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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学说] 读史通论·春秋六十五篇之卷十二·陶扬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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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扬鸿 發表於 2020-6-24 02:37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篇五十八

君父之间,难言之矣!君杀臣父,臣如之何?此人伦之大变也,不审于轻重,辨于经权,则鲜有不至于残仁害义者。为臣当忠,为子当孝。君至重,临一国而不可无也;父至亲,长育子而无可报也。君杀父,杀君以报父,则不忠;父杀于君,不报父仇则不孝。此经也,于此焉,岂可不善取择之!而权不可不达也。

复仇于君父之间,孔子未之言也,而公羊高曰:『父不受诛,子复仇可也;父受诛,于复仇,此推刃之道,复仇不除害。』君之杀臣父以法,臣不当仇君,杀者法也,法可仇乎?法杀之而仇之,则复仇者相循不止矣,何可胜仇?故舜之诛禹父鲧,禹无辞焉。父无辜,而见杀于君,子可复仇乎?如公羊氏之言,亦未审轻重也。孟子曰:『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以警时君也。君之杀无辜之父,亦有辨焉,君听谗言而杀之,则仇在谗臣,不在君也;君以雠隙杀之,则君父之间,臣无与也;君以私意杀之,则君固臣之仇也,似可复焉。而又当视君之如何,君若如桀纣之暴,何不可复之有;君未若桀纣之暴,君以愤杀臣亦偶有之矣,则安可不深思而慎择哉!楚平王之无道也,弑两君而代立,得位不正也;夺子之妇,复欲杀子,为父不慈也;太子逃,而囚太傅伍奢,为君不仁也。父奢兄尚皆死于楚王之刃,复欲捕员,可谓不共戴日月者,员之欲复仇于平王,则何不可哉!父之难而不赴,何其忍而智!乞食吴道,何其忍而勇!假吴以伐楚,捣郢都,才略盖世矣;鞭楚王尸三百,怨毒何深哉!然于员之复仇,亦不能无辨也,楚王虽杀员之父,然员之宗族、丘墓在楚,王虽员之仇,楚则员之国也,假吴以伐楚,以与故国为难,则以私仇而罔顾于国矣,君子不能无辞焉。平王死,欲杀其子昭王不得,而乃掘平王墓,鞭平王尸三百,亦有甚焉,且何偿于仇?复仇之道非也。且其复仇,所假者楚之敌吴也,而事公子光,与弑僚之谋,楚平王之无义,忍杀其臣,员之所以切齿而不须臾忘也,阖闾之谋弑王僚以遂其私,复欲杀其子,其无义与楚王何异哉!而员乃事之,且助之,则员之所为亦与费无极奚异?费无极惧太子之怨己而进其谗,员欲因光复仇而成其弑。员之于父仇,不须臾忘,切齿报之,而吴王阖闾死于越人之刃,亦不共戴天之大仇也,夫差志盈,受其谄而改其初心,而员不能以复仇大义晓喻夫差,明越之不可释,惟以利害言之,徒谓越为腹心之病,不可不除。员以利害言之,宰噽亦以利害折之。举复仇之义,宰噽之邪说何从入乎?而员岂不知?盖员,功利意气之士耳,岂知义哉!其欲杀楚王复仇,怨毒之深于骨髓也,而复仇不择其术,凡能复其仇者,靡所不为,国之敌吴可假也,吴之贼光可托也,至于假吴师入郢,吴师肆其奸淫掳掠而不禁也,史迁称其『弃小义,雪大耻,名垂于后世』,迁之积怨于武帝而不能报,为谤史以戏之侮之,又恶知义哉!但为复仇之愤,而罔顾其他,则狠戾为不仁,不择为不义,匹夫之快快,而何足称哉!明之吴三桂引建虏以灭闯贼,清之龚孝琪导八国以破京城,皆报父仇,而致中夏沉沦,生灵涂炭,员作其佣耳,而效之者乃至于是!仇之不可徒以愤报,其鉴之哉!楚平王杀伍奢,于臣实为不仁;而员之引吴师以捣楚都,于国亦为不忠。以不忠报不仁,平王死而不得亲刃之,固其所也。而于吴之释越,又不能推复仇之义,惟以利害之说与佞臣争,其不胜亦宜也。其不能推复仇之义,其事吴王阖闾,欲假之复仇,非有忠于吴也,阖闾之死,不为之哀。夫差以伯噽为太宰,习骑射,三年后兴师以伐越报之,员无与焉,故吴王以宰噽之谗而不信其忠,越王举国委臣妾于吴,夫差之骄心起,喜其名利两得而许之,而员不能争,一时之名利方盈,又奚暇计日后之患哉!而员固为吴之臣,深知越之害,越灭吴,则己身无所容,而安能不争之哉!使于齐,谓其子曰:『吾数谏王,王不用,吾今见吴之亡矣。汝与吴俱亡,无益也。』所念者皆利害也。争之急而适触吴王之怒,而托子于齐鲍牧,愈使宰噽之谗得进,吴王以疑其怀两心为不忠,卒赐其死,世多哀其忠,不得其死,而吾以员之不尽其忠,荏苒于利害而不能晓喻仁义也!员之复父仇,一意气之愤也,非有义存于其心也,

