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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学研究] 如何理解老子的“道”|方爾加先生在北京大學的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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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浩 發表於 2010-8-2 22:27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方爾加    光明日報

主持人開場語
  相傳在二千多年前的春秋時期,函谷關的關守尹喜看見東方有紫氣西邁,知有聖人將至。不久,老子騎牛來到函谷關,應尹喜之請,寫下了《道德經》,隨後出關,不知所終,遂有“紫氣東來”之說。在民間,騎青牛、禦紫氣的老子漸漸成為仙人;在中國文化史上,《道德經》則成為最重要的思想典籍之一。
  光明講壇以前也談過老子及《道德經》,《道德經》富有詩意的語言同時簡潔古奧,使後世學者的解釋也言異義殊,但這並不妨礙我們從中獲得精神的力量,展現自我並自由地抒發性靈。這次我們聽一聽方爾加老師是怎樣從哲學的層面理解無名無形的“道”的。他的說法別有新意。
  演講人:方爾加   演講地點:北京大學歷史系
  ▲方爾加,男,1955年10月10日出生,中國政法大學教授。祖籍安徽省桐城縣。1982年畢業於北京大學哲學系,獲哲學學士學位;1984年畢業于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歷史系,獲歷史學碩士學位;1987年畢業于中國人民大學哲學系,獲哲學博士學位。2002年以來在國內幾十所著名高校、黨校、黨政機關、企業講解《儒家文化》、《法家文化》、《道家文化》,產生了較大的影響。近作有:《儒家思想講演錄》、《大學中庸意釋致用》、《道德經意釋致用》。
  老子之“道”是什麼?長期以來這是個讓人頭疼的問題。《道德經》開篇就設卡堵路——不許使用語言名稱詮釋“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德經》第一章)“道”如果能夠直接表達出來,就不是真正的“道”,“道”如果能夠直接給予確定的名稱,這個名稱一定不是真正反映“道”的名稱。一旦下定義就破壞了“道”的本義。“常”者真也,被定義出來的“道”一定不真了。
  明代思想家王陽明也如此看“道”。一位學子劉觀時向王陽明請教“道”:(劉觀時)問于陽明子曰:“道有可見乎?”(王陽明)曰:“有,有而未嘗有也。”曰:“然則無可見乎?”曰:“無,無而未嘗無也。”曰:“然則何以為見乎?”曰:“見而未嘗見也。”觀時曰:“弟子之惑滋甚矣。夫子則明言以教我乎?”陽明子曰:“道不可言也,強為之言而益晦;道無可見也,妄為之見而益遠。夫有而未嘗有,是真有也;無而未嘗無,是真無也;見而未嘗見,是真見也。(《王陽明全集》卷四《見齋說》,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12月)王陽明的意思很清楚,“道”不可言說,一言說就破壞了“道”,越言說,“道”的真實含義離我們越遠。法國直覺主義哲學家柏格森在談到哲學真理的特點時說:“形而上學(即哲學)就是一門不用符號(即概念)的科學。”(《形而上學導言》劉放桐譯,商務印書館1963年,第4頁)這是說哲學層次的真理是不能用語言表達的。“道”雖然不可言說,但是“道”是一定存在的,老子絕不可能杜撰一個不存在的東西欺騙世人。可“道”又不能表達,怎麼辦?為了讓世人理解“道”,老子還是撰寫了《道德經》,洋洋五千言,想盡辦法讓世人領會他所說的“道”。如何領會老子的“道”?本人擬講三點:
  解讀“道”的方法 “道”是什麼,老子強調不可道、不可名,即下不出定義,但“道”卻可以被形容描繪出是什麼樣子。老子的《道德經》各章就是從各個角度描繪“道”是什麼樣子的。

