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政策是如何被误导的

        何亚福

虽然中国早在1970年代初就开始实行计划生育，但70年代的计划生育并不是“一胎化”，而是“晚、稀、少”（相当于“二胎化”）。中国计划生育政策在1980年骤然收紧，从“二胎化”收紧为“一胎化”，原因何在？我认为，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人口政策受到当时人口理论的误导。直到今天，人口理论的两个误区，仍然误导着中国人口政策。这两个误区是什么呢？一是“中国只能养活16亿人口”；二是“中国适度人口是7亿”。例如，2011年12月4日《广州日报》刊登了一篇题为《地球到底能养活多少人？》的文章说：“中国科学院国情分析研究小组曾作出估测：我国人口承载量最高应控制在16亿左右，最合适的人口数量为7亿左右。”

山西省作协副主席哲夫在《中国档案--高层决策写真》一书中写道：“1980年新华社公布了宋健运用控制论方法研究中国人口发展趋势的百年进程预报，宋健的研究科学地表明：如果中国按当时的生育水平延续下去，那么2000年中国人口要超过14亿，2050年达到40亿。”对于相信“人口爆炸论”的人来说，这是十分恐怖的事。哲夫写道：“如果人口突破限值，不计划生育，便会像蝗虫那样无穷无尽地繁衍增长，最终使中国像一片密密麻麻布满了蝗虫的庄稼地。”

如果中国真的只能养活16亿人口，超过16亿人就会饿死，那么，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似乎是有道理的。但问题是：中国真的只能养活16亿人口吗？我们来看看“16亿”这个数字是如何得出来的。

1986年，中国科学院自然资源综合考察委员会承担了“中国土地资源生产能力及人口承载力研究”项目，该项研究的远景展望是：中国粮食最大可能生产能力为8.3亿吨，以人均500—550公斤计，最大人口承载量为16.6亿和15.1亿。这样，“中国只能养活16亿人口”的理论就出笼了。然而，他们对“国土资源”仅理解为“耕地资源”。实际上，有不少食物（不仅仅指粮食，还包括水果、鱼虾和肉类等）是来自非耕地资源的，如山林、草场、海洋等。而且，他们对粮食产量的理解仍停留在1980年代的水平。事实上，随着农业科技的进步，粮食产量不断提高。以水稻单产为例，1950年，中国的水稻单产为每公顷2.1吨，1978年达到3.97吨，1999年达到6.15吨，2007年达到6.43吨。以粮食总产量为例，1949年中国粮食总产量仅为1.1亿吨，1999年达到5.1亿吨，2011年达到5.7亿吨，粮食产量的增长速度超过了人口的增长速度。

以“中国只能养活16亿人口”为理由而实行计划生育，显然是荒谬的。如果每个国家都只能依靠本国的土地来养活本国的人口，那么日本、韩国、荷兰等粮食不能自给的国家都应该实行计划生育减少人口。但事实上，这些粮食不能自给的国家偏偏还在鼓励生育。在当今经济全球化的时代，一个国家不可能要求任何资源或产品都自给自足，除非这个国家实行闭关锁国的政策。总之，单纯以一个国家的粮食产量来划定这个国家的人口上限，完全是古代的小农意识在国家问题上的延续。

退一步来说，即使“中国只能养活16亿人口”是事实，并且要求做到粮食完全自给自足，按照现在中国人的生育率和生育意愿来推算，即使取消生育限制，中国人口峰值也不可能达到16亿。那么，为什么现在还不取消生育限制呢？这涉及到另一个人口误区：“中国适度人口是7亿”。虽然中国人口峰值不会达到16亿，但现在中国有13亿人口，比7亿这个“适度人口”还多出6亿。

宋健在1981年从食品资源、淡水资源角度估算了中国适度人口数量，他在《从食品资源看我国现代化后所能养育的最高人口数量》一文中认为：“如果在百年左右时间里，我们饮食水平要达到美国和法国目前水平的话，那么我国理想人口数量应在6.8亿以下。”

众所周知，人不同于其他动物，人对生活的要求并不仅限于达到温饱水平。因此，不但要“养活”人口，还要“养好”人口。按照“适度人口论”的观点，要“养好”人口，就要达到“适度人口”。那么，中国的适度人口（或者说“理想人口”）真的是7亿甚至低于7亿吗？事实上，在1960年，中国人口只有6.6亿，符合宋健所说的“理想人口”，但当时中国发生了大饥荒。

我认为，中国并不存在一个固定的“适度人口”数量。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人们可能有不同的适度人口标准。秦始皇时代中国人口只有2000万，还是有很多人饿肚子；如果在1900年，也许你会认为中国适度人口是3亿，因为那时4亿人口也有那么多灾民；如果在1960年，也许你会认为中国适度人口是5亿，因为那时6.6亿人口也饿死了那么多人；1980年代初中国有10亿人口，于是有专家认为适度人口是7亿……谁能规划一下几十年、上百年中国的适度人口？为什么今天13亿人口，比一百年前的4亿人口生活得更好？

《小康》杂志记者在2010年11月采访我时，提出一个关于适度人口的问题：“在您看来，全球人口的最佳数量是多少？”我回答说：我认为，每个家庭都有一个适度人口，这个适度人口只应由这个家庭来决定，只要每个家庭的人口都适度了，那么全球人口的最佳数量也就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