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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延章

[二十四史] 新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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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九十二‧列傳第十七   杜伏威 張士貴 李子和 苑君璋 羅藝 王君廓
杜伏威,齊州章丘人。少豪盪,不治生貲,與里人輔公祏約刎頸交。公祏數盜姑家牧羊以饋伏威,縣跡捕急,乃相與亡命爲盜,時年十六。伏威狡譎多筭,每剽劫,眾用其策皆效。嘗營護諸盜,出爲導,入爲殿,故其黨愛服,共推爲主。
隋大業九年,入長白山,依賊左君行,不得意,捨去,轉剽淮南,稱將軍。下邳賊苗海潮擁眾鈔暴,伏威遣公祏脅諭曰:「天下共苦隋,豪桀相與興義,然力弱勢分不相統,若合以爲彊,則無事隋矣。公能爲主,吾且從,不然,一戰以決。」海潮懼,即以眾下之。江都留守遣校尉宋顥將兵捕擊,伏威與戰,偽北,誘顥墮葭榛澤中,順風縱火迫之,步騎燒死幾盡。海陵賊趙破陣聞伏威兵少,輕之,召使併力。伏威引親將十人操牛酒謁,勒公祏嚴兵待變。破陣引伏威入幕,置酒,悉召酋首高會。伏威突斬破陣,眾眙駭不及救,復殺數十人,下皆畏服,公祏兵亦至,遂並其眾,至數萬。攻安宜,屠之。隋遣虎牙郎將來整戰於黃花輪,伏威大敗,身重創,與公祏財有眾數百,亡去,行收卒得八千,與虎牙郎將公孫上哲戰鹽城,覆其軍。
煬帝遣右御衛將軍陳棱以精兵討之,棱不敢戰,伏威遺以婦人服,書稱陳姥,怒其軍。棱果悉兵至,伏威迎出挑戰,棱軍射中其額,伏威怒曰:「不殺汝,矢不拔!」遂馳入棱陣,大呼衝擊,眾披靡,獲所射將,使拔箭已,斬之,攜其首入棱軍示之,又殺數十人,遂大潰,棱走而免。
進破高郵,引兵度淮,攻歷陽,據之,稱總管。分兵徇屬縣,皆下,江淮群盜爭附。伏威選敢死士五千,號「上募」,寵厚之,與均甘苦,每攻取,必先登,戰罷,閱創在背者殺之。所虜獲必分與麾下,士有戰死,以其妻殉,故人自奮戰,無完敵。宇文化及以爲歷陽太守,不受。徙丹楊,自稱大行台。始進用士人,繕利兵械,薄賦斂,除殉葬法,民奸若盜及吏受賕,雖輕,皆殺無赦。上表越王侗,侗以爲東南道大總管,封楚王。
是時,秦王方討王世充,遣使招懷,伏威乃獻款。高祖授以東南道行台尚書令、江淮安撫大使、上柱國、吳王,賜姓,豫屬籍,以其子德俊爲山陽公,賜帛五千段,馬三百匹。伏威遣其將陳正通、徐紹宗以兵會,取世充之梁郡。又遣將王雄誕討李子通於杭州,禽以獻。破汪華於歙州。盡有江東、淮南地,南屬嶺,東至於海。秦王已平劉黑闥,師次曹、兗,伏威懼,乃入朝。詔拜太子太保兼行台尚書令,留京師,位在齊王元吉上,以寵之。
伏威好神仙長年術,餌雲母被毒,武德七年二月,暴卒。初,公祏反,矯伏威令以紿眾,趙郡王孝恭既平公祏,得反書以聞。高祖追其官,削屬籍,沒入家產。貞觀元年,太宗知其冤,詔復官爵,以公禮葬,仍還其子封。
伏威有養子三十人,皆壯士,屬以兵,與同衣食,唯闞棱、王雄誕知名。
闞棱,伏威邑人也。貌魁雄,善用兩刃刀,其長丈,名曰「拍刀」,一揮殺數人,前無堅對。伏威據江淮,以戰功顯,署左將軍。部兵皆群盜,橫相侵牟,棱案罪殺之,雖親故無脫者,至道不舉遺。
從伏威入朝,拜左領軍將軍、越州都督。公祏反,棱與南討,青山之戰,與陳正通遇,陣方接,棱脫兜鍪謂眾曰:「不識我邪?何敢戰!」其徒多棱舊部,氣遂索,至有拜者。公祏破,棱功多,然頗自伐。公祏被禽,乃誣與己謀;又伏威、王雄誕及棱貲產在丹楊者當原,而趙郡王孝恭悉籍入之,棱自訴,忤孝恭。遂以謀反誅。
王雄誕,曹州濟陰人。少彊果,膂力絕人。伏威之起,用其計,戰多克,署驃騎將軍。
初,伏威度淮與李子通合,後子通憚其才,襲之,伏威被創墮馬,雄誕負逃葭澤中,裒嘯散亡,又爲隋將來整所窘,眾復潰。別將西門君儀妻王勇決而力,負伏威走,雄誕總麾下壯士十餘人從之。追兵至,雄誕還拒,數被創,氣彌厲,伏威遂脫。闞棱年長於雄誕,故軍中號棱「大將軍」,雄誕「小將軍」。
後伏威令輔公祏擊子通,以雄誕、棱爲副,戰溧水,子通敗,公祏乘勝追之,反爲所擠,士皆走壁。雄誕曰:「子通狃於勝,無營壘,今急擊之,必克。」公祏不從。雄誕獨提私卒數百,銜枚夜往,乘風火之,子通大敗走,度太湖。武德四年,與子通戰蘇州,卻之。子通以精兵保獨松嶺,雄誕遣將陳當率千兵出不意,乘高蔽崦,張疑幟,夜縛炬於樹,遍山澤。子通懼,燒營遁,保餘杭,雄誕追禽之。