故为复仇而无择;员之事吴王,一功利之心也,非有仁义为其念也,故其谏吴王而不正。故君子喻于义,复仇以义不以愤,则所为者直;谏君以义不以利,则所谏者正。直则无所愧于人,正则无所疑于君,为之无弊,言之有功,岂意气功利之士所能与于此哉!

若吴王夫差本为复仇伐越,既破越,因勾践之雌伏而骄,忘其大仇而释越,呜呼!父仇不共戴天,岂勾践举国委为臣妾所能偿哉?况勾践之臣伏为伪耶!后又为越所灭,不能复其仇,以报先父;又不能防其敌,而亡于越。仇,国皆失,可不为大痛哉!而当时吴之臣子竟无以复仇之义语于夫差,伍员之忠也,后世称之,亦惟言越之害,余窃惑焉。世多言勾践隐忍,卧薪偿胆,灭吴雪会稽之耻,名列五霸,垂名后世,而鲜知夫差之报仇伐越,胜而释之,仇不得尽报,亦贻大患。使夫差惟存复仇之念于心,决灭越而不释,则五霸之名在夫差,世皆称夫差能报父仇,为孝子矣,而何勾践之足道哉!惜乎!喜于越之臣伏而自骄,蛊于噽之邪说而乍忘,仇失国亡,而贻讥后世,岂非后世之大鉴哉!释仇而亡于仇。

篇五十九

复仇亦春秋之义,〖礼记〗曰:『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公羊传〗曰:『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齐襄公灭纪,复九世之仇,而〖春秋〗大之,况父仇乎!父仇而不报,非人子也。余读春秋史至吴王夫差而重有感焉,世皆道勾践能卧薪偿胆,灭吴雪会稽之耻,然勾践之与夫差,臣妾之辱也,夫差之与勾践,不共戴天之父仇也,而夫差不能报,胜越而释之,贻大患于后,当吴之兵敝于外,勾践乘之以败吴,至于身死国亡,岂不悲哉!于夫差之败,或曰屡胜而骄致之,骄固人主之大疾,而何以致其骄而遽忘父仇,则柔佞不可不防也。老氏曰:『天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刚。』此小人蹈天之恶,以毁人家,灭人国也!柔者,人之所轻而不防;而加以媚也,人之所喜而不能却;而甚之以佞也,人之所惑而不知。君父死于越人之刃,夫差岂无人子之心哉!使人立于庭,苟出入必谓己曰:『夫差!而忘越王之杀而父乎?』则对曰:『唯!不敢忘!』勤习甲兵以报越焉。惕惕以志之,乾乾而报之,当此时也,夫差亦如伍员之矢力于吴,须臾不忘郢也,至于败越于夫椒,乃许越王之和,遽忘初心,何至此哉!其复仇之念不敌骄矜名利之心也,三年之聚,一旦败强越,矧越王雌伏,奋神武,为先王所不能为,威震天下,且得大而能容,仁而能赦之美名,夫差又何能不歆于此哉!此伯噽之邪说得以惑,而勾践之卑屈可以成也。甚矣!小人柔佞之害,汉唐之昏君以制于阉宦,忘其拔扈之恶,而夫差强有力之主,亦蛊于其术,而忘其杀父之仇,皆致国亡,岂可不为之诫哉!而当吴之释越也,伍员知越之患,而谏吴王曰:『不可。臣闻之:树德莫如滋,去疾莫如尽。昔有过浇杀斟灌以伐斟寻阝,灭夏后相。后緍方娠,逃出自窦,归于有仍,生少康焉,为仍牧正。惎浇,能戒之。浇使椒求之,逃奔有虞,为之庖正,以除其害。虞思于是妻之以二姚,而邑诸纶。有田一成,有众一旅,能布其德,而兆其谋,以收夏众,抚其官职。使女艾谍浇,使季杼诱豷,遂灭过、戈,复禹之绩。祀夏配天,不失旧物。今吴不如过,而越大于少康,或将丰之,不亦难乎?句践能亲而务施,施不失人,亲不弃劳。与我同壤而世为仇雠,于是乎克而弗取,将又存之,违天而长寇仇,后虽悔之,不可食已。姬之衰也,日可俟也。介在蛮夷,而长寇仇,以是求

