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學堂:常見詞調作法舉隅明代以後的一些填詞家,把詞分爲小令、中調、長調三種體制。清代毛先舒說:『五十八字以內爲小令;五十九字至九十字爲中調;九十一字以外爲長調,此古人定例。』 實際上古人並沒有這樣的定例,宋人編詞集,只是把長一些的叫慢詞,短一些的叫令詞,並沒有中調、長調這些名目。而令詞、慢詞,也都是由音樂的節拍而非由字數作爲其劃分的根本依據。一般來說,慢詞宜舒徐婉轉,如嬌女扶春,一步一態,而令詞則宜高下閃賺,如公孫大娘舞劍器,鬚生動流美,方稱合作。
常見詞調作法
常見詞調作法 初學者應先求文從字順,通體渾成,這一過程約需一至二年,此後再求意境深婉。從擇調方面說,有一些詞牌初學者不宜嘗試。如西江月易入浮滑,沁園春易入叫嘯,定風波、漁家傲易爲俚俗滑稽,千秋歲、祝英台近等調句式長短參差,如無極強烈之情感,必流於破碎也。擇調的原則,首先應求聲情與曲調的諧配,比如【六州歌頭】本爲鼓吹曲,繁音促節,只適宜抒寫蒼涼激越的豪邁情感,而南宋韓元吉卻用來填了一首表現柔情的詞,那就是不懂聲情與調性的關係。又如【壽樓春】音節抑鬱悲涼,本爲史達祖悼亡之作,但有人卻用來填詞爲人祝壽,這是極其荒唐的。由於今天詞樂大多不傳,對於某種詞牌究竟適宜何種曲情,要通過以下三點來判斷: (一)從詞調的產生淵源進行判斷。一般而言,從詞調的來源就可以大致推斷出它適宜何種聲情。如【破陣子】本爲軍樂,自然就適合抒發激昂雄壯的情緒,而【江神子】原爲祀神之樂,自然就宜於莊嚴內斂之感情。 (二)就倚聲家的詞情加以揣摩。倚聲家如柳永、周邦彥、賀鑄、姜夔等都是深明音樂之人,一些屬於他們首創的詞牌,我們可以通過其詞的情感來推斷詞調的情感。 (三)就詞的句度長短、韻位安排、所用韻部、上下句平仄配合等方面來判斷。一般以近體五七言爲主的詞牌,適於舒徐雍容的情感,如【浣溪沙】、【採桑子】、【蝶戀花】,而那些句法長短參差的詞牌,便宜於拗怒悲咽的情感,如【蘭陵王】、【六丑】、【浪淘沙慢等】。韻位安排上,如果用韻比較密集,那麼情感就適宜抑鬱拗怒,如果用韻比較疏朗,情感自然從容和婉。 試以【清平樂】爲例,上片句句協韻,故情感較宜拗怒,而下片則如近體詩一樣用韻,情感立即轉爲和婉。凡多轉韻之調,如【減字木蘭花】、【虞美人】,皆寓一種拗怒之致也。又如平聲韻較和婉低沉,入聲韻多悲壯激烈,去聲韻多悽苦,上聲韻多悲咽。上下句平仄相對,如『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里柔情』(秦觀【八六子】),則較和婉,而上下句平仄凌犯,如『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岳飛【滿江紅】),則顯見拗怒。以上所論僅就大略言之,可以參讀龍榆生先生【詞學十講】第三、四、五講的內容。但更主要的,還是要多誦前人的名作,用心揣摩,形成感覺,如是則無往而不利。 以下舉一些較宜於初學者的典型詞牌,略析其作法: 靈岩陪庾幕諸公游八聲甘州·吳文英 渺空煙四遠,是何年青天墜長星?幻蒼崖雲樹,名娃金屋,殘霸宮城。箭徑酸風射眼,膩水染花腥。時靸雙鴛響,廊葉秋聲。 宮裡吳王沉醉,倩五湖倦客,獨釣醒醒。問蒼天無語,華發奈山青。水涵空、闌干高處,送亂鴉、斜日落漁汀。連呼酒,上琴台去,秋與雲平。 寄參寥子八聲甘州·蘇軾 有情風萬里卷潮來,無情送潮歸。問錢塘江上,西興浦口,幾度斜暉?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誰似東坡老,白首忘機? 記取西湖西畔,正春山好處,空翠煙霏。算詩人相得,如我與君稀。約他年、東還海道,願謝公、雅志莫相違。西州路,不應回首,爲我沾衣。 