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哀公問於有若曰:『年飢,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對曰:『盍徹乎?』曰:『二,吾猶不足,如之何其徹也?』對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 注釋: 1、盍徹乎:盍,何不。徹,周代的一種田稅制度,十抽一。何晏【論語集解】引鄭玄註:『盍,何不也。周法什一而稅,謂之徹;徹,通也,為天下之通法。』 2、二:抽取十分之二的稅。魯國本實行什一稅;但魯哀公十二年(公元前483年),在季氏的強力主導下,將軍賦與稅合收,變相成為什二稅。(此事可參見11.16章,『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 試譯: 魯哀公問有若說:『遭了饑荒,我用度困難,怎麼辦?』 有若回答:『為什麼不恢復徹法,只抽十分之一的田稅呢?』 哀公說:現在抽十分之二,我還不夠,怎麼能實行徹法呢?』 有若答:『假如百姓富足了,您怎麼會不富足呢?如果百姓的用度不夠,您又怎麼會夠呢?』 疏解: 當時,魯國的賦稅徵收權掌控在『三桓』之手,它們每年按一定的比率,上繳部分賦稅給國庫,充作公室的財政收入。 魯國年景不好,『三桓』徵收賦稅困難,它們上繳國庫的賦稅自然相應減少。 魯哀公延用慣常的財政預算方案,感到用度不足,相當憂慮,故向有子問計。 有子為人仁厚,他給哀公出主意說:『為什麼不恢復徹法,只抽十分之一的田稅呢?』 哀公聞言大吃一驚,心說這有若是不是喝醉了,怎說這樣的話? 他不以為然地說:『十抽二,我都很拮据;那十抽一,又怎能實行?』 有若見哀公沒明白自己的諫言,委婉地答道:『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 一、有子諫何? 魯國發生饑荒,作為一國之君的魯哀公,應問如何把災害降低到最小程度,而不應問自己用度不足該怎麼辦? 有若建議他恢復什一稅率,實際是諫語,潛台詞是:民間發生了饑荒,國君應與百姓同苦樂,率先垂範削減日常開支,與全體國人共度時艱。 如果老百姓的收入大幅減少,以至影響到了溫飽。此種情況下,政府的應對之策一般有三。 上策:主動應對。 假如百姓的財富縮水了50%,生活危艱;那麼,政府便要相應減稅類似規模,同時降低公費開支與公務人員的薪資標準,以示上下同甘共苦,不脫離群眾。 中策: 消極應對。假如百姓的財富縮水了50%,生活危艱;政府雖知道賦稅難征,也不主動減低賦稅,指導原則為:能多征就多征,但不強征,征多少算多少, 下策:反動應對。 假如百姓的財富縮水了50%,生活危艱;政府漠不關心,反而為了維持自己過去的奢侈生活,變本加厲從百姓口中奪食。如此,等於把政府推到了百姓的對立面,成了百姓眼中的『賊寇』。 魯哀公:『年飢,用不足,如之何?』是想謀下策。 有若答:『盍徹乎?』 是對以上策。 哀公聽不懂上策。有若便告訴他,『民富,則君不至獨貧;民貧,則君不能獨富』(見朱子【論語集注】)的道理,以促哀公醒悟。 李光地在【讀論語札記】中評論說:『抑哀公斯問也,其將喪邦乎?年飢,不憂民之餓莩,而憂己之不足,此豈君道哉?有若若為不喻其意而憂民用之不足者,故對之曰『盍徹乎』;及公明言其意,然後以當使百姓足者告之。雖違其本意以諷君,實亦切乎時務而忠告也。』 二、薄賦稅是否一定就好? 現代人讀本章語錄,常有這樣的印象:有子是主張『薄賦稅』與『藏富於民』的。 沒錯,儒家確實主張『薄賦稅』與『藏富於民』。 但儒家的『薄賦稅』是有條件的,其條件是政府過於膨脹或鋪張。假如一個政府既廉又儉,那『賦稅』就沒法再薄了。也就是說,薄賦稅是有限度的,是根據實際情況而決定的。 【春秋公羊傳】云:『古者何為什一而藉?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多乎什一,大桀小桀。寡乎什一,大貉小貉。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什一行而頌聲作矣。』 儒家的『藏富於民』,也有條件,其條件是:社會比較公正,財富在各個階層分佈比較均勻。 假如一個社會發生了嚴重的貧富分化,國家還主張『藏富於民』,弱化財政;那麼就等於放任貧者愈貧,富者愈富。 民間的自由競爭,趨向於『損不足而利有餘』;而能有效平衡這種趨向的,唯有政府的財政槓桿。 漢朝的開國之初,重黃老,堅持與民休息,薄賦稅而藏富於民。這種政策雖創造出一派經濟繁榮的景象,內裏卻貧富嚴重分化、豪強橫行,危機四伏。以至於儒家的篤信者漢武帝執政後,不得不改弦易張,採取激進的厚聚斂、均貧富的政策,才勉強將之平衡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