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郊和妲己 誰真正在陰謀禍亂紂王的天下？

關於【封神演義】的殷郊，貧道已經聊過一些。陳宏先生、劉彥彥先生也都發表過文章。但是，還有一些問題值得說說。

殷郊和妲己 誰真正在陰謀禍亂紂王的天下？

問題仍然要回到【封神演義】的早期故事原型：【武王伐紂平話】。這本小冊子雖然很薄，卻透露了一些很古老的消息。

根據【武王伐紂平話】的故事主線，商朝滅亡的原因是這樣的，每段都很重要，所以各位不要嫌長：

紂王即位之後，天下承平無事，有一天，正宮娘娘姜皇后來請紂王，說要到玉女廟進香。紂王問：玉女是何人？姜皇后說：玉女乃是上古一位少女，冰清玉潔，修煉成仙，今為神女。臣妾每逢初一十五，上香祈禱。

紂王就跟着姜皇后到玉女觀中行香。紂王見玉女容貌出眾，流連忘返，竟然一住三日，不肯回宮。夜晚玉女來託夢，說：我是仙女，你是人王，無緣相會，除非你等我一百日。我留一件信物給你。說完騰空而去，紂王伸手去拉，忽然驚醒，原來是南柯一夢，手裡多了一條仙羅綬帶。

紂王等了玉女一百天，玉女竟然放了紂王鴿子，沒有來。紂王相思成病，大臣費仲就出主意說：您不如下令選天下秀女，難道就沒有比玉女漂亮的姑娘嗎？

紂王下令選秀女。有華州太守蘇護的女兒蘇妲己，美貌無雙，應該進獻。蘇護無奈，送女兒入京。

路過獲嘉縣（在今河南新鄉），一行人住店。忽然半夜來了一隻九尾金毛妖狐，趁妲己熟睡之時，吸去了她的魂魄，自己附在妲己身上。蘇護全然不知，送女入宮。紂王一見妲己，與玉女容貌一模一樣，驚喜過望。從此妲己倍得寵幸。

有一天妲己和紂王飲酒作樂，忽然見紂王腰裡繫着一條腰帶。妲己問道：大王的腰帶從哪裡來？紂王也沒多想，信口答道：是玉女給我的。玉女讓我等候百日，才來見我，就給了我這件信物。

妲己一聽，立即吃了醋。根據上下文想來，妲己吃醋的原因，自然是在媳婦前面說我喜歡你，是因為你長得和我前任女友一樣，這句話豈能不惹出醋意來？妲己立即說：大王不許再想她，恐怕你久思中邪。最好砸了她的塑像，燒了她的廟。紂王寵愛妲己心切，立即傳旨砸像燒廟。

這件事，使紂王惹怒了上天。很快紂王的正宮皇后姜娘娘生下一個男孩，紂王封他為景明王，只因王打玉女，天降此人，此人便是太歲也。這就是殷郊（原文作殷交，為行文方便統一成殷郊）

妲己嫉恨姜皇后，就和費仲合計，設法除掉她。一天趁姜皇后見紂王，在姜後腳下藏了一把刀子。然後誣陷姜後行刺。紂王大怒，把姜後從高台上扔下摔死（這段情節後來移植到黃娘娘身上了），為掩人耳目，屍骨埋在後花園。

此時殷郊尚是嬰兒，十年後，殷郊長大，仍然不知生母的死因（或者根本不知道生母是誰，這一點原書沒有交代清楚）。妲己怕事情泄露，便設計把所有的知情人統統滅口。這些人主要是姜皇后的宮女。妲己便設酒池、蠆盆、炮烙。命這些宮女裸體相撲。勝的扔進酒池醉死，敗的扔進蠆盆咬死，還不死的，用炮烙燒死。

宮女被殺害將盡，只剩下一個人，就是太子殷郊的乳母馮氏，年老功高，妲己也無法下手。一天趁馮氏敬酒，妲己故意掉落酒杯。說馮氏對自己不敬，將其打入冷宮。

馮氏在冷宮晝夜悲號，殷郊閒遊時偶然遇見（按：這裡原書有點交代不清）。馮氏就把姜後的死因原原本本告訴了殷郊，然後自盡。殷郊急忙跑到後花園，姜皇后鬼魂顯靈。殷郊決意報仇。

