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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梁劍:論王船山的天道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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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章 發表於 2010-3-30 23:32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作者:劉梁劍轉貼自:太極人生的博客

人生天地間,這也許是一個最基本的存在論事實。生於天地間的人,最基本的哲學追問之一,便是何為天地。正是這一追問引發了中國傳統哲學中的天道觀。作為中國傳統哲學的集大成者,王船山對天道的考察可謂別開生面,提出了不少富有啟發性的洞見,值得我們關注。

在船山看來,天人之際是最源始的經驗現象。分析地說,天人之際包含了天、人、際三個環節。但是,天人之際實際上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因此,對任一環節及其環節間的相互關聯的考察都要求我們把天人之際作為整體視域保持在眼前。然而,就天道而言,人們在對其進行思考的時候卻往往遺忘了天人之際的整體視域,從而導致各種離人而言天的形上學。與此相反,船山的天道觀恰恰守護了這種整體視域。


一、言幽明而不言有無

船山學宗橫渠,於天道觀以幽明之論批駁有無之論:

言幽明而不言有無,張子。至矣。謂有生於無,無生於有,皆戲論。不得謂幽生於明,明生於幽也。論至則戲論絕。幽明者,闔辟之影也。故曰是故知幽明之故。(【思問錄內篇】以下簡稱【內篇】,12/410[1])



在船山看來,釋老言有無。釋氏以無為世界所當歸之本然狀態,而以人見之世界乾坤為幻化不實者。船山說,『浮屠謂真空常寂之圓成實性,止一光明藏,而地水火風根塵等皆由妄現,知見妄立,執為實相。』(【張子正蒙注】以下簡稱【正蒙注】,12/25)佛家由圓成實性證得真如本體,即船山此處所謂『光明藏』,除此之外,無論是造作一切色法(物質世界)之地水火亦非適然。『道非無定則以為物依,非有成心以為期於物。予物有則,象數非因其適然;授物無心,象數亦非有其必然矣。適然者尊鬼,必然者任運。則知有吉凶,而人不能與謀於得失。』(【外傳】,1/998)道非適然,故道為『物之所由』而有可循之恆,即『物則』;道非必然,因為道有其不可測度的幽玄的一面,只在具體的時勢中呈現某個特定的向度。另一方面,就人而言,人之道是人道。『須知天道者,在人之天道,要皆敏政之人道爾。』 [5](【讀書說】,6/519)『人之道』的『之』不僅是個表示所屬關係的介詞,更是表示『通達』的動詞。船山釋『之』字云:『之,本訓出也,草木出地之象。出實而入虛風『四大種』,還是眼耳鼻口身之五根或色聲香味觸之五塵,都是遍計所執之幻相。相形之下,老氏主張無生有:『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老子】,四十章)另一方面,老氏也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老子】,四十二章)。可見在老氏那裡,無相當於道的位置,兼有宇宙生成論上的時間在先性和存在論上的優先性。雖然釋老有無之論彼此之間有不同的特點,但依船山之見,兩者有相同的出發點。 『老莊之徒,於所不能見聞而決言之曰無,陋甚矣。』(【正蒙注】,12/272)佛家以天地萬物為幻相,主要的理論依據是緣起說,在『三自性』中則為依他起性。船山破之曰:『釋氏之邪妄者,據見聞之所窮而遂謂無也。』(【正蒙注】,12/155)『但見來無所從,去無所歸,遂謂本性真空,天地皆緣幻立,事物倫理一從意見橫生,不睹不聞之中別無理氣。』 (【正蒙注】,12/25)釋老兩家都是以人所得以見聞者為真有,而人所不得以見聞者為真無。

有無之論是一種天道觀。什麼才是談論天道的合理方式?船山說,『善言天者,語人之天也。』(【尚書引義】,2/350)『語人之天』不同於『語天之天』,後者以為可以把人撇在一邊直接談論所謂的本然世界,而前者卻以天人之際作為最源始的經驗,並以此作為談論天道的出發點。這意味着,在天人之際的整體視域之下對天道的追問才是合理的追問。【中庸】十二章有『察乎天地』一說,船山問:為什麼不說『察乎上下』?因為『上下』的意思很廣,天地固然有上下,道、君子都可以有上下。『上下者,無盡之詞。』相形之下,『天地者,有所依之上下也。』因此,『不言察乎上下,而云「察乎天地」,亦以人之所親者為依耳。』(【讀四書大全說】,6/493)橫渠曾以老氏『有生於無』為『自然之論』。[2] 所謂『自然之論』,正是老氏在初級反思的時候所得出的壞的哲學結論。釋老所談論的有無依據於人之見聞,本屬『人之天』。但是,當他們在談論人之天的時候,卻誤以為自己在談論『天之天』。在此意義,有無之論是離人而言天、脫離了天人之際的形上學視域。

老氏無有之論初看起來頗接近於橫渠、船山哲學中的太虛(或謂虛、虛空)與萬物之辨。張載說,『太虛不能無氣,氣不能不聚而為萬物,萬物不能不散而為太虛。循是出入,是皆不得已而然也。』[3] 何謂太虛?『太虛無形,氣之本體。』[4] 即太虛是氣的本然狀態。因此,太虛仿佛具有宇宙發生論上的時間在先性。進一步,太虛似乎也具有存在論上的優先性。太虛從絪縕無形立言;如果從『和之至』的角度說,那麼太虛可名之為太和。船山釋『太和』:『陰陽異撰,而其絪縕於太虛之中,合同而不相悖害,渾淪無間,和之至矣。』(【正蒙注】,12/15)然太和又可謂之道,亦相當於周敦頤【太極圖說】所謂的太極。張載說,『太和所謂道』,船山解釋說,『道者,天地人物之通理,即所謂太極也。』(【正蒙注】, 12/15)如此,太虛、太和與太極、道一樣,具有存在論上的最高地位。由此,極容易導出橫渠、船山所批評的老氏的結論:太虛生萬有、無生有。但實際上,與老氏不同的是,橫渠、船山最終將太虛、萬物歸於陰陽二氣;陰陽二氣聚則為萬物,散則為太虛。通過氣的關聯,太虛、萬物只是氣的兩種不同狀態,兩者既無宇宙發生論上的時間先後,亦無存在論上的高下。

進而言之,太虛、萬物之為氣的兩種不同狀態乃是相對於人而言的。氣聚而有形,『有形則人得而見之,明也』;氣不聚則無形,『無形則人不得而見之,幽也。』 (【正蒙注】,12/28)但是人們依其自然傾向,很容易將幽明或隱顯說成有無。『凡虛空皆氣也,聚則顯,顯則人謂之有;散則隱,隱則人謂之無。』 (【正蒙注】,12/23)『明則謂有,幽則謂無,眾人之陋爾;聖人不然。』(【正蒙注】,12/29)言有無,不免有離人言天之弊;言幽明則必然彰顯了人的向度。明者,人所見者也;幽者,人所不得見者也。幽明是相對於人的兩種不同狀態。因此,相較於有無的形上學視域,幽明持守着天人之際的形而上學視域,不離人而言天。

