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雨 【宋】辛棄疾 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檐蛛網,盡日惹飛絮。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閒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作者 辛棄疾(1140-1207),南宋詞人。原字坦夫,改字幼安,別號稼軒,漢族,歷城(今山東濟南)人。 注釋 消 :經受。 怕:一作『恨』。 落紅:落花。 『算只有殷勤』句:想來只有檐下蛛網還殷勤地沾惹飛絮,留住春色。 長門:漢代宮殿名,武帝皇后失寵後被幽閉於此,司馬相如【長門賦序】:『孝武陳皇后,時得幸,頗妒。別在長門宮,愁悶悲思,聞蜀郡成都司馬相如天下工為文,奉黃金百萬,為相如,文君取酒,因以悲愁之辭,而相如為文以悟主上,陳皇后復得幸。』 脈脈:綿長深厚。 君:指善妒之人。 玉環飛燕:楊玉環、趙飛燕,皆貌美善妒。 危欄:高樓上的欄杆。 譯文 還經得起幾迴風雨,春天又將匆匆歸去。愛惜春天我常怕花開得過早,何況此時已落紅無數。春天啊,請暫且留步,難道沒聽說,連天的芳草已阻斷你的歸路?真讓人恨啊春天就這樣默默無語,看來殷勤多情的,只有雕梁畫棟間的蛛網,為留住春天整天沾染飛絮。 長門宮阿嬌盼望重被召幸,約定了佳期卻一再延誤。都只因太美麗有人嫉妒。縱然用千金買了司馬相如的名賦,這一份脈脈深情又向誰去傾訴?奉勸你們不要得意忘形,難道你們沒看見,紅極一時的玉環、飛燕都化作了塵土。閒愁折磨人最苦。不要去登樓憑欄眺望,一輪就要沉落的夕陽正在那,令人斷腸的煙柳迷濛之處。 賞析 本篇作於淳熙六年(1179)春。時辛棄疾四十歲,南歸至此已有十七年之久了。在這漫長的歲月中,作者滿以為扶危救亡的壯志能得施展,收復失地的策略將被採納。然而,事與願違。不僅如此,作者反而因此遭致排擠打擊,不得重用,接連四年,改官六次。這次,他由湖北轉運副使調官湖南。這一調轉,並非奔赴 他日夜嚮往的國防前線,而是照樣去擔任主管錢糧的小官。現實與他恢復失地的志願相去愈來愈遙遠了。行前,同僚王正之在山亭擺下酒席為他送別,作者見景生情,借這首詞抒寫了他長期積鬱於胸的苦悶之情。 這首詞表面上寫的是失寵女人的苦悶,實際上卻抒發了作者對國事的憂慮和屢遭排擠打擊的沉重心情。詞中對南宋小朝廷的昏庸腐朽,對投降派的得意猖獗表示強烈不滿。 上片寫惜春、怨春、留春的複雜情感。詞以『更能消』三字起筆,在讀者心頭提出了『春事將闌』,還能經受得起幾番風雨摧殘這樣一個大問題。表面上,"更能消"一句是就春天而發,實際上卻是就南宋的政治形勢而言的。本來,宋室南渡以後,曾多次出現過有利於愛國抗金、恢復中原的大好形勢,但是,由於朝廷的昏庸腐敗,投降派的猖狂破壞,使抗戰派失意受壓,結果抗金的大好時機白白喪失了。這中間雖有幾次北伐,結果均以簽訂屈膝投降的『和』而告終。北伐的失敗,反過來又成為投降派販賣妥協投降路線的口實。南宋王朝處於風雨飄搖之中。『匆匆春又歸去』,就是這一形勢的形象化寫照,抗金復國的大好春天已經化為烏有了。這是第一層。但是,作者是怎樣留戀着這大好春光呵!『惜春長怕花開早』。然而,現實是無情的:『何況落紅無數!』這兩句一起一落,表現出理想與現實之間的矛盾。『落紅』,就是落花,是春天逝去的象徵。同時,它又象徵着南宋國事衰微,也寄寓了作者光陰虛擲,事業無成的感嘆。這是第二層。面對春天的消失,作者並未束手無策。相反,出於愛國的義憤,他大聲疾呼:『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這一句,實際是向南宋王朝提出忠告,它形象地說明:只有堅持抗金復國才是唯一出路,否則連退路也沒了。這兩句用的是擬人化手法,明知春天的歸去是無可挽回的大自然的規律,但卻強行挽留。詞裡,表面上寫的是『惜春』,實際上卻反映了作者恢復中原、統一祖國的急切心情,反映了作者對投降派的憎恨。這是第三層。從『怨春不語』到上片結尾是第四層。儘管作者發出強烈的呼喚與嚴重的警告,但『春』,卻不予回答。春色難留,勢在必然;但春光無語,卻出人意外。所以難免要產生強烈的『怨』恨。然而怨恨又有何用!在無可奈何之際,詞人又怎能不羨慕"畫檐蛛網"?即使能象"蛛網"那樣留下一點點象徵春天的『飛絮』,也是心靈中莫大的慰藉了。這四句把『惜春』、『留春』、『怨春』等複雜感情交織在一起,以小小的『飛絮』作結。上片四層之中,層層有起伏,層層有波瀾,層層有頓挫,巧妙地體現出作者複雜而又矛盾的心情。 下片借陳阿嬌的故事,寫愛國深情無處傾吐的苦悶。這一片可分三個層次,表現三個不同的內容。從『長門事』至『脈脈此情誰訴』是第一層。這是詞中的重點。作者以陳皇后長門失寵自比,揭示自己雖忠而見疑,屢遭讒毀,不得重用和壯志難酬的不幸遭遇。『君莫舞』三句是第二層,作者以楊玉環、趙飛燕的悲劇結局比喻當權誤國、暫時得志的奸佞小人,向投降派提出警告『閒愁最苦』至篇終是第三層,以煙柳斜陽的淒迷景象,象徵南宋王朝昏庸腐朽、日落西山、岌岌可危的現實。 這首詞有着鮮明的藝術特點。一是通過比興手法,創造象徵性的形象來表現作者對祖國的熱愛和對時局的關切。擬人化的手法與典故的運用也都恰到好處。第二是繼承屈原【離騷】的優良傳統,用男女之情來反映現實的政治鬥爭。第三是纏綿曲折,沉鬱頓挫,呈現出別具一格的詞風。表面看,這首詞寫得『婉約』,實際上卻極哀怨,極沉痛,寫得沉鬱悲壯,曲折盡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