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中國有着修史的傳統,中國人非常重視修史。國家有國史,家有家譜,地方有方志。記錄我們從哪來?我們經歷了什麼?我們該往哪個方向走。
正是由於這種觀念深入人心,根深蒂固,所以中國的史學之發達,沒有任何一個民族能超越。史料更是浩如煙海,如果每天讀一本,窮其一生也不過讀到中國史書的冰山一角。而浩如煙海的史料中,規模最龐大的便是地方志了,地方志修法不同,每一個不同政級地方,都有一部專門史。而這部專門史也僅僅維繫一段時間,過了新的一個時代,又得補修,所以空間和時間的重疊,使得地方志家族龐大。且地方志與國史相比,記載必須更為詳細,一山、一水、一城、一地方政令,有變動都得記載上。
加之歷代的行政規劃會時常變動,彼時之一域非此時之一域,在空間上有錯位,有重疊,有兼併,有分化。此乃行政單位的變化。而同一地域,戰亂時期人口的遷徙,和平時期人口的遷徙,都會導致同一地域的風土人情乃至政策的變化。所以地方志不好研究,非常枯燥,工程量也是巨大的。
然而,時代發展到今天,舉國上下大興土木,各項工程開展得如火如荼。無論是政府的要求,還是地方官員想做政績,地方工程已經成為一種默契,新官上任必修工程。在這種規劃中,是否失當?我想這種問題我不用列出證據大家都知道。
我以前上高中的地方,是個不大的鎮級單位,全鎮人口也就十八萬。本也算得上是個古鎮,有明、清、民國等不同時期留下的建築,行成幾條有「舊社會」感覺的街道。不過在政府眼裏,這些房子那麼矮,那麼舊,不由分說,在牆上用朱紅大漆畫上一個個大圈,圈內寫上拆字。
兩年左右的時間,舊城沒有了,一座座六層樓高的現代建築聳立。當時有一位修好六層樓一幢的老居民,他抱怨沒錢用,錢都花在房子上了,還欠款很多。我當時問他,你們可以不修別那麼高嘛,何必把錢打進去呢?老居民回答,上面規劃的,擁有地基的居民要麼你讓給別人修,要麼就必須修六層樓。為了不讓地基落在別人手裏,借錢也得修。政府為了整體形象,看起來統一、現代化。
就這個一個古鎮,立馬變成了袖珍版的香港。然而按照這麼規劃的樓層,可以容納五六十萬人口。全鎮也就十八萬,去哪找人來住呢?果然,過了十年我偶爾一次路過去看,當年規劃的樓還有沒賣出去的。讓民眾壓上資金變成不動產,也不知道最後利了誰?
我另一個朋友,廣東虎門人。虎門銷煙的歷史事件太出名了,這成為當地人的驕傲,當地人在禁毒工作方面最徹底,而且演變為民俗表演,學校、工廠、單位等都少不了禁毒文化的宣傳。虎門銷煙那個被折斷的鴉片煙槍雕塑,成為虎門人心中的禁毒標誌,乃至是信仰,給予了它崇高神聖的地位。
虎門銷煙
圖:虎門銷煙
某年,虎門新來一個地方長官,認為虎門經濟太落後,要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規劃一下,作為公共形象的禁毒雕塑也被拆了,禁毒工作認為浪費時間,也沒花費那麼多精力,這直接導致虎門人深深的不滿。誠然,按照新長官的規劃,虎門這樣下去會有經濟改觀,然而這並不是虎門人想要的,破碎了虎門人的禁毒文化,連這唯一的自豪都沒有了,一直處於與新長官的政策敵對狀態,被拆去的神聖雕塑,好像一把刀子直接插在虎門人心口。
四川雅安,號稱天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會有三百天下雨,雅安的傳說女媧補天補到雅安時太累了睡着了,於是單單留下雅安這個漏洞,所以常年下雨。當然,這是神話的附會,這誰都知道,雅安人也知道,這並不需要你來反駁這是假的故事。雅安人崇拜女媧,感恩女媧為天下做那麼多事,雖然沒有補上雅安的天,但雅安人心疼女媧,所以沒補上也沒怪過她,反而認為能在雅安有過短暫的休息,是雅安人的福氣。雅安有一個女媧廣場,中心有個女媧補天塑像。也賦予塑像神的含義,說只要女媧補天塑像還在,雅安下雨就會減弱一些。
某年,又是一個新長官來了,覺得這荒謬,拆除了女媧補天塑像,不知道真的被神感知了還是怎麼回事,被拆後果然下雨量增大,雅安人罵那些拆雕塑的官員,甚至惡毒的詛咒,為女媧打抱不平。也為雅安的女媧文化打抱不平。於是,官民行成敵對模式。
嘉定地位鳥瞰圖
嘉定地位鳥瞰圖
官員不讀地方志強行亂規劃的現象,全國太普遍了。以上幾個例子在全國大型規劃工程中簡直不值得一提。地方有地方民俗、風情、文化,乃至思維模式。如果不讀地方志,強行亂規劃,帶來的後果官民敵對僅僅是最輕的。嚴重則直接影響當地生存安危。比如水利工程、天然氣管道埋什麼地方的工程等等。大型的工程一旦有了危險,導致整個地方毀滅的也不是沒出現過。
所以我一直主張,地方志雖然不是什麼大智慧書,確實至關重要的資料書,時代發展到今天,不要以為舊地方志沒用,這些地方志整理出來,印出來,就可以繼續傳承,更重要的是,地方志攜帶了地方文化基因。沒有傳承,文化如何發展呢?整理地方志工作雖然工程量巨大,但如果不整理,會更加嚴重,這個浩大的工程永遠得不到解決。
地方志的印刷,有很多版本形式,手抄本、稿鈔本、刻印本、珍本、石印本等等。在書籍版本學上,都是一大遺產。
地方志會涉及到各行各業,我們分析現在和未來,總要從歷史軌跡中去找。而地方志包含了領地的變化、建置的變化、人口的變化、物產、民俗等等。作為地方政治學、地方社會學都有着至關重要的作用。
電子時代的今天,也許我們需要中國地方志總數據庫,放在網上便於查閱。檢索方式是傳統的目次還是字頭的關鍵字的查詢,有待討論,不過,我希望地方官重視地方志,在你規劃之前必須去讀地方志。也希望新時代的年輕人重視歷史,為生於斯長於斯的故鄉守護讓自己驕傲的文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