幽明之視域不離人而言天,因為人固不可離也。船山如此這般甄定人在宇宙中的位置:『自然者天地,主持者人,人者天地之心。』(【周易外傳】以下簡稱【外傳】,1/885)從這個命題出發,船山贏獲了一個形而上學的天道觀。有無之辨所表徵的形上學一上手就把人與世界、人與道的分離作為自明的出發點。而在船山看來,不得離人而言天,亦不得離人而言道;與人分離的道即使有也不值得探究。『不依乎人者,人不得而用之,則耳目所窮,功效亦廢,其道可知而不必知。』 (【外傳】,1/850)因此,船山總是在『人之道』的意義上談論『道』。船山晚年之作【四書訓義】也強調了這一點。【中庸】第十三章:『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船山解釋說:『子曰,道者,人之所可知而可能者也,抑人之所必知而必行者也。乃欲知之,何所取法而知之?欲行之,何所依據而行之?則亦就人而得之矣。人以載道,而道因人生,則道不遠人矣。』(【四書訓義】,7/135)道不遠人;道者,人之道也。『人之道』在這裡首先是強調一種天人相際的整體結構。人之道是人與天的統一。當然,天人相際並不否定天人分際的一面。在此意義上,船山說,『道自然而弗藉於人』。(【外傳】, 1/821)同時,天道既非必然,出此而入彼,直行而無礙,故借為往也。轉借為語助詞,亦指在前所「之」者而言,有草木出地指空之意焉。』(【說文廣義】,9/69) 『「之」者,從地下生出地上,其為詞也,本此而達彼。』(【說文廣義】,9/70)『語助皆有所本,如「之」為出生而往之義。』(【說文廣義】, 9/56)由此可見,在虛詞——船山稱之為語助詞——『之』中仍然保留了本義『本此而達彼』的痕跡。人之道乃是『天人授受往來之際』。(【外傳】, 1/825)在人道中開啟天道是人的天命。

幽明之說本自【易傳】。【繫辭】說,『仰以觀於天文,俯以察於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 橫渠繹之雲,『聖人仰觀俯察,但云「知幽明之故」,不云「知有無之故。」』[6] 船山解【易】,『以【乾】【坤】並建為宗。』(【周易內傳發例】,1/683)然究其實,【乾】【坤】並建之說亦是推明有幽明而無有無之理。[7] 船山以為,【易】之六十四卦,每一卦的爻位不是六而是十二,此十二位一半在正面明處,一半在背面暗處。十二位容納了【乾】【坤】的六陽六陰。六陽六陰往來於十二位,於正面明處之六位發見而為可用之卦象。『唯其【乾】【坤】並建,六陽六陰各處於至足以儲用,而十二位之半隱而半見,唯見者為形象之可用者也。』 (【周易內傳】以下簡稱【內傳】,1/508-509)六陽六陰盈虛往來於向背十二位之中,『有變易而無生滅,有幽明而無有無。』(【內傳】, 1/567)船山曾舉例說,【乾】【坤】之六陰六陽,於【屯】、【蒙】二卦顯二陽四陰,然餘四陽二陰並沒有消亡而歸於虛無,實際上,它們只是隱在【屯】、【蒙】之後而為【鼎】、【革】之象。【屯】、【蒙】,明也;【鼎】、【革】,幽也。同樣的道理,【乾】【坤】之外的六十二卦都是六陰六陽屈伸往來,因時而見。另一方面,雖然見者為明而隱者為幽,但幽明是同時存在的。[8]

幽明的關係不同於有無。言有無,則容易說無生於有,或有生於無。言幽明,則『不得謂幽生於明,明生於幽也。』幽明之間,不是相生,而是互藏其宅。『幽者明之藏,明者幽之顯也。』(【內篇】,12/405)這是說,幽和明兩者在存在論上的地位是平等的。橫渠曾批評老氏不識『有無混一之說』,對此船山解釋說, 『有無混一者,可見謂之有,不可見遂謂之無,其實動靜有時而陰陽常在,有無無異也。』(【正蒙注】,12/24)有實際上是可見之明,無實際上是不可見之幽,它們只是相對於『人見』的兩種不同的狀態。由此船山強調了有無在存在論上的同等地位。老氏不知有無混一之說,在存在論上將無置於有之先,『絀有以崇無』、『獎無以治有』,(【外傳】,1/1025)進而引出無中生有的宇宙生成論模式。『老、釋以無在有外,夐然無對之孤光為性。』(【正蒙注】, 12/362)這裡的『性』即是本體。在有之外虛構一個無,並以無為最高原理,無在有外,道在氣外。這就把無理解為獨立於世界之外的超絕本體。[9] 從體用關係來說,這是體在用外、『體用殊絕』。『佛、老之初,皆立體而廢用。用既廢,則體亦無實。』(【內篇】,12/417)以無為體,以有為用,獎無以治有,是為立體而廢用;以無為超絕於有之外的本體,則難以擺脫其虛構性,是為用廢而體亦無實。橫渠曾以虛空與氣的關係論及此:如果按照佛老無中生有的思維,『虛能生氣,則虛無窮,氣有限,體用殊絕。』[10] 船山進一步發揮說,『老氏以天地如橐籥,動而生氣,是虛能於無生有,變幻無窮;而氣不鼓則無,是有限矣。然則孰鼓其橐籥而令生氣乎?』(【正蒙注】, 12/24)誠然,任何比喻都是不完滿的,但船山對橐籥生氣之喻的詰難並非吹毛求疵,它的意義在於揭示了超絕存在論的一個理論困難:在本體與世界二重化的前提下,如何說明本體的產生與存在?在類似的意義上,船山批評道生天地說:『道者天地精粹之用,與天地並行而未有先後者也。使先天地以生,則有有道而無天地之日矣,彼何寓哉?』(【外傳】,1/823)

與有無不同,幽明在存在論上的平等地位可以避免超絕本體的虛構。幽明只是對於人的兩種不同狀態。進而言之,它們是誠有之體或曰實有對於人的不同開顯狀態。船山所謂『幽明者,闔辟之影也』即側重於實有的向度,指出幽明是實有翕闢開合過程中的兩種不同狀態。幽明之論的前提之一便是肯認世界的真實存在,肯認天道實有。顯明是有,幽隱亦非不存在。『凡言隱者,必實有之而特未發見耳。』『道之隱者,非無在也。』(【讀書說】,6/490)幽明作為守持天人之際的形而上學視域,一方面固然彰顯人的向度,從而區別於有無之論離人而言天,但另一方面,肯認天道實有亦是幽明題中應有之義。釋家以山河大地為見病,其錯誤雖然始於離人而言天,最終卻歸於銷天入人。以人銷解天,這是以相際之一方壓倒另一方,天人之分際亦因此而消泯。與此相似,離人而言天以天的過分彰顯而將人的向度壓制於無形,亦導致分際之消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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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0-3-30 23:34 | 顯示全部樓層
二、時之三際

船山以幽明之視域釋【易】,以為【乾】【坤】並建,六陰六陽於正反六位中屈伸往來,因時而見,餘六十二卦由此得以成就。卦象乃時之顯現。反過來,觀【易】,可以知幽明之為時。『於【易】之六陰六陽互見於六位,以乘時而成文理者,可以知幽明之為一物,而但以時為顯藏也。』(【內傳】,1/520)幽明之視域,實際上就是時之視域。

