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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國粹論壇
三、燈謎的藝術風格:『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
謎作家胸次、學養、個性以及生活與成長壞境的不同,決定了謎作風格的千差萬別。我們無意對謎作家、燈謎作品進行系統的歸類,但對於燈謎風格的條分縷析,可以增強我們對燈謎豐富性、藝術性的了解。
一、典雅。典雅在古典詩歌風格中一般不外乎『典重、華貴、高雅、』和『莊重、正派、文雅』兩種。對於燈謎創作,它要求謎作者語言精警、凝鍊、蘊藉深厚,具有相當的學問根底和經典修養。它同『俚俗』相反,街談巷議、市井白話,多所排斥,戲謔輕佻的俗語、諺語之類也無所容身。典雅類謎作多引用典故、辭章入謎,以達到雅馴、精麗、寓『意無盡,渾化一體』的境界。例如:
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古書目)韓詩外傳
聞秘事鳳姐訊家童(【書經】句)報以庶尤
典雅風格的謎作,在清中葉後得到大力提倡,風行至民初,『北平射虎社』謎作比比皆是,數量質量既臻極致,也由此形成了一種群體風格。這是由於謎家們學識廣博、詩文功底深厚、崇尚『書卷氣』而競騁才華之故。
二、工巧。工巧與拙樸、自然相對,是一種精細巧妙的風格特色。工,指工整、穩妥;巧,指構思和用語新穎、高妙。陸游云:『天機雲錦用在我,剪裁妙處非刀尺。』李賀云:『筆補造化天無功。』工巧主要表現人的智慧、創造,是藝術匠心巧奪天工的標誌。例如:
遠樹疏林饒畫意,高山流水足相思(字)
湖目(【聊齋】目) 荷花三娘子、封三娘
工巧風格的謎作,於清末民初時雖已迭見佳構,然究其鉤心斗角無所不用其極之時,乃在二十世紀末葉。蓋今人之機心實過前人遠甚,宜乎此道大昌也。
三、傳神。傳神本指用圖畫或文字描繪人物,把人物的神情態度生動逼真地表達出來,即所謂顧長康畫人不點睛,乃言『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是也。它可以作爲燈謎的一種藝術風格,其含義是『在謎意中從事理上作點化,動之以情,達之以理。這種點化有從一字上傳神韻與一句上傳神情之別』(柯國臻【燈謎法門一百種】)。例如:
忽發狂歌驚四座(【禮記】句)牧之野
說著往上一瞧,唬得噯喲一聲(【詩經】句)鴛鴦在梁
前例以一『野』字傳杜牧目中無人、疏野狂放之神韻,堪稱點鐵成金,一字生神。後例則借【紅樓夢】句傳珍珠驚見鴛鴦懸梁自盡之神情,歷歷如繪,極其生動。
四、自然。天然巧合,主觀與客觀的合拍,謂之『自然』。都穆詩云:『切莫嘔心並剔肺,須知妙語出天然。』李白詩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故制謎取用現成,不煩繩削,不假爐煉,語言曉暢平易,給人以清新、優雅、沖淡、閒適之美感者,可目之爲風格』自然』。例如:
竹外一枝斜更好 (字) 介
杏花春雨(唐詩句)正是江南好風景
誠如司空圖所云『俯拾即是,不取諸鄰』;』如逢花開,如瞻歲新』。自然本色,一派天趣,自不必鑿險縋幽、纂組列繡也。
五、空靈。空靈對質實、呆板而言,指一種清空靈動的藝術特色。空靈本爲中國畫技法之一,留著空白以寓情寄意,妙在無中,靈氣充溢。漢字書法中的飛白體,以及行書點畫間的牽絲,亦不乏空靈之趣。謎作風格之空靈者,蓋指『謎底有詞雖未受題面句義扣合,卻能超脫逸越,主動爲謎渲染物外之情,來襯托謎的輕靈、活潑氣氛』(柯國臻語)。這種風格的作品,多見於謎底射古詩文句者。例如:
三竿兩竿之竹 (【四書】句)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栽花不發,插柳成蔭 (【西廂記】句) 他有心怎似無心好
前例言青竹之『三竿兩竿』,其數雖未爲多,但謎面句中並無計較多少之意,故底句『多乎哉,不多也』之自問自答,純屬自作多情,由大片留白處見其意韻。後例中『栽花不發』與『插柳成蔭』分別是『有心』、『無心』所爲之結果,此本已確扣;然作者卻從旁觀者的角度,憑空生發出評論之辭:『他……怎似……好』。此意悉由題外搖曳而至,殊符『主動爲謎渲染物外之情』之要求,故超脫逸越,清空靈動。
六、縝密。縝密是語言結構上的一種風格,它的要義在一『密』字上。司空圖引之入【詩品】第十四,其曰『是有真跡,如不可知』、『語不欲犯,思不欲痴』等語過於玄奧,有人釋爲『皆由消息密微,是以理緻密栗,故窈窕而不犯,妥貼而不痴』,倒頗易理解。於謎作風格而言,則指在『面無贅言,底無剩義』的基礎上,其扣合更加嚴密、熨貼,肌理益發細膩、密栗、圓渾。例如:
