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小百花越劇團創排的新劇【寇流蘭與杜麗娘】,繼在英國首演與歐洲巡演之後,前不久完成了在國內的首演。顯而易見,這是對今年中英兩國文化界紀念湯顯祖、莎士比亞逝世400周年的回應;更為內在的創作動機,則是小百花越劇團十餘年來一以貫之、時引爭議的理念:出『新』。求新求不同,對藝術創作個體來說,是本能的追求;對越劇來說,意味着對『戲曲+劇場』這對組合的可能性的探索。
具體到【寇流蘭與杜麗娘】這部戲,『新』直接體現在對越劇題材的拓展與化用:既表現古典時代才子佳人的繾綣愛戀(湯顯祖的【牡丹亭】),也展現羅馬帝國時期大將軍的悲劇命運(莎士比亞的【大將軍寇流蘭】),並在二者的交替與偶爾的並置中,呈現出兩部劇作共同的精神氣質,即凸顯生命個體對本心的堅持並甘願以生命做代價的勇氣:杜麗娘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寇流蘭的不適時宜、寧折不彎的驕傲。由此,實現越劇【寇流蘭與杜麗娘】對這兩部劇作在內在精神上的『統一』。
在舞台表現上,則是兩種風格迥異的表演風格:較多篇幅的念白、帶有『戲歌』味道的歌曲以及Rap的出現,其比例似已超出了越劇的唱腔——『寇流蘭』部分或可稱作運用了越劇元素的都市音樂劇;熨帖地融合了崑曲與越劇的身段,字正腔圓地突出了以抒情性見長的越劇唱念——『杜麗娘』部分盡顯中國傳統戲曲的古典之美。兩個主人公,兩種舞台語言。
中場休息時,聽到了若干位觀眾於閒談中的『質疑』:『這還是越劇嗎?』這句詰問,在當前的戲曲創作領域是具有一定代表性的。是在繼承中創造?還是在創造中繼承?這是兩種不同的創作取向,在今天都有相當數量的實踐者。在我看來,越劇【寇流蘭與杜麗娘】恰恰同時展示出這兩種可能:越劇既可以『時髦』地音樂劇化,又可以盡其所能地繼承古典戲曲之美。這是一種傳播技巧:有利於初次接觸越劇者進入,尤其有助於西方觀眾借熟悉的莎士比亞和舞台表現樣式走近湯顯祖和戲曲。也宣告了一種姿態:戲曲可以『為我所用』地被創作者化用到當代劇場,也可以僅憑一兩位演員婉轉典雅的唱念就撐起整個舞台。茅威濤此次一人分飾兩角,自由地出入與轉換其間,則體現出戲曲藝術對一個演員的塑造——這些都是戲曲的生命力與無限的可能性所在。
饒有意味的是,正是在越劇『寇流蘭』的『新』的映襯下,越劇『杜麗娘』的傳統之美分外醒目,惹人沉醉。為何如此?『寇流蘭』是否過多地迎合了當前都市觀劇口味,是否淺化了莎劇原作的思想深度?能否讓『寇流蘭』的當代性不止步於表面化的舞台呈現?寇流蘭與杜麗娘在舞台上的交錯與相遇,是否可以無需藉助『石道姑』這個串場人,而由觀眾自己完成對這兩個故事的理解?不僅今天這部灌注了勇氣的新戲需要理論評論家的關注,『戲曲的可能性』這篇大文章更需要藝術家與理論界的共同解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