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虛構古希臘文明的過程中,為了突出雅典的文化成就,造假者恨不得將人類文明的所有成就都編造進一個蠻荒小鎮的故事裡,這樣一來就有了『古代雅典學園』的神話。我們這裡來看看造假者是如何編造故事的。
柏拉圖學園的『歷史』
在雅典有一個名叫柏拉圖的村民,一天突發奇想:要辦一所大學。
『柏拉圖完成了他的漫遊之後,感到教學是他的天職,認識到在一個固定的地點建立一所學校的必要性,他選擇了雅典西大門的迪皮倫門約6斯達迪的塞菲索斯的一塊地。……』[ [美]喬治?薩頓【希臘黃金時代的古代科學】中譯本第496頁,大象出版社2010年5月]
於是,西方的高等學府就這樣誕生了。
塞菲索斯這塊建設用地,是一個怎樣的地方呢?
原來這是一塊『聖地』。『文學贊助者希帕庫斯是雅典的皮希斯特拉圖的小兒子,他把這裡用牆圍了起來。這塊地被獻給了雅典娜,其中有一片橄欖樹的小樹林,樹上出產的橄欖油會獎給泛雅典娜競技會的獲勝者。在大酒神節期間,人們會以盛大的儀式把解放者狄俄尼索斯的塑像抬到這裡。這裡有一個花園、一片小樹林和一個運動場,著名的雅典軍人和政治家西門(大約公元前512年-前449年)對它進行了裝飾。
我們可以假設,在柏拉圖時代,那裡已經有了一些建築,例如一個類似小教堂的建築或繆斯神殿(用來供奉繆斯女神的神廟),也許還有幾間供教師和學生使用的宿舍,以及一些為了聚會、授課和僅供正式場合一起吃飯用的大廳。考慮一下雅典的氣候,很有可能,相當多的教學是在小樹林或廊柱間進行的,在那裡,人們既可以避免陽光的暴曬,又可以享受室外的環境。……』[ 同上第496頁]
從這裡的描述看,其實挺像是一所希望小學。辦園經費不知如何解決?這裡的『園丁』與『學子們』看樣子都不食人間煙火。
『柏拉圖的興趣不在教人們閱讀、寫作和算術,甚至也不怎麼教經商之道。他的目標相當高,他想啟發學生們,引起他們對知識和智慧的愛……學園不是一所政府為了其管理的需要而創辦的學校;它是一所哲學和政治的高等學校,獨立於政府部門,而且常常與之發生對立。也許可以把學園稱作第一個高等學術機構;它是一個私人機構。不同年齡的學生聚集到這裡,並不是為了獲得他們有權從事某一職業的學位或證書;他們不用通過任何考試,而且除了在教師和同學們的良好願望中隱含的榮譽外,他們也無法獲得其他榮譽。……教師和學子們都是無偏見的,……他們的理想是……追求知識就是淨化的最高境界。』[ 同上第497頁]
當時的雅典處在奴隸社會,經濟形態以農業為主,生產力低下,小國寡民。民族五方雜處,語言不通,體制各異,政治分裂,紛爭不斷。東方有波斯的威脅,北方有馬其頓蠻族的覬覦,西部有拉丁人的競爭,城邦內部爭端無休無止,城邦之間鬥爭你死我活。一言以蔽之曰:古典時代,希臘地區,內憂外患、亂象紛呈,烏有寧日。
希臘人以武勇著稱,所以古希臘最發達的經濟形態實際上是希臘僱傭兵制度。希臘人蠻勇,因此東方各國戰爭時都紛紛到希臘來招募僱傭兵。色諾芬的【遠征記】就表現了這種僱傭兵制度。雅典是『希臘僱傭兵』的重要兵源地,輸出『僱傭兵』是『古希臘』地區的支柱產業。『僱傭兵』是什麼概念?質而言之:『賣命、殺人、糊口』是也,與文化學術毫不相干。
這樣的一所私人機構,辦學經費無着落,既不知生源在哪裡,學生也不見有出路……
在近千年的歷史長河中,與鄰邦相互掠奪、你爭我斗,進行殊死的戰爭,不斷被蠻族征服,先有馬其頓、後有古羅馬……雅典聚落久已煙消雲散,唯有這座不食人間煙火的學園『風雨不動安如山』……