  老子明明說“道”不可道,可他還是給道出來了。怎麼道出來?不說“道”是什麼,只形容描繪“道”是什麼樣。歷史上有此類先例,有的認知物件一時無法下出定義,人們可以在形容描繪它是什麼樣的過程中研究和開發它。比如“力”,有人認為迄今還沒有一個恰當的定義。可古希臘的阿基米德、中國春秋時代的墨家、近代英國的牛頓、當代的猶太科學家愛因斯坦,他們對力的研究和開發成就宏巨,使人類今日進入了航太航空時代。有關力的學科分支分層劃分得細而又細,研究機構多而又多。可究竟什麼是力?仍沒有一個大家都認可的定義。沒有定義怎麼研究呢?人們可以形容它、描繪它、敘述它是什麼樣子。現在的中學課本說:“力是物體之間的相互作用”。我以為,這還是沒有說出力是什麼,只能說是從宏觀低速的角度描繪力是什麼樣子。“道”是什麼,老子強調不可道、不可名,即下不出定義,但“道”卻可以被形容描繪出是什麼樣子。老子的《道德經》各章就是從各個角度描繪“道”是什麼樣子的。怎樣描繪?用喻象性的表達方式。
  所謂喻象性就是通過對具體事物的描繪啟發人們體悟“道”。按照這種方式來體悟,老子的“道”就是生活之“道”,剝離了生活就不可能領會“道”。東郭子問於莊子曰:“所謂道,惡乎在?”莊子曰:“無所不在。”東郭子曰:“期而後可。”莊子曰:“在螻蟻。”曰:“何其下邪?”曰:“在稊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莊子•知北遊》)別看莊子對“道”的形容玄不可測,但他也意識到,瞭解“道”應通過接觸眼前卑微瑣細之物。
  深受道家影響的王陽明所說的“道”就是“良知”,他要求學生在具體事物中體會“良知”。王陽明的學生請求老師用語言解析“良知”概念,王陽明認為,若脫離具體事物單獨解析會越解越糊塗,只有入於事情中才能弄懂。他說:“政事雖劇,亦皆學問之地。”(《王陽明全集》卷四《文錄一答徐成之》)“郡務雖繁,然民人社稷莫非實學。”(《王陽明全集》卷五《二答路賓陽》)甚至“饑來吃飯倦來眠”也是求“良知”的活動。
  從莊子到佛教禪宗再到王陽明,雖然都使用喻象性的方式,但最先使用喻象性方式表達“道”的是老子。老子說:“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生活在上層的士整天養尊處優,不瞭解基層情況,聽說了“道”,只做文字理解,以為簡單,趕緊推行,務求立即成功;生活在中層的士聽說了“道”,因其對上層下層都只是一知半解,對“道”的認識模糊不清,不知所措;生活在下層的士聽說了“道”不由得哈哈大笑,因為下層的士生活在基層,入於民眾瑣細之事中,發現“道”就寓於他們頻繁接觸的日常生活之事中,沒有什麼神奇的,不由得哈哈大笑。不哈哈大笑說明不懂得日常生活,不懂得日常生活就不可能弄清楚“道”,也就不能行“道”。絕對的“道”就寓於相對的具體事物中。
  老子說:“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第七章)老子還引用古人的至理名言(“建言”)發揮了這個道理:“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類,上德若穀,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真若渝,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第四十一章)閃亮的“道”就體現在明暗交錯的光線之中;筆直前進的“道”就體現在輪回曲折的運動之中;平坦的“道”就體現在崎嶇不平的道路之中;最高層次的“德”就體現在參差的“德”性之中;適用性最廣的“德”就體現在每一個有局限性的“德”性之中;最剛健的“德”就體現在每一個舒緩的“德”性之中;純真之質就體現在質地駁雜的物料之中;純白之色就體現在濁雜之色當中;銳角就體現在禿緩的拐角之中;最優秀的器物由無數有缺陷的器物步步過渡而成;巨大的聲音靠寂靜才能襯托出;最大的物象是超出一切有形之物的無形;“道”隱藏在萬物之中,因其所隱之物的名稱為名稱,其自身無名。
河南三門峽市靈寶縣的太初宮,相傳老子在此寫下《道德經》
  明代刻本《道德經》
  老子說“道”不可道,但《道德經》五千言對“道”的形容描繪多少還是向世人透露出了“道”的內涵。
  許多人把“道”解讀為規律、法則,這大錯特錯。從對“道”的形容描繪中我們體會出:“道”就是生命力。
  怎樣理解這種生命力?
