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觉与平等·孔子释『仁』之精义
长期以来,学术界对孔子有关仁的思想讨论很多,所涉及也可谓全面,但是对其精义把握得不够,因此有必要对〖论语〗论仁加以总结并提炼出精义。〖论语〗载:樊迟问仁,孔子回答说:爱人。笔者认为,孔子以爱人来释仁,一语道破了仁的精义。 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孔子以爱人释仁,有爱就有好恶,他说: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只有仁人才有正确的价值判断,包括好恶取向,仁充当了道德判断的标准。苟志于仁矣,无恶也。立志于仁德,就不会为非作歹。他又说: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离开仁,何以谈得上成就其名,因此君子时刻以仁为行为准则,任何时间及场合都坚持不懈。而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不仁之人不可能长处困境,也不可能长处乐境。仁者本身具备仁而安于仁,知者因行仁有好处而行之,有智慧的人同样以仁为行为准则。 孔子也知道做到爱憎分明是不容易的。他说: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这里以仁为标准区分两种人:爱好仁的人与厌恶不仁的人,前者是仁,后者虽然对不仁厌恶,但是否达到仁,孔子并未明说。对于这两者,他本人都没有见过。在他看来,爱好仁的人再好不过了,厌恶不仁的人实行仁德时不受不仁德的人影响。如果把自己的力量用在实行仁德上,力量一定充足,只是是否能做到这一点,他对此持怀疑态度。也可以说,行仁德或反对不仁是件困难的事,因此他强调作为行仁的主体,人自我要付出努力。 为仁由己、推己及人 爱人应从自我出发,应付出努力,这一点尤其表现在孔子所讲的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一句。为仁由己,是强调实现仁要靠自己而非依赖于别人。在孔子看来,仁并不远离人而内在于心,要实现仁就必须发挥主观能动性,如他所说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正是此意。这表明行仁应自觉而非被动,属于自律而非他律,由此突出行仁的自觉特性。 当然,在实现仁的过程中会遇到各种困难。孔子在回答樊迟问仁时说:仁者先难而后获。克服困难在先而后有酬报即是仁。孔子主张为了实现仁连老师也不让,所谓当仁不让于师。这大有吾爱吾师,更爱真理之意,也即表现出一种对仁的执着追求。关键时刻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来维护仁,这就是孔子所说的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曾子继承这一思想,指出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这些豪言壮语激励着多少后代志士仁人为实现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孔子又讲推己。如果说由己注重道德自觉,那么推己则偏向道德平等。孔子说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仲弓问仁,孔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又以恕来诠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实践仁必须由己出发,将心比心,推己及人,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就不要强加在别人身上,或者说要根据自己内心的体验来推测别人的思想感受,凡事能就近以自己作比而推己及人,可以说就是实行仁的方法。 在孔子看来,推己及人表现为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这个过程的起点是孝悌。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孝悌可谓仁的根本。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由对父母的孝推及对其他老人的尊重,由对自己兄弟的热爱推及对其他人兄弟的热爱,由亲及疏,由近及远,做到孝悌、恭敬守信,最后达到博爱,也即实现博施于民而能济众的理想。另外,爱人并不是墨子主张的兼爱,这种无差别的平均的爱人由于受当时社会条件的局限不可能达到,因此流于空谈。而有差等的平等的爱人更能反映当时的社会水平,并通过推己及人使其有了具体的内容,且具可操作性而不至于流于空洞的说教。总之,孔子以爱人为基点,试图在道德层面上构建起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关系。 以仁改造礼 孔子也讲礼,如说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颜渊问仁,孔子说: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仁与礼互释,但两者有所偏重,礼属于外在仪式,仁属于内心,更为根本,反映时代特色。我们应该从社会变迁与学术思想转型来理解以仁改造礼。孔子生活在春秋晚期,学术界常以礼崩乐坏来形容当时的社会,指周代原有的封建规章制度和文化秩序开始瓦解,开启了从分封制向郡县制、贵族社会向平民社会、王官之学向百家之学的转变。在这一社会变动之际,亟需圣人出来改进,时势造英雄,孔子应运而生,担当起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历史重任。他清楚地认识到维护旧的礼已经不可能,必须适应这种新变化,那就是系统阐发仁的价值。相对而言,礼属于周代的旧物,代表着等级,而仁则是春秋以来的开新,代表着平等,礼崩乐坏之后才有仁。他也意识到社会及道德的发展不能出现断裂,因此并没有完全否定礼,而是以仁改造礼,赋予礼新意蕴,期以仁与礼互动而达到维护世道人心的作用。 孔子讲的为仁由己、推己及人反映了仁的两大特点:自觉与平等,这才是孔子以爱人释仁的精义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