然而,除了學園祖師爺柏拉圖自己有為後世偽造的『著作』之外,近千年間毫無學術上的建樹,在歷史上也沒有任何實際影響……
請看這所『神話學園』是如何綿延千年的
『柏拉圖於公元前347年去世後不久,他的妹妹的兒子斯彪西波(Speusippos)接替他主持學園,斯彪西波完成了該學園的組織工作。
以後的繼任者分別是:卡爾西登的塞諾克拉底(Xenocrates of Chalcedon),從公元前339年至公元前315年任學園的主持人或園長;雅典的波勒謨(Polemon of Atheis),從公元前315年起接任;雅典的克拉特斯(Crates of Athens),從大約公元前270年起接任。到了克拉特斯時期,老學園走到了盡頭。
在克拉特斯之後,學園繼續開辦,但在[埃奧利斯(Aeoles)的]皮塔涅的阿爾凱西勞(大約公元前315年-前241年)的領導下,它具有了一種不同的(懷疑論的)色彩。人們有時把阿爾凱西勞稱為第二學園或中期學園的創始人。
阿爾凱西勞的繼任者是昔蘭尼的卡爾尼德(公元前213年-前129年),他使這種懷疑論傾向加重了,因而又被稱為第三學園的創始人。雅典人把卡爾尼德作為使節派往羅馬,他在那裡獲得如此之多的成功,以至於監察官加圖非常驚恐,對他進行了譴責,並導致元老院將他驅逐出境。
第四學園由拉里薩的斐洛(Philon of Larissa)創建,他傾向於斯多亞主義。
最後,第五學園始於阿什凱隆的安條克(公元前68年去世),他試圖把柏拉圖、亞里士多德以及斯多亞派的學說相調和。第五學園一般又稱作新學園。斐洛和安條克都曾訪問過羅馬,而西塞羅在公元前88年聽過前者的課,10年後聽過後者的課。多虧了卡爾尼德、斐洛和安條克,學園的各種學說才得以傳播到羅馬世界。
在雅典(於公元前86年)被蘇拉(Sulla)圍困期間,由於需要木材,蘇拉砍掉了學園的那些樹。據稱,學園於是搬到了城裡,一直到戰事結束,但如果這是真的,它在城裡的位置,應當為人所知,但從未有人提到過這樣的地方。因此我們只能假設,儘管學園被蘇拉的部隊毀了,它依然留在它原來的位置。它的更進一步的歷史,在5世紀以前都是非常模糊的。到了5世紀,主要是在普羅克洛斯(活動時期在5世紀下半葉)主持時期,它獲得了新柏拉圖教育中心這樣一個新的名聲。
學園的最後7位園長是:雅典的普盧塔克或大普盧塔克,他在耄耋之年於431年去世;亞歷山大的西里阿努斯(活動在5世紀上半葉),他於450年去世;拉里薩的多姆尼諾(活動在5世紀下半葉);普羅克洛斯,他於485年去世;錫凱姆的馬里諾斯(活動在5世紀下半葉);米利都的伊西多羅斯,他是大約於532年開工建造的聖索非亞教堂的建築師之一;大馬士革的達馬斯基烏斯(活動在6世紀上半葉),他大約從510年起擔任園長直至529年,就在這一年,查士丁尼以學園是異教的學校和傳授不正當的學問為理由把學園查封了。』[ 詳見[美]喬治•薩頓【希臘黃金時代的古代科學】中譯本第496-499頁,大象出版社2010年5月]
古希臘本來沒有歷史紀年,對於學園的歷史年表越具體就越值得懷疑。
僅有本地人柏拉圖創立了綿延九百年的『柏拉圖學園』不過癮,於是外鄉人亞里士多德也來湊熱鬧,創立了盛極一時的『呂克昂學園』。就這樣,『占斷風情向小園』,人類的學問就由小鎮雅典一家包辦了。
馬其頓蠻子開辦『呂克昂學園』
公元前335年,亞歷山大成了希臘的主宰。同一年,亞里士多德以占領軍的身份回到雅典開辦了『呂克昂學園』。
亞里士多德本來是馬其頓蠻子,曾作過蠻王腓力二世兒子的教師。腓力二世的兒子,就是後來西方人最崇拜的亞歷山大大帝。