歲歲覲君王(【西廂記】句) 見了萬千
十字坡間蹺又蹺,東西南北四馬蹄; 青山不見高峰在,花下無人草亦稀(字) 鬯
前例以『歲歲』、『君王』二詞預伏謎面,雖曰啟示先機,卻有層次上的深淺、隱顯、先後之不同。及至兩路人馬擒得謎底中『萬千』飛舞而出時,始知『君』是『萬歲』,『王』是千歲;而『君王』一詞又可分而析之,相扣『萬千』。此爲異常綿密、圓到而深獲縝密之旨趣者。後例則以全方位、多角度的觀照方法,將『鬯』字各部各筆一一精確描繪之,其態勢之密集,其刻畫之細膩,均使人感受到縝密之美。
七、含蓄與委婉。含蓄是一種藝術手法,指作者對要說的意思不直接說出,或不全部說盡,用一些隱約委婉的話加以表達,或者把它隱含在形象之中讓讀者自己去品味思索。由於它能『言近旨遠』,具有『言有盡而意無窮』的妙處,所以它在中國古典詩歌中極爲常見。所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司空圖【詩品・含蓄】),所謂『意不淺露,語不窮盡,句中有餘味,篇中有餘意』(沈祥龍【論詞隨筆】),即均指此種藝術風格。
委婉則是一種曲折婉轉的表現方法和藝術風格,古人云:『人貴直,文貴曲。』 又云:『文似看山不喜平。』一覽無餘的作品總缺少反覆欣賞的價值,而欣賞文藝作品,則離不開讀者的想像、咀嚼、回味,故委婉和含蓄正是爲此創造的有利條件。
含蓄從表現手法看,同委婉十分相近,都是有話不直說,而以間接、迂迴的方式來表達。含蓄重在內含的隱深,常有言外之旨、弦外之音;委婉則主要停留於事物之間的表面聯繫,一般缺少深層次的蘊涵。茲將這兩種風格在謎作中的表現各舉一例以說明之:
辭家見月兩回圓(【四書】句) 望望然去之
猶帶昭陽日影來(唐人名) 烏承恩
前者之『望望然』扣合『見月兩回圓』、『去之』扣合『辭家』,謎面兩層含義皆於謎底有所交代。然須運用別解,且以錯綜交互之形式相扣,故不乏曲折委婉之致。後者則需要藉助王昌齡【長信怨】詩意,將謎底解作』烏鴉猶承受到帝王的恩澤』,以此反襯宮女淒涼之境遇,可謂含蓄不露而蘊涵深沉者。
由於燈謎本身即具備曲折隱意的特點,因此,含蓄和委婉這兩類相近而又有區別的風格,可說是與之俱來、不謀而合。
八、俚俗與詼諧。俚俗是指通俗淺易的風格。俚俗的鮮明特色是具有世俗性、現實性,它的主要表現在於語言。在我國古代,口語同文言、俗語與雅言的區分由來已久,在文字中形成涇渭分明的兩大流派,即俗和雅。雅出自於文人匠心,講究文采精美,表現含蓄;俗流行於民間文學,以樸素、通俗、率直爲特徵。就總體而言,俚俗之作大多格調不高,境界欠美,如蘇軾就說過『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的話,故俚俗歷來與高雅相對,不登大雅之堂。然而燈謎的俚俗卻不可避免,這是由它的民間性所決定的。即便是崇尚高雅的純文人社團的創作,俚俗風格的作品也只是相對數量較少而已。
詼諧乃是一種富於調笑風趣的藝術特色。從美學範疇來看,詼諧是滑稽的一種。它比幽默和諷刺在程度上要輕些,一般是出於善意的一種戲謔、風趣。詼諧同滑稽一樣,大多是以丑爲描寫對象的。朱光潛在【詩與諧隱】中所言:『以遊戲態度,把人事和物態的丑拙鄙陋和乖訛當作一種有趣的意象去欣賞』,完全適用於詼諧和風格的燈謎作品。詼諧之作在批判的深度和分量上,雖比不上某些批判性的諷刺,但它往往更有趣、更生動、更可笑。
詼諧在表現形式上往往同俚俗、質直、拙樸相連,如劉勰【文心雕龍・諧隱】所云『辭淺會俗,皆悅笑也』即是。由此緣故,我們把詼諧和與俚俗一併舉例說明如下:
先寫了一撇,後寫了一畫(字)孕
思郎思絕粒,蹙損兩眉尖(俗語) 好漢不吃眼前虧
前者爲明季江南才子徐文長所作,全用口語,平易曉暢,因而呈現出一種俚俗而質直的藝術風格。後者乃民國初年鴛鴦蝴蝶派小說家徐枕亞的作品,雖亦明白如話,然詼諧、機巧之趣充溢於底面之間,謔而不虐,使人讀後不禁發出善意而會心的歡笑。
在兩宋以至民國間多如恆河沙數的謎作中,各種藝術風格如繁花競放。除上述外,還有』『簡潔』者,如『噫』射【左傳】人名『梁五』;『勁健』者,如『矯詔滅賊』射唐詩句『不必問君平』;『綺麗』者,如『只見眾姑娘都是一色猩猩氈斗篷』射食品名『雪裡紅』;『清奇』者,如『人和、地利、天時』射唐詩句『卷上珠簾總不如』;『豪放』者,如』楊柳千條盡向西』射詞牌名『東風齊著力』;『深刻』者,如『上種田,下養蠶,難濟十口之饑寒,命如一縷之孤懸』射字『累』;『沉鬱』者,如『遐方異域,當年滴盡,英雄清淚』射【左傳】句『有楚國者,其棄疾乎』……這些都放射出撼人的藝術力量,構成了燈謎作品的風格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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