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品詩｜月明人倚樓

長相思·汴水流

【唐】白居易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頭。吳山點點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作者

白居易（772年－846年），唐代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唐代三大詩人之一。白居易與元稹共同倡導新樂府運動，世稱『元白』，與劉禹錫並稱『劉白』。

注釋

汴水：源於河南，東南流入安徽宿縣、泗縣，與泗水合流，入淮河。

泗水：源於山東曲阜，經徐州後，與汴水合流入淮河。

瓜州：在今江蘇省揚州市南面。

吳山：泛指江南群山。

悠悠：深長的意思。

譯文

汴水長流，泗水長流，流到長江古老的渡口，遙望去，江南的群山在默默點頭，頻頻含羞，凝聚著無限哀愁。

思念呀，怨恨呀，哪兒是盡頭，伊人呀，除非你歸來才會罷休。一輪皓月當空照，讓我倆緊緊偎傍，倚樓望月。

【長相思】詞牌體悟與白樂天詞境探微

【長相思】一調，本屬樂府舊題，白樂天此作以雙調三十六字體，上片寫景下片抒情，誠得詞家三昧。"汴水流"四句連用三個"流"字，非但不覺重複，反見情思之綿長。考汴泗二水實爲唐代漕運要道，詞人取象於此，暗喻離人愁思如水流不絕。吳山著一"愁"字，便是稼軒所謂"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之移情妙法。

下片"思悠悠"六字連用復沓，較之【詩經】"采采卷耳"之疊詠，更見聲情搖曳。結句"月明人倚樓"五字，可作兩解：或爲思婦憑欄待歸，或爲遊子望月懷遠。此中 ambiguity（多義性），正見樂天詞藝之精微。考【白氏長慶集】中，此詞列於"閨怨"類，然其意境實已超越具體情事，升華爲人類普遍的情感體驗。

樂天詞素以"老嫗能解"著稱，然此作在淺白語彙中蘊含深沉情致。其空間建構尤具匠心：汴泗東流、吳山南望，構成縱橫交錯的時空坐標系，而"月明"句突然收束爲特寫鏡頭，頓生電影蒙太奇之效。宋人周邦彥"樓上晴天碧四垂"之句，或即胎息於此。

【月明人倚樓】詞境闡微

白居易此闋【長相思】，以四十一字之精煉，構築出綿邈深婉的意境空間。詞中"汴水流，泗水流"之復沓，非徒擬水聲潺湲，實暗喻相思之迢遞。汴泗二水匯於瓜州古渡，恰似愁思之百川歸海，而"吳山點點愁"五字，尤見鍊字之功——"點點"既狀遠山參差之形，複寫愁緒鬱積之態，物我交融處，已開後來詞家"山眉黛蹙"之法門。

下闋"思悠悠，恨悠悠"六字，承【楚辭】"思公子兮未敢言"之遺韻，而"恨到歸時方始休"句，較之【詩經】"君子於役，不知其期"更爲決絕。末句"月明人倚樓"，以景結情，暗用謝莊【月賦】"美人邁兮音塵闕，隔千里兮共明月"之意象。倚樓之姿，實爲唐宋詩詞中經典抒情範式，杜牧"閒倚晚風生悵望"、溫庭筠"梳洗罷，獨倚望江樓"，皆同此機杼。

白樂天以樂府精神入詞，此作雖用長短句，然"流到瓜州古渡頭"七字，猶存【隴頭流水】古樂府遺響。其語言雖似明暢，而"吳山愁"之擬人、"恨悠悠"之遞進，已見詞體要眇宜修之特質。宋人黃昇【唐宋諸賢絕妙詞選】將此詞繫於李白名下，恰反證其已突破中唐詞之藩籬，直抵盛唐氣象。

要之，此詞以水喻愁、以山載恨，終以明月樓頭定格相思，在空間延展與時間凝固間，完成情感的立體建構。後世詞家如歐陽修"樓高莫近危闌倚"，晏幾道"斜陽獨倚西樓"，皆可視爲白氏此詞之嗣響。讀此詞當於"流"字見其脈動，於"倚"字會其凝佇，方得詞心三昧。

（全文共798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