據說亞里士多德十七歲時從馬其頓家鄉來到雅典,投奔於柏拉圖門下,在雅典一呆就是二十餘年。(38歲前)『在時隔12年之後,他又隨着馬其頓的軍隊回來了。他不可能受到所有的雅典人歡迎,只會受到通敵分子的歡迎。』[ [美]喬治•薩頓【希臘黃金時代的古代科學】中譯本第614頁,大象出版社2010年5月]
於是,與曾經是自己老師的柏拉圖所辦的學園分庭抗禮,在雅典城的另一個角落辦起了一所新的高級學府---呂克昂學園。
『柏拉圖學園坐落在城牆的西北、迪皮倫門以外,而呂克昂學園在城牆以東,靠近通往馬拉松的大道。這裡是一片獻給阿波羅·呂卡俄斯(狼神)的小樹林,學園的名稱「呂克昂」就來源於這一供奉。在雅典天氣溫暖的時候,教學常常在室外、樹陰下或柱廊下進行。教師和學生也許坐一會兒,隨後就來回散步,因而他們就有了一個雅號---漫步學派。』[ 同上]
亞里士多德始終得到在十幾年征戰生涯中亞歷山大的鼎力支持,在雅典辦「呂克昂」學園過程中,要錢給錢、要人給人、要資料給資料。
『亞歷山大給他提供資金(這也可能屬於馬其頓帝國的宣傳),而且,幾乎同樣重要的是,亞歷山大還為作為這所新學校組成部分的博物館,提供了許多種類的自然物的標本。如果需要任何能使教學更具體、更有效的東西,亞里士多德總可以從他的贊助者那裡獲取。』[ [美]喬治•薩頓【希臘黃金時代的古代科學】中譯本第614頁,大象出版社2010年5月]
以征戰著稱的蠻王、生來短命,在其有限的生命里、不專心於殺人、征戰,卻有這般閒情逸緻,為一個偏遠小鎮的什麼學校去煞費苦心?而所謂『自然物標本』完全是後世的概念,與公元前部落民的觀念毫不相干。
可見為了杜撰歷史,什麼情節也可以編造出來。
由於是以占領軍身份辦學的,因而,當其保護人亞歷山大於公元前323年一死,亞里士多德在雅典就呆不下去了,即刻逃亡到了自己的馬其頓老家,並於次年離開了人世。[ 參看[美]喬治•薩頓【希臘黃金時代的古代科學】中譯本第614頁,大象出版社2010年5月]
亞里士多德在『呂克昂學園』作了13年老闆,據說就是在這13年間,亞里士多德創建了現代科學的幾乎所有基礎學科。包括:物理學、天文學、動物學、植物學、生物學、比較解剖學、生理學、胚胎學、地理學、修辭學、邏輯學、倫理學、地質學、礦物學、醫學、生態學、政治學等等基礎學科。
後台倒了,老闆也死了,辦學經費沒有了着落,可『呂克昂學園』卻與『柏拉圖學園』一樣,不僅繼續辦了下去,而且,一辦也是近千年。
第1任:亞里士多德(公元前335-前323年),擔任時間13年
第2任:塞奧弗拉斯特(公元前323-前286年),擔任時間38年
第3任:斯特拉托(公元前286-前268年),擔任時間19年
第4任:呂科(公元前268-前225年),擔任時間44年
……
第10任:安德羅尼科(公元前80年前後)
公元198-211年,『呂克昂學園』負責人:
阿弗羅狄西亞的亞歷山大(Alexander of Aphrodisias,活動時期在3世紀上半葉)
公元的五個世紀(或者直到529年),『呂克昂學園』作為行政實體而存在……[ 參看[美]喬治•薩頓【希臘黃金時代的古代科學】中譯本第616-617頁,大象出版社2010年5月]
一個小鎮,千年間爭戰連綿不斷,雅典城鎮屢次被毀,奇怪的是,這兩座學園維持九百多年,始終巍然屹立不倒……