何謂『時』?依照常識,『時』仿佛只是『時間』的簡略說法。說到時間,現代人也許首先想到了一些數字。我瞥見電腦屏幕右下角顯現的時間了:9:55——我看到手機顯示屏更詳細的時間了:2006.02.20 9:56——眨眼間,已經過去一分鐘了,時間它何其匆匆!朱自清嘆曰:去的儘管去了,來的儘管來着;去來的中間,又有怎樣的匆匆呢?早上我起來的時候,小屋裡射進兩三方斜斜的太陽。太陽它有腳啊,輕輕悄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轉。於是——洗手的時候,日子從水盆里過去;吃飯的時候,日子從飯碗裡過去;默默時,便從凝然的雙眼前過去。我察覺它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時,它又從遮挽着的手邊過去,天黑時,我躺在床上,它便伶俐俐地從我身邊跨過,從我腳邊飛去了。等我睜開眼和太陽再見,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着面嘆息。但是新來的日子的影兒又開始在嘆息里閃過了。——在時間就是金錢的當下,人們更是和時間賽跑呢。時間擺在我們面前;時間是數字的飛速更替。不同的數字前後相續,表徵不同的時刻,彼此之間只有量上的區分,沒有質上的差異。

然而,如此這般理解的『時間』就是『時』嗎?『時』與『間』聯用似乎是相當晚起的事兒。先秦文獻並無『時間』一詞。宋元人有『一時間』、『霎時間』等用法。這時,『間』幾乎還僅是一個贅詞。但宋元人也有用『歲時間』表示一年之間的用法。這裡的『間』有較強的『間距』之意。近代以『時間』移譯西方近代思想中的『time』和『temporality』,在哲上井次郎1881年初版的【哲學字彙】中就可以找到這種對譯。在現代漢語中,『時間』幾乎就是在譯名所對應的意義上得以理解的。亞里士多德由物體的位移運動沉思物理時間。沿續這一思路,西方近代主流思想(包括近代科學)也把『time』視為等質時刻的延續。

然而,這是中國傳統思想中的時間觀嗎?

法國漢學家葛蘭言(Marcel Granet)敏銳地觀察到,中國古代思想從來沒有將時間棲居於抽象概念之上,從來沒有把時間理解為『由同等質的時刻按照刻板的運動所構成的單調延續』。恰恰相反,不同的時間總是獨特的,因為它們各自關聯着特定的時機(occasion)和具體的行動。[11]——然而,『由同等質的時刻按照刻板的運動所構成的單調延續』恰恰是我們對於時間的常識!『時間』 這個譯名已經將西方近代關於『time』的主流思想所根基的形上學變成中國現代精神傳統之一,成為時人習焉不察的通常看法。

何謂『時』?船山釋曰:『時,本四時也。……通為適得其會之辭,生長收藏,溫涼寒暑,當其時而不爽;物之所會,事之所就,人之所為,愜如其當然,則如天時之適也。』(【說文廣義】,9/356)四時,只是春夏秋冬的更替嗎?推而廣之,時間只是關乎天的『天時』?在船山看來,時總是屬於人的。他說,『晝夜者,豈陰陽之或有或無哉!日出而人能見物,則謂之晝,日入人不見物,則謂之夜。』(【正蒙注】,12/26)『天之以冬終,以春始,以亥終,以子始,人謂之然爾;運行循環,天不自知終始也。』(【正蒙注】,12/306)『以朔旦、冬至為首者,人所據以起算也。』(【內傳】,1/58)『謂之』意味着做出區分:晝夜之間的區分,四時之時的區分,如此等等。正因為包含了區分,晝夜不是本然意義上所言說的陰陽之或有或無,四時也不可能是本然意義上的環運無端的天。然而,『謂之』之區分並非只是說說而已。說原本來自做的暗示;既經說出,說又反過來召喚着做。春天意味着耕種的時機,春天以它的『生』以它的『溫』召喚着人們的耕種活動,人們以其耕種活動應和春天的天時。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每一個季節,都是對天人應和之不同態勢的命名。【易傳】嘆美『隨時之義』,【國語\"越語下】復引而申之曰:『聖人隨時以行,是謂守時。』所守之時,不是人與人之間的約定,而是天人之間的適得其會。由此,時標識着天人交際的具體態勢。時乃人與天相遭遇之時機。

正因為時標識着天人交際的具體態勢,所以只有從天人之際出發才能合理地談論時間——這時,我們便在時的意義上理解時間了。亦不妨說,時之意義上的時間是時間的源始義。時間或者是同一時機的延續,或者是不同時機的更替。船山說:

天地之終,不可得而測也。以理求之,天地始者今日也,天地終者今日也。其始也,人不見其始;其終也,人不見其終;其不見也,遂以為邃古之前,有一物初生之始;將來之日,有萬物皆盡之終;亦愚矣哉!(【外傳】,1/979)

天地始終的問題追問時間的開端與終結。船山在這裡用『今日』強調了人的在場,『天地始者今日也,天地終者今日也』則是說,對時間的追問不能撇開人,不能脫離天人之際的視域。撇開人而虛構時間的始終,這在船山看來是十分蠢愚的事。離人而言時間,必然導致時間的抽象化。首先,時間不再意味着特定的時機以及與此相應的人的活動。其次,時機之為人與天的適得其會,原本是獨特而異質的。現在,時機被敉平為等質的時間點。再次,由於人之維的缺席,時間蛻變成了對象性的描述——最後,時間自己也變成了一種對象。時間實體化了。[12]

【論語\"子罕】記載,『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程子解釋說,『此道體也。天運而不已,日往則月來,寒往則暑來,水流而不息,物生而不窮,皆與道為體,運乎晝夜,未嘗已也。』[13] 在直接的層面上,程子以川流不息為道體流行之隱喻,並以為前者『與道為體』。但是,『日往而月來,寒往而暑來』、『運乎晝夜』諸種說法中隱含了時間。程子以道體解釋『逝者』,然逝者所如之『斯』即川流亦未嘗不是『逝者』,而對『逝者』的理解離不開對時間的理解。事實上,現代人通常徑直以『逝者』為時間。楊伯峻就把『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翻譯為『消逝的時光像河水一樣呀』。[14] 然而,程子畢竟沒有直言『時間』,他只是以川流、道體隱含時間。這一點,意味着前人的幼稚,抑或隱藏着某種言說時間的智慧?川流、道體與時間是何種關係?前賢沒有明說。

但船山考察了川流與道體的關係。他解讀程子說,

『與道為體』一『與』字,有相與之義。凡言『體』,皆函一『用』字在。體可見,用不可見;川流可見,道不可見;則川流為道之體,而道以善川流之用。此一義也。必有體而後有用,唯有道而後有川流,非有川流而後有道,則道為川流之體,而川流以顯道之用。此亦一義也。(【讀書說】,6/734)

川流與道體交與為體——一束靈光!川流之不息、道體之流行,難道不也是與時間『交與為體』嗎?時間只是流行,不是別有一物。我們只能說,流行即時間。然而,初級反思傾向於說,川在時間中流行,道在時間中流行。時間原本只是摹狀川之行、道體之流行,但在初級反思的說法中卻變成了獨立於川流、道體之外的事物。時間與川流、道體的內在同一關係異化為外在的並列關係。與此同時,時間實體化。當朱自清嘆息時間之匆匆,或者當楊伯峻說『消逝的時光像河水一樣呀』,時間的實體化便不知不覺發生了。

從船山對川流與道體的論述猜測它們與時間的關係,心中未免惴惴不安,因為這一點看起來純屬凌空蹈虛、胡思亂想,缺乏邏輯的嚴密。然而,我們卻在別處發現,船山的確是以『交與為體』的思路理解時間的。他說,『上天下地曰宇,往古來今曰宙,雖然,莫為之郛郭也。惟有郛郭者,則旁有質而中無實,謂之空洞可矣,宇宙其如是哉!宇宙者,積而成乎久大者也。二氣絪縕,知能不舍,故成乎久大。』(【內篇】,12/420)宇宙,即時空不離二氣之絪縕變化,時空並非如容器一般獨立於二氣之運行。[15] 相與為體的模式拒絕時間的實體化。

