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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非鞅第七

《盐铁论》白话文版作者:西汉桓宽发布:灵台宸行者

2024-10-20 16:13

非鞅第七

【导读】

汉家内兴制度外伐四夷,在形式上有些类似于战国时期的商鞅变法。因此大夫试图通过歌颂商鞅,来为汉家盐铁官营政策寻找历史依据。由此引发辩论双方对商鞅的评价,评论商鞅实际上是评论汉家的经济军事政策。大夫认为商鞅内立法度,外收山泽之税,最终实现国富兵强,攘地斥境的强国目标,为后来秦国统一全国奠定了基础。文学指出,商鞅『弃道而用权,废德而任力,峭法盛刑,以虐戾为俗,欺旧交以为功,刑公族以立威,无恩于百姓,无信于诸侯,人与之为怨,家与之为雠chóu』,不仅给自己带来五马分尸的悲惨结局,而且也为秦朝的短命埋下了祸根。

【原文】

大夫曰:『昔商君相秦也,内立法度,严刑罚,饬chì政教,奸伪无所容。外设百倍之利,收山泽之税,国富民强,器械完饰,蓄积有余。是以征敌伐国,攘地斥境,不赋百姓而师以赡。故利用不竭而民不知,地尽西河而民不苦。盐铁之利,所以佐百姓之急,足军旅之费,务蓄积以备乏绝,所给甚众,有益于国,无害于人。百姓何苦尔,而文学何忧也?』

【译文】

大夫说:『从前商鞅担任秦国丞相,在朝廷之内建立法度,严明刑罚,整治政令教化,使奸诈虚伪的人没有容身之地。在地方上兴办获得百倍厚利的事业,征收山林湖泽的赋税,国家富有,民众强盛,武器装备齐全,粮食蓄积有余。所以征伐敌国,开拓疆域,不向百姓征税,而军队有充足的费用。秦国财利费用取之不竭,而民众并不知情;疆域拓展到西河,而民众并不感到征战的痛苦。盐铁官营的好处,是用来帮助老百姓解决急需,补充军费开支,尽力蓄积粮食,以此防备不足,盐铁官营好处很多,对国家有益,对民众无害。老百姓有什么痛苦,文学又有什么忧患呢?』

【原文】

大夫曰:『秦任商君,国以富强,其后卒并六国而成帝业。及二世之时,邪臣擅断,公道不行,诸侯叛驰,宗庙隳huī亡。【春秋】曰:「末言尔,祭仲亡也」。夫善歌者使人续其声,善作者使人绍其功。椎zhuī车之蝉攫jué,负子之教也。周道之成,周公之力也。虽有裨谌chén之草创,无子产之润色,有文、武之规格,而无周、吕之凿枘ruì,则功业不成。今以赵高之亡秦而非商鞅,犹以崇虎乱殷而非伊尹也。』

【译文】

大夫说:『秦国任用商君,国家得以富强,其后最终吞并山东六国而成就帝业。到秦二世胡亥时期,奸臣赵高独断专权,公平之道得不到伸张,导致六国诸侯纷纷起义叛离,秦朝宗庙毁坏。【春秋公羊传·桓公十五年】说:「不用说郑厉公夺权了,因为祭仲已经死亡了。」善于唱歌的人能够使他人接续自己的歌声,善于首创的人能够使他人继承自己的功业。独木轮车的车辋wǎng,是上古诸侯生病时发明的。西周王道的成功,是周公的功劳。有裨谌chén的草创,没有子产的加工润色;有周文王、周武王的规矩,没有周公、姜太公的配合,周朝功业就不能成就。现在你以赵高灭亡秦朝而非难商鞅,如同以崇侯虎扰乱殷朝而非难伊尹。』

【原文】

文学曰:『善凿者建周而不拔,善基者致高而不蹶jué。伊尹以尧、舜之道为殷国基,子孙绍位,百代不绝。商鞅以重刑峭法为秦国基,故二世而夺。刑既严峻矣,又作为相坐之法,造诽谤,增肉刑,百姓斋粟,不知所措手足也。赋敛既烦数矣,又外禁山泽之原,内设百倍之利,民无所开说容言。崇利而简义,高力而尚功,非不广壤进地也,然犹人之病水,益水而疾深,知其为秦开帝业,不知其为秦政致亡道也。狐刺之凿,虽公输子不能善其枘ruì。畚bēn土之基,虽良匠不能成其高。譬若秋蓬被霜,遭风则零落,虽有十子产,如之何?故扁鹊不能肉白骨,微、箕不能存亡国也。』

