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在火中炼制——黑陶和他的《烧制汉语》 《烧制汉语》一书,可以说倾注了黑陶阅读、思考和人生经验的种种“积蓄”,内容涵盖广博,有对艺术万象的哲理阐发,有对汉语文字的独特体悟,闪烁其间的睿智与才思,不时映照出他极富个性的洞见。 阅读《烧制汉语》,让人时时感受到汉字的博大气象。在《4000个汉字,一个汉语作家的全部》中,他列举了《周易》《老子》《毛泽东选集》等十四部中国最有影响的书籍所用汉字量后,得出结论:“看来,四千个汉字,就是一个汉语作家的全部。如此公平,都是四千个汉字,就看你创造出怎样的世界。” 在另一篇《语言辨识度》中他说:“无数人共用着三四千个汉字,但在优秀作家那里,他们就有功力能够在这公用的几千个汉字身上,深深烙上各自鲜明的个人印记。” 透过《烧制汉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视野开阔、才思勃发的黑陶。在《中国文化三大宇宙》中,他把中国文化研究、探索领域,分为三大宇宙:自然宇宙,如风水、星占;身体宇宙,如中医、太极;人事宇宙,如伦理、政治。他在《中国思想的本质特征》中概括中国思想的本质特征,是变化和关系。变化即阴阳,关系表现在“五行的相生相克”。见解独特,言简意深。类似充满哲思的文章,还有《释名》《汉字使用的三个层面》《字见其人,字见时代》《中华经典的篇幅》《中国思想重镇之南移》《儒道佛》等篇章,都体现出黑陶对汉语言文化的潜心体悟,充满灼见,给人以智慧的启迪。 黑陶自幼生活在世称“教授之乡”的江南陶都宜兴。“火焰映耀了我的最初生命。母亲生我的披屋,距离烧制陶器的窑火,直线不足百米。我呼吸到的这个世界的第一口空气,带有火的光影和热度。” 自古文人笔下的江南,多的是温润、婉约的诗情画意,但在黑陶的诗文中,除了表现江南阴柔温润的母性一面外,更多的却是展示江南沉郁坚毅、炽烈刚强的父性一面。他的许多诗歌散文作品,都着意镌刻“父性的江南”。作家马叙如此评价:“黑陶的写作风格异常鲜明,词语、意象、思想的涌动,黏滞而灼热,同时又极具江南品格。” 阅读黑陶的作品,品味他带有“质感”和“磁性”的语言文字,时时感受到他对语言的精心锤炼和打磨。有评论家称:“他的作品居然能发出重金属般的声音,而铿锵中又有一种灵动。” 而在我看来,这样一种铿锵中的灵动,正是黑陶使用汉字时那种毫不犹疑的果敢与小心翼翼的敬畏叠加而成的性灵之美。在《每一颗这样的汉字》一文中,他说:“我所使用的数千颗汉字,我要让其中的每一颗,都在火焰中炼制一遍——这种经历了火焰因而质地完全不同的汉字,是独特的,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汉字。每一颗这样的汉字,都是英勇无畏、供我驱策的将士;每一颗这样的汉字,又都是我心中的一尊小小的神。” 对语言的精心锤炼和一贯追求,在黑陶那里,不仅是形式的外显,就其本质而言,他也借此磨砺、锤炼个人意志,开阔自己的胸怀。潜心于炼制文字的黑陶,也时时体会着某种孤寂。黑陶在《孤寂生涯》中如此说:“世人眼中的孤寂生涯,应是一个作家的常态。孤寂。这样的孤寂之中,作家享受着秘密的创造的喜悦。当一个作家闭紧嘴唇,远离舞台和追光灯的时候,他内心的语词汹涌,他笔下的世界斑斓。” 黑陶的生活方式极其简单,行走、阅读、写作,这几乎是他生活的全部组成。 在黑陶,行走就是呼吸,就是人生的修炼课程。他在行走中积攒能量,在呼吸间汲取大地的养分。阅读,是黑陶人生的另一课程。一卷在握,心远地自偏。阅读之旅带来的孤寂与幸福在他笔下悠长而美好。在《20世纪80年代中国文学氛围》中,他回忆年轻时读书的美好时光,“在单位寂寥得近乎荒凉的图书室内,总让我重温20世纪80年代学生时代强烈感受到的中国文学氛围。”在列出长长一串文学名著后,他写道:“夏日烟愁。像青涩的少年,在夏日阳光炽白的乡镇午后,陷入寂静,陷入刚刚来临、无法说清的一种最初的迷惘。”阅读,成了他血脉的源头,铸成他思想的磁场、人格的标尺。 谨以《烧制汉语》书末的文字作结,与热爱汉语和汉语言文化的诸位共勉: 烧制汉语。 像故乡用火焰烧制泥坯的紫砂陶器一样—— 烧制,带有个人生命手痕的汉语词汇; 烧制,属于个人,并奢望着奉献世界的无尽之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