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常理來說法,走進北大就算半個高人了。幾年前我在北大也做過講座,今天,面對的都是新面孔。 我是學電學的,書法對我來說完全是一切誤會。當時我的專業並不能帶給自己適合的工作。空間時間裏我便拿起了毛筆。在誤會當中走了這條路,算來也有20多年了。最初純粹是愛好,現在則是一種珍惜。在我們民族的生活中,書法是微小的事,多幾個書法家少幾個書法家都無所謂。但我既然選擇了書法,就只能唯此為大。只有這樣,才能一直走下去。我對書法的認識也是在這個過程中形成的。頭銜都是虛的,唯有書法本身才是真實的。 王羲之【初月帖】 書法在其歷史上從未有過獨立的自身價值,無法脫離相關的一些傳統。書法最初源於寫字。在這中國形成了實用書法與文人書法。古人『學而優則仕』,科舉考試的第一關就是書法,寫字。字寫不好,做官就有危機,當然,做官之後也有繼續寫的。清朝之前的書法史中,有貼學有碑學。貼學的意義即在於實用或修身養性。而碑學因為出自民間,所以是不大登大雅之堂的。 今天,書法是逐漸在脫離實用而成為一種獨立的視覺藝術、公眾藝術。但今天人們對待書院的態度仍停留在從前,以身份地位作標準。真正的藝術是用書法本身評價書法。清代之後,康有為等研究碑體,是用舊書法的生命力亡盡轉面向民間鑽研,因此才出現碑學。 顏真卿【多寶塔碑】 文人書法到今天也延伸為藝術書法,為藝術而藝術。文人書法是依附於一定的身份與地位的。其實書法是中華民族最基本的審美形式,它的內容有文稿、詩稿、便箋。寫書法的人,一輩子進行固定的技術訓練。我們今人面對古人遺留的便箋等,在心靈感應上總是新鮮的。傳統書法的形成則為中堂、條幅、對聯、手卷等。這些東西是置於書齋、案頭把玩用的。它們與中國傳統建築的高大豎行一致。豎寫在視覺藝術上與建築是一致的,這就像衣服必須與人體相聯繫一樣。而今天,我們的建築已成為了西式結構,傳統結構與現在的樣式不和諧。當代書法如何適合當代建築呢?書法形式上受到挑戰。而形式的改變必將影響到內容。 蘇軾【前赤壁賦】 回到今天。我選擇這個題目,書法與書法人,就講兩部分內容,談一下我的創作體會。為什麼選這個題目呢?書法本身是具有視覺藝術的,是中國最基本的藝術形式,它是極端的,是無法取代的。中國人寫的是漢字。在藝術構成因素當中,點與線,黑與白是最為重要的基本的。恰巧中國書法具備了這些,這給中國藝術帶來了無窮的魅力。藝術必然是由創造的,書法與書法人是藝術的共生物。書法幾百年的傳統,對我們形成了束縛。今天就要衝破舊的束縛,建立新的書法藝術。書法是由規範到突破,人則相反,當不規範到規範。這最終是一個事物順序的反映。書法的本質是什麼呢?書法人的本質又是什麼呢?如何做做一個創造書法的人呢? 到底什麼是傳統什麼是書法的傳統呢?對於傳統的總體概念我是這樣理解的。『傳統二字』是經千百年的總結凝固下來的。傳即傳播流傳,即超越。統即規範。一種規範的超越就是傳統。這種規範可以有一定的伸縮度。看事物要站在一定的立場與角度,比如對待書法的態度。現代書法,最早的開創者都不是書法家本身,至少不是從傳統中走出來的。他們大部分是在繪畫界不如意,突然發現書法界有一塊空白,使插上一面旗子,建立一塊陣地。這面旗子能打多久,就要看書法的本身。一樣規範的超越即是傳統。如果人一死,藝術就死,怎樣作為一種藝術留傳統下去呢? 其二,對傳統打幾個比方。比如像比筋,可塑性很大。如果你不拉,就跟這粉筆一樣。用力太大就會拉斷。用力不夠就無法充分發揮作用。它既是死的,又是活的。傳統也一樣,對死人即是死的,對活人的就是活的。再比如,王羲之,顏真卿,柳公權,是書法大家,後人不斷模仿。說得難聽點,王羲之是牛,顏直卿是豬,柳公權是狗,我們就是他們身上的虱子,我們喝他們的血,卻永遠長不到他們那麼大。用一個篩子來篩,下去的是虱子,留下的是牛豬狗。篩不過的就是藝術家。我們可用四個就說藝術生命力之所在:新、奇、險、絕。不新,沒有創造與進步,不奇,沒有進步;不險,沒有吸引力、震撼力;不絕,誰都可以做,那算什麼藝術?只有這四個加起來才能構成我們時代的書法大師。 米芾【三吳詩帖】 到底什麼是藝術,什麼是書法藝術,是無法用語言來說清的。就像是藝術家,無法帶博士的,因為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比如說,佛教、闡宗,到了最根本處就用打比方講故事來代替。這叫做可意會不可言傳。