  第一,“道”不可以分割,只能整體把握。老子描繪“道”時竭力強調“道”的混沌性:“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第十四章)“不可致詰”即不可刨根問底,不非要確切地說出“道”是什麼,避免將“道”片面化。“有物混成”(第二十五章)形容“道”不可拆。“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第二十一章)“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第五十六章)恍惚混沌故不可分割,不分割保持完整,才具有生命力。老子形容“道”用“沖”字:“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第四十二章)“大盈若沖,其用不窮。”(第四十五章)“道沖,而用之或不盈。”(第四章)學者多解“沖”為“空”,但我認為,這個“空”可不是日常生活說的虛空,而是隱含著勃發生機的“空”,所以“沖”或許在一定意義上表達了“道”這種生命力的特徵。
  老子憧憬“小國寡民”:“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複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第八十章)很多人就此批評老子在社會文明發展上開倒車。這種批評未免過於草率。且不說提出“小國寡民”緣於他當時特殊的背景,更應該注重的是老子是在用“小國寡民”詛咒社會過度的兩級分化:“朝甚除,田甚蕪,倉甚虛;服文采,帶利劍,厭飲食,財貨有餘;是為盜誇。非道也哉!”(第五十三章)朝廷無人辦公,田地無人耕種,國庫空虛,人們困苦。而極少數人卻過著“金玉滿堂”奢侈腐化的生活。這樣的社會已經失去了生命力,無法繼續向前發展。所以老子的“小國寡民”實際是表達了對社會發展生命力的渴求。
  第二,“道”能夠啟動萬物。老子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第四十二章)“生”——啟動也。“道”啟動整體(“一”),整體啟動部分(“二”),部分啟動各個部分的統一體(“三”),各個部分的統一體啟動了“萬物”。“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第四十章)這裡的“無”是生命力,“有”是整體,“生”是啟動。“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穀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正。”(第三十九章)“一”是整體。各種天象——日月星辰、風雨雷霆、春夏秋冬,形成為一個有序列的整體。認識到這個整體,人類對天的認識和掌握就清楚明瞭;大地萬象——群山原野、草木花果、湖泊池沼、獸禽蟲虱、都邑路蹊、異國群族形成為一個有序列的整體,大家就都過上寧靜的生活;種類繁多的占卜活動不相互矛盾衝突,能夠共同啟發人們應對眼前困境,就會使人感到靈妙;深谷中的土石、水流、草木、昆蟲、動物形成為一個相互依賴、良性迴圈的整體,就會充盈著繁榮;萬物各得其位、各得其養、互相促進、共存共榮,就能夠生機盎然。總之,一旦構成為整體,每一個局部就會被啟動。整體能夠激發局部的生機,為局部提供運行的軌道。一個人無論多麼能幹,一個品物無論多麼優秀,都不能單獨起作用,必須納入到一個整體性的體系中。甚至自身有某種缺陷的局部,一旦進入到良好的整體中,也能很好地發揮作用。
  “太上,不知有之;其次,親而譽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悠兮其貴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第十七章)最上乘的統治者是讓百姓不知道他的存在,在無形中做成事;其次是日夜操勞,仁民愛物,廣施恩惠,受到百姓交口讚譽;再其次是嚴厲不苟,鐵面無私,令人生畏;再再其次是昏庸,無能,缺德乏功,令百姓鄙視。統治者信用不足,民眾才不信任他。在以上幾個種類的領導人中,老子最注重的是“太上”。“太上”式的領導人治國悠閒、不多費口舌,其功業的完成是百姓做的。百姓沒有受到統治者具體的指教和領導,是一種無形生命力啟動了他們的自覺性,使他們感覺到自己本該如此做。