源自亞里士多德的西方近代的時間概念(以牛頓物理學為代表)便把時間抽象為獨立於萬物且萬物在其中運行的實體。從物體變易與不易、運動與靜止諸經驗中把時間抽取出來並言說時間。主謂式的言說方式很自然地把時間弄成了對象;靜止或運動、變易或不易,這些原本用於描述具體事物、並從時間得到理解的詞反過來用來描述、思考時間本身,於是導出時間不在時間之中、時間既不運動又不靜止之類的悖論。時間原本是描述具體事物的概念,現在卻上升到超級概念的高空自由翱翔了。

時間之實體化乃是雙重抽象的結果:先是離人而言時間,時間由源始意義上的時蛻變為對象運動意義上的時間,然後進一步被抽象為對象。與此相應,對時間實體化之克服可以藉助於『相與為體』的思路,但最終有賴於時間之源始義的重新贏獲。

在源始的意義上,時間標識着天人交際的具體態勢。船山說,『天、地、人,三始者也。』(【外傳】,1/903)在天人交際之時,世界才現實地開顯出來。天人交際、時間、世界的現實開顯,三者是一而三、三而一的關係。我們可以換個角度說:天人交際,世界現實地開顯出來,這同時也是時間的真正來到。『始』不僅命名天(天地)、人,同時也命名時間——但時間並非天(天地)、人之外的某物,時間只是意識着天(天地)人交際的態勢。在此意義上,船山說,『天地始者今日也。』『今日』在此首先意味着時間。

然而,『今日』卻是『現在』的別名。現在與過去、未來一同構成了時間之三際。因此,『天地始者今日也』不僅言說了時間的源始性,而且還把此源始性專門託付給了時間三際中的現在。現在是最源始的時間現象。天人交際之時,人與世界現實地顯現——人與世界顯現而在——人與世界現-在!現-在,即人與世界的顯現原本就是現在的題中應有之義。『現在』這一命名本身就含藏了最源始的時間現象和人與世界之顯現的本質關聯:最源始的時間現象就是人與世界之顯現。

現在是最源始的時間現象。然而,何以有過去、將來?船山說,『天地始者,其今日乎!天地終者,其今日乎!』(【外傳】,1/992)『往來古今,則今日也。』(【外傳】,1/1005)天地終者是未來,天地始者是往古過去,今日是現在,過去與未來都涵攝於現在。天人交際之時,世界顯現。這是最源始的經驗。基於此,人們推知過去、未來的幽隱世界,所謂『明以達幽』是也。(【內傳】,1/520)現在,明也;過去、未來,幽也。現在、過去與未來之三際即幽明之際。這一節開頭曾經多少有點武斷地說,幽明之視域實際上就是時之視域。至此,這個命題獲得了具體的內涵:言幽明、言時,都不離天人之際;時之三際乃幽明之運作。

過去、未來涵攝於現在,這意味着時間三際之際遇。然而,三際之際遇的具體機制何在?船山在【尚書引義】中把它歸功於『念』,或者說『克念』。

【尚書\"多方】:『惟聖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孔安國傳曰:『惟聖人無念於善,則為狂人。惟狂人能念於善,則為聖人。』 克念作聖,罔念作狂。狂聖之別,只在一『念』之間。初看起來,似乎說得忒輕巧了。船山設辭曰:『蔽聖證曰克念,蔽狂證曰罔念。聖狂相去之殊絕,蔽於兩言之決,何易易邪?』(【引義】,2/388)這裡的『蔽』 義同『一言以蔽之』的『蔽』。聖狂之別,繫於一『念』。船山認為,這裡的『念』相當於【易】之『縕』,【禮】之『誠』、【詩】之『志』,【春秋】之『權衡』,念之克並非易事。『大哉,念乎!天以為強之精,地以為厚之持;四海群生以為大之歸,前古後今以為久之會;大至無窮以為載之函,細至無畛以為破之入。』(【引義】,2/388)

按照通常的理解,『克者,但能之之謂也;念者,意動而生心者也。所念者特未定矣。之於聖之域乎?之於狂之徑乎?克念而奚即入於聖?故必目言其所念者伊何,而後聖狂之分以決。』(【引義】,2/388)所謂『念』無非是『念頭』,一個想法。因此,『克念』初看起來只是說能夠起個念頭,並沒有說到念頭的具體內容,即『所念者』。在此意義上,聖人與狂者都能夠起個念頭,都能夠『克念』;他們的差異不在於能否『克念』,而在於念頭的內容,即『所念者』是好是壞。但船山說,『克念』的說法本身已經包含着『所念者』是好的這一層意思。『但言克念,而其為善而非利,決矣。』(【引義】,2/239)為什麼這麼說?『此體念之當人心而知其固然也。何也?念者,反求而繫於心,尋繹而不忘其故者也。』(【引義】,2/289)這實際上是說,『克念』之『念』,不是通常意義上的飄忽不定的『念頭』、『想法』,而是『繫於心』、『不忘其故』的念念不忘。『念』根基於心而持久不斷。因此,克念不是說能夠有某種念頭,而是說能夠念念不忘於心。聖人所克念者,心也。

然心無本體,以善為體。故所克念者,善也。然善無常所,不是某個固定的對象。『若夫善也者,無常所而必協於一也,一致而百慮也:有施也必思其受,有益也必計其損;言可言,反顧其行,行可行,追憶其言;後之所為必續其前,今之所為必慮其後;萬象之殊不遺於方寸,千載之遠不諠於旦夕。故【易】曰:「繼之者善也。」……人以繼而道不匱,安危利害,吉凶善敗,閱萬變而無殊心,惟其以勿忘為養也。目數移於色,耳數移於聲,身數移於境,不可動者在心,不可離者在道。』(【引義】,2/389)『念』通過『思』、『計』、『反顧』、『追憶』、『續前』、『慮後』、『不遺』、『不諠』等心靈活動將『前後』——過去未來——保持在方寸之心,將萬象之殊——世界的豐富多彩,以及千載之遠——時間的悠遠綿延持留在方寸之心,將宇-宙(上下四方之謂宇,古往今來之謂宙)、世 -界(過去、現在、將來為三世,上下四方為界)持存在方寸之心。『繼之者善也』,因為『繼』意味着前後一貫地持存於心。所謂『善』實際上正是對『念』的這種持存性的命名與肯定。因此,『善』作為『所克念者』,與其說是刻畫念頭之具體內容,倒不如說是描述『念』的特點。這跟剛剛提到的船山對『念』的理解是相一致的。

克念的對立面是罔念。罔念的特點是利:

今夫利,無物不可有,無事不可圖,無人不可徼,義苟不恤,則以無恆不信為從致之術。故小人之於此也,與波俱流,與汩俱沒,旦此而夕彼,速取而旋舍,目淫而不問之心,心靡而不謀之志。其為術也,乘機而數變者也,故盜跖隨所遇而掠之,無固情也;苟得而不憂其失,無反顧也;極至於餔肝膾肉之窮凶,一罔念而已矣。(【引義】,2/389)

