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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焦印亭
文学史话刘辰翁(1232―1297),字会孟,号须溪,宋庐陵人(今江西吉安人)。少家贫力学,游欧阳守道门下,守道大奇之。宝v六年贡于乡,当时贾似道、丁大全执政,辰翁对策,严君子小人朋党辨,有司以为涉谤,摈斥之,理宗景定初,补太学生,受知于国子祭酒江万里,景定三年试进士,廷对时,以“济邸无后可恸,忠良戕害可伤,风节不竟可怜”(《宋元学案》卷八十八)诸语忤贾似道,理宗将其置于丙第,录取在欧阳守道门下,其后任濂溪书院山长、临安府学教授,并多次被江万里招入幕下。恭帝德v元年,同门同乡的文天祥起兵勤王,刘辰翁曾短期参与其幕府。此年,江万里扑水殉国。元世祖至元十七年,长期在外漂流的刘辰翁殷勤谋葬江万里。其后,“托迹方外以归”(《江西通志・刘辰翁传》),隐居不仕,晚年主要从事著述,常与方外僧道结伴游览,元大德元年卒于家乡,四方学者门人皆至庐陵会葬,称须溪先生。
刘辰翁是宋元之际具有民族气节且著作繁富的著名遗民,也是一位影响颇大的文学家和文学评论家,他一生笔耕不辍、著述颇丰,现存诗203首、词 354首、文249篇, 在诗歌、词、散文方面均有建树。其诗文批点种类繁复,现存有三十余种,内容包括诗歌、散文、小说各个方面。他在文学评点历史上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文学评点大师。
在刘辰翁之前,没人像他那样能对诗歌、散文、小说进行广泛而深入的评点,他的评点已经成为原作流传过程中的主要版本部分,并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根据历代书目的记载,其评点的著作计有:《大戴礼记》、《越绝书》、《班马异同评》、《史汉方驾》、《荀子》、《阴符经》、《老子道德经》、《庄子南华真经》、《南华经》、《列子冲虚真经》、《斋三子口义》、陶渊明诗、阮籍诗、李贺诗、王维诗、孟浩然诗、韦应物诗、孟郊诗、李白诗、杜甫诗、《刘辰翁批点三唐人诗集》、《韦孟全集》、《王孟诗评》、《盛唐四名家集》、《文选》诗、《古今诗统》、《兴观集》、王安石诗、苏轼诗、陈与义诗、陆游诗、汪元量诗、《合刻宋刘须溪点校书九种》、《世说新语》、《广成子》、《古三坟》等三十多种。此外,其批点还有不少不见于其评点专书,而被其他著作所收录,如《唐诗品汇》、《史记评林》、《汉书评林》、《千家诗注》、《唐诗选脉会通评林》等。其评点在当时和后世得到了很高的评价。时人吴澄说:“近年庐陵刘会孟,于诸家诗融贯彻,评论造极。”(《吴文正公集》卷一一)元人揭菟蛊兰墼疲骸靶胂衰世之作也,然其论诗,数百年来一人。”(《吴清宁文集序》,《揭菟谷集》)明人胡应麟将其与严羽、高并称:“严羽卿之诗品,独探玄珠;刘会孟之诗评,深会理窟;高廷礼之诗选,精极权衡。三君皆具大力量,大识见,第自运俱未逮。”(《诗薮》外编卷四)明代胡震亨也很推崇刘辰翁的评点:“宋人诗不如唐,诗话胜唐。南宋人及元人诗话,又胜宋初人。如严之吟卷,刘之诗评,解会超矣。”(《唐音癸签》卷三十二)
评点这一文体的产生与科举考试有十分密切的关系,在刘辰翁之前的宋代很多的评点著作,如吕祖谦的《古文关键》、楼P的《崇古文诀》、真德秀的《文章正宗》、谢枋得的《文章规范》、王霆震编的《新刻诸儒批点古文集成前集》等都是以“时文之法行之”,目的均在于“取便科举”。而刘辰翁则摆脱了评点为科举而设的目的,专以文学评点为成书的主旨,他的评点对象诗多而文少,足以说明这一点。他在诗歌评点中,一般不注意创作背景,也不理会一首诗的写作时间和写作地点,更极少去涉及诗歌外围问题的考证,字词的训诂,典故的诠释也较少顾及,他对诗歌的评点完全是从文学的角度来进行,或从诗体的起源和发展来批评,或从章法结构,或从风格特色,或从表现手法,或从诗歌的立意和主旨,或从实词、虚词的用法,不一而足。其诗歌评点立足于诗歌本体,细论用字造句的奥妙,剖析创作手法和艺术特色,综合品赏诗歌的内容、风格、造境和修辞的技巧。
刘辰翁对诗歌的评点开始于德v乙亥(1275)以后对李贺诗的评批,开后人大量选评李长吉诗之先河,为李贺诗在文人中的广泛接受和流传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王维诗歌具有“以禅入诗”的艺术特色,对这一特征的认识是从刘辰翁首次评点《辋川集》后才日益受到重视的,就目前现有的史料,在唐宋时代,除了刘辰翁,尚无人将王维的习禅与其诗歌艺术联系起来。刘辰翁在评点孟浩然的诗中,全面评述了孟诗的艺术风格、语言修辞技巧及篇章结构上的特点,明确标出了孟诗“清”的风格,第一次突出了孟诗风格自然的特征。他的这些评点,引起了后人的重视与注目,元人程钜夫《严元德诗序》云:“自刘会孟发古今诗人之秘,江西诗为之一变,今三十年矣,而师昌谷、简斋为盛。”由此可见其评点之深远影响。