“善行無轍跡,善言無瑕謫;善數不用籌策;善閉無關楗而不可開,善結無繩約而不可解。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是謂襲明。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師;不善人者,善人之資。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智大迷,是謂要妙。”(第二十七章)這裡描繪的還是生命力。善於馭車者無輪跡,善於說話者滴水不漏,善於計算者不用算具,善於鎖閉大門者不用門閂別人也打不開,善於捆縛者不用繩索不打繩扣別人也解不開。其實聖人還是要門鎖、繩子之類的有形之物。只是強調用無形的生命力來啟動這些有形之物。怎樣啟動呢?“救人”、“救物”。救他們,使他們得其用、盡其才,使天下無廢棄之人,無廢棄之物。這才叫做長久的明智。例如,老子講的兩種人打交道時,與人為善者是與人不善者的引導者;與人不善者是與人為善者實現自身價值的手段。與人為善者通過改造與人不善者,使之成為好人;與人不善者向好人的轉變,體現了與人為善者的善良。與人為善者和與人不善者雙方互相成就,缺一不可。“道”就隱藏在兩者各自的角色中。若忽視其中的任何一個,再聰明者也是糊塗。“道”的奧妙就在於此。
"道"是什麼  許多人把“道”解讀為規律、法則,這大錯特錯。從對“道”的形容描繪中我們體會出:“道”就是生命力。
 樓主| 孔浩 發表於 2010-8-2 22:28 | 顯示全部樓層
湖南長沙馬王堆出土的《老子》帛書
老子像
“道”是最強大的生命力  “道”具有自我更新的能力,是內在的最原始的驅動力,不凝固僵化,借用無窮的力量,是最大的包容。
  “道”是生命力,而且是最強大的生命力。為何這樣說呢?
  第一,“道”具有自我更新的能力。
  這種能力的突出點在於自我,即我自己否定自己,更新自己。
  “道”首先是“母”,“有,名萬物之母”(第一章)。天地間任何事物都是從“道”這一母體脫胎出來。“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第六章)柔順之神不死亡,她是妙不可言的母性。妙不可言的母性是賦予萬物生命力的門徑,故稱其為“天地根”。“我獨異於人,而貴食母。”(第二十章)唯我與眾不同,我注重的是萬物之“母”,這個“母”就是“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第二十五章)有那麼一個由萬物混成的東西,生於天地未畔之前。它寂靜寥廓,獨立不變,迴圈運行不息,可以成為天地之“母”。我不知如何命稱它,勉強用“道”稱呼之,勉強用“大”來形容之。“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複守其母,沒身不殆。”(第五十二章)天下每一物都有開端,此開端為天下每一物之根——“母”。得到每一物之根,便可深知每一物;守住每一物之根,每一物終身就沒有危險。“道”這一層次的“母”是永遠不死的,故曰“穀神不死”。
  “道”不但是“母”,還是“嬰兒”:“沌沌兮,如嬰兒之未孩”(第二十章)我處懵懂中,如嬰兒初生還不能逗樂。“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為天下溪,常德不離,複歸於嬰兒。”(第二十八章)面對強大我要守住細小,就像細小的溪水。波濤洶湧的江河淵源于細小的溪水,有了源源不絕的溪水,江河的生命力——“德”才不會丟失。守住溪水就相當於守住人的生命源頭——嬰兒,嬰兒時期生命力基礎打得好,成人階段身體才強壯。“含德之厚,比之赤子。”(第五十五章)含“德”深厚(生命力足)的人,如同初生嬰兒。“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第十章)捏拿抻卷自身的形氣,能使之柔韌有生氣如初生的嬰兒嗎?