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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郭维森
辞赋具有医疗作用,首先由枚乘的《七发》所发明。《七发》开头便说:“楚太子有疾,而吴客往问之”,吴客分析了楚太子的病因、病状,接着便有针对性地说了七件事来启发他。终于使得楚太子“萑缓钩觯霍然病已”。那么,楚太子得的是什么病呢?文中称其病状是:烦躁郁闷,情绪恶劣,耳目昏昏,喜怒无常,心惊失眠,不爱听人说话,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显然,这是精神性的疾病。现代医学称作“抑郁症”的便是。“抑郁症”的病因有多种,据《七发》分析,楚太子主要是因为:住在深宫之中,内有保姆,外有傅父,生活圈子狭小,没有什么交游。另一方面,生活过度享受,饮食是高脂肪、高蛋白,穿衣则追求华美轻暖,动步就乘车,住在“洞房清宫”之中,左右总有许多美女围绕着,“此甘餐毒药,戏猛兽之爪牙也”,怎么能不生病呢?《老子》早指出声色犬马是会使人生病的,所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第十二章)《吕氏春秋・本生》也已说过与《七发》相似的话。
病状、病因分析清楚了,对症下药,吴客认为这种病不必用药石针灸,“可以要言妙道说而去也”。于是便讲了七件事来启发(或激发)太子。这七件事是:音乐、饮食、车马、宫苑游观、田猎、观涛、要言妙道。七件事说完,太子的病便好了。七件事中,前六件都是讲的享受游乐。以前的注释,多认为这是带批判性的,是反面文章,是为了衬托最后的要言妙道。其实不然。既名“七发”,当然七件事都有启发作用。而且文中已透露七件事中“田猎”“观涛”就已有医治“浩唐之心,遁佚之志”的作用。再说汉赋受楚辞的影响,《楚辞・招魂》,为了引导“魂兮归来”也大量铺叙了各种生活享受。其中描写宫室、美女、饮食、歌舞、游戏都主动具体,极尽形容,展现了作者渊博的知识、语言的才能。《七发》也是如此,如写音乐,经他夸大形容,那琴无疑是天下第一名琴,鼓琴者、歌舞者也都是古今第一名家,悲歌一曲,感动得鸟不能飞,兽不能走,连虫蚁都动弹不得了。这其实是借助语言的力量来发掘音乐的文化内涵。写饮食、车马等等也无不如此,其作用是在激发太子生活的兴趣,以摆脱萎靡不振的状态,并非提倡或批评奢侈享受。比如田猎是古代的体育运动并具有军事训练的性质,经作者的一番形容,楚太子已经“阳气见于眉宇之间”有些活气了。但真要请他参加,还是“仆病未能也”。“观涛”是描写潮水的奇文,海潮澎湃,声如擂鼓,那样的气势,那样的壮观,是足以让人“澡概胸中”、“发皇耳目”的。作者的形容确实也引起了太子的兴趣,但要他强起观之,他还是一句“仆病未能也”。在作了这些铺垫之后,作者最后才提出了“要言妙道”。当时儒家尚未“定于一尊”,所以“论天下之精微,理万物之是非”,还必须有庄周、魏牟、杨朱、墨翟等人参与。最后担任总结的则有孔子、老子两位,而孟子则起了特别的作用,他拿着筹码来计算,大概是分别各家各派的异同得失。这样总结出来的“要言妙道”当然是万无一失了。这种“要言妙道”不是某一学派的教条,这是对真理的探求,是生活的指南。提高思想境界,才是开启心智的良药,种种精神性的疾病,当然就不治而愈了。
枚乘提出了辞赋治病,看来确实有效。汉宣帝时,太子患病,症状是:“苦忽忽善忘,不乐”,宣帝便命王褒等几位辞赋家,到太子宫中,陪侍太子娱乐,早早晚晚“诵读奇文及所造作”,太子病好了,才又回到宣帝身边,所谓“奇文”大概指《僮约》、《责髯奴文》之类的赋体作品。太子尤其喜爱王褒作的《甘泉》及《洞萧颂》等赋作,“令后宫贵人左右皆诵读之”(见《汉书・王褒传》)。汉宣帝和他的曾祖父汉武帝一样,是一位辞赋爱好者。他认为世俗都喜欢穿戴好看的服饰、听流行音乐,辞赋与之相比,“尚有仁义风谕,鸟兽草木多闻之观,贤于倡优博弈远矣”。(同上),他将辞赋定位为高尚娱乐,不仅能让人开心,并且能扩充见闻、增长知识,弄得好,还能像古诗一样,有讽谕教化的作用。辞赋的娱乐功能早经发现。它往往虚构人物,互相较量,利用层进、夸张、形容铺陈排比等手法,将一些事、物说得天花乱坠。在文学类别还不够丰富的情况下,它又像小说,又像戏剧。尤其是它的音乐性值得重视。汉大赋中堆砌了许多同义、近义的辞汇,诚如鲁迅所说,简直无法加以区别。汉赋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写,而且成为一时之风气呢?固然这里有识字教育的作用,一篇大赋就像是一部字汇。但更重要的是其音乐效果。大赋或韵或散,朗读起来,铿锵有力,有一泻千里之势,笔者曾听过昆曲中的辞赋朗诵,深为之折服,并悟出汉赋以“颂”命名的道理,这正是对其音乐性的提醒。音乐有助于治疗,已为现代医学所证明。所以说辞赋具有医疗作用,既有文献的记载,又可以从事理上得到说明,应该是毫无疑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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