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記曾子問】說:『賤不誄貴,幼不誄長,禮也。唯天子稱天以誄之。諸侯相誄,非禮也。』誄的本義是敘述死者生前事跡,表示哀悼,相當於今之致悼辭,爲諡法所本。【說文】:『誄,諡也。從言,耒聲。累列生時行跡,讀之以作諡者。』 宣讀誄文,確定諡號,是很重要的禮制。劉勰【文心雕龍-誄碑】說:『周世盛德,有銘誄之文。大夫之材,臨喪能誄。誄者,累也;累其德行,旌之不朽也。夏商已前,其詞靡聞。周雖有誄,未被於士。又賤不誄貴,幼不誄長,在萬乘,則稱天以誄之。讀誄定諡,其節文大矣。』 『賤不誄貴,幼不誄長,禮也。』意謂低位的人不能給貴族讀誄定諡,晚輩不能給長輩讀誄定諡,這是禮的規定。這句話常被歷史上否定、反對私諡的學者所引用。 北宋熙寧十年,張載病卒,因例不得公諡,門人遂欲私諡『明誠夫子』,質於程顥。程顥疑之,訪於司馬光,司馬光以爲不宜行此私諡之舉,作【答程伯淳書】(程顥字伯淳,【答程伯淳書】又名【司馬光論諡書】)。書中寫到: 『郊特牲曰:「古者生無爵,死無諡」,爵,謂大夫以上也。檀弓記禮所由失,以爲士之有誄自縣賁父始。子厚官比諸侯之大夫則已貴,宜有諡矣。然曾子問曰:「賤不誄貴,幼不誄長,禮也。惟天子稱天以誄之。諸侯相誄,非禮也。」諸侯相誄,猶爲非禮,況弟子而誄其師乎!孔子之沒,哀公誄之,不聞弟子復爲之諡也。』 司馬光認爲,有權給諡者只能是天子。諸侯相誄互諡,都是非禮的,何況以弟子的身份誄諡老師呢。這樣做是以賤凌貴,以幼凌長,不合古禮,也不符合張載生平復古之志。 其實,賤不誄貴,幼不誄長,諸侯不相誄,作爲禮制規定,自是就公諡而言,不能以此來否定私諡。在歷史上,私諡雖然遭到一些學者包括極少數儒者的非議和反對,如東漢荀爽、魏晉張瑤,以及宋儒司馬光、清人趙翼等,都對私諡持反對態度。但不影響儒家主流對私諡的認同支持實踐。自先秦到明清,君子豪傑獲得私諡者眾。 清朝江藩寫下【私諡非禮辨】,爲『私諡』的必要性和合禮性辯護: 『漢張瑤、苟爽以私諡爲非古。然柳下諡惠,黔婁諡康,私諡始於春秋,不可謂不古也。蓋周人卒哭而諱。【左傳】申縭曰:『周人以諱事神。名,終將誄之。』名者,死者之名也,故於將葬之時,爲諡以易其名。易其名者以諡,易死者之名而諱之也。諱之者,非特子孫不敢斥言,且欲使後人亦不敢斥言。若無爵無諡,則柳下、黔婁之賢,乃百代之師,豈可使後人斥言其名哉!此私諡不得不舉也。蓋有爵者行事著於朝廷,其諡賜於上;無爵者行事見於閭里,其諡定於下。展禽,下大夫;黔婁,庶人,皆不得請諡於朝,故門人曾子議私諡焉。【曾子問】:『賤不誄貴,幼不誄長。』爲諸侯相誄而發,非私諡也。張藩、荀爽不達斯義,輒生駁難,以譏刺當世,謂爲非禮。若從張藩、荀爽之言,則曾子爲不知禮矣!』 江藩首先駁斥了『私諡非古』的觀點,以爲『私諡始於春秋,不可謂不古也。』關於『私諡』起源,江藩以爲是『以諡易名,爲死者諱,欲使子孫乃至後人不敢斥言其名。』這種禮諡理應讓無爵的賢者如柳下、黔婁等所共享。公諡私諡,由此而分,『有爵者行事著於朝廷,其諡賜之於上;無爵者行事見於閭里,其諡定之於下。』沒有爵位、不能享受朝廷賜諡的賢人君子豪傑之士,可以、應該由民間私諡。這是私諡存在的必要性。至於司馬光與趙翼等引以爲據的『賤不誄貴,幼不誄長』,江氏以爲是曾子爲諸侯相誄而發,並非就私諡而言。 我與江藩。『賤不誄貴,幼不誄長』用於公諡就是對的,其諡應該賜之於上故;用於否定私諡就不對,其諡只能定之於下故。 2018-12-9餘東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