【八聲甘州】是一首適宜抒寫精壯質樸之情的詞,最便初學。該調本名【甘州】,因該詞共八韻,上下片各四韻,故稱『八聲』。在前文中已經舉過柳永、張炎的詞例,這裡再舉吳文英和蘇軾二詞爲例。 該詞起筆,吳文英作 『 渺空煙四遠,是何年青天墜長星 』,蘇詞則作 『 有情風萬里卷潮來,無情送潮歸 』,吳詞的起法是先提後頓,而蘇詞則是一氣貫注直下,這兩種筆法互有優長,如用蘇詞的筆法,則較宜於悲慨,而用吳詞的筆法,則較宜於沉鬱。第二韻,是一字領三個四字句,一般是上偶下單的句式。在意脈上,皆是直承起筆。蘇詞以寫江潮起,故接以『問錢塘江上,西興浦口,幾度斜暉』,吳詞起筆點明弔古,則接以『幻蒼崖雲樹,名娃金屋,殘霸宮城』。第三韻吳詞作『箭徑酸風射眼,膩水染花腥』,蘇詞作『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共同之處皆在於是由外物轉到自身,第四韻對第三韻加以點染勾勒,爲下片抒情伏筆。 過片三句,吳、蘇二家皆是追溯往事,但蘇詞用『記取』一詞直接點明,吳詞則潛氣內轉,泯滅痕跡。其第二句必作上一下四句法。下片第二韻,上句吳詞作『問蒼天無語』,蘇詞作『算詩人相得』,都必須用上一下四的句法。下片第三韻,是一個七字句和一個八字句,七字句必作上三下四,八字句必作上三下五,此處音節最爲拗怒,全首精神,皆賴此點睛之筆。結拍看似平淡,但不可鬆懈,必須要能綰合全篇。吳詞作『連呼酒,上琴台去,秋與雲平』,這是含蓄的結法,而蘇詞則作『西州路,不應回首,爲我沾衣』,這是直露的表達。選擇含蓄還是直露,與詞人的性情有關,也要看通首整個的基調而定。吳詞步步縮,步步留,通篇是以深婉沉鬱爲主,故宜於含蓄的結尾,而蘇詞則全首悲慨蒼涼,激情澎湃,故而宜於直露的表達。但對比而言,吳詞更加有一唱三嘆之致,更加切合詞的本來的體性。 滿庭芳·秦觀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暫停徵棹,聊共引離尊。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 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倖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滿庭芳·周邦彥風老鶯雛,雨肥梅子,午陰佳樹清圓。地卑山近,衣潤費爐煙。人靜烏鳶自樂,小橋外、新淥濺濺。憑闌久,黃蘆苦竹,擬泛九江船。 年年,如社燕,漂流瀚海,來寄修椽。且莫思身外,長近尊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聽、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時眠。 此調從容和婉,最宜表現柔情。不算過片的短韻,上下各四韻。起筆三句,前二句是兩個四字句,一般都用對仗,蘇軾詞作『三十三年,今誰存者?算只君與長江』,顯得太過拗怒,只可作爲變格,不宜仿效。秦、周二家皆以寫景起,第二韻是對起筆的承接,宜用透過之筆,既要承接起筆三句,又在意境上加深爲佳。第三韻二句,下句必用上三下四句法,以形成一種跌宕之美。第四韻是前結,宜用淡筆寫濃情,藉景達情爲妙。秦詞作『斜陽外,寒鴉數點,流水繞孤村』,古人說雖不識字人亦知是天生好言語,顯較周詞『憑闌久,黃蘆苦竹,擬泛九江船』來得佳妙。 過片需注意有一短韻,秦詞作『銷魂,當此際』,周詞作『年年,如社燕』,此處用短韻,音節就顯得繁密,情感也就更加低抑。也有的詞作此處不用短韻,如秦觀的另一首作『時時橫短笛,清風皓月,相與忘形』、張炎詞作『陽和能幾許?尋芳探粉,也恁忺人』,情感皆不如用短韻來得低回婉轉,感人至深。