殷郊拔劍要殺妲己。被紂王命人捉住，推上法場。有大力士胡嵩劫法場救了殷郊。比干收留了殷郊，殷郊立志要造反，起初和紂王派來的人馬戰了幾場，不敵逃走。躲到浪子神的廟中。浪子神半夜託夢，賜給殷郊一柄破紂之斧和全身神力，又與紂王的追兵大戰。殷郊殺退追兵，逃到華山之中，落草為寇，招兵買馬。

姜子牙從朝歌投奔西岐，路經華山，被殷郊捉上山去。姜子牙問起殷郊身世，便約殷郊一同伐紂。殷郊大喜。待多年後武王伐紂時，東征路經華山，殷郊下山來投軍。從此成為周朝帳前大將，和黃飛虎等並肩作戰，屢建功勞。

武王攻破朝歌，擒住紂王和妲己。殷郊自告奮勇，要親自殺父，用破紂之斧斬了紂王的頭。妲己用妖法媚惑劊子手，屢屢換人不能成功。殷郊用布蒙住了眼，一斧砍去，火光迸散，妲己現了狐狸原形，騰空而去，姜子牙用降妖章將妲己打落塵埃，仍然命殷郊拿住，用布口袋裝起，木錘搗爛，這才把九尾妖狐毀形滅魄。

貧道之所以把這段故事從頭到尾列出來，是因為至少可以看出這麼幾個問題：

第一：在這個早期故事裡，紂王並沒有調戲女媧，而是垂涎玉女。而垂涎玉女並沒有構成破家亡國的大罪。玉女還送他綬帶。這和後代很多人神戀的故事很相像。

第二：上天確實派來了商朝的掘墓人，禍亂成湯天下，而這個帶着使命而來的人，不是九尾妖狐，而是太子殷郊！

殷郊和妲己 誰真正在陰謀禍亂紂王的天下？

第三：也就是【封神演義》裡一個很令人頭疼的問題：妲己的行為為何看起來很矛盾：她是帶着禍亂成湯天下的使命來的。按說武王已經兵臨城下，成湯天下已經被她送得乾乾淨淨，紂王再無兵馬可以抵擋。她的大業已經借周武王的大兵馬上告成。何以吃飽了撐的要跑去劫周營？這不自己給自己使絆子嗎？女媧娘娘協助姜子牙把妲己擒住。妲己抗辯說：是你叫我禍亂成湯天下，為什麼又要殺我？女媧說：只因你們無端造業，殘害生靈，屠毒忠烈，有違上天好生之德。你這不是廢話嘛！你又要讓她們惑亂君心，又指責她們無端造業，屠毒生靈？

這種矛盾，無論怎麼圓，怎麼像坊間說【封神】有一個很大的局，都是很難說得通的，只有把【封神演義】的成書放在一個世代累積的大背景下觀察，才能看出一些問題。

如果把【武王伐紂平話】放進來一起觀察的話，就會發現：在早期故事裡，九尾妖狐一開始並沒有葬送商朝的任務，它借殼進宮，和普通妖怪一樣，純粹是為了享受人間快樂，攫取榮華富貴。而紂王之所以獲罪於天，純粹是因為砸了玉女的廟。上天才派下商朝的掘墓人：殷郊。托生到皇宮內院，最後也是安排殷郊親手砍掉了紂王的頭。這樣悖逆人倫的劇情，如果不是用殷郊負有天命解釋，怎麼能說得過去！

所以，在【封神】故事發展的過程中，葬送成湯天下任務，是換過人的！一開始是殷郊。後來大概是因為編故事的人，覺得以子弒父太殘忍了，所以才換成了妲己。從而造成了劇情邏輯的大修改。然而這種後改的邏輯，和原有的故事就有合不上榫的地方。譬如妲己陷害忠良，禍亂後宮，到底算功還是算過？妲己明明已經見商朝即將滅亡，為何又去劫周營？如果我們明白，妲己開始並沒有擔負葬送商朝的任務，這一切就都理順了：成湯的江山，和她半點關係都沒有。她害人、劫營，完全是為了維護她的個人地位和利益。

