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种现象曾令我一度困惑。拍卖会上,古旧书刊与书画瓷杂同列拍卖台。照理说,书画瓷杂可以分成上百甚至数百个门类,而古旧书刊门类不过寥寥数种,自然相形见绌,成交价望尘莫及,书画瓷杂永远占着上风。可放眼世界大多数国家,都有两个国家大馆。一个博物馆,书画瓷杂统统装下。一个图书馆,却只装书,图书馆的分量似乎还超越了书画瓷杂。若从上往下看,几乎凡有人群处,就有图书馆或图书室,还有自发的读书会,博物馆却未能如此。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因为博物馆储存的是艺术的历史,而图书馆储存的是思想的历史。艺术主要用于品味鉴赏,思想则用于考察古今。所以,虽然思想不能卖钱,学术无法出价儿,二者却是一个民族最重要最宝贵的财富。一次谈起抗战往事,朱家溍先生曾对我说,敌人侵略一个国家,不仅占领它的土地,还要毁灭这个民族的文化。因为只要文化不亡,虽然国土沦陷,复兴必有时日。这是从国家的角度说。
启功先生谈到中国书店时曾说,中国书店是咱们读书人的衣食父母,那些个老师傅都是有功之臣。另一位近现代文学版本的收藏大家说,贩书的人,只要贩的不是黄赌毒的书,就是为文化作了贡献。许多名人学者把卖书人称为『书友』,而不呼以带贬义的『书估』,由此可见一斑。这是从民间看。
所以,藏书有着山高海深的文化内涵。
从我个人来说,生于一个传统文化家庭,四壁皆书,古今中外,林林总总,占了家中半壁江山,因此读书爱书成了必然。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几十年转瞬而过。常常,月上中天斗垂大地的深夜,望着房中柜里一排排书籍,无数回忆联袂而至。少年时的阳光、树影,青年时的大海、蓝天,中年时的风雨、浮沉,以及一些永远不会忘记也不能忘记的人和事,一时俱到眼前来。文化以书籍为载体得以传承,靠书籍得以保存。藏书就是收藏历史,收藏文化,大到世界国家,小到家庭个人。一部书上,有时会同时凝聚着少年心事、青春梦想乃至中年苦乐。一本书,就是一个世界。一篇文字,就是一种人生。
(作者系中国政法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