歙賊汪華據郡稱王且十年,雄誕還師攻之,華以勁甲出新安洞拒戰,雄誕伏兵山谷,以弱卒數千鬬,輒走壁,華來攻,壁中奮殊死,不可下。會暮還,雄誕伏兵已據洞口,不得歸,遽面縛降。蘇賊聞人遂安據崑山,無所屬,伏威使討之,雄誕以邑險而完,攻之引日,遂單騎造壘門,陳國威靈,因開曉禍福,遂安即降。以前後功授歙州總管,封宜春郡公。
伏威入朝,以兵屬雄誕。輔公祏將反,患其異己,縱反間,陽言得伏威教,責雄誕貳。雄誕素質直,信之,乃歸臥疾。公祏奪其兵,遣西門君儀諭計,雄誕始悔寤,曰:「天下方靖,王在京師,當謹守藩,奈何爲族夷事?雄誕雖死,誼不從!」公祏遂縊之。
雄誕愛人,善撫士,能致下死力,每破城邑,整眾山立,無絲毫犯。死之日,江南士庶爲流涕。高祖嘉其節,以子世果襲宜春郡封。太宗立,優詔贈左驍衛大將軍、越州都督,諡曰忠。
世果,垂拱初至廣州都督、安西大都護。
張士貴,虢州盧氏人,本名忽峍。彎弓百五十斤,左右射無空發。隋大業末,起爲盜,攻剽城邑,當時患之,號「忽峍賊」。
高祖移檄招之,士貴即降,拜右光祿大夫。從征伐有功,賜爵新野縣公。又從平洛,授虢州刺史。帝曰:「顧令卿衣錦晝游耳。」進封虢國公、右屯衛大將軍。貞觀七年,爲龔州道行軍總管,破反獠還,太宗聞其冒矢石先登,勞之曰:「嘗聞以忠報國者不顧身,於公見之。」累遷左領軍大將軍。顯慶初,卒,贈荊州都督,陪葬昭陵。
李子和,同州蒲城人,本郭氏。爲隋左翊衛,以罪徙榆林。大業末,郡飢,子和與死士十八人執丞王才,數以不恤下,斬之,開倉賑窮乏。自號永樂王,建元丑平,號其父爲太公,以弟子政爲尚書令,子端、子升爲左右僕射,有騎兵二千。南連梁師都,北事突厥,納弟爲質。始畢可汗冊子和爲平楊天子,不敢當,乃更署爲屋利設。
武德元年獻款,授靈州總管、金河郡公,徙郕國公。襲師都寧朔城,克之。又伺突厥虛實,陰以章聞,爲虜邏騎所獲,處羅可汗怒,囚子升,於是子和危畏,舉部南徙,詔內延州故城。五年,從平劉黑闥有功,賜姓,拜右武衛將軍。十一年,爲婺州刺史,徙夷國公。顯慶初,轉黔州都督,乞骸骨,許之,進金紫光祿大夫,卒。
苑君璋,馬邑豪也,以趫雄自奮。劉武周以兵入寇,君璋曰「唐以一州兵掇取三輔,所向風靡,此殆天命,非人謀,不可爭也。太原而南多岩阻,今束甲深入,無踵軍,有失不可償,不如連突厥與唐合從,南面稱孤,上策也。」武周不聽,使君璋守朔州,引眾內侵,未幾敗,泣曰:「廢君言,乃至此!」即與共趨突厥。
武周死,突厥以君璋爲大行台,統武周部曲,使郁射設監兵,與舊將高滿政夜襲代州,不克。高祖遣使招之,賜鐵券,約不死。君璋拒命,進寇代州,刺史王孝德拒卻之。滿政勸君璋曰:「夷狄無禮,豈可北面臣之?請盡殺其眾以歸唐。」君璋不從。而馬邑困於兵,人厭亂,滿政因眾不忍,夜脅君璋,君璋奔突厥。滿政以城歸,詔拜朔州總管,封榮國公。君璋引突厥攻陷馬邑,殺滿政,夷其黨,乃去,退保恆安。其部皆中國人,多叛去,君璋窮,乃降,自請鄣虜贖罪。
高祖遣雁門人元普賜金券,會頡利亦召之,意猶豫。子孝政諫曰:「大人許唐降,又貳頡利,自取亡也。今糧盡眾攜,不即決,恐衿肘變生,孝政不忍見禍之酷也!」即單騎南奔,君璋喻返之,召眾與議。恆安人郭子威曰:「恆安故王者都,山川足以自固,突厥方彊,我援之,可觀天下變,何遽降?」君璋然之,執元普送突厥,頡利德之,遺以錦裘羊馬。其下怨,投書於門曰:「不早附唐,父子誅。」孝政懼,欲自歸,爲君璋所拘。與突厥寇馬邑,犯太原,邊人苦之。見頡利政亂,知將亡,遂率所部降,頡利追,擊走其兵。
入朝,拜安州都督,封芮國公,食五百戶,賜帛四千匹。君璋不曉書,然天資習事,歷職有惠稱。貞觀中,卒。
羅藝字子廷,襄州襄陽人,家京兆之雲陽。父榮,隋監門將軍。藝剛愎不仁,勇攻戰,善用矟。大業中,以戰力補虎賁郎將。遼東之役,李景以武衛大將軍督饟北平,詔藝以兵屬,分部嚴一。然任氣,嘗慢侮景,頻爲景辱。
天下盜起,涿郡號富饒,伐遼兵仗多在,而倉庤盈羨,又臨朔宮多珍寶,屯師且數萬,苦盜賊侵掠,留守將趙什住、賀蘭誼、晉文衍等不能支。藝捍寇,數破卻之,勇常冠軍,爲諸將忌畏。藝陰自計,因出師,詭說眾曰:「吾軍討賊數有功,而食乏。官粟若山,而留守不賑恤,豈安人彊眾意邪?」士皆怨。既還,郡丞出郊謁,藝執之,陳兵入,什住等懼,爭聽命。藝即發庫貲賜戰士,倉粟給窮人,境內大悅。殺異己者渤海太守唐禕等,威動北邊,柳城、懷遠並歸附。黜柳城太守楊林甫,改郡曰營州,以襄平太守鄧暠爲總管,藝自稱幽州總管。
宇文化及至山東,遣使招藝,藝曰:「我隋舊臣,今大行顛覆,義不辱於賊。」斬使者,爲煬帝發喪三日。時竇建德、高開道亦遣使於藝,藝謂官屬曰:「建德等皆劇賊,不足共功名,唐公起兵據關中,民望所系,王業必成,吾決歸之。敢異議者戮!」會張道源撫輯山東,亦諭藝降,武德二年,乃奉表以地歸。詔封燕王,賜姓,豫屬籍。數與建德戰,多所禽馘。秦王擊劉黑闥,高祖詔藝弟監門將軍壽以兵從,藝自率眾數萬破劉什善、張君立於徐河。黑闥引突厥入寇,藝復以兵與皇太子建成會洺州,遂請入朝。帝厚禮之,拜左翊衛大將軍。