第二韻(不算短韻,下同)分兩句,上句是上一下四句法,秦詞作『謾贏得青樓,薄倖名存』,周詞作『且莫思身外,長近尊前』,領字宜用去聲,周氏雖是知音,此處也偶然失察,當依秦詞爲准。又此領字不是領四字,而是領八字,領字後面的八個字,雖然分屬兩句,但宜當作一句來填。第三韻要注意下句爲上三下四的句法。此處宜寫出跌宕變化,秦詞用敲問:『此去何由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周詞用透過:『憔悴江南倦客,不堪聽、急管繁弦』,皆可爲法。結拍皆以直接抒情爲好。 能得以上二闋神理,則其他平聲長調如【高陽台】、【漢宮春】、【揚州慢】等皆可揮灑自如。 驀山溪·周邦彥湖平春水,菱荇縈船尾。空翠入衣襟,拊輕榔、游魚驚避。晚來潮上,迤邐沒沙痕,山四倚,雲漸起,鳥度屏風裡。 周郎逸興,黃帽侵雲水。落日媚滄洲,泛一棹、夷猶未已。玉簫金管,不共美人游,因個甚,煙霧底,獨愛蓴羹美。 驀山溪·姜夔與鷗爲客,綠野留吟屐。兩行柳陰垂,是當日、仙翁手植。一亭寂寞,煙外帶愁橫,荷冉冉,展涼雲,橫臥虹千尺。 才因老盡,秀句君休覓。萬綠正迷人,更愁入、山陽夜笛。百年心事,惟有玉闌知,吟未了,放船回,月下空相憶。 此調起筆連用二韻,音節緊促,以下則轉爲和婉。故起筆最忌異峰突起,以免與下文不相諧配。周詞作『湖平春水,菱荇縈船尾』,姜詞作『與鷗爲客,綠野留吟屐』,皆出以和雅沖淡之筆,可以爲法。第二韻周詞、姜詞皆作提頓之筆。前結數句,姜詞作『一亭寂寞,煙外帶愁橫,荷冉冉,展涼雲,橫臥虹千尺』,似是正格,而周詞作『晚來潮上,迤邐沒沙痕,山四倚,雲漸起,鳥度屏風裡』,『山四倚,雲漸起』協韻,則似爲周氏一時興到所增,乃爲變格。然不論是正格還是變格,皆宜一氣貫注直下,五句說一意。 過片周、姜二家皆是自敘,下片第二韻,周詞作『落日媚滄洲,泛一棹、夷猶未已』,是透過之筆,姜詞作『萬綠正迷人,更愁入、山陽夜笛』,則爲折進之筆。結拍宜在一氣貫注中見出轉折,以與前結相區別。周詞云『不共美人游』,姜詞云『惟有玉闌知』,皆是折進之筆。 浣溪沙·韋莊夜夜相思更漏殘,傷心明月憑闌干。想君思我錦衾寒。 咫尺畫堂深似海,憶來唯把舊書看。幾時攜手入長安? 浣溪沙·薛昭蘊傾國傾城恨有餘,幾多紅淚泣姑蘇。倚風凝睇雪肌膚。 吳主山河空落日,越王宮殿半平蕪。藕花菱蔓滿重湖。 浣溪沙·李璟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碧波間。還與容光共憔悴,不堪看。 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何限淚珠多少恨,倚欄干。 【浣溪沙】的正格是上下片各三句,上片三韻,下片二韻。上片意較濃密,下片則宜疏朗空靈。上下片前二句皆宜一起寫,第三句相對獨立。如韋莊詞,上片前二句皆寫自己夜夜相思,在明月下傷心獨倚,而第三句則思及所眷之人,料想她也如我憐惜她一般憐惜著我。下片前二句複寫別後相思之酷,結句以敲問作結,虛想重見之日。過片二句,大多對仗,往往有人是先有此聯,然後擴充成一首詞。但此詞最要緊之處,不在過片二句,而在結句,結句要以至情動人,亦有用興象作結者,但皆以沉摯重大爲工。如薛昭蘊詞用『藕花菱蔓滿重湖』作結,見出興亡之慨,不啻鐵筆鉤勒。相反,晏殊詞:『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台。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過片雖有好聯,結拍無力,就不如韋莊、薛昭蘊詞那樣真切動人。余意將前後結調換,此詞更工,即:『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台。