表面看嬰兒是空虛無物什麼都沒有。其實,小嬰兒如同含苞欲放的花朵,內涵豐富、潛力無限。潛存著沒有釋放出來的世界,是開端。不是潛力已經釋放完了的垂暮者。“道……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第一章)“無”並非是什麼都沒有,而是生機未顯,故稱其“妙”;“有”是說有端倪、苗頭,故稱其“徼”。小嬰兒就是處於這樣一種既有又無的矛盾狀態。“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其上不曒,其下不昧。繩繩兮不可名,複歸於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恍。”(第十四章)小嬰兒的前途就是“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搏之不得”和“無狀之狀,無物之象”的“恍惚”,非要刨根問底地追問小嬰兒的前途,是什麼也問不出來的。
  “母”雖然生命力很強,但如果僅把“道”理解為“母”還是沒有真正領會其生命力之強。“嬰兒”是東升之旭日,生命力旺盛。但如果僅把“道”理解為“嬰兒”也還是沒有真正領會其生命力之強。“道”之所以是最強大的生命力,原因在於他既是“母”又是“嬰兒”。也就是說“道”既是產生者又是被產生者。“道”自己產生自己,自己發展自己,具有自我更新的能力。《道德經》首章:“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始”指開端,是嬰兒階段;“母”是根基,是生命之源。所以《道德經》一開始就展示出產生者與被產生者原本一體。自我更新重在自我,老子說:“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第三十三章)“自知”、“自勝”意味著把自己當做對手,“道”的生命力的強大首先在於此。
  第二,“道”是內在的最原始的驅動力。
  一些人認為“上帝”、“真主”、“佛”以及其他至上之神的生命力是最強大的,因為他們是宇宙最原始的驅動力,無需再追問他們之前或背後還有什麼更原始更深層的動力。“道”也是如此。“含德之厚,比於赤子。毒蟲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精之至也。終日號而不嗄,和之至也。”(第五十五章)“德”是生命力。含“德”厚的人,如同初生嬰兒,骨軟筋柔而不僵;小腿亂踹,拳頭牢握亂打。為什麼?非因毒蟲螫、猛獸撕咬、猛禽搏擊,其原始秉性如此;小生殖器凸然勃起,非因異性影響而產生交媾之情,其天性如此;這些都是自身生命力旺盛噴湧激發的突出表現,故曰“精之至也”。我們成人哭泣都是有緣由的,因財富而哭,因榮譽而哭,因情感而哭,凡因什麼而哭嗓子會哭啞。小嬰兒整日啼哭嗓音卻不沙啞,“和之至也”,即生機柔和,這也是生命力強大的表現。老子說小嬰兒生命力強大,就是因為小嬰兒的舉動源於不為什麼的原始的驅動力。
  古希臘智者芝諾說萬物皆靜止(他提出了“飛矢不動”之類的命題),就是著眼於哲學層次的。芝諾找來一個與他的觀點相反的朋友當作辯友,不厭其煩地論證世界是不動的,說得口乾舌燥,可是辯友卻不吱一聲,只是來回踱步。芝諾奇怪地問辯友為何不反駁?辯友回答說他一直在反駁,他來回踱步的事實本身就是一種反駁。辯友的這種反駁是淺薄的。芝諾難道低能到看不到萬物在運動嗎?芝諾這裡談的是哲學,他是從哲學層次論證世界的靜止。他的辯友也應該上升到哲學層次論證世界是運動的,而不應該僅僅滿足於感性的事實。同理,小嬰兒生命力之強大也是從哲學層次上講的,不能從物理、化學、生物學上理解。
  “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得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得信。”(第四十九章)與人為善的人我善待之,不與人為善的人我也善待之,因為善待他人就是我的品德;講信用者我對他講信用,不講信用者我也對他講信用,因為講信用是我的品德。我行善講信用什麼都不為,它就是我的生命力,這一道德力量作為內驅力強大無比。