伯,必不行矣。』

员失旨矣!夫差之所以伐越者,何也?报父仇也。喜于勾践之雌伏,惑于伯噽之邪说而乍忘其初心耳,员之为忠臣,不乘其未定之心,急提其初心以警之,而但言违天长雠,且其以少康喻勾践,而吴王为有过,所喻不当,宜夫差之不听也。有过杀少康之父相,少康所欲报之也;勾践杀夫差之父阖闾,亦夫差所欲报之也。少康胜有过而不释,以祀夏配天,为夏贤主;夫差胜勾践而释之,何以雪先王之恨,而为吴之主乎!为员之谏,当曰:『王之所以伐越者,为何也?越寇蛮横,无礼于先王,先王统兵伐之,越寇狡诈,以死士相拒,伤先王之指,使先王疮痛而死,饮恨于九泉,冀王报之也,王亦整戈待旦三年,至今日伐而胜之,遽忘先王之仇乎!则先王何以瞑目于九泉也?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匹夫且为之报,至于死身,王胜而不报,何以为人子?昔者有过杀少康之父相,少康以一旅之众灭过而报之,雪父仇,复禹绩,为夏贤主,勾践以刃伤先王,王兴师伐之,正当禽灭勾践,以雪先王之恨,而听其请,何以为吴之主?且三年含血砺兵不易,一旦释之,前功尽弃。』夫差之人心未尽亡也,乍忘之初心必因之而激起,切齿之大仇必为之而愤发,岂有不听员之谏哉!伯噽之邪说何入,而越王之患永除。夫差以报父仇,统江南,垂名后世,不亦休哉!余读此,甚惜夫差之惑于柔佞以忘其仇,而伍员又不能以正谏也!

篇六十

孔子周游列国,皆不得用,且困于陈蔡,既颜回所谓道大莫能容,亦孔子有圣人之德,圣人之才,弟子众多,诸侯卿相忌之也。孔子在陈蔡之间,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将往拜礼,陈蔡大夫谋曰:『孔子贤者,所刺讥皆中诸侯之疾。今者久留陈蔡之间,诸大夫所设行皆非仲尼之意。今楚,大国也,来聘孔子。孔子用于楚,则陈蔡用事大夫危矣。』遂围孔子,使不得行,绝粮,呜呼!何圣人之受忌于时哉!文王之圣,天下悦之,孔子之圣,陈蔡困之,命之不同也!楚昭王之贤,欲以百里封孔子矣,而令尹子西止之,曰以孔子述三皇五帝之法,明周召之业,堪比汤文,使据土壤,贤弟子为辅,恐非楚国之福也。子西之谬也!知孔子之圣而忌其圣,使不得行,其不免于白胜,亦其报耶?孔子有圣王之器,惜无土耳,若为诸侯,必继汤文而王天下矣,继三代而更昌,述文武而更盛,七雄之纷争可免,暴秦之狂逞不得矣。乃天不祚孔子,何其不幸耶!孔子之不幸,亦后世之不幸,中国历史之不幸也!获麟之叹,岂为一时叹哉?王道绝而不可复兴矣。后之君子叹孔子有德而无位,称孔子素王,实有由也。