那些走完三四十裏路的人最自信,走完五六十裏路的人最艱辛,走完七八十裏路的人最痛苦,而走完九十裏便感到絕望。九十裏便是愛錢的人前面的美金。當你在生死掙扎中的迴光返照便是超越。沒有過這樣的經歷:我妻子生孩子,我去殺雞。但我不會,在與雞鬥了七八個回合,最後都累了,但只是身體累了,精神卻是亢奮的,當我砍掉雞頭放開水燙毛的時候,它突然跳起來了。一個人有遙遠的抱負,就不會容易死的,真正的藝術需要這樣去超越。 人生百年,50年肉體年齡,50年精神年齡。記得小平同志去世時,我們開座談會,有人突然問,偉人怎麼評價呢?大家都沉默了。我說評價偉人,就看他有沒有三起三落的經歷。兩起兩落,意志不變,精神不倒,第三次站起來之後,已成為了時代的領袖。偉人要有偉大的功績,偉大的對的,偉大的錯誤。返回到藝術上,一個時代的藝術大師家,付出的勞動是巨大的。唯有這樣,意志才不會被強暴,藝術才能跨越時間與空間。 第二,講我最近一個狂妄的想法。張旭、懷素的狂草並不狂。對狂草有一個定義,一要人狂,二是字狂。人不狂怎麼寫狂草呢?寫狂草,必須有一段感情的爆發,比如高山,有溝才顯得主同。都是高山就成平地了。沒有失誤,只說明技術好,理性大於一切。懷素之十年不下樓,種芭蕉,成筆冢,可視其用功之深,千字文寫了幾百遍,這是最好的一遍。不是在狂傲的心態之下狂的寫出,而且用技術安排,理性的心態寫出,怎麼叫狂草?相反地,徐謂的狂草則太狂了,只是狂,草書的成分就差了。 張旭【肚痛帖】 我們今天看這些帖,一切都是那麼美好的,因為中國人對待藝術,心理是黃色的心理,情結則是懷舊的情結,標準是按古人的尺寸來量的。這種方法不是完全合理。古人的作品,說傳世的過程,擺在我們面對的不是真正的作品了。傳統書法對我們是不知不覺的,心甘情願的。 用欣賞精品的眼光去欣賞古人,心理上就打了敗仗。古人作品是客體,我們是主體,利用傳統戰勝傳統,以這種願望才會有創造的信心和激情。 真正的書法與簡單的書法之間並無大的界限。舉個例子,拿毛澤東的書法寫真正獻身書法的人比較。社會有三大結構:政治、經濟、文化。官要擺架子,有權;商要有錢,講排場;文人比清高,靠水平。對他們崇拜,對他的書法也崇拜。他的書法,大氣豪放。他書法構成元素多為三角形的點劃,給人以刀戈劍影之感。他用的筆是狼毫,有外殺傷力。毛澤東的氣很盛,用各種外在的元素把氣釋放出來,體現了個人的性格。作為書法,是有各種講究的,是各種因素的一次性表達。他的字很躁,有外殺傷力,但字寫不大,缺少內涵。真正的藝術家真正的書法家,書法是包含諸多矛盾,矛盾很多,而且達到平衡。 寫字,大家都想縮短時間,方法是有,但要承認一點,藝術必須是天才的勞動。若是天才,但不勞動,不會成為藝術。創作上,一個是理性狀態,一個是感性狀態;一個從技術切入,一個從觀念加入;一個是立體,一個是個體。舉個例子,『科學藝術』,世界上沒有隻有一面而具有生命力的東西。科學藝術即是有生命力的事物的兩個方面,只是一個是正面,一個是反面。它們的關係就如同一個父母的孿生兄弟。科學要邏輯與理性,來不得半點虛假,但科學的來源於感性。藝術則帶有強烈的情感因素。『藝術家都是瘋子』,這句話對了一半,藝術家是有瘋性而不是瘋子。藝術最初是極端的理性。最初過程中的枯燥是難以忍耐的。只有經歷嚴格的理性的情感才能是帶着瘋狂的作品。無論是科學藝術還是藝術科學』,都是一個事物的兩方面。 懷素【自敘帖】 什麼是書法人,如何成為一個書法人呢?作為一個書法家,要具備兩種素質,三個條件。 兩個素質: 一是生理素質,即人的生理載體。 我主張:高度和諧的生理感應能力。二是心理素質:性格、學識、學問。70%為先天養成的。父親生你出來便注入了性格因素,藝術強調人的個性。每個人都是天才,只是天才的角度不同。 三個條件: 一是放射性思維,即才華橫溢。才華橫着溢,溢到大家身上讓大家受益,二是站在天上看人間,所謂『居天放眼看人間』是籠罩性的角度。三是不生氣的胸懷。人一生氣就小氣,一小氣就狹隘,一狹隘就什麼事也做不成了。年輕人要勇敢地犯錯誤。中年人要有控制地犯錯誤,老年人要保有犯錯誤的『品質』。 作為一個藝術家要具備三點: 一、藝術思想,即一種高度。只看一點,前面的通道完全是黑暗的。必須接受外來光源,接受別人啟迪。 二、要有遠大的抱負,我們人生面對的將是移動的果實,人生達不到目的的目的。 三、藝術不是說出來的,而是做出來的。 這就是我今天要講的兩個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