【译文】

文学说:『善于凿榫sǔn眼的人,凿出的榫眼周严而不脱落;善于打地基的人,砌出的高墙牢固而不倒塌。伊尹以尧、舜之道作为殷商王朝的基础,商汤的子孙继承王位,经历百代而不断绝。商鞅以严刑峻法作为秦王朝的基础,因此到了秦二世就被夺权。刑法已经非常严峻了,又颁布相坐法令,制定诽谤法,增加肉刑,百姓胆战心惊,连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儿。苛捐杂税已经很多了,又在地方禁止任意开发山林河泽的资源,在朝廷设立牟取百倍利益的机构,民众没有说话讲理的地方。崇尚财利,鄙视礼义,倡导武力,推崇武功,秦朝并不是不能拓展疆域,但就像一个人得了浮肿病,喝水越多病越重。你只知道商鞅为秦国开创帝业,不知道他将秦国引向灭亡的道路。歪歪斜斜的榫眼,即使是能工巧匠鲁班也不能做好榫头。由一畚bēn箕土打成的地基,即使是高明的瓦匠也不能砌成高墙。如同秋天蓬草遭到霜打,遇到风吹就会凋落,即使由十个子产,又能怎么样呢?因此,名医扁鹊不能使白骨生肉,仁人微子、箕子也不能保存即将灭亡的殷国。』

【原文】

大夫曰:『言之非难,行之为难。故贤者处实而效功,亦非徒陈空文而已。昔商君明于开塞之术,假当世之权,为秦致利成业,是以战胜攻取,并近灭远,乘燕、赵,陵齐、楚,诸侯敛衽rèn,西面而向风。其后,蒙恬征胡,斥地千里,逾之河北,若坏朽折腐。何者?商君之遗谋,备饬素修业。故举而有利,动而有功。夫畜积筹策,国家之所以强也。故弛chí废而归之民,未睹巨计而涉大道也。』

【译文】

大夫说:『说起来并不难,做起来才是难事。因此贤明的人脚踏实地,建立功业,不是只说空话而已。从前商君懂得开发什么和堵塞什么的道理,凭借当世的权力,为秦国增长财利成就帝业,所以能够战必胜,攻必取,吞并近邻,消灭远国,制服燕国、赵国,凌驾齐国、楚国,山东诸侯整顿衣襟,向西面望风归服。后来,蒙恬征讨匈奴,开拓千里疆域,渡过黄河以北,势如摧枯拉朽。为什么呢?这是因为继承了商君遗留下来的谋略,平时加强整顿和准备。因而一举手就有利,一行动就有功,蓄积财利,运筹策划,这是国家富强的原因。因此,废除盐铁官营而归之于民,这是没有看到国家重大政策,不懂得大道理。』

【原文】

文学曰:『商鞅之开塞,非不行也;蒙恬却胡千里,非无功也;威震天下,非不强也;诸侯随风西面,非不从也;然而皆秦之所以亡也。商鞅以权数危秦国,蒙恬以得千里亡秦社稷;此二子者,知利而不知害,知进而不知退,故果身死而众败。此所谓恋朐之智,而愚人之计也,夫何大道之有?故曰:「小人先合而后忤,初虽乘马,卒必泣血。」此之谓也。』

【译文】

文学说:『商鞅开发和堵塞的思想,并非不能施行;蒙恬驱逐匈奴千里之外,并非无功;威震天下并非不强;诸侯望风西面归服,并非不听从;然而这些都是秦灭亡的原因。商鞅用权术危害秦国,蒙恬以得到千里土地灭亡秦国社稷;这两个人,只知道利益而不知祸害,只知道前进而不知道后退,因此最终自身惨死,而众人随之失败。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浅薄智慧和愚人计谋,哪里有什么大道?所以说:「小人先迎合而后背叛,当初虽然乘马得意,最终必定血泪涟涟。」说的就是商鞅、蒙恬这两个人』

【原文】

大夫曰:『淑好之人,戚施治所妒也;贤知之士,阘róng之所恶也。是以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公伯寮liáoshuò子路于季孙。夫商君起布衣,自魏入秦,期年而相之,革法明教,而秦人大治。故兵动而地割,兵休而国富。孝公大说,封之於、商之地方五百里,功如丘山,名传后世。世人不能为,是以相与嫉其能而疵其功也。』

【译文】

大夫说:『贤淑美丽的女子,被驼背的丑女所嫉妒;贤明智慧的士人,被卑鄙无能的人所厌恶。所以上官大夫在顷襄王面前说屈原的坏话,公伯寮在季孙氏面前诋毁子路。商鞅起于平民,从魏国进入秦国,一年就担任秦国宰相,改革法度,修明教令,秦国民众得到大治。因此军队出动,魏国割地求和;军队休整,国家富强。秦孝公大为高兴,将於、商地方五百里封给商鞅,功勋如丘山,美名传后世。世俗之人不能做出商鞅的功业,因此互相嫉妒他的才能,诽谤他的功绩。』

