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琴道思想是中國古琴文化的精粹,是中華儒、釋、道三家學術思想在七弦琴上的體現。其主要内容已在本書《琴道概說》部分闡述,由于學術性較強,且引述了較多古代琴論,有以先賢之教來說明古來琴道以補後學淺識、言不足征的考慮,故不夠淺顯。今再撰《琴道問答》,就常見疑惑和質難作一通俗性解說,不當之處,歡迎各位琴友讨論并指正。
問一:古琴不是音樂藝術嗎?說成“琴道”,總讓人覺得神秘。
答:古琴是音樂藝術,但比一般音樂藝術有更深的内涵,這也是曆代中國文人士大夫還有方外修道之士喜歡它的原因。這更深的内涵,在傳統文化裏便以“道”名之,稱爲“琴道”。我們可以翻看中國古代音樂美學書籍,會發現“琴道”一詞經常出現,最早在東漢桓譚的《新論》中就專門有“琴道”篇了。而同樣是樂器,如古筝、琵琶、二胡、箫笛等則從未有“筝道”、“琵琶道”、“二胡道”之名,這不會沒有原因。
至于對“琴道”一詞有神秘感,這是可以理解的。“神秘”往往是當我們隻看到事物的現象(如隻聽到“琴道”之名)而不知其實際、不知事物背後的道理時産生的心理反應。所以“神秘”幾乎就是“未知”和“無知”的同義詞。若因神秘而嘲笑、而否定,則是一種由無知而緻的淺狂了。
問二:我還是覺得有點玄,能否說仔細點?
答:琴道同茶道、劍道、箭道、花道等一樣,本來并不神秘,我們同樣可以思考一下,爲什麽擊劍、沏茶、射箭、插花等均可稱“道”?說茶道、劍道等很少有人嘲笑,而在本應最具文化内涵的琴界,現在說“琴道”一詞卻頗有人不以爲然,這是應該引起反思的。
現代人對“道”之一字有一種神秘感,那是由于我們這一百多年來傳統文化斷層的緣故。幾千年來“道”這個字在中國人心目中是并不神秘的,以前彈琴的人從來也沒覺得“琴道”是玄乎神秘的,幾乎每一本琴譜開頭的序文裏都要說到“琴道”。直至一九三七年的《今虞琴刊》,“琴道”一詞仍然出現。彭祉卿先生在《從現代音樂上論琴》一文中說:“琴這個東西,說他是音樂可以,說他不是音樂也可以,因爲向來彈琴的人,就不肯把琴看作一種藝術,說它是合乎道的,應該拿來修身理性、導養延年的。”四十年代四川琴家裴鐵俠在《沙堰琴餘》中還批斥了“以技藝視琴道,不識有道之器”的現象。
問三:爲什麽彭先生說“向來彈琴的人就不肯把琴看作一種藝術”?我覺得不好理解,現在大多數人不都認爲古琴是一種音樂藝術嗎?
答:彭先生所說“向來彈琴的人”是就曆史文化而言的。事實确是如此,在幾千年中國文化史上,以文人爲主的中國琴人從來也沒有将古琴作爲一種“音樂藝術”來喜歡。如果是這樣,從孔子以至劉向、蔡邕、阮籍、稽康到唐宋元明的王維、白居易、蘇東坡、黃庭堅、耶律楚材等,這些中國文化的精英人物都不約而同地喜愛同一種“七弦琴音樂藝術”倒是讓人不可理解了。宋代賢相範仲淹在政務那麽繁忙的時候仍要去聽人彈琴、求教、學習古琴音樂藝術,是不是讓人覺得有點不務正業呢?
事實上,文人們喜愛古琴,是因爲七弦古琴中所蘊涵的與他們在儒道詩書中所接受的是同一種道理,是中國文化的一種理想,稱之爲“道”而與“藝”相區分。在中國文化裏,“藝”的最高境界才可與“道”相通,這便是通常所說的“由藝進乎道”。而古琴,正是最能體現這一境界的樂器,因此受到曆代中國文人的喜愛。
問四:不是又說古琴是一種“道器”而不是“樂器”嗎?
答:說古琴是一種“道器”是就其本質,是就古琴音樂的獨特性内涵而言的,在語言表述上說“古琴這種樂器”則是就器物層面而言的。在物理上看,古琴爲絲附木上,下有共鳴箱、有與一般樂器同樣的發聲原理,并不神秘,當然是一種樂器。但若僅止于此,則太簡單了。試看古人在古琴構造命名上投入的熱情:“嶽山”、“承露”、“龍龈”、“雁足”、“龍池”、“鳳沼”,以及十三徽位、面闆底闆天圓地方的象征,等等。哪怕在制琴的配件小料上也注入了“文化”,如黃楊代表正色、棗木以表赤心,玉溫金堅、竹寒且青,都用來比喻君子之德。白居易琴詩言:“絲桐合爲琴,中有太古聲”
若就樂器物理構造而言,自然是“絲桐合爲琴”,這就是“物理的古琴”;但爲什麽又強調琴爲“道器”?當着意于下句:“中有太古聲”,此乃“文化之古琴”也。
問五:古琴的聲音的确不同于一般樂器,讓人覺得安靜、遙遠,這就是“太古聲”吧。
答:古琴的音聲極爲獨特,或沉雄蒼古,或清越悠遠,那種恬淡、清虛、松沉、曠遠、靜谧之感,能讓人想到遠古時代,感受到太古的氣息。古代琴書上謂“生隔世之想”、乃“太古遺音”、“天地元音”、“遺世之響”等。一般人聽古琴也常有“靜”的感覺。對于塵勞中人,這種“靜”的、“遙遠”的感覺很珍貴,尤其在喧器熱惱的現代社會,真正的“靜”是非常難得的,尤爲珍貴。
對于古琴的知音、善于品音之士,這種體驗更爲深入。明末虞山派琴家徐青山在《溪山琴況》中曾描述了這種體驗:
琴上有一種況味,“試一聽之,皎然寒月, 然山濤,幽然谷應,始知弦上有此一種清況,真令人心骨俱冷,體氣欲仙矣。”
“太音希聲,古調難複”,“所謂希者,至靜之極,通手杳渺,出有入無,而遊神于羲皇之上者也。”
“羲皇之上者”,也就是伏羲之前的遠古時代,象征着人類之上古、太初。這種“遠古”、“太初”,切勿誤會成是一個曆史時間的概念,是在進行一種“複古”,而應理解成是人類精神文化上對純樸、天然、本真狀态的向往,是人類追尋的“精神家園”。晉時陶淵明的“桃花源”,實際指向的便是這樣一種境界;陶淵明自稱“羲皇上人”,也就是天真本然、純樸無邪之人也。
徐青山又謂:“調古聲淡,漸入淵源”,“音至于遠,境入希夷,非知音未易知……”
的确,古琴最貴“知音”。知音,不僅僅是理解琴曲曲意,善于品鑒古琴的音聲、體味“太古之聲”可能是更爲重要的。對于琴人而言,在琴音中所得的益處是較音樂旋律更爲深刻、更爲豐富的。因此,我們在曆代琴詩琴文中經常能看到對“古聲”、“古音”的贊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