『公元前86年,羅馬征服者蘇拉攻陷雅典,儘管雅典避免了毀滅---蘇拉的解釋是看在現在雅典人的死去的祖先的面子上---儘管它作為建築物的一件代表作和學術生活的一個地點倖存下來,但這最後一次對國際政治的角逐的可笑介入,則是雅典政治史的不光彩的終點。』[ [英]阿諾德•湯因比【歷史研究(插圖本)】中譯本第1版第148頁,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4月]
『斯多噶學派』與『伊壁鳩魯學派』的雅典學園
人類在上古一個偏僻小鎮裡有了兩座高等學府,還嫌不夠熱鬧,於是再加多兩所,『斯多噶學派』與『伊壁鳩魯學派』也來雅典辦起了學園。
亞里士多德的弟子『狄奧弗拉斯圖斯(Theophrastus)與斯多噶學派和伊壁鳩魯學派的創始人同時在雅典講學。』[ [英]愛德華·吉本【羅馬帝國衰亡史】中文全譯本第1版第4冊第77頁,吉林出版集團2008年4月]
當時雅典的這四座學園裡,僅亞里士多德弟子狄奧弗拉斯圖斯(即上文不同譯文的塞奧弗拉斯特---引者)一人的門徒就達2000名。『兩千名學生在狄奧弗拉斯圖斯的門下受業,就學院來說教修辭比教哲學更受人們歡迎。』[ 同上第78頁]
4座學園中1座學園的一個老師狄奧弗拉斯圖斯、一人的門徒就達2000名,4座學園的學生加起來該有多少名呢?
這4座學園都『設置在雅典的郊區,柏拉圖學派的學院、逍遙學派的長廊、斯多噶學派的廊柱和伊壁鳩魯學派的花園,全都種滿林木,裝飾各種雕像。』[ 同上第79頁]
怪不得如此逍遙呢,原來校舍就是幾片小樹林。也難怪在千年間多次戰火都毀滅不了,因為本來就不曾有過,講故事而已。
公元529年查士丁尼將雅典學園查封以後,據說有七位著名的柏拉圖主義哲學家搬家到了波斯。
榮迪沙普爾學校(伊朗西南部)
『榮迪沙普爾是胡茲斯坦的一座城市。薩珊王沙普爾一世(公元241-272年)為了向羅馬俘虜提供住處而建造了這所學校。這樣,就使希臘科學在該城得以傳播。後來,科斯拉•安努•舍爾萬國王(公元531-579年)又在城裡造了一所醫院。這所醫院兼教學。它的希臘醫生首先在該校任教。印度醫生後來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以後,聶斯托里派教徒成為該校最有名的教師,開始用古敘利亞語進行教學。這所學校一直開辦到阿拔斯王朝。史學家提到,當巴格達的醫生們無法治好國王阿布?加法爾?曼蘇爾的病的時候,他便把榮迪沙普爾醫院院長鳩爾吉斯•本•巴赫蒂蘇召來巴格達。這位名醫治好了他的病,成了這位國王的親信。此人還把許多希臘語、古波斯語和古敘利亞語的醫書譯成了阿拉伯文本。應當指出,波斯出現的這次思想遷移發生在七位希臘哲學家遷居到波斯之時。
公元529年,東羅馬皇帝查士丁尼?西亞努斯下令封閉雅典、亞歷山大和魯哈的哲學學校,於是這七位著名的柏拉圖主義哲學家就離開了雅典。他們一到東方的波斯王宮,就受到了國王最優厚的款待。當時的學者都知道,科斯拉•安努?舍爾萬王曾經在同查士丁尼?西亞努斯皇帝簽訂和約時加進了一項條款。根據該條款,東羅馬皇帝要擔保這些哲學家能夠安全地回到他們的家園,享受絕對的自由和履行他們傳播科學及哲學的義務。』[ [伊拉克]穆薩•穆薩威【阿拉伯哲學---從鏗迭到伊本?魯西德】1977年阿拉伯文第二版中譯本第22頁,商務印書館1997年1月第1版]
這樣,就為杜撰阿拉伯『傳承希臘文化』埋下了伏筆。可見,編撰虛構古希臘文明的各個部件都是相互關聯的,是一個系統工程。
(參見董並生【虛構的古希臘文明——歐洲古典歷史辨偽】,山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