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零:剖开“如厕拭股”看“先进”“後进”
五、先进于厕简 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论语·先进》)。在拭秽的问题上,也有先进和后进之分。今语所谓“先进”其实都是“后进”(日语捣的乱),其中充满辩证法,说起来挺绕。 大约十年前,陈平原先生写过一篇文章,叫《厕所文化》。文章收入他的随笔集《阅读日本》(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6年,107-113页)。他说,他“真的以为‘厕所’里面有‘文化’——准确地说,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包括公德心、科技水平、生活习俗、审美趣味等),在厕所里暴露无遗”。他特别提到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的《关于厕所》(收入他的随笔集《阴翳礼赞》,丘士俊译,北京:三联书店,1992年,125-133页)。谷崎氏讲的多是日本人的审美情趣,文笔优雅,充满怀旧情绪,其中的话题,也包括厕所(他在《阴翳礼赞》一文中也有所讨论,同上,4-6页)。此人生于1886年,老头子。日本在现代化的问题上是捷足先登,见得多了,不免留余地,年纪大了,容易往回转。他老人家对现代厕所不甚恭维,特别是抽水马桶和四壁瓷砖。相反,平原兄经过“文革”插过队,他对日本昔日的“风雅”也不以为然。幽静竹林中,“粗野原始的厕所”,他在广东农村欣赏过,“一怕风雨,二怕黑夜,三怕肚子不争气,四怕‘莫道君行早’……”。谷崎是从先进,平原是从后进,在先进与后进的问题上,两人说不到一块去。 平原兄,文章写得漂亮,特别是对箇中的“大俗”和“大雅”颇能曲尽其妙。但我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即他游历日本寺庙的感受。他说,京都东福寺,禅林东侧有僧人专用的厕所,叫“东司”或“东净”。这所漂亮的建筑并不对游人开放,他个子矮,踮着脚尖,从窗缝往里瞧,发现排坑之间没有隔离的屏障,有点纳闷。归而读书,才发现,《摩诃僧祇律·明威仪法之一》有云“屋中应安隔,使两不相见,边安厕篦”。他说,“厕篦也叫‘厕简’、‘厕筹’,乃大便后用以拭秽之竹木小片。厕所边上插着木竹小片,这情形我还依稀记得。能用自身经历印证千年古书,真说不清应该是喜还是悲”。 他所看到的就是真正“先进”的东西。 提到厕简,有件趣事,甘肃马圈湾出土的简牍,有些木简是和粪便样的东西共存,看来是用废简当厕简,就像现在拿废弃文件当手纸,出土灰坑(T5)原来是粪坑,年代属于西汉时期(吴礽禳等《敦煌马圈湾汉代烽隧遗址发掘报告》,收入吴礽禳等释校《敦煌汉简释文》,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91年,271-361页)。胡平生先生曾以此事请教于张政烺先生,查出六条文献。其中除平原兄引用的一条,还有《北史·齐文宣帝纪》、《南唐书·浮图传》、《江南野录》、《辍耕录》和李商隐的《药传》诗(《敦煌马圈湾简中关于西域史料的辨证》,附录二:马圈湾木简与“厕简”,收入吴荣增《尽心集》,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296-297页)。 他的结论是,和尚固用厕简,但却不是由天竺传入。因为佛教传入前,我们已经有厕简。 看来,蔡伦之前,这是重要手段,至少也是办法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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