篇六十一

卫之乱也,父子争位,伦常乱矣,子路问孔子:『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孔子曰正名。先儒于此,多失圣人之旨矣,盖读传而不读经,传为事,经为义,传为案,经为断,传从经,未有经从传者也。〖左传〗载蒯瞆恶南子淫乱,欲使戏阳速杀之,戏阳速告南子,南子告灵公,灵公大怒,蒯瞆出奔晋。此悍父逆臣之诬,犹申生之僭于丽姬,刘据之构于江充也,岂其实哉?申生之贤名素著,而人皆知其冤,蒯瞆之不肖,而又出奔,为君不终,史仍其诬耳。灵公殁,夫人欲立郢,郢曰:『有亡人之子辄在。』以蒯瞆为亡人,未以为逆子也,则亦知蒯瞆之受诬矣,辄在,则亡人如何?则固举国以听之辄,迎蒯瞆归,革淫人之命,正世子之名,而雪父之冤,正此时也!昧者欲废辄立郢,固非正理。而王阳明之〖传习录〗以辄当迎蒯瞆而归,辞位于父,群臣又必欲辄为君,辄乃不得已,尊蒯瞆为太公,而己退复其位。呜呼!此肃宗让玄宗之故事而终以欺其父,君子何忍为乎哉?圣人既书曰『卫世子蒯瞆』,父方为世子,则子不得嗣立,岂有废父立子之理哉!人子之于父,尽其心耳,不为人所移也,因国人之情而复其位,伪也,圣人教人尽诚,岂可行伪于父子之间哉!废辄立郢,固非义也,阳明矫之,愈为诈伪,父子必不相安,蒯瞆岂甘心子为君,而己为木偶者?必与子争位,非蒯瞆杀其子,则辄弑其父,如此父子相残,愈非圣人正名之意也。如玄宗之戴睿宗为君,父为君,己为太子,父死则嗣立,而辄之贪位,不待父之立,己遂越父而代之,且拒其父,数其父为罪人,辄其尚有人心乎?辄之为逆子,明矣,圣人必不立辄也。

又按赵高说胡亥曰:『卫君杀其父,不为不孝,而卫国载其德。』卫君者,辄也,杀其父者蒯瞆。圣人正名之义不明,而使奸臣托大义灭亲之名以蛊其君,胡亥杀兄自立,秦亡不及二世。贪位而杀父,贼之大者,尚何大义之有!此义惟王船山〖春秋家说〗得之,甚矣群儒之惛惛也!故南宋之臣恶光宗之不孝,而废光宗,立其子宁宗,伪尊光宗为太上皇,又陷宁宗于不孝矣,而宁宗安居其位,赏其废父之臣,宁宗之心,亦犹辄之心也,皆禽心也。春秋大义不明,使此悖礼逆伦之事行于朝,则正名岂子路所谓迂哉?说春秋之诸儒不得不负其咎也。

篇六十二

子路之死于卫,结缨而死,可谓勇烈矣,惜乎于义不达也,其死也不值。卫辄,何人也?而事之?与父争位,而死之!昔者亦尝问孔子:『卫君待子为政,子将奚先?』孔子曰正名,而子路以为迂,奚其正,孔子厉斥其野,曰名不正则言不顺,卫辄以子拒父,岂为顺哉?又曰:『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名之有关于礼,有关于义,而曰名义,名教,其言也深矣,其为子路告也重矣,卫固孔子所谓乱邦不仕,辄固孔子所谓乱人当责者也,子路乃听之藐藐,终事卫辄,为辄拒其父蒯瞆,为乱人效死,而曰:『食焉不避其难。』岂不愚哉!其勇有余,而智不足也。呜呼!子路受教于圣门也,乃与匹夫之死同其谅,子路固孔子所谓具臣,而非大臣也,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季氏敛财,子路不能正,而与冉求同其污,不辨卫辄之贤否而事之,亦择主不明,其死也勇,而非君子死人之道也。子路之仕卫,孔子固知其必死也。以孔子之圣,而不能得之于徒,免徒之难,春秋礼乐崩坏,如此不可救也!以子路之贤,受教于圣人,而事乱君,死于卫乱,义之不明也。孔子亦尝多训子路矣,以为不得其死,而子路之年长而有不甚顺孔子之意,恃勇负气而有藐之之心,未能比于颜闵,安贫乐道,又不如子贡之明哲保身也。孔门弟子,唯子路不得其死,勇有余而义不足,果于行而不明于理也。