藝負其功,且貴重不少屈,秦王左右嘗至其營,藝疻辱之。高祖怒,以屬吏,久乃釋。時突厥放橫,藉藝威名欲憚虜,詔以本官領天節軍將,鎮涇州。
太宗即位,進開府儀同三司。藝內懼,乃圖反,詭言閱武。兵既集,稱被密詔入朝,軍至豳,治中趙慈皓出謁,遂據州。帝命長孫無忌、尉遲敬德擊之,未至,慈皓與統軍楊岌謀誅藝,藝覺,執慈皓。岌居外,即攻之,藝敗,棄妻子,從數百騎奔突厥。抵寧州,騎稍亡,左右斬之,傳首,梟於都市。壽時爲利州都督,亦及誅。
先是,濟陰女子李,自言通鬼道,能悆疾,四方惑之,詔取致京師。嘗往來藝家,謂藝妻孟曰:「妃相貴,當母天下。」孟令視藝,又曰:「妃之貴由於王,貴色且發。」藝妻信之,亦贊以反,既敗,與李皆斬。
王君廓,并州石艾人。少孤貧,爲駔儈,無行,善盜。嘗負竹笱如魚具,內置逆刺,見鬻繒者,以笱囊其頭,不可脫,乃奪繒去,而主不辨也,鄉里患之。
大業末,欲聚兵爲盜,請與叔俱,不從,乃誣鄰人通叔母者,與叔共殺之,遂皆亡命。眾稍集,掠夏、長平。河東丞丁榮拒之,且遣使慰召。君廓見使,謬爲欲歸首者。榮輕之,因陳兵登山,君廓悉伏甲山谷中。榮軍還,掩擊,破之。又與賊韋寶、鄧豹等掠虞鄉,宋老生與戰,君廓不利,保方山,老生列營迫之。君廓糧盡,詐請降,與老生隔澗語,祈請哀到。老生爲感動,稍緩之,君廓一昔遁去。
高祖兵起,召之,不從。歸李密,密不甚禮,乃歸國。授上柱國、假河內太守、常山郡公,遷遼州刺史,徙封上谷。從戰東都有功,爲右武衛將軍。詔勞之曰:「爾以十三人破賊萬,自古以少制眾,無有也!」賜雜彩百段。別下轘轅、羅川二縣,破世充將魏隱,擊糧道緱氏,沈米艘三十柁。
進爵彭國公,鎮幽州。擊突厥,俘斬二千,獲馬五千匹。入朝,帝賜所乘馬,令自廷中乘以出,謂侍臣曰:「昔藺相如叱秦王,目眥皆裂。君廓往擊建德,李勣遏之,至發憤大呼,鼻耳皆流血,其勇何特古人哉!朕當不以例賞。」乃賜錦袍金帶,還幽州。
會大都督廬江王瑗反,欲奪君廓兵以委王詵。君廓本紿瑗使亂爲己功,乃從數騎候詵,留騎於外,曰:「聞呼聲則入。」乃獨款詵,詐曰:「有急變,當白!」詵方沐,握髮出,即斬之,因執瑗。以功授幽州都督,瑗家口悉賜之,進左光祿大夫,賜帛千段。
居職不守法度,長史李玄道數以法繩督,猜惑不自安。會被召,至渭南,殺驛史,亡奔突厥,野人斬之。太宗顧前功,爲收葬,待其家如初。御史大夫溫彥博奏:「君廓叛臣,不宜食封邑,有司失所宜言。」乃貶爲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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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九十三‧列傳第十八  李靖 李勣
李靖字藥師,京兆三原人。姿貌魁秀,通書史。嘗謂所親曰「丈夫遭遇,要當以功名取富貴,何至作章句儒!」其舅韓擒虎每與論兵,輒嘆曰:「可與語孫、吳者,非斯人尚誰哉!」仕隋爲殿內直長,吏部尚書牛弘見之曰:「王佐才也!」左僕射楊素拊其床謂曰:「卿終當坐此!」
大業末,爲馬邑丞。高祖擊突厥,靖察有非常志,自囚上急變,傳送江都,至長安,道梗。高祖已定京師,將斬之,靖呼曰:「公起兵爲天下除暴亂,欲就大事,以私怨殺誼士乎?」奏王亦爲請,得釋,引爲三衛。從平王世充,以功授開府。
蕭銑據江陵,詔靖安輯,從數童騎道金州,會蠻賊鄧世洛兵數萬屯山谷間,廬江王瑗討不勝,靖爲瑗謀,擊卻之。進至峽州,阻銑兵不得前。帝謂逗留,詔都督許紹斬靖,紹爲請而免。開州蠻冉肇則寇夔州,趙郡王孝恭戰未利,靖率兵八百破其屯,要險設伏,斬肇則,俘禽五千。帝謂左右曰:「使功不如使過,靖果然。」因手敕勞曰:「既往不咎,向事吾久已忘之。」靖遂陳圖銑十策。有詔拜靖行軍總管,兼攝孝恭行軍長史,軍政一委焉。
武德四年八月,大閱兵夔州。時秋潦,濤瀨漲惡,銑以靖未能下,不設備。諸將亦請江平乃進。靖曰:「兵機事,以速爲神。今士始集,銑不及知,若乘水傅壘,是震霆不及塞耳,有能倉卒召兵,無以御我,此必禽也。」孝恭從之。