罔念,一則『不問之心』、『不謀之志』,二則『無固情』、『與波俱流,與汩俱沒』、『乘機而數變』。這兩個特徵,可以『利』名之。『利』正與『善』相對。

『善』之為念或克念的特點在於『持存於心』。『持存於心』不妨寫作『持存-於心』,以凸顯『持存』和『於心』同為『善』的兩個必不可少的側面;『持存於心』的寫法容易將語義重點置於『持存』而將『於心』隱沒。『持存』則終始一貫,『於心』則炯然在心;終始一貫則通,炯然在心則明;持存於心即為克念;克念作聖;因此,通明之謂聖。克念作聖,罔念作狂;狂與聖對,罔念與克念對;克念則持存-於心而通明,罔念則非持存-於心而變易。『惟意而為之謂易,今昔殊情之謂變。』合而言之,船山說道,『通明之謂聖,炯然在心之謂明,終始一貫之謂通,變易之謂狂,惟意而為之謂易,今昔殊情之謂變。』(【引義】, 2/389)

上面提到,念之持存持存宇-宙和世-界。船山尤為強調念對於過去未來之悠遠綿延的持存。『有已往者焉,流之源也,而謂之曰過去,不知其未嘗去也。有將來者焉,流之歸也,而謂之曰未來,不知其必來也。其當前而謂之現在者,為之名曰剎那,謂如斷一絲之頃。不知通已往將來之在念中者,皆其現在,而非僅剎那也。』 (【引義】,2/389-390)按照通常的看法,時間之流由過去流向現在,又由現在流向將來;時間是線性的、一維的;過去、當前和將來構成線性一維時間三個不同的階段。但在船山看來,『克念』意味着把過去和將來納入當前,使得過去、現在與將來相續相通並使此種相續相通持存。『相續之謂念,能持之謂克。』 (【引義】,2/390)念持存過去,可稱為『留』;念持存將來,可稱為『豫』。船山說,『前際不留,今何所起?後際不豫,今將何為?』(【引義】, 2/390)就其持存而言,過去、將來與現在『皆其現在』。『皆其現在』之『現在』,不再是與過去或將來並列的一個時間階段;它是『現-在』,即,出現、在場、來到、到時。過去、將來與現在皆其現-在:過去未嘗過去,將來已經來到,現在並非剎那;過去、現在和將來構成了一起到時、共同在場的三個維度。

三際之際遇離不開人之念。在此意義上,只有人才有三際。動物只有當前而沒有過去和將來,因為它們無『念』,不能夠將過去和將來帶入現-在。三際在念中際遇,這一點標識了人之為人、區別於其它存在者的本性。因此,船山將時間三際提到了人禽之辨的高度。『若夫天之聰明,動之於介然,前際不期,後際不系,俄頃用之而亦足以給,斯蜂蟻之義,雞雛之仁焉耳,非人之所以為道也。人禽之別也幾希,此而已矣。』(【詩廣傳】,3/309)三際——人,三際根植於人之性。人之性——三際,既然三際標識人之性,那麼三際絕不是外在於人之性、可有可無的東西;人之性簡直就在三際。

三際在念中際遇,這並不意味着抹殺三際之異。船山說,『過去,吾識也。未來,吾慮也。現在,吾思也。天地古今以此而成,天下之亹亹以此而生,其際不可紊,其備不可遺,嗚呼難矣!故曰「為之難」,曰「先難」。泯三際者,難之須臾而易以終身,小人之徼幸也。』(【內篇】,12/404)『大匠之巧,莫有見其巧者也。無感之興,莫有見其興者也。「明發不寐,有懷二人」,尋過去也。「視於無形,聽於無聲」,豫未來也。舍其過去未來之心,則有親而不能事,況天下之亹亹者乎!』(【內篇】,12/414)時間三際不可紊,亦不可泯。因此,船山批評了佛家消泯時間三際的主張。『若釋氏之教,以現在為不可得,使與過去、未來同銷歸於幻妄,則至者未至,而終者杳不知其終矣。』(【外傳】,1/831-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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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0-3-30 23:38 | 顯示全部樓層
三、氣、太極、道、理

有幽明而有時之三際,時之三際乃幽 明之運作。在船山那裡,幽明進一步落實為氣化。

1、太極生陰陽

氣首先表徵着天道實有。船山說,『不待變 合而固然,氣之誠然者也。』(【讀書說】,6/1056)誠然、固然即是說,實有。此實有即天之實有。船山論天云:『天即以氣言。』(【讀書說】,6/1109)『天者,固積氣者也。』(【讀書說】,6/1110)然以氣所言之天並非某種實體。船山說,『先儒說天如水晶相似,透亮 通明,結一蓋殼子在上。以實思之,良同兒戲語。其或不然,以心德比天之主宰,則亦【老子】「橐籥」之說。蕩蕩兩間,何所置其橐,而又誰為鼓其籥哉?』 (【讀書說】,6/725)天不是在自然過程之外的某種實體,也沒有一個主宰。船山又說, 『先須識取一「天」字。豈敻絕在上,清虛曠杳,去人間遼闊之宇而別有一天哉?且如此以為大,則亦無與於人,而何以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堯之為君,則天之 為天。天之為天,非僅有空曠之體。「萬物資始」, 「雲行雨施,品物流行」,「各正性命,保合太和」,此則天也。』 (【讀書說】,6/724)天就是自然過程本身,『萬物資始』是自然的自發性(spontaneity),『品物流行』、『各正性命』是獨立的個體性及正義,而『保合太 和』則是在實現萬物個體性的同時所達成的和諧。『各正性命』與 『保合太和』 互為條件,同 時並存。

船山以氣說天,復以誠說天:『若夫天,則 【中庸】固曰「誠者,天之道也」。』(【讀書說】,6/1111)因此,在船山那裡,氣與誠、天相貫通而成其天道實有之義。然船山『言幽明而不言有無』,他對實有的理解當非隔絕於人的『自然之論』。幽明之視 域以天人之際為最源始的經驗,然後由之推溯天道實有。氣所表徵的天道實有,當是在這一層意義上說。實際上,在船山那裡,氣總是互不相離的陰陽二氣。『陰陽 二氣絪縕於宇宙,融結於萬匯,不相離,不相勝,無有陽而無陰、有陰而無陽,無有地而無天、有天而無地。故【周易】並建【乾】【坤】為諸卦之統宗,不孤立 也。』(【內傳】,1/74)【乾】【坤】並建,首先意味着幽明的視域。現在,船山指出,它也 意味着陰陽二氣不相離。這兩層意味之間自有內在的關聯。陰,幽也;陽,明也。細究『陰氣』、『陽氣』兩詞,『氣』作為義素強調實有,而『陰』、『陽』作為 的義素卻是強調人的維度。『陰陽』偏重於說狀態,『氣』偏重於說實有。合起來說,陰陽二氣是實有之天道——氣——對人所開顯的兩種不同狀態。

陰陽二氣為天道之實有,所以船山說,『陰 陽者,二物本然之名也。盈兩間皆此二物。』(【內傳發例】,1/659)說『陰』說『陽』,首先明其分際也。『陽有獨運之神,陰有自立之體;天入地中,地函天化,而抑各效其功能。』(【內傳】,1/74)【繫辭】有『【易】有太極,是生兩儀』之說。船山以為,『兩儀』即 陰陽二氣: 『「兩儀」,太極中所具足之陰陽也。「儀」者,自有其恆度,自成其規範,秩然表見之謂。「兩」者,自 各為一物,森然迥別而不紊。為氣為質,為神為精,體異矣。為清為濁,為明為暗,為生為殺,用異矣。為盈為虛,為奇為偶,數異矣。』 (【內傳】,1/561-562)『儀』標識着二氣各有其獨立的自性,『兩』則強調了二氣因各有自性而呈現出來的差異與分際。船山從 體、用、數諸方面做了詳細的論證。