篇六十三

吴王夫差之无道,而杀忠臣伍子胥,由伯噽谗言之入,己又恶其强谏也。若夫越王勾贱,则可共忧难与共乐,雄猜之主也,文种、范蠡辅之灭吴成霸业,未有封赏,乃范蠡疑忌而去之,文种以属镂而杀之,勾贱之惨刻寡恩,又何以愈于夫差哉!业成而杀功臣,越之不终于霸也。幸勾贱之多经患难,兢兢而守,比夫差恤民,而不如夫差之亡耳。范蠡见几而去,以全其身,其同孙武乎?文种冤过子胥矣!

篇六十四

春秋之末,乱甚矣,周之衰,无王矣,犹有霸也,春秋之末,无霸矣,强凌弱,众暴寡,篡弑相寻,纷争不已。晋则六卿争权,而无晋侯,齐则田氏专政,而无齐侯,吴伐楚伐齐陵晋,吴越争霸,干戈不息,始穷战争,而兆战国之弊,卫则父子争位,伦理乱,宋则元公与华氏世卿争,鲁则哀公与三桓争,欲借越以攻三桓。故孔子不复出仕,一心教弟子,以六经垂后世,至于获麟,而哀叹曰:『吾道穷矣!』此〖春秋〗之所以作也。尊王攘夷,贵义贱利,诛乱臣,讨贼子,以为天下法,以为万世纲。

篇六十五

鲁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叔孙氏车子鉏商获兽,以为不祥。仲尼视之,曰:『麟也。』取之。曰:『河不出图,洛不出书,吾已矣夫!』西狩见麟,曰:『吾道穷矣!』颜渊死,孔子曰:『天丧予!』

麟者,圣兽也,孔子,圣人也,圣兽之见,祥瑞之征也,伏羲之时,河出图,洛出书,孔子之时,见麟,而不见图书,道之不行也。圣兽被获,圣兽之穷,孔子老于鲁,圣人之穷也,德伤其类,麟之获,亦孔子之自伤乎?孔子视颜回犹子,盖知己者莫如颜回,孔子最贤回,自古帝王之兴,莫不有佐,尧有皋陶,禹有伯益,汤有伊尹,文王有太公望,颜回,孔子之佐也,颜回早夭,丧吾佐矣,吾何能久乎?

呜呼!麟之获,而圣人之命不久,道穷而王道不能复,丧予而明王不能兴,诸侯之争霸,交逐于功利,而非能继周之王者,陵迟于战国,焚坑于暴秦,虽两汉承之,而道之降也,不能如三代之粹,魏晋以后,盗贼夷狄交乱天下。孔子之哀,岂为一己之哀,一时之哀,为天下万世哀也!

使孔子为侯,必如汤武而兴矣,兴礼乐,伐不道,裕生民,定天下于一,儒术大行,七雄纷争可免,战国诈术邪说可绝,焚坑之祸不生,胡夷乱华不逞。继孔子者,以治百世之中国,无弱丧之祸。夫犬戎乱周,春秋之时,四夷交侵中国,孔子予桓文攘夷之功,孔子固有忧于华夷之防,故作〖春秋〗,明王道,内中夏,外夷狄,以为万世之诫。而后世驰其防,延夷狄入主中国,背孔子之教矣。孔子不能承汤武而王,孔子之憾也,孔子之不幸也,中国之不幸也,后人不能承孔子之教而圣,后人之不足乎?而为桓文之罪人,孔子虽受尊,而不愿飨灵于此矣。

孔子固有志于王也,『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孔子欲继周王鲁也,『文王既殁,文不在兹乎?』孔子欲继文王而兴也。『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孔子自负其能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孔子思继周公之业也,不能为王,摄政如王,亦其次也。『夫明王不兴,而天下其孰能宗予』,孔子叹道学之不用也。孔子之不王,孔子之不用,诚天下万世之憾与!故曰素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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