【文学】

文学曰:『君子进必以道,退不失义,高而勿矜,劳而不伐,位尊而行恭,功大而理顺;故俗不疾其能,而世不妒其业。今商鞅弃道而用权,废德而任力,峭法盛刑,以虐戾为俗,欺旧交以为功,刑公族以立威,无恩于百姓,无信于诸侯,人与之为怨,家与之为雠,虽以获功见封,犹食毒肉愉饱而罹(lí,遭遇苦难)其咎也。苏秦合纵连横,统理六国,业非不大也;桀、纣与尧、舜并称,至今不亡,名非不长也;然非者不足贵。故事不苟多,名不苟传也。』

【译文】

文学说:『君子进身仕途一定要以正道,退隐一定不要失去礼义,处于高位而不要骄傲,功劳多而不夸耀,地位尊贵而行为谦恭,功绩甚大而通情达理;因此世俗不会嫉妒他的才能,世人不嫉妒他的功业。商鞅抛弃正道而使用权术,废除道德而任用强力,严法重刑,以残暴凶狠为风俗,欺骗老朋友公子卬áng来建立功业,施刑贵族公子虔、公孙贾来树立威信,对老百姓没有恩情,对诸侯不讲信用,人人都与他结怨,家家都是他仇敌,虽然因为军功而被封为商君,但这如同吃毒肉太饱而遭到毒害。苏秦倡导合纵,统一协理山东六国,功业不可谓不大;桀、纣与尧、舜并称,名字至今不消亡,声名不可谓不长;然而被历史否定的人不足为贵。因此对事业不能随便赞美,对名声不能随便传颂。』

【原文】

大夫曰:『缟素不能自分于缁墨,贤圣不能自理于乱世。是以箕子执囚,比干被刑。伍员相阖闾以霸,夫差不道,流而杀之。乐毅信功于燕昭,而见疑于惠王。人臣尽节以徇名,遭世主之不用。大夫种辅翼越王,为之深谋,卒擒强吴,据有东夷,终赐属镂lòu而死。骄主背恩德,听流说,不计其功故也,岂身之罪哉?』

【译文】

大夫说:『白色丝织品在黑色染料中不能避免被污染,圣贤不能在乱世中自我保全。所以箕子被囚禁,比干被剖心。伍子胥辅佐吴王阖闾称霸,夫差无道,杀死伍子胥,将尸体装进皮袋浮于江中。乐毅在燕昭王时期建立大功,但却被燕惠王怀疑。人臣为节操牺牲自己,只是遇到平庸的君主而不被任用。越国大夫文种辅佐越王勾践,为越王作长远的谋划,最终消灭强大的吴国,占领了吴国的土地,最后越王却赐剑令他自杀而死,这都是骄横的君主背弃恩德,听信谗言,不考虑他们功劳的缘故,难道是他们自身的罪过吗?』

【原文】

文学曰:『比干剖心,子胥鸱chī夷,非轻犯君以危身,强谏以干名也。憯(cǎn)怛(dá)之忠诚,心动于内,忘祸患之发于外,志在匡君救民,故身死而不怨。君子能行是不能御非,虽在刑戮之中,非其罪也。是以比干死而殷人怨,子胥死而吴人恨。今秦怨毒商鞅之法,甚于私仇,故孝公卒之日,举国而攻之,东西南北莫克可奔走,仰天而叹曰:「嗟乎,为政之弊,至于斯极也!」卒车裂族夷,为天下笑。斯人自杀,非人杀之也。』

【译文】

文学说:『比干被剖心,伍子胥被装进皮袋浮于江中,并不是他们轻率地触犯君主而危及自身,也不是他们强行劝谏以求名。而是忧伤、忠诚的心在胸膛跳动,忘记祸患在身外发生,志在纠正君主过失、拯救民众,因而身死而不怨恨。君子能做正确的事情,但不能抵御别人的非难,即使遭到刑罚杀戮,也不是他们的罪过。所以比干被杀死,殷人怨恨纣王,子胥被杀死,吴人痛恨夫差。而秦国民众怨恨商鞅之法,超过个人的私仇,因此孝公去世当天,秦国全国民众围攻商鞅,商鞅东西南北没有一处可以逃走,他仰天叹息道:「哎呀,秦国朝政的弊病,竟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了!」商鞅最终被五马分尸,亲族被夷灭,成为天下笑柄。这个人是自杀,而不是别人杀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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