九月,舟師叩夷陵,銑將文士弘以卒數萬屯清江,孝恭欲擊之,靖曰:「不可。士弘健將,下皆勇士,今新失荊門,悉銳拒我,此救敗之師,不可當。宜駐南岸,待其氣衰乃取之。」孝恭不聽,留靖守屯,自往與戰,大敗還。賊委舟散掠,靖視其亂,縱兵擊破之,取四百餘艘,溺死者萬人。即率輕兵五千爲先鋒,趨江陵,薄城而營,破其將楊君茂、鄭文秀,俘甲士四千。孝恭軍繼進,銑大懼,檄召江南兵,不及到,明日降。靖入其都,號令靜嚴,軍無私焉。或請靖籍銑將拒戰者家貲以賞軍,靖曰:「王者之兵,吊人而取有罪,彼其脅驅以來,藉以拒師,本非所情,不容以叛逆比之。今新定荊、郢,宜示寬大,以慰其心,若降而籍之,恐自荊而南,堅城劇屯,驅之死守,非計之善也。」止不籍。由是江、漢列城爭下。以功封永康縣公,檢校荊州刺史。乃度嶺至桂州,分道招慰。酋領馮盎等皆以子弟來謁,南方悉定。裁量款效,承制補官。得郡凡九十六,戶六十餘萬。詔書勞勉,授嶺南撫慰大使、檢校桂州總管。以嶺海陋遠,久不見德,非震威武、示禮義,則無以變風。即率兵南巡,所過問疾苦,延見長老,宣布天子恩意,遠近懽服。
輔公祏據丹楊反,詔孝恭爲帥,召靖入朝受方略,副孝恭東討,李世勣等七總管皆受節度。公祏遣馮惠亮以舟師三萬屯當塗,陳正通步騎二萬屯青林,自梁山連鎖以斷江道。築卻月城,延袤十餘里,爲掎角。諸將議曰:「彼勁兵連柵,將不戰疲老我師。若直取丹楊,空其巢窟,惠亮等自降。」靖曰:「不然。二軍雖精,而公祏所自將亦銳卒也,既保石頭,則牢未可拔。我留不得志,退有所忌,腹背蒙患,非百全計。且惠亮、正通百戰余賊,非怯野鬬,今方持重,特公祏立計爾。若出不意,挑攻其城,必破之。惠亮拔,公祏禽矣。」孝恭聽之。靖率黃君漢等水陸皆進,苦戰,殺傷萬餘人,惠亮等亡去。靖將輕兵至丹楊,公祏懼,眾尚多,不能戰,乃出走,禽之,江南平。置東南道行台,以爲行台兵部尚書。賜物千段、奴婢百口、馬百匹。行台廢,檢校揚州大都督府長史。帝嘆曰:「靖迺銑、公祏之膏肓也,古韓、白、衛、霍何以加!」
八年,突厥寇太原,爲行軍總管,以江淮兵萬人屯太谷。時諸將多敗,獨靖以完軍歸。俄權檢校安州大都督。太宗踐阼,授刑部尚書,錄功,賜實封四百戶,兼檢校中書令。突厥部種離畔,帝方圖進取,以兵部尚書爲定襄道行軍總管,率勁騎三千繇馬邑趨惡陽嶺。頡利可汗大驚,曰:「兵不傾國來,靖敢提孤軍至此?」於是帳部數恐。靖縱諜者離惎腹心,夜襲定襄,破之,可汗脫身遁磧口。進封代國公。帝曰:「李陵以步卒五千絕漠,然卒降匈奴,其功尚得書竹帛。靖以騎三千,蹀血虜庭,遂取定襄,古未有輩,足澡吾渭水之恥矣!」
頡利走保鐵山,遣使者謝罪,請舉國內附。以靖爲定襄道總管往迎之。又遣鴻臚卿唐儉、將軍安脩仁尉撫。靖謂副將張公謹曰:「詔使到,虜必自安,若萬騎齎二十日糧,自白道襲之,必得所欲。」公謹曰:「上已與約降,行人在彼,奈何?」靖曰:「機不可失,韓信所以破齊也。如唐儉輩何足惜哉!」督兵疾進,行遇候邏,皆俘以從,去其牙七里乃覺,部眾震潰,斬萬餘級,俘男女十萬,禽其子疊羅施,殺義成公主。頡利亡去,爲大同道行軍總管張寶相禽以獻。於是斥地自陰山北至大漠矣。帝因大赦天下,賜民五日酺。
御史大夫蕭瑀劾靖持軍無律,縱士大掠,散失奇寶。帝召讓之,靖無所辯,頓首謝。帝徐曰:「隋史萬歲破達頭可汗,不賞而誅,朕不然,赦公之罪,錄公之功。」乃進左光祿大夫,賜絹千匹,增戶至五百。既而曰:「向人譖短公,朕今悟矣。」加賜帛二千匹,遷尚書右僕射。
靖每參議,恂恂似不能言,以沈厚稱。時遣使十六道巡察風俗,以靖爲畿內道大使,會足疾,懇乞骸骨。帝遣中書侍郎岑文本諭旨曰:「自古富貴而知止者蓋少,雖疾頓憊,猶力於進。公今引大體,朕深嘉之。欲成公美,爲一代法,不可不聽。」乃授檢校特進,就第,賜物段千,尚乘馬二,祿賜、國官、府佐皆勿廢。若疾少閒,三日一至門下中書平章政事。加賜靈壽杖。
頃之,吐谷渾寇邊。帝謂侍臣曰:「靖能復起爲帥乎?」靖往見房玄齡,曰:「吾雖老,尚堪一行。」帝喜,以爲西海道行軍大總管,任城王道宗、侯君集、李大亮、李道彥、高甑生五總管兵皆屬。軍次伏俟城,吐谷渾盡火其莽,退保大非川。諸將議,春草未牙,馬弱不可戰。靖決策深入,遂逾積石山。大戰數十,多所殺獲,殘其國,國人多降,吐谷渾伏允愁蹙自經死。靖更立大寧王慕容順而還。甑生軍繇鹽澤道後期,靖簿責之。既歸而憾,與廣州長史唐奉義告靖謀反,有司按驗無狀,甑生等以誣罔論。靖乃闔門自守,賔客親戚一謝遣。改衛國公。其妻卒,詔墳制如衛、霍故事,築闕象鐵山、積石山,以旌其功,進開府儀同三司。
帝將伐遼,召靖入,謂曰:「公南平吳,北破突厥,西定吐谷渾,惟高麗未服,亦有意乎?」對曰:「往憑天威,得效尺寸功。今疾雖衰,陛下誠不棄,病且瘳矣。」帝憫其老,不許。二十三年,病甚,帝幸其第,流涕曰:「公乃朕生平故人,於國有勞。今疾若此,爲公憂之。」薨,年七十九,贈司徒、并州都督,給班劍、羽葆、鼓吹,陪葬昭陵,諡景武。
子德謇嗣,官至將作少匠,坐善太子承乾,流嶺南,以靖故徙吳郡。
靖兄端,字藥王,以靖功襲永康公,梓州刺史。
弟客師,右武衛將軍,累戰功封丹楊郡公。致仕,居昆明池南。善騎射,喜馳獵,雖老猶未衰。自京南屬山,西際澧水,鳥鵲皆識之,每出,從之翔噪,人謂之「鳥賊」。卒,年九十,贈幽州都督。