一方面是陽陽之分際,另一方面則是陰陽之 和:『陰陽異撰,而其絪縕於太虛之中,合同而不相悖害,渾淪無間,和之至矣。』(【正蒙注】,12/15)和之至,即張載所說的『太和』。『太和』在【易】即為『太極』。船山釋『【易】有太極』曰:

『太極』之名,始見於此,抑僅見於此,聖 人之所難言也。『太』者極其大而無尚之辭。『極』,至也,語道至此而盡也;其實陰陽之渾合者而已,而不可名之為陰陽,則但贊其極至而無以加,曰太極。…… 陰陽之本體,絪縕相得,合同而化,充塞於兩間,此所謂太極也,張子謂之『太和』。(【內傳】,1/561)

陰陽相際,絪縕相得,此為陰陽之本然狀態 (本體)。太極即是對這一本然狀態——而非某種實體——的命名。因此,船山又說,『太極非孤立於陰陽之上者也。』 (【內傳】,1/562)但另一方面,【繫辭】說『【易】有太極,是生兩儀』,而船山既以 兩儀為陰陽二氣,便自然有『太極生陰陽』的結論。『太極生陰陽』 與『太極非孤立於陰陽之上』之間矛盾嗎?如何理解這裡的『生』?

船山先遮拔一種通常的誤解:太極生兩儀, 或者說太極生陰陽之『生』,『非太極為父、兩儀為子之謂也。陰陽,無始者也,太極非孤立於陰陽之上者也。』(【內傳】,1/562)『「【易】有太極」,固有之也,同有之也。太極生兩儀,……固有之 則生,同有之則俱生矣。故曰「是生」。「是生」者,立於此而生,非待推於彼而生之,則明魄同輪,而源流一本也。』(【外傳】,1/1023-1024)陰陽固有,無生滅,無有無,所以陰陽無始。陰陽無始,則太極生兩 儀之生不可能是父生子一般的創生義。再者,太極按其本義只是意味着陰陽合同的狀態,無陰陽而有太極,是為『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故太極與陰陽『同有』、 『俱生』。如果以父生子的模式理解太極生陰陽,那麼,太極必然會被誤解為一種實體。並且,這一實體在陰陽之先而生成陰陽,是一個絕對實體。

那麼,『生』究竟在何種意義上說?陰陽固 然無無有,但陰陽有隱顯。以卦象說,『陰陽之或見或隱,往來發見乎卦而成乎用。……周子曰:「動而生陽,靜而生陰。」「生」者,其功用發見之謂,動則陽之 化行,靜則陰之體定爾。非初無陰陽,因動靜而始有也。』(【內傳發例】,1/659-660)陰陽之生,乃是本有之陰陽由隱之顯。

2、一陰一陽之謂道

氣總是意味着氣化。『化』原來就是『氣』 的題中應有之義,說『氣化』只是把『氣』原本就內含的『化』攤開來擺到明處而已。船山說,『陰陽之動,生息之吹,其字本作「氣」。』(【說文廣義】,9/235)考諸【說文】,『氣,雲氣也。象形。』[16] 『氣』摹寫雲起的動貌。因此,對運動變化的摹寫便沉澱在『氣』之中。 氣在船山哲學中是一個極抽象的概念,但它仍然棲居在雲氣、生息之運動變化這一源始義之中。後者是前者的隱喻。萊柯夫(George Lakoff)和約翰森(Mark Johnson)認為,『抽象概念在很大程度上是隱喻的。』[17] 換言之,人們按其本性總是傾向於具體地思考抽象之物。因此,『哲學的自我理解離不開概念式的隱喻。』[18] 葛瑞漢(Graham)從隱喻的角度思考了中國哲學中的『氣』:『氣……在中國宇宙論中的位置相當於物質之於我們的宇宙 論。潛存於「物質」一詞下面的基本隱喻,是木材這種物質(即拉丁語materia),它無生氣而被裁割,木匠用來配製成型。但是,氣首先是呼吸,動靜不拘,在空間擴展而又不是實體, 儘管結霜時變得視而可見。……就其最大限度的純潔度而言,我們能夠把它思之為西方的純能(pure energy)。』[19]

近代以降,氣常常被解讀為亞里士多 德的質料因。但至少在船山那裡,這樣的解讀是不充分的。就氣構成萬物而論,氣與質料因有相通之處。但是,由於各自根基於不同的隱喻,質料因無法恰當地傳達 出氣之化。再者,陰陽二氣雖從天道立說,但『陰陽』二字畢竟隱攝人的向度,如果將氣理解為質料因,這一向度便蕩然無存,船山在幽明視域下的論說隨之蛻變為 離人而言天的自然之論。

在船山看來,氣化表現為『一陰一陽 之謂道』的過程。

何謂『一陰一陽之謂道』?首先,『「陰 陽」者,太極所有之實也。』(【內傳】,1/524) 『一陰一陽』的說法既點出了陰陽之別,即彼此之分際,同時也強調陰陽不相離,即彼此之相際。因此,船山說,『「一陰一陽之謂道」,不可雲二也。自其合則 一,自其分則多寡隨乎時位,繁頤細密而不可破,亹亹而不窮,天下之數不足以紀之。參差裒益,莫知其畛,乃見一陰一陽之雲,遂判然分而為二,隨而倍之,瓜分 縷析,謂皆有成數之不易,將無執與!』(【內篇】, 12/427)但陰陽之相際不是靜止地『擺在一起』,而是動態的交際。在此意義上,船山說,陰陽『隨其隱見,一彼一此之互相往來』(【內傳】, 1/525)。陰陽相際、陰陽交際,這兩者都是『一陰一陽』的題中應有之義。於 連(Jullien)已有見於此。他說,『一陰一陽』之『一一』有兩個意思:陰和陽(yin et yang),這意味着陰陽不可分(le yin et le yang sont indissociables);或陰或陽(tant魌 yin tant魌 yang),這意味着實在或動或靜,無有中斷(le réel est porté soit au mouvement, soit au repos et que l」un succède sans cesse à l」autre)。因此,『一一』同時意味着陰陽之間相互依賴(l」interdépendance)及相互交替(l」alternance)的關係。 [20] 陰陽由相際而交際;反過來,陰陽在交際中成其相際。

陰陽之交際意味着陰陽二氣的變化。道正是 對氣化過程的命名。[21] 橫渠說,『由氣化,有道之名。』[22] 船山也說,『道即以天之化言。』(【讀書說】6/1109)

但另一方面,道另有深義。船山說:

『一一』雲者,相合以成,主持而分劑之謂 也。無有陰而無陽,無有陽而無陰,兩相倚而不離也。隨其隱見,一彼一此之互相往來,雖多寡之不齊,必交待以成也。一形之成,必起一事;一精之用,必載一 氣。濁以清而靈,清以濁而定。若經營之,若摶捖之,不見其為,而巧無以逾,此則分劑之之密,主持之之定,合同之之和也。此太極之所以出生萬物,成萬理而起 萬事者也,資始資生之本體也,故謂之『道』。(【內傳】,1/525)