小園香徑獨徘徊。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夕陽西下幾時回?』 又有將上下片最後一句改爲兩句,上句七字,下句三字者,叫做【攤破浣溪沙】,又稱【南唐浣溪沙】,或名山花子。此調寫法,與【浣溪沙】大體相同,惟前後結三字句最是要緊,愈重大,愈拙質,愈見工妙。 臨江仙·鹿虔扆金鎖重門荒苑靜,綺窗愁對秋空。翠華一去寂無蹤。玉樓歌吹,聲斷已隨風。 煙月不知人事改,夜闌還照深宮。藕花相向野塘中。暗傷亡國,清露泣香紅。 臨江仙·李煜櫻桃落盡春歸去,蝶翻輕粉雙飛。子規啼月小樓西。玉鉤羅幕,惆悵暮煙垂。 別巷寂寥人散後,望殘菸草低迷。爐香閒裊鳳凰兒。空持羅帶,回首恨依依。 臨江仙·晏幾道夢後樓台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臨江仙·蘇軾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以上所舉四首【臨江仙】,分屬三體。鹿詞、李詞前後起二句爲七字六字句,前後結二句爲四字五字句,句法參差,故易寫得沉鬱頓挫,如鹿詞感慨亡國,李煜抒寫別情,均見沉艷之姿。初學者宜宗此格,庶幾可免滑易。 小晏詞前後起二句均爲六字句,前後結二句均爲五字句,過於整齊,初學者效之,必流於滑易,難見豐致。如定要如此填,當知上片起二句宜對仗,使之能領起全篇,下片起二句宜不對仗,使之能發起別意;上片結二句宜對仗,使之能作一段之停蓄,下片結二句宜不對仗,不對則收得起或能別起一境。 至於東坡詞,前後起二句作七字六字句,但前後結二句均作五字句,東坡的做法是前後兩結皆不對仗,這樣就顯得詞意跌宕起伏,相對於小晏的流美,別有一種蒼涼之氣。然而也正可以看出,蘇軾所寫,是『著腔子的好詩』,卻不是詞體的本來面目了。吾輩學詞,既爲傳承文化,自仍當以尊體爲尚。 蝶戀花·馮延巳蕭索清秋珠淚墜。枕簟微涼,展轉渾無寐。殘酒欲醒中夜起,月明如練天如水。 階下寒聲啼絡緯。庭樹金風,悄悄重門閉。可惜舊歡攜手地,思量一夕成憔悴。 蝶戀花·周邦彥月皎驚烏棲不定。更漏將闌,轣轆牽金井。喚起兩眸清炯炯,淚花落枕紅綿冷。 執手霜風吹鬢影。去意徘徊,別語愁難聽。樓上闌干橫斗柄,露寒人遠雞相應。 蝶戀花·晏幾道欲減羅衣寒未去。不捲朱簾,人在深深處。紅杏枝頭花幾許?啼痕只恨清明雨。 盡日沉煙香一縷。宿久醒遲,惱破春情緒。飛燕又將春信誤,小屏風上西江路。 【蝶戀花】又名【鵲踏枝】,在仄韻令詞中,此調最是易學難工。易學,是指它的句法並不像某些詞調,多有不符合近體詩句法的拗句;難工,則是指它的句式較爲齊整,又皆爲和婉之律句,率意爲之,必致平板無生氣。這就需要在章法上做到層層折進,愈轉愈深。 我們來看馮延巳的這一首,起筆『蕭索清秋珠淚墜』,點明時令、人物,『枕簟微涼,展轉渾無寐』,是透過之筆,承上意而深說一層。『殘酒欲醒中夜起,月明如練天如水』,則是由實返虛的筆法,用『月明如練天如水』這樣一個空靈虛致的意象,與前面直截了當的人物刻畫形成對照。過片『階下寒聲啼絡緯』又是寫景,『庭樹金風,悄悄重門閉』承上句寫景,但景中已經有了人,人與景打成了一片。此三句皆是提筆,結二句『可惜舊歡攜手地,思量一夕成憔悴』是頓筆,是直露的秀出之美,而不是含蓄的隱微之美。從敘寫順序上而言,這首詞是直線發展的,但詞人能夠通過虛與實、情和景、隱與秀的交相運用,營造一個令人沉浸其中的藝術境界,這就是他的高明之處。 周詞全似馮詞筆法。通首詞由夜將盡、人慾起寫起,直寫到分別時執手難去,終於分離,惟有雞聲相應。在敘寫順序上,也只是直線發展。但由於詞人善於運用多種筆法,這就造成作品在平直中多見轉折,和婉中見出拗怒。『月皎驚烏棲不定』,起筆即點染環境,『更漏將闌,轣轆牽金井』,承上而來,是透過之筆。