  在宇宙中,推動事物發展的最大動力莫過於源自事物自身的內驅力。牛津大學有句妙語:“導師對學生噴煙,直到點燃學生心中的火苗。”(這個“火種”、“火苗”就是學生的內驅力)復旦大學物理系過去有個學生書讀得馬虎,玻璃卻磨得很好,老師就發揮他的長處,對他進行鼓勵,並不因此限制他。這個學生畢業後,參加了我國最高級的天文望遠鏡的磨制,他頭腦裡的火種就這樣被點燃了。人無全才,但人人有才,“學校的任務就是發揮學生的天才”(《漫談中外高等教育之差異》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教務處編《教學簡報》第22期〈總第332 期〉2003 年8 月1日)。另外,當年北大錄取的一些偏才如國立清華大學校長羅家倫、合肥才女張允和,高考數學都是零分;當今世界極少將儒、道、佛文化融會貫通的國學大師之一、當年高考用真情一邊哭一邊寫作文的葉曼,其他科目考分不合格;國際光催化領域響噹噹的專家付賢智院士,高考分數達不到北大的標準。他們成功的最大動力無一不來自自己的內驅力。老子所說的“道”正是一種事物內驅力的生命力,所以是最強大的生命力。
  第三,“道”不凝固僵化。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第五章)“芻狗”即草紮成的馬牛羊祭品。祭祀神靈必須不斷更新草紮成的馬牛羊祭品,才能保證祭品新鮮,神靈馨悅。祭品用完就丟,就像過河拆橋,不符合世俗所說的“仁”,故稱其“不仁”。天地的運行也需要借助具體的萬物來實現,萬物扮演了“芻狗”的角色。“道”就是這樣,其所借助的每一具體物存在時間都是暫短的,隨時被新的一撥取代。“道”就是在不斷地棄取具體物中實現自身的存在。聖人治理百姓亦然。有些治理措施當時是合理的,給百姓帶來了好處,但後來情況變了,需要更換新的措施。可是有些目光短淺的百姓想不開,不願意變革。聖人為了實現對百姓更大更根本的愛,必須犧牲一些百姓眼前利益,這是對某些百姓表現出的不仁。天地之間如同大風箱,氣體不斷更新,什麼都沒留滯,但又具有容納無數氣體的能力。
  老子《道德經》第一章說“道”既是“無”,又是“有”。“無,名天地之始”,意味著過去的結束了,新的過程開始了。“故常無,欲以觀其妙”,“無”中有“妙”,“妙”者,有前途但不確定之意,所以“無”意味著事物不會凝固。“常有,欲以觀其徼。”“徼”,苗頭也,跡象也。“有”非既成的固定之物,而是事物過程的開始,內含著發展前途。不知道未來是什麼樣,但肯定是豐富多彩。總之,無論是“有”還是“無”,都包含著變動不居的意思。“窪則盈”,不斷地往下陷才會不斷有新東西充實進來;“敝則新”(第二十二章),掰掉老的才能長出新的;“大盈若沖”(第四十五章),能漏空的器皿才能盛入無窮之物。“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第四十章)“道”的運動就是不斷否定舊的;“道”的功能是在靈活性中實現的;有形的東西永遠被無形的東西所啟動。總之,這些對“道”的描繪和形容就是要說明“道”是活的,永不凝固,所以說“道”是最強大的生命力。
  第四,“道”借用無窮的力量。
  “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第四十八章)“為學”是學習征服改造世界的知識,增益能力,用自己的能力去征服改造世界。“為道”就是借用世界的要素,減少主體力量的使用,直至不用自己的力量(“無為”)。治理天下須借用天下的要素,強行向天下推行自己的意志,就會治理不好。老子接著說:“取天下常以無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第四十八章)老子還說:“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與;善用人者,為之下。是謂不爭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是謂配天古之極。”(第六十八章)好的武士用不著舞刀弄槍;善於作戰者不用耀武揚威;能致勝者不與敵方直接接戰;善於用人者待人謙下。