孫令問,玄宗爲臨淄王時與雅舊。及即位,以協贊功,遷殿中少監。預誅竇懷貞,封宋國公,實封五百戶。進散騎常侍,知尚食事,恩待甚渥。然未嘗輒干政,率游畋自娛,厚奉養,侈飲食,至躬視刲宰。有譏之者,荅曰:「此畜豢,天所以養人,與蔬果何異,安用妄分別邪?」後坐其子與回紇部酋承宗連婚,貶撫州別駕,卒。
靖五代孫彥芳,大和中,爲鳳翔司錄參軍。家故藏高祖、太宗賜靖詔書數函,上之。一曰:「兵事節度皆付公,吾不從中治也。」一曰:「有晝夜視公疾大老嫗遣來,吾欲熟知公起居狀。」皆太宗手墨,它大略如此。文宗愛之不廢手。其舊物有佩筆,以木爲管弢,刻金其上,別爲環以限其間,筆尚可用也。靖破蕭銑時,所賜于闐玉帶十三胯,七方六刓,胯各附環,以金固之,所以佩物者。又有火鑒、大觿、筭囊等物,常佩於帶者。天子悉留禁中。又敕摸詔本,還賜彥芳,並束帛衣服。權德輿嘗讀太宗手詔,至流涕曰:「君臣之際乃爾邪!」
李勣字懋功,曹州離狐人。本姓徐氏,客衛南。家富,多僮僕,積粟常數千鍾。與其父蓋皆喜施貸,所周給無親疏之間。
隋大業末,韋城翟讓爲盜,勣年十七,往從之。說曰:「公鄉壤不宜自剽殘,宋、鄭商旅之會,御河在中,舟艦相屬,往邀取之,可以自資。」讓然之。劫公私船取財,繇是兵大振。李密亡命雍丘,勣與浚儀王伯當共說讓,推密爲主。以奇計破王世充。密署勣石武候大將軍、東海郡公。當是時,河南、山東大水,隋帝令飢人就食黎陽倉,吏不時發,死者日數萬。勣說密曰:「天下之亂本於飢,今若取黎陽粟以募兵,大事濟矣。」密以麾下兵五千付勣,與郝孝德等濟河,襲黎陽,守之。開倉縱食,旬日,勝兵至二十萬。宇文化及擁兵北上,密使勣守倉,周掘塹以自環。化及攻之,勣爲地道出鬬,化及敗,引去。
武德二年,密歸朝廷,其地東屬海,南至江,西直汝,北抵魏郡,勣統之,未有所屬。謂長史郭孝恪曰:「人眾土宇,皆魏公有也。吾若獻之,是利主之敗爲己功,吾所羞也。」乃錄郡縣戶口以啟密,請自上之。使至,高祖訝無表,使者以意聞。帝喜曰:「純臣也。」詔授黎州總管,封萊國公。賜姓,附宗正屬籍,徙封曹,給田五十頃,甲第一區。封蓋濟陰王,固辭,改舒國公。詔勣總河南、山東兵以拒王世充。及密以謀反誅,帝遣使示密反狀。勣請收葬,詔從之。勣爲密服縗絰,葬訖乃釋。
俄爲竇建德所陷,質其父,使復守黎陽。三年,自拔來歸。從秦王伐東都,戰有功。東略地至虎牢,降鄭州司兵沈悅。平建德,俘世充,乃振旅還,秦王爲上將,勣爲下將,皆服金甲,乘戎輅,告捷於廟。蓋亦自洺州與裴矩入朝,詔復其官。
又從破劉黑闥、徐圓朗,累遷左監門大將軍。圓朗復反,詔勣爲河南大總管,討平之。趙郡王孝恭討輔公祏也,遣勣以步卒一萬度淮,拔壽陽,攻江西賊壁,馮惠亮、陳正通相次潰,公祏平。
太宗即位,拜并州都督,賜實封九百戶。貞觀三年,爲通漠道行軍總管,出雲中,與突厥戰,走之。引兵與李靖合。因曰:「頡利若度磧,保於九姓,果不可得,我若約齎薄之,不戰縛虜矣。」靖大喜,以與己合,於是意決。靖率眾夜發,勣勒兵從之。頡利慾走磧,勣前屯磧口,不得度,由是酋長率部落五萬降於勣。詔拜光祿大夫,行并州大都督府長史。父喪解,奪哀還官,徙封英。治并州十六年,以威肅聞。帝嘗曰:「煬帝不擇人守邊,勞中國築長城以備虜。今我用勣守並,突厥不敢南,賢長城遠矣!」召爲兵部尚書,未至,會薛延陀子大度設以八萬騎侵李思摩。詔勣爲朔方道行軍總管,將輕騎六千,擊度設青山,斬名王一,俘口五萬。以功封一子爲縣公。
晉王爲皇太子,授詹事,兼左衛率,俄同中書門下三品。帝曰:「吾兒方位東宮,公舊長史,以宮事相委,勿以資屈爲嫌也。」後帝自將征高麗,以勣爲遼東道行軍大總管。破蓋牟、遼東、白崖等城,從戰駐蹕山,功多,封一子爲郡公。延陀部落亂,詔將二百騎發突厥兵討之,大戰烏德鞬山,破之,降其首領梯真達干,而可汗咄摩支遁入荒谷,磧北遂定。改太常卿,仍同中書門下三品,復爲詹事。
勣既忠力,帝謂可托大事。嘗暴疾,毉曰:「用須灰可治。」帝乃自翦須以和藥。及愈,入謝,頓首流血。帝曰:「吾爲社稷計,何謝爲!」後留宴,顧曰:「朕思屬幼孤,無易公者。公昔不遺李密,豈負朕哉?」勣感涕,因齧指流血。俄大醉,帝親解衣覆之。帝疾,謂太子曰:「爾於勣無恩,今以事出之,我死,宜即授以僕射,彼必致死力矣!」乃授疊州都督。
高宗立,召授檢校洛州刺史、洛陽宮留守,進開府儀同三司、同中書門下,參掌機密,遂爲尚書左僕射。永徽元年,求解僕射,聽之,仍以開府儀同三司知政事。四年,冊進司空。始太宗時,勣已畫象凌煙閣,至是,帝復命圖其形,自序之。又詔得乘小馬出入東、西台,卑官日一人迎送。
帝欲立武昭儀爲皇后,畏大臣異議,未決。李義府、許敬宗又請廢王皇后。帝召勣與長孫無忌、于志寧、褚遂良計之,勣稱疾不至。帝曰:「皇后無子,罪莫大於絕嗣,將廢之。」遂良等持不可,志寧顧望不對。帝后密訪勣,曰:「將立昭儀,而顧命之臣皆以爲不可,今止矣!」荅曰:「此陛下家事,無須問外人。」帝意遂定,而王后廢。詔勣、志寧奉冊立武氏。帝東封泰山,爲封禪大使。嘗墜馬傷足,帝以所乘馬賜之。