以上三句,還都是寫景,是虛筆,而到了『喚起兩眸清炯炯,淚花落枕紅綿冷』,就是寫人物了。過片轉向對分別時的細節的勾勒,『去意徘徊,別語愁難聽』,又是透過之筆。『樓上闌干橫斗柄,露寒人遠雞相應』則不加任何轉折詞,只通過畫面的剪輯,就轉寫出別後的孤寂,這是空際轉身的筆法,在美成長調中也是十分常見的。 至於小晏的詞,又是另一種筆法。詞的上片,敘寫初春的悵惘難言的情懷,乃是泛寫,下片專力刻畫主人公的閨怨,抓住了典型的環境——『盡日沉煙香一縷』、典型的人物——『宿久醒遲,惱破春情緒』,最重要的,是典型的細節——『飛燕又將春信誤,小屏風上西江路』,真切地表達了作者所要表達的東西。 菩薩蠻·溫庭筠水精簾里頗黎枕,暖香惹夢鴛鴦錦。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 藕絲秋色淺,人勝參差剪。雙鬢隔香紅,玉釵頭上風。 菩薩蠻·韋莊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雙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菩薩蠻】歷來名作最多,但這裡只挑溫韋詞各一首,以見其作法。 溫詞全用比興,純由畫面切換組織成篇。上片展示了兩個畫面,第一個畫面,是一位貴婦人,她躺在華美的居室中,然而內心孤獨,只能做夢。每二個畫面,或指她的夢中情味,或指她所思念的人,正在江上流連未歸。從意象上說,『水精簾里頗黎枕,暖香惹夢鴛鴦錦』二句是穠麗的,而『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二句則是清麗的,穠麗與清麗相間,兩相生發,均更增其美。『藕絲秋色淺,人勝參差剪』二句,是另一個畫面,這個畫面描繪了美人妝成的情景。而最後,詞人給美人的頭飾以一個特寫鏡頭,以儼妝女子玉釵因風而動,暗示她的心弦正被什麼東西撥動。溫詞的這一表現手法,後來在周邦彥、吳文英的長調中得到很好的運用。 韋莊詞則不然。起筆二句直接抒發感喟,『遊人只合江南老』是對『人人盡說江南好』的翻轉,『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是對第一層意思的解釋,因爲起筆是抒情的實筆,這裡就要用渲染景致的虛筆。過片轉入寫景,寫出江南女人之美,由景致入人事,這是很自然的一種轉接方式。結二句『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呼應『遊人只合江南老』,仍是感喟,也就是說又由虛筆轉入了實筆。全首詞就是在實-虛-虛-實的轉折之中,完成了情感的螺旋形流動。 減字木蘭花·秦觀天涯舊恨,獨自淒涼人不問。欲見迴腸,斷盡金爐小篆香。 黛蛾長斂,任是春風吹不展。困倚危樓,過盡飛鴻字字愁。 減字木蘭花·毛滂曾教風月,催促花邊煙棹發。不管花開,月白風清始肯來。 既來且住,風月閒尋秋好處。收取淒清,暖日闌干助夢吟。 【減字木蘭花】與【菩薩蠻】皆四轉韻,但【菩薩蠻】七言、五言,迭相遞用,句度參差,故較易寫得流轉跌宕,【減字木蘭花】則每韻句度相同,要能寫得一氣流轉,不顯散破,實較【菩薩蠻】爲難。一般而言,【減字木蘭花】宜通首寫一意,用筆應似斷仍續,用意則似分仍合。如秦觀一首寫閨怨,四個韻的轉折僅體現在,第一韻是泛寫,第二韻轉爲細節描寫,第三韻換角度,第四韻即外物以烘托內心而已。毛滂一首,是寫贈他的朋友賈耘老(名收,吳興處士)的,通首也只是寫耘老一人,韻的轉折,只是處身角度的不同,並不曾轉到別的意思去。 掌握了【菩薩蠻】和【減字木蘭花】的作法,像【清平樂】、【虞美人】這些調的作法,也就很容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