在氣化過程中,陰陽交際,而陰陽在交際中 既相輔相成,又保持分際;既有不測之神妙,同時又不是紊亂無序。因此,氣化過程仿佛一直受着某種神秘力量的分劑調節和主持支配。這一神秘力量無以名之,且 稱之為道。然而,在此意義上的道不是氣化過程之外的人格神之類的東西。於連說,在陰陽思維之下,世界的變化被理解為由陰陽二氣的互相作用(interaction)所產生的內在過程(un process immanent),它無需求助於上帝(Dieu)或第一推動力(premier moteur)。[23]『若經營之,若摶捖之』,兩個『若』字巧妙地傳達了這樣的意思:只能在比喻的意義上把『道』理解為主 宰者——可別當真!船山更以『交與為體』說明道不在陰陽之外:『道以陰陽為體,陰陽以道為體,交與為體,終無有虛懸孤致之道。』(【外傳】,1/903)道不是人格神,道也不是陰陽之外的形上實體,道只是氣化過程中的神 妙之用。換個角度說,道命名氣化過程所呈現的神妙不測的態勢。

3、理

在船山那裡,『道』與『理』有諸多相通相 同之處。船山以氣化之主持分劑說道,同時他也說,『由氣化而後理之實著。』 (【讀書說】,6/1110)理是氣化之理;『理只在氣上見,其一陰一陽、多少分合,主持調劑者 即理也。』(【讀書說】,6/727)理是氣化之主持分劑。道既指天道又指人道,同樣,理也是物理與性 理的統一:『凡言理者有二:一則天地萬物已然之條理,一則健順五常、天以命人而人受為性之至理。』(【讀書說】,6/716)『蓋吾之性,本天之理也,而天下之物理,亦同此理也。』(【讀書 說】,6/1105)性理與物理同源同構,相貫相通。道與氣交與為體,同樣,理氣相即 不相離。一方面,理不離氣:『理即是氣之理,氣當得如此便是理,理不先而氣不後。』(【讀書說】,6/1052)『氣外更虛託孤立之理。』 (【讀書說】,6/1052)另一方面,氣不能無理:『言氣即離理不得。』(【讀書說】,6/1114)合起來說,理氣相即:『理與氣互相為體,而氣外無理,理外亦不能成 其氣,善言理氣者必不判然離析之。』(【讀書說】,6/1115)

但相對說來,『理』之命名更側重於從『條 理』上說。『太極最初一○,渾淪齊一,固不得名之為理。殆其繼之者善,為二儀,為四象,為八卦,同異彰而條理現,而後理之名以起焉。』(【讀書說】,6/1110)這是說,在氣化之中由同異所彰顯的條理即是理。太極不可謂之理,因 為太極之名所提供的向度乃是陰陽二氣合和絪縕的本然狀態。或許可以說,理命名氣化成形過程所呈現的有序態勢。

船山持理不先氣不後之說,自然拒絕把理看 成某種超絕的實體。他說,『理不是一物,與氣為兩。』(【讀書說】,6/726)但從宋明理學史來看,理很容易被實體化。理的實體化,其中一個重要的思維環節是理的絕對性。這實際 上忽略了氣化的另一個側面:無序性。理表徵氣化過程的有序性態勢,但氣化還有其不可測度的向度。船山曾有『氣失其理』的提法。(【讀書說】,6/716)他還說,『天,有可以知者也,而氣數之不齊者,則但能信之以理而不 可必。』(【四書訓義】,7/352)這裡的正面主張乃是說,天固然有不可知之氣數,但仍然信要其理。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船山畢竟區分了理與不齊之氣數,後者正是對氣化無序性的認識。

正如道之為天道與人道的統一體現了 天人之際的視域一樣,理之為物理與性理的統一也是如此。

朱熹【中庸章句】釋『天命之謂性,率性之 謂道』曰:『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賦之理,以為健順五常之德,所謂性也。……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則其日用事物之間,莫不各有當行之路,是則所謂道也。』[24] 這裡涉及到的理、性、道最終都可歸結到理上去,因為率性循理則為道, 而理落實於具體的人、物之上則為人之性及物之性——反過來,落實於人之性的理為性理,落實於物之性的理為物理。船山對朱熹的詮釋復作詮釋,討論人之性與物 之性。對二者的討論,實際上也就是對性理與物理的討論。船山說:

【章句】於性、道,俱兼人物說,【或問】 則具為分疏:於命則兼言『賦與萬物』,於性則曰『吾之得乎是命以生』;於命則曰『庶物萬化由是以出』,於性則曰 『萬物萬事之理』。與事類言而曰理,則固以人所知而所處者言之也。其於道也,則雖旁及鳥獸草木、虎狼蜂蟻之類,而終之曰『可以見天命之本然, 而道亦未嘗不在是』,則顯以類通而證吾所應之事物,是理本一,而非概統人物而一之也。(【讀書說】,6/455)

船山於此引【四書或問】細說朱熹『性、道 兼人物說』。【或問】解釋『天命之謂性』說:『蓋天之所以賦與萬物而不能自已者,命也;吾之得乎是命以生而莫非全體者,性也。故以命言之,則元、亨、利、 貞,而四時五行,庶類萬化,莫不由是而出;以性言之,則曰仁、義、禮、智,而四端五典,萬物萬事之理,無不統於其間。』[25]『吾之得乎是命以生而莫非全體者』,以及仁、義、禮、智之性,這些都 是從人之性上說。『四端五典,萬物萬事之理』說的則是物之性。【或問】又解釋『率性之謂道』說:『蓋所謂性者,無一理之不具,故所謂道者,不待外求則無所 不備。所謂性者,無一物之不得,故所謂道者,不假人為而無所不周。雖鳥獸草木之生,僅得形氣之偏,而不能有以通貫乎全體,然其知覺運動,榮悴開落,亦皆循 其性而各有自然之理焉。至於虎狼之父子,蜂蟻之君臣,豺獺之報本,雎鳩之有別,則其形氣之所偏,又反有以存其義理之所得,尤可以見天命之本然,初無間隔, 而所謂道者,亦未嘗不在是也。』[26] 船山以為,朱熹在這裡 論及鳥獸草木、虎狼蜂蟻之道,雖然在直接的層面上的確只是談論物之道,但究其實卻是觸類旁通,以物之道證人之道罷了。細考朱熹之說,所謂父子、君臣、報 本、有別(愛情之忠貞)俱是從人立言。也就是說,都是從人的視域出發討論物。物之道不離人之道,物之性不離人之性,物理亦不離性理。

物理不離性理原本是說,物理從性理 出發得到認識,這一點突顯了物理、性理之相際。但是,物理不離性理同時也就意味着:只有與性理相關的物理才是可以理解的,與性理無關的物理則是不可理解 的。性理與物理的差異體現為人之天與物之天的區分,這一區分則相應地突顯了性理與物理之分際,而人的有限性意識則意味着對此分際的自覺守護。物有其自理而 人有其限度;誠然有在人之天之內的物,亦有人之天之外的物。萬物天地有切於吾身者,亦有不切乎吾身者;吾身所有之萬物天地,我固可作用於其上而有功,非吾 身所有之萬物天地,非我所能位育之。當然,人的心靈有超越性,於非吾身所有之萬物天地,當然也可以擬想之而有其效。然而,效畢竟不同於功。如果混功與效為 一,則難免有類似於釋家以心法起滅天地的謬誤。