高麗莫離支男生爲其弟所逐,遣子乞師。詔勣爲遼東道行軍大總管,率兵二萬討之。破其國,執高藏、男建等,裂其地州縣之。詔勣獻俘昭陵,明先帝意,具軍容告於廟。進位太子太師,增食千一百戶。
總章二年,卒,年八十六。帝曰:「勣奉上忠,事親孝,歷三朝未嘗有過,性廉慎,不立產業。今亡,當無贏貲。有司其厚賵恤之。」因泣下。舉哀光順門,七日不視朝。贈太尉、揚州大都督,諡貞武。給秘器,陪葬昭陵。起冢象陰、鐵、烏德鞬山,以旌功烈。葬日,帝與皇太子幸未央古城,哭送,百官送故城西北。
初,勣拔黎陽倉,就食者眾,高季輔、杜正倫往客焉,及平虎牢,獲戴胄,咸引見臥內,推禮之,後皆爲名臣,世以勣知人。平洛陽,得單雄信,故人也。表其材武,且言:「若貸死,必有以報,請納官爵以贖。」不許。乃號慟,割股肉啖之曰:「生死永訣,此肉同歸於土!」爲收養其子焉。性友愛,其姊病,嘗自爲粥而燎其須。姊戒止。荅曰:「姊多疾,而勣且老,唯欲數進粥,尚幾何?」
其用兵多籌筭,料敵應變,皆契事機。聞人善,抵掌嗟嘆。及戰勝,必推功於下。得金帛,盡散之士卒,無私貯。然持法嚴,故人爲之用。臨事選將,必訾相其奇庬福艾者遣之。或問故,荅曰:「薄命之人,不足與成功名。」既沒,士皆爲流涕。
自屬疾,帝及皇太子賜藥即服,家欲呼毉巫,不許。諸子固以藥進,輒曰:「我山東田夫耳,位三公,年逾八十,非命乎!生死系天,寧就毉求活耶?」弟弼,始爲晉州刺史。以勣疾,召爲司衛卿,使省視。忽語曰:「我似少悆,可置酒相樂。」於是奏樂宴飲,列子孫於下。將罷,謂弼曰:「我即死,欲有言,恐悲哭不得盡,故一訣耳!我見房玄齡、杜如晦、高季輔皆辛苦立門戶,亦望詒後,悉爲不肖子敗之。我子孫今以付汝,汝可慎察,有不厲言行、交非類者,急榜殺以聞,毋令後人笑吾,猶吾笑房、杜也。我死,布裝露車載柩,斂以常服,加朝服其中,儻死有知,庶著此奉見先帝。明器惟作五六寓馬,下帳施幔,爲皂頂白紗裙,中列十偶人,它不得以從。眾妾願留養子者聽,余出之。葬已,徙居我堂,善視小弱。苟違我言,同戮屍矣!」乃不復語。弼等遵焉。勣本二名,至高宗時,避太宗偏諱,故但名勣。後配享高宗廟廷。
季弟感,年十五,有奇操。李密敗,陷於世充。世充令作書召勣,對曰:「兄尚節義,今已事主,昆弟不能移也。」固不從,殺之。
勣子震嗣,終桂州刺史。震子敬業、敬猷。
敬業,少從勣征伐,有勇名。歷太僕少卿,襲英國公,爲眉州刺史。嗣聖元年,坐贓,貶柳州司馬。會給事中唐之奇貶括蒼令,詹事府司直杜求仁貶黝令,長安主簿駱賔王貶臨海丞,敬猷自盩厔令坐事免,俱客揚州,失職怏怏。
時武后既廢中宗,又立睿宗,實亦囚之。諸武擅命,唐子孫誅戮,天下憤之。敬業等乘人怨,謀起兵,先諭其黨監察御史薛璋,求使江都。及至,令雍人韋超告州長史陳敬之反,璋乃收系之。敬業即矯制殺敬之,自稱州司馬,且言奉密詔募兵,討高州叛酋。即開府庫,令參軍李宗臣釋繫囚、役工數百人,授甲,斬錄事參軍孫處行以徇。乃開三府,一曰匡復府,二曰英公府,三曰揚州大都督府。自稱匡復府上將,領揚州大都督,以之奇爲左長史,求仁右長史,宗臣左司馬,璋右司馬,江都令韋知止爲英公府長史,賔王爲藝文令,前盩厔尉魏思溫爲軍師。旬日,兵十餘萬。傳檄州縣,疏武氏過惡,復廬陵王天子位。又索狀類太子賢者奉之,詭眾曰:「賢實不死。」楚州司馬李崇福率所部三縣應之。
武后遣左玉鈐衛大將軍李孝逸兵三十萬往擊之,削其祖父官爵,毀冢藏,除屬籍,赦揚、楚民脅從者。購得敬業首,授官三品,賞帛五千;得之奇等首,官五品,帛三千。
敬業問計於思溫,對曰:「公既以太后幽縶天子,宜身自將兵直趨洛陽。山東、韓、魏知公勤王,附者必眾,天下指日定矣!」璋曰:「不然。金陵負江,其地足以爲固。且王氣尚在,宜先並常、潤爲霸基,然後鼓行而北。」思溫曰:「鄭、汴、徐、亳士皆豪桀,不願武后居上,蒸麥爲飯,以待我師。奈何欲守金陵,投死地乎?」敬業不從。使敬猷屯淮陰,韋超屯都梁山,自引兵擊潤州,下之,署宗臣爲刺史。始回兵屯高郵,下阿谿。思溫嘆曰:「兵忌分,今敬業不知掃地度淮,率山東士先襲東都,吾知無能爲也!」
武后又使黑齒常之將江南兵爲孝逸援,進擊,淮陰、都梁兵皆敗。後軍總管蘇孝祥率奇兵五千夜度擊敬業,孝祥死,兵溺者過半,孝逸軍退守石樑。有烏群噪敬業營上,監軍御史魏真宰曰:「賊其敗乎!風順荻干,火攻之利也。」固請戰,遂度谿擊之。敬業置陣久,士疲,皆顧望不正列,孝逸乘風縱火逼其軍,軍稍卻。敬業麾精兵居前,弱者在後,陣亂不能制,乃敗,斬七千餘級。敬業與敬猷、之奇、求仁、賔王輕騎遁江都,悉焚其圖籍,攜妻子奔潤州,潛蒜山下,將入海逃高麗,抵海陵,阻風遺山江中,其將王那相斬之,凡二十五首,傳東都,皆夷其家。中宗反正,詔還勣官封屬籍,葺完塋冢焉。