也正是因為在今天的【封神演義》裡，殷郊不再擔負葬送成湯天下的任務。所以他被申公豹一席話道友留步，就能輕鬆策反，就更能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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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武王伐紂平話】的邏輯里，紂王私約玉女，是沒有什麼問題的。而玉女百日之後雖然沒有親來，紂王卻找到了她的替代品：和她容貌一模一樣的蘇妲己。玉女自己也和紂王說：仙凡相隔，不能相愛。所以只能找一個人間的替身。妲己就是玉女的替身。然而這個替身（無論是善良的妲己姑娘，還是那個狐狸附體的妖后）自己卻不知道這件事。這毋寧說：妲己成為玉女替身這件事，體現了天意雖然不可違背，但也得通過人間的具體規則發生作用。譬如你做了好事，上天要獎勵你，並不一定是很神奇地從天上掉下來幾萬塊錢，更可能是偶然挖地，挖出了前朝什麼人埋下的財寶。上天要懲罰你，也不是讓你的錢突然魔幻地消失，而是發生一場火災，或是生了個敗家子，幾年內把家財敗光：天意是天意，卻要通過凡間規則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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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現了民間幻想的【郭巨埋兒】

人類應該敬重這天意，而不是去藐視它。而人類特別容易因為自身的弱點無視甚至踐踏天意。比如玉女的人間替身，代表天意來和紂王完結這段姻緣，這本來是好事。卻因為紂王說她長得和前任女友一樣吃了醋。吃醋的結果導致了砸像燒廟。玉女（或者說天意）好心碰上驢肝肺，這才惹怒了上天。在這裡，上天被觸怒的原因，並不是紂王的淫心，而是紂王夫婦對天意不知敬畏（妖也算人間的生命）。不敬天命，就會生下敗家討債的子孫。這個邏輯很中國。

第五：紂王的幾件數得着的暴行：蠆盆、酒池、炮烙，都有了落腳之處，都是妲己為了殺人滅口所設，而不是無厘頭地嗜血好殺。這樣一來，比起【封神演義》裡的酷刑，更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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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妲己設計陷害姜皇后的辦法，頗為幼稚，只是在姜皇后的腳下藏一把刀子，然後誣陷她要刺殺紂王。而【封神演義》裡費仲教唆無腦男姜環闖宮行刺紂王，然後誣陷是姜皇后指使。然後又安排14歲的殷郊莽撞之中把姜環殺掉，從此再無對證。深文周納，決在【武王伐紂平話】之上。王闓運先生說姜環明指梃擊事，絕非妄測。

第七：姜皇后死時，殷郊才剛剛出生。十年之內，不知道生母是誰。直到奶母馮氏臨死時才吐露真情。那麼這十年中，殷郊難道不找媽媽？那麼紂王和妲己，以及身邊的宮女怎麼向他解釋這件事情？這件事【武王伐紂平話》裡沒說，因為它畢竟只是一個說書的底本，不可能事事交代得那麼詳細。然而這個重要設定，在當時說書的時候必然會講到的。解釋權在各位說書先生的嘴裡，我們現在無從知道。但是我們想來無非兩種方式：一，騙他說媽媽生你的時候就死了，或者出去了，走了，找不到了。二，妲己冒認是殷郊媽媽就像【穆斯林的葬禮》裡韓太太代替梁冰玉做新月的母親一樣。假如是後者，【武王伐紂平話】就更像一場宮鬥劇了！

第八：殷郊一托生，書中就明說他是太歲。而他跑到華山落草為寇，正在武王大軍的東征路上。【荀子】以及很多古籍，都說：武王之誅紂也，行之日以兵忌，東面而迎歲。至汜而泛，至懷而壞，至共頭而山墜。向東是迎着歲星（木星）走的。而殷郊是太歲神（太歲是和木星相配合的假想的星），這二者不能說沒有關係，以後發現更多材料再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