人不得以心法起滅天地。然而,與其並行不 悖的是另一事實:人不得不從人的語言出發、從人的世界出發理解物之性。船山說,『盡物之性者,亦但盡吾性中皆備之物性』。(【讀書說】,6/455-456)但這一點不應從消極意義看待——恰恰相反,它應被視為人之理解所 以可能的基本前提,因為這裡包含了人之性與物之性的源始統一:物之性不是與人相隔絕的外在之物。當船山說人與物『其理本一』之時,實際上已經有見於此。這 里的『一』正是人與物的源始統一,完全不同於 『概統人物而一之也』之『一』。後者的『一』乃是將物之性、人之性當 作對象之物以『觀之』,從而在主客兩分的前提之下從客體中抽取出作為普遍的『共相』 ——這正是西方近代以 降占主流的形上學及程朱理學所熟悉的本質主義的思維方式。船山對此批評說:『如必欲觀物性而以盡之,則功與學為不相准。』(【讀書說】,6/456)

人之性與物之性、性理與物理的源始 統一根基於『人之所知而所處者』及與事物之『所應』。這是說,物理在理物過程中開啟。在此意義上,船山刻意區分了『物之性』與『物之道』,認為『物之道』 不是一個合法的說法

【章句】『人物各有當行之路』,語 自有弊,不如【或問】言『事物』之當。蓋言『事物』,則人所應之事、所接之物也。以物與人並言,則人行人道,而物亦行物道矣。即可雲物有物之性,終不可雲 物有物之道,故經傳無有言物道者。此是不可紊之人紀。

今以一言蔽之曰:物直是無道。……

若牛之耕,馬之乘,乃人所以用物之 道。……則物之有道,固人應事接物之道而已。是故道者,專以人而言也。(【讀書說】,6/460)

【中庸】曰『天命之謂性』,為人言而物在 其中,則謂統人物而言之可也。又曰『率性之謂道』,則專乎人而不兼乎物矣。物不可謂無性,而不可謂有道,道者人物之辨,所謂人之所以異乎禽獸也。(【正蒙 注】,12/112)

人與物的大區別在於,人既有其性又 有其道,因為人有繼天之成能,可以自己敞開人之性。相形之下,物只有其性而無其道,因為物之性,即物理只是通過人之道——人所以用物之道,即理物的過程 ——方得以敞開。

船山訓『理』字曰:『理,本訓治玉 也。……理之則有理矣,故轉為「理義」字,事之當然而行之順也。玉渾然在璞而未有理,治之而文理見。……玉之未治而理隱,已治而理著也。』(【說文廣 義】,9/352)『理』作為名詞,指的是『條理』等;但它又可作為動詞來使用,所 謂『治理』、『調理』是也。古人有『理水』、『理玉』之說。船山曾有『理物』的說法。(【讀書說】,6/449)理在這裡首先是動詞,如理水、理玉之理。因此,理物便是人治理萬物。理物的過程也是化物之天為人之 天的過程。這時,物之天與人之天的分野便體現為另一重意蘊:在人以行動作用於物的過程中,物表現出獨立性和自在性。從詞義上來說,『理物』之『理』作為動 詞,與名詞之『理』不可分,後者是『條理』、『文理』之意。因此,理物便意味着遵循物之條理、文理以開啟物之條理、文理。在此意義,理物與其說是人居高臨 下地治理、統治、駕馭萬物,倒不如說是聽從萬物之理的召喚而歸依於萬物。『理』在這裡是人與物之親和。一方面,理是事物本有之條理;另一方面,理在理物過 程中開顯。合而言之,理是物之文理與人之理物的源始統一。

[1]論文凡引船山原文,均直接在引文後加括號標註書名、【船山全書】(嶽麓書社,1988-1996年)冊數及頁碼。比如,『12/410』指【全書】第十二冊,410頁。

[2]張載:【張載集】,中華書局,1978年,8頁。

[3]張載:【張載集】,7頁。

[4]張載:【張載集】,7頁。

[5]『要』,【船山全書】原作『耍』。訛。

[6]張載:【張載集】,8頁。

[7]關於船山『【乾】【坤】並建』之說,可參見朱伯崑:【易學哲學史】,第四冊,華夏出版社,1995年,62-104頁。

[8]這一思想頗近於懷特海。懷特海認為,任何一次經驗在經驗到世界的同時也經驗到世界的隱藏。『經驗之內 的世界和經驗之外的世界是同一個世界。經驗的時機在世界之中,而世界也在(經驗的)時機之中。』(Alfred North Whitehead: Adventures of Ideas, The Free Press,1961, p.228.)

[9]參見楊國榮:【心學之思】,三聯書店,1997年,90-95頁。亦可參見陳贇:【回歸真實的存在——王船山哲學的闡釋】,復旦大學出版社,2002年,第一章,尤其是17-24頁。

[10]張載:【張載集】,8頁。

[11]Marcel Granet(葛蘭言): La Pensée Chinoise(【中國思想】), la Renaissance du Livre, 1934,pp.86, 88, 89. 亦可參見Fran鏾is Jullien : Du temps, Bernard Grasset, 2001, p.35。

[12]龍樹【中論\"觀時品第十九】批評了人們對時間的實體化理解。吉藏【中觀論疏】卷十九解釋說:外道有『時論者』以為 『別有時體,是無常法,能為萬有,作生殺因,故偈云:「時來眾生就,時去則摧促。」是故時為因。』時間是獨立於萬物之外且主宰萬物成壞生死的實體。小乘部 派的譬喻部也把時間當作實體:『別有時體,非色非心,體是常,而法是無常;但法於是時中行,如人從房至房,如物從器至器。』(參見吉藏:【中觀論疏\"中論科判】,台北,佛陀教育基金會,1992年,323頁)

[13]朱熹:【四書章句集注】,中華書局,1983年,113頁。

[14]楊伯峻:【論語譯註】,第二版,中華書局,1980年,93頁。

[15]葛蘭言指出,中國古代思想對時間的具體化把握,很大程度上歸功於陰陽觀念。(參見Marcel Granet: La Pensée Chinoise,pp.83-84。)但是,葛蘭言對陰陽的理解基本上是形上學的。在他看來,陰陽是建構本然世界的兩種元素。但在船 山那裡,陰陽二氣不離幽明之視域。

[16]許慎著,段玉裁註:【說文解字注】,20頁。

[17]George Lakoff and Mark Johnson: Philosophy in the Flesh, p.3.

[18]George Lakoff and Mark Johnson: Philosophy in the Flesh, p.344.

[19]Graham(trans.): Chuang Tzu: The Inner Chapters, London, George Allen & Unwin, 1981, p. 156. 轉引自艾蘭著,張海晏 譯:【水之道與德之端:中國早期哲學思想的本喻】,95-96頁。

[20]參見Jullien, Figures de l」immanence, p.247。

[21]馮友蘭【新理學】說,『道體之本然,即是大用之流行。』(馮友蘭:【貞元六書】,華東師範大學出版 社,1996年,71頁)

[22]張載:【張載集】,9頁。

[23]參見Jullien, Figures de l」immanence: Pour une lecture philosophique du Yi King, le Classique du changement, (【內生之象:〖易經〗哲學講演錄】)Grasset,1993, p.60。

[24]朱熹:【四書章句集注】,17頁。

[25]朱熹:【四書或問】,,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46頁。

[26]朱熹:【四書或問】,47頁。
南丘 發表於 2010-4-16 11:55 | 顯示全部樓層
很有啟發性的文章,適合我們新人看,感謝樓主的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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