初,敬業之叔思文爲潤州刺史。敬業兵起,以使間道聞,固守逾月。城陷,敬業責曰:「廬陵王繼天下,無罪見廢,今兵以義動,何過拒邪?若太后是助,宜即姓武。」思溫等欲殺之,敬業不許。及揚、楚平,乃獨免。後遂賜武姓,歷春官尚書。或言本與敬業謀者,乃復徐氏,卒。子欽憲,開元中,仕至國子祭酒。
贊曰:唐興,其名將曰英、衛,擢皆罪亡之餘,遂能依乘風雲,勒功帝籍。蓋君臣之際,固有以感之,獨推期運,非也。若靖闔門稱疾,畏遠權逼,功大而主不疑,雖古哲人,何以尚茲?勣之節,見於黎陽,故太宗勤勤於託孤,誠有爲也。至以老臣輔少主,會房帷易奪,天子畏大臣,依違不專,委誠取決,惟議是聽。勣乃私己畏禍,從而導之,武氏奮而唐之宗屬幾殲焉。及其孫,因民不忍,舉兵覆宗,至掘冢而暴其骨。嗚呼,不幾一言而喪邦乎?惜其不通學術,昧夫臨大節不可奪之誼,反與許、李同科,可不戒哉!世言靖精風角、鳥占、雲祲、孤虛之術,爲善用兵。是不然,特以臨機果,料敵明,根於忠智而已。俗人傅著怪詭禨祥,皆不足信。故列靖所設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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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九十四‧列傳第十九 侯君集 張亮 薛萬均
侯君集,豳州三水人。以材雄稱。少事秦王幕府,從征討有功,擢累左虞候、車騎將軍,封全椒縣子。預誅隱太子尤力。王即位,拜左衛將軍,進封潞國公,邑千戶。貞觀四年,遷兵部尚書,俄檢校吏部尚書,參議朝政。
李靖討吐谷渾,以君集爲積石道行軍總管。師次鄯州,議所向。君集曰:「王師已至,而賊不走險,天贊我也。若以精兵掩不備,彼不我虞,必有大利。若遁岨山谷,克之實難。」靖然其計,簡銳士,約齎深入,追及其眾於庫山,大戰,破之,進會大非川。平其國。
會詔世封功臣,授陳州刺史,更封陳;群臣不願封,進吏部尚書。君集本以行伍奮,不知學;後貴,益自喜,好書。及典選,分明課最,有譽於時。
吐蕃圍松州,授當彌道行軍大總管以擊之。高昌不臣,拜交河道行軍大總管出討。王麴文泰笑曰:「唐去我七千里,磧鹵二千里無水草,冬風裂肌,夏風如焚,行賈至者百之一,安能致大兵乎?使能頓吾城下一再旬,食盡當潰,吾且系而虜之。」君集次磧口,而文泰死,子智盛襲位。進營柳谷,候騎言國方葬死君,諸將請襲之。君集曰:「不可,天子以高昌驕慢,使吾龔行天罰,今襲人於墟墓間,非問罪也。」於是鼓而前。賊嬰城自守,遣諭之,不下。乃刊木塞塹,引撞車毀其堞,飛石如雨,所向無敢當,因拔其城,俘男女七千,進圍都城。初,文泰與西突厥欲谷設約,有急相援。及是,欲谷設益懼,西走,智盛失援,乃降。高昌平,君集刻石紀功還。
初,君集配沒罪人不以聞,又私取珍寶、婦女,將士因亦盜入,不能制。及還京師,有司劾之,詔君集詣獄簿對。中書侍郎岑文本諫曰:「高昌之罪,議者以其遐遠,欲置度外,唯陛下奮獨見之明,授決勝之略,君集得指期平殄。今推勞將帥,從征之人悉蒙重賞,未逾數日,更以屬吏,天下聞之,謂陛下錄過遺功,無以勸後。且古之出師,克敵有重賞,不勝蒙顯戮。當其有功也,雖貪財縱慾,尚蒙爵邑;其無功也,雖勤躬絜己,不免鈇鉞。故曰:『記人之功,忘人之過,宜爲君者也。』昔李廣利貪不愛卒,陳湯盜所收康居財物,二主皆赦其罪,封侯賜金。夫將帥之臣,廉慎少而貪沒多。軍法曰:『使智,使勇,使貪,使愚。故智者樂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貪者邀趨其利,愚者不計其死。』是以前聖使人,必收所長而棄所短。陛下宜申宥君集,俾復朝列,以勸有功。」帝寤,釋不問。
君集自恃有功,以它罪被系,居怏怏不平。會張亮出洛州都督,君集謬激說曰:「何爲見排?」亮曰:「公排我,尚誰咎?」君集曰:「我平一國還,觸天子嗔,何能排君?」因攘袂曰:「鬱郁不可活,能反乎?當與公反。」亮密以聞。帝曰:「卿與君集皆功臣,今獨相語而無左驗,奈何?」秘不發,待君集如初。皇太子承乾數有過,慮廢,知君集怨望,因其婿賀蘭楚石爲千牛,私引君集入,問自安計。君集舉手謂曰:「此手當爲殿下用之。」又遣楚石語承乾曰:「魏王得愛,陛下若有詔召,願毋輕入。」承乾納之。然君集常畏謀泄,忽忽不自安,或中夕驚吒,妻怪之,曰:「公,國大臣,何爲爾?若有所負,宜自歸,首領尚可全。」不從。
承乾事覺,捕君集下獄。楚石告狀,帝自臨問,曰:「我不欲令刀筆吏辱公。」君集辭窮不能對。帝語群臣曰:「君集於國有功,朕不忍置諸法,將丐其命,公卿其許我乎?」群臣皆曰:「君集罪大逆不道,請論如法。」帝乃謂曰:「與公訣矣,今而後,徒見公遺像已!」因泣下,遂斬之,籍其家。君集臨刑色不變,謂監吏曰:「我豈反者乎?蹉跌至此。然嘗爲將,破二國,若言之陛下,丐一子以守祭祀。」帝聞,原其妻及一子,徙嶺表。