刘辰翁所选择评点的散文也与一般辅助读书人科举考试的入门书不同,即不具有强烈的实用功利色彩,从其评点的对象《大戴礼记》、《越绝书》、《阴符经》、《老子》、《列子》等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其评点完全是从个人的兴趣出发决定取舍,是一种纯粹的无功利目的的文学评点。《班马异同评》是一部史学著作,也是刘辰翁散文评点的一个重要领地,在所有他评点的散文中,此书的评语最多,但他却极少从史事的真伪、史料的考证、撰史的体例、史学思想等方面入手进行评价,而是从文学的角度加以评判。如卷九《魏豹彭越传》,刘辰翁批云:“此赞曲折,语意甚奇,能言豪杰中事,取于众人所不取,亦其所遇素意如此。”难能可贵的是,刘辰翁还认识到了史书中的虚构性,以评价小说的标准来点评人物的塑造、情节的展开以及结构的安排,卷二十八《淮南衡山列传》,刘辰翁批为:“《汉书》‘被流涕’感动;《史记》游谈如赋,近于小说矣。”
刘辰翁以文学的视角来进行评点,更突出地体现在他对《世说新语》的批点中。首先,他认识到了《世说新语》的艺术性在于具有虚构的特征。《世说新语》卷下《容止第十四》第一则“魏武将见匈奴使”,刘辰翁批云:“谓追杀此使,乃小说常情。”刘辰翁从文学的角度来审视《世说新语》,这与刘知字冈稹妒浪怠肥实大相径庭,书中魏武闻追杀匈奴使者一节,刘知追锤绰壑ご耸虏缓瞎呃,必为捏造。而刘辰翁则能从小说创作规律的高度来进行评价,达到了对全书的审美认识和把握。《世说新语》是志人小说,其特点是通过只言片语和行动来刻画人物的性格,刘辰翁准确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他在评点时,十分注意人物的语言、行动和细节对塑造人物形象的作用,如《世说新语》卷上《言语第二》第五十五则“桓公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邪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刘辰翁批云:“写得沈至,正在后八字耳。若止于桓大口语,安得如此凄怆!”桓温在咸康七年曾任琅邪内史,自任琅邪内史至此次伐燕,已近三十年,时桓温已届暮年,故有此感慨。刘辰翁的批语准确地揭示了桓温内心深处的复杂情感,撬动人的心智。《世说新语》中的故事情节比较简单,一些较长的篇幅他还是充分注意到了,在《德行第一》第四十五则“吴郡陈遗”篇上批云:“如此细事写得宛至,更有不厌。”可见,刘辰翁认为小说的情节应当委婉曲折,细致入微,这样的铺设,读者才会喜读。在刘辰翁的批点中,他极有见地的触及到了小说之所以为小说的艺术特征。认识到了小说在人物塑造、情节开展、语言运用上远比史书生动丰富,小说在情节的展开中波澜起伏,远比平实客观地叙述历史事件的史籍形象感人,故他认为小说胜于史书,在艺术魅力上小说超越史书,如《世说新语》卷下《尤悔第三十三》第十三则“桓公卧语曰:‘作此寂寂,将为文、景所笑。’既而屈起坐曰:‘既不能流芳后世,亦不足复遗臭万载邪?’”刘辰翁批云:“此等大有俯仰,大胜史笔。”
刘辰翁的文学评点立足于文本,注重读者的真切感受和体验,这一特点曾对后世产生过重大的影响,如明代竟陵派钟惺、谭元春的诗歌评点,就明显受辰翁评点之濡染。他所开创的夹批和尾批的评点形式,为后人沿袭而用。他在《世说新语》中的批语,已经成为明清小说评点中的常用术语。称他为评点文学的奠基者,是当之无愧的。
(作者单位:云南民族大学人文学院)
辰翁字会孟,庐陵人。须溪其所居地名也。少补太学生。景定壬戌,廷试入丙第。以亲老请濂溪书院山长。江万里、陈宜中荐居史馆,除太学博士,皆固辞。宋亡遂不复出。辰翁当贾似道当国,对策极言“济邸无后可恸,忠良残害可伤,风节不竞可憾”,几为似道所中,以是得鲠直名。文章亦见重于世。其门生王梦应作祭文,至称“韩、欧后惟先生卓然秦汉巨笔”。然辰翁论诗评文,往往意取尖新,太伤佻巧,其所批点如《杜甫集》、《世说新语》及《班马异同》诸书,今尚有传本。大率破碎纤仄,无裨来学。即其所作诗文,亦专以奇怪磊落为宗。务在艰涩其词,甚或至于不可句读,尤不免轶于绳墨之外。特蹊径本自蒙庄,故惝恍迷离,亦间有意趣,不尽堕牛鬼蛇神。且于宗邦沦覆之后,眷怀麦秀,寄托遥深,忠爱之忱,往往形诸笔墨。其志亦多有可取者,固不必概以体格绳之矣。
(《四库全书总目》别集类十八《须溪集》)文学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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