20160408_005
蘇東坡像 王震/作
蘇東坡是豪放詞的代表,他的許多詞一改之前婉約綺靡之風,抒豪情,言壯志,如【江城子·密州出獵】:『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蘇東坡又是曠達人生的典型,他的一生熔儒、釋、道思想於一爐,寵辱皆忘,處變不驚,唱出了『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雋永之嘆。這是蘇東坡莊的一面。
但蘇東坡又有諧的一面。他通判杭州時,弟弟蘇轍任陳州州學教授,東坡寫詩戲謔道:『宛丘先生長如丘,宛丘學舍小如舟。常時低頭誦經史,忽然欠伸屋打頭。』(【戲子由】)以詼諧之筆將陳州學舍的簡陋表現得淋漓盡致。還有一次,蘇東坡與黃庭堅評論彼此的書法,調侃黃庭堅的字筆勢太瘦,仿佛掛在樹梢的蛇,而黃庭堅則稱東坡的字褊淺,仿佛壓在石頭底下的蛤蟆。說完,二人不禁哈哈大笑。
蘇東坡臨死前曾作【自題金山畫像】:『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黃州、惠州、儋州,是他一生遭貶謫被流放的三個地方,此詩頗有自嘲的味道。而正是在這三個地方,其亦莊亦諧的特點表現得尤為突出。
45歲時,蘇東坡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成為他人生的重要轉折點。在黃州,一方面,他不僅唱出了【念奴嬌·赤壁懷古】這樣的千古絕調,更有前後【赤壁賦】這樣的曠達之詠。但另一方面,蘇東坡在黃州也留下了許多諧趣佳話。他有一次赴何秀才會,吃的油餅甚酥,就問主人油餅的名字,主人說沒有名字,蘇東坡就說:『乾脆就叫「為甚酥「吧。』又有一次,蘇東坡去一農民家喝酒,酒放多了水,很酸,他就笑道:『這酒大概就叫「錯煮水」吧。』後來,他帶全家出去遊玩,忽然想起『為甚酥』『錯煮水』,就作小詩求取:『野飲花前百事無,腰間唯系一葫蘆。已傾潘子錯煮水,更覓君家為甚酥。』蘇東坡經常與好友陳慥一起談佛論道,陳慥妻很兇悍,蘇東坡便寫詩調侃道:『龍丘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寄吳德仁兼簡陳季常】)從此,『河東獅吼』便成了婦人妒悍、男人懼內的形象語。此外,蘇東坡還寫了一篇著名的【豬肉頌】:『淨洗鍋,少著水,柴頭罨煙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黃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貴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早晨起來打兩碗,飽得自家君莫管。』這既是著名的『東坡肉』的製作秘籍,又讓人仿佛看到他煮肉吃肉的樣子,定然憨態可掬。
59歲時,蘇東坡又被貶廣東惠州,但他沒有被嚇倒,不僅吃得好:『羅浮山下四時春,盧橘楊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食荔枝二首】其二)還睡得香:『白頭蕭散滿霜風,小閣藤床寄病容。報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輕打五更鐘。』(【縱筆】)據說後面這首詩被當時的權臣看到,笑着說:『蘇軾還這麼快活嗎?』便把他貶到了更遠的海南島。
蘇東坡在海南島的生活非常艱苦,正如他自己所說:『此間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與程秀才書】)但這也難不倒他,他自謔:『他年誰作輿地誌,海南萬里真吾鄉。』(【吾謫海南,子由雷州,被命即行,了不相知。至梧乃聞其尚在藤也,旦夕當追及。作此詩示之】)又替自己開解道:『天地在積水之中,九州在大瀛海中,中國在少海之中,有生孰不在島者?』(【試筆自書】)有一次他吃了當地漁民送給他的海鮮,覺得味道異常鮮美,就告誡小兒子蘇過,千萬不要對別人講,『恐北方君子聞之,爭欲為東坡所為,求謫海南,分我此美也』(【食蚝】)。有一次他喝了一點酒,頓時臉色紅潤,小孩子們以為是『返老還童』了,蘇東坡一笑,頓時露出了破綻。蘇東坡由此賦詩道:『寂寂東坡一病翁,白須蕭散滿霜風。小兒誤喜朱顏在,一笑那知是酒紅。』(【縱筆】)這在作者看來是調侃,但在讀者看來卻是以樂境寫哀,讀後心裡頗不是滋味。
蘇東坡曾對他的弟子們說:『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兒,眼前見天下無一個不好人。』蘇東坡就是這樣一個人,始終懷有一顆赤子之心,不論待人接物還是寫詩作文,都是直抒胸臆,絕無虛偽、做作、掩飾,正是在這一點上,他的『莊』和『諧』得到了完美的統一,他才既可敬,又可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