始,帝命李靖教君集兵法,既而奏:「靖且反,兵之隱微,不以示臣。」帝以讓靖,靖曰:「方中原無事,臣之所教,足以制四夷,而求盡臣術,此君集欲反耳。」靖爲右僕射,君集爲兵部尚書,同還省,君集馬過門數步乃覺,靖語人曰:「君集其有異慮乎?」後果如言。
張亮,鄭州滎陽人。起畎畝,志趣奇譎,雖外敦厚而內不情。隋大業末,李密略地滎、汴,亮從之,未甚甄識。時軍中有謀叛去者,亮輒以告,密愛其誠,乃署驃騎將軍,隸李勣。勣以黎陽歸,亮頗佐佑之,擢鄭州刺史。會王世充取鄭,亮提孤軍不敢入,亡命共城山。俄檢校定州別駕。勣討劉黑闥,使亮守相州,賊方盛,棄城遁。
房玄齡以亮沈果有謀,白秦王,引爲車騎將軍。隱太子將作難,命亮統左右千人之洛陽,陰結山東豪桀以備變。齊王告亮反,高祖以屬吏詰訊,終無所言,乃得釋。王即位,除右衛將軍,封長平郡公。累遷御史大夫,進封鄅國公,食益州戶五百。歷豳夏鄜三州都督、相州長史,徙鄖國。召拜工部尚書。亮爲政多伺察,發擿隱微,示神明,抑彊恤弱,所至有績。拜太子詹事,出爲洛州都督。侯君集已誅,以刑部尚書參預朝政。
時茂州俚童張仲文自稱天子,有司論斥乘輿有害當死,攝刑部尚書韋挺奏:「童乃妖言,無死坐。」帝怒曰:「爾作威福於下,而歸虐朕耶!」挺失據趨出。亮爲挺直之,帝曰:「公欲取剛正名乎?」亮不謝,帝寤曰:「寧屈我,以申公之請。」童免死。
帝將伐高麗,亮頻諫,不納,因自請行,詔爲平壤道行軍大總管。引兵自東萊浮海,襲破沙卑城,進至建安,營壁未立,賊奄至,亮不知所爲,踞胡床直視無所言,眾謂其勇,得自安。於是副將張金樹鼓於軍,士奮擊,因破賊。及從帝還,至并州,乃得罪。
初,亮棄故妻,更娶李氏。李妒悍,私通歌兒,養爲子,名慎幾。亮子顗數諫止,亮不納。李好左道,交通巫覡,橈政事。亮爲相州,假子公孫節以讖有「弓長之主當別都」,亮自以相舊都,「弓長」其姓,陰有怪謀。術家程公穎者,亮素與厚,陰謂曰:「君前言陛下真天下主,何其神邪!」公穎內曉,即稱亮臥若龍,當大貴。亮曰:「國家殆必亂,吾臂龍鱗奮矣,慎幾且大貴。」公孫常者,節兄也,亮謂曰:「吾有妾,相者雲必爲諸王姬。」常曰:「我兄子大品言,有神告公名在讖書。」亮悅。會陝人常德發其謀,並言亮養假子五百。帝使馬周案之,亮讕辭曰:「囚等畏死,見誣耳。」因自陳佐命舊臣。帝曰:「亮養子五百將何爲?正欲反耳。」詔百官議,皆言亮當誅。帝遣長孫無忌、房玄齡就獄謂曰:「法者,天下平,與公共爲之。公不自脩,乃至此,將奈何?」於是斬西市,籍其家。
薛萬均,本燉煌人,後徙京兆咸陽。父世雄,大業末爲涿郡太守,萬均與弟萬徹因客幽州,以材武爲羅藝所厚善。與藝歸款,高祖授萬均上柱國、永安郡公。
竇建德帥眾十萬寇范陽,藝迎拒之。萬均曰:「眾寡不敵,宜以計勝。」即教藝羸兵阻水以誘之,萬均自以精騎百匿城左。建德師度水,邀半度擊之,大敗其眾。明年,建德以二十萬騎來攻,兵已緣堞,萬均與萬徹率死士百人出地道,掩擊其背,眾驚潰去。秦王平劉黑闥,引萬均爲右二護軍,北門長上。
柴紹之討梁師都也,以萬均爲副,萬徹亦從。距朔方數十里,突厥兵驟至,王師卻,萬均兄弟橫擊之,斬其驍將,虜陣讙,乘之,俘殺相藉。突厥走,遂圍師都。諸將以城險未可下,萬均曰:「城中氣死,鼓不能聲,破亡兆也。」既而賊果斬師都降。拜左屯衛將軍。
俄爲沃沮道行軍副總管,從李靖討吐谷渾。軍次青海,萬均、萬徹各以百騎行前,卒與虜遇,萬均單騎馳突,無敢當者。還語諸將曰:「賊易與。」復馳進擊,斬數千級,勇蓋三軍。追奔至積石山,大風折旗,萬均曰:「虜且來!」乃勒兵。俄而虜至,萬均直前斬其將,眾遂潰,追至圖倫磧乃還,與靖會青海。璽書勉勞,遷本衛大將軍。又副侯君集擊高昌,麴智盛堅守未下,萬均麾軍進,智盛懼,乃降。進潞國公。
會有訴萬均與高昌女子亂,太宗欲窮治。魏徵曰:「君使臣以禮,若所訴實,罪且輕,虛則所失重矣。」詔勿治。後帝幸芙蓉園,坐清宮不謹下獄,憂憤卒。帝驚悼,爲舉哀,詔陪葬昭陵。後嘗賜群臣膜皮,及萬徹而誤呼萬均,愴然曰:「萬均朕勛舊,忽口其名,豈死者有知,冀此賜乎?」因命取焚之,舉坐感嘆。
弟萬徹、萬淑、萬備。
萬徹與萬均歸高祖,授車騎將軍、武安縣公,事隱太子。太子誅,萬徹督宮兵戰玄武門,噪而趨秦府,眾失色;乃示以太子首,然後去,與數十騎亡之南山。秦王數使貸諭,乃出謝。王以其忠於所事,不之罪也。
從李靖討突厥頡利可汗,以功授統軍,進爵郡公。歷右衛將軍、蒲州刺史。副李勣擊薛延陀,與虜戰磧南,率數百騎爲先鋒,繞擊陣後。虜顧見,遂潰,斬首三千級,獲馬萬五千,封一子爲縣侯。改左衛將軍,尚丹楊公主,加駙馬都尉。遷代