以上講的都是一個道理——堅守不爭的品德。不爭並非真的不爭,而是借用對方的力量與之爭,不用自己的力量與對方頂牛。這裡講的“用人之力”,就是借力打力。美籍華人程進才先生撰文談太極拳“四兩撥千斤”中的舍己從人的原理:“太極拳的歌訣講到,‘掤捋擠按須認真,上下相隨人難進,任憑巨力來打吾,引動四兩撥千斤,引進落空合擠出,沾連粘隨不丟頂,’與對方交手時,按照太極拳的歌訣要求,不頂不丟,引進落空,這就是運用舍己從人的原理。與人交手並非用拙力和對方相對抗,我守我疆,莫失重心,首先是不前俯後仰,穩定自己的中心,完全控制對方的來勢方向,聽准對方勁的大小,準確接捋對方勁的著力點。不卑不亢,心平氣和,屈伸往來,不頂不丟,順其勢,化其力,引進落空,舍去自已的抗力頂勁,順從對方的勁力方位路線,使對方力量用盡落空,我方再順勢加力把對方打倒。例如:對方以猛力向我打來,我舍己從人,不但不以猛力還擊,且不與對方相抗,我並不受力,而是順其打來之勢,向對方勁的前進方向捋之,加大對方向前衝力,豈有不跌倒之理。就像陳照丕(陳氏太極拳一代宗師)所說‘得機得勢,當埸不讓步,舉手不留情’,對方雖重千斤,只要舍己從人,四兩之力牽動,撥之必倒,這也是從舍己從人中體現出,以小勝大,以弱勝強,以慢勝快的‘四兩撥千斤’的妙用。”(《試論太極拳的“四兩撥千斤”》《邯鄲學院學報》2009年第三期第24頁)太極拳“四兩撥千斤”的說法,是老子“用人之力”哲學絕佳的比喻。
 樓主| 孔浩 發表於 2010-8-2 22:28 | 顯示全部樓層
  體現在關於治國安邦上,老子說:“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國觀國,以天下觀天下。”(第五十四章)即借用個人之力管理個人,借用家族之力管理家族,借用一鄉之力管理一鄉,借用諸侯國之力管理諸侯國,借用天下之力管理天下。“故從事於道者,同於道;德者,同於德;失者,同於失。同於道者,道亦樂得之;同於德者,德亦樂得之;同於失者,失亦樂得之。”(第二十三章)這裡的“道”指宏觀層次,“同於道”即從事於宏觀工作就借用宏觀的要素;“德”指微觀,“德”即從事於微觀工作就借用微觀要素;“失”指淘汰,“同於失”即從事於淘汰方面的工作就借用被淘汰事物的要素。《道德經》有的版本有:“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即借用萬物本身的要素,不逞己能(第六十四章)。“聖人無心,以百姓心為心。”(第四十九章)聖人治理民眾不逞己能,只借用民眾自身的要素,所以老子說:“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第五十七章)
  在農業生產中以蟲治蟲也是一種借力。沈括《夢溪筆談》卷二十四說:“元豐中,慶州界生子方蟲,方為秋田之害。忽有一蟲生,如土中狗蠍,其喙有鉗,千萬蔽地。遇子方蟲,則以鉗搏之,悉為兩段。旬日,子方皆盡。歲以大穰。其是舊曾有之,土人謂之傍不肯。”宋神宗元豐(1078年—1085年)年間,慶州地區(今內蒙古自治區赤峰市巴林左旗林東鎮南)生了“子方蟲”(危害糧食和牧草的黏蟲,又稱剃枝蟲、行軍蟲),正要危害秋田裡的莊稼。忽然有一種昆蟲產生了,樣子像泥土裡的“狗蠍”(蠼螋,俗稱夾板子、夾板蟲、剪刀蟲),嘴上長有鉗,成千上萬,遍地都是;它們遇上子方蟲,就用嘴上的鉗跟子方蟲搏鬥,子方蟲全都被咬成兩段。十天后,子方蟲全被殺盡,年成因此而獲得大豐收。這種蟲過去曾經有過,當地的人稱它為“傍不肯”(四部叢刊•續編•子部,書同文數位化技術有限公司,光碟版1998年2月)。現在以蟲治蟲的生物防治已經很普遍。蜘蛛是害蟲的重要天敵。農林蜘蛛種類很多,我國稻田蜘蛛約有280餘種,棉田和橘園蜘蛛各有150餘種,茶園蜘蛛有190種,森林蜘蛛有140餘種,草原蜘蛛有120餘種,菜地蜘蛛有70餘種。蜘蛛的種類和捕食害蟲的數量在害蟲天敵中可算得上是冠軍。如果少使用農藥,每畝稻田中的蜘蛛可達8萬~10萬隻,它們能捕食掉60%~92%的害蟲。1984年,湖南省推廣水稻保蛛治蟲1700余萬畝,不僅節省了農藥和防治用工,而且大大減少了蟲害損失,合計經濟效益約達7億元。同時,生產的稻米沒有農藥殘留,成為“綠色食品”。這正應了老子的話:“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與。”(第六十八章)
  第五,最大的包容。
  “道”的胸懷最大,無所不包。“天下皆謂我道大,似不肖。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細也夫!”(第六十七章)天下都說我行的“道”巨大,似乎不像什麼。就是因為太大,世界每一物都比“道”小,所以似乎不像什麼。若非得讓“道”像什麼,比如像高山、像大海、像太陽、像天空,所像的東西無論多麼巨大,總是有限的。人追逐名利也是一樣,地位無論多高,財富收入無論多多,時間長了仍會不知足。如果非得說“道”像什麼,所像的東西無論多麼大,最終還是把“道”貶低為渺小。“道”之“大”不是簡單的空間之大,而是哲學之大。其哲學之大的內涵包括:a,模糊不計較,一計較就渺小,成大事者遇小事經常糊塗。“道之為物,惟恍惟惚。”(第二十一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第二十五章)“道”的性質是混一萬物,恍惚而不分彼我。b,利萬物而不爭。母親不與女兒爭美,父親不與兒子爭本領高,神不與萬物爭強。女兒的美為母親所賜,兒子的本領為父親所賜,萬物之強為神所賜。“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第八章)高層次的善只對萬物有利,不與萬物相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第四十二章)“道”利萬物就是為萬物注入生命力並啟動之。c,反對單極化,追求共存共榮。“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第二章)天下都認為某一個東西美,結果忘記了這個美的東西離不開醜的東西的襯托。沒有了襯托,美就不成其為美了。善也是一樣,沒有不善者的襯托,善就不成其為善。所以“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盈,音聲相和,前後相隨。”(第二章)這個世界不能只關注矛盾的一方而忽略矛盾的另一方。要容納矛盾的各個方面,不能單極化。“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是謂襲明。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師;不善人者,善人之資。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智大迷……。”(第二十七章)聖人救所有的人,不讓一個人被拋棄;救所有的物,不讓一個物被拋棄。無論是“善人”還是“不善人”都應被“道”所容納。
  總之,老子追求的是包容萬物,而不是相互對抗。老子這一思想後來演變為儒家的“中庸”——雙贏。《中庸》說:“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第三十章)萬物共同生長,互不妨害,各行其道,互不碰撞。紛繁具體的微觀事物如同無數條流淌的小河,而宏觀的大法則同大江大河匯合萬物,波濤洶湧。天地的巨大繁榮就在於萬物各自生存、發展、彼此共存共榮。
  以上對老子“道”的理解,不再把老子的思想理解為消極、退讓、倒退。老子以他的睿智洞察到在宇宙中到處存在著“道”也就是到處都存在著生命力,而且這個生命力是最強大的。我們後人通過研讀《道德經》應該尋求的是如何激發事物的生命力。人類與自然界之間互相激發生命力,群體之間互相激發生命力,上下之間互相激發生命力,不同的民族、文化、宗教之間也可以互相激發生命力。
明代畫家張路畫的《老子騎牛圖》
宋代晁補之繪《老子騎牛圖》
元代著名書法家、畫家趙孟頫筆下的老子
唐景龍二年刻《道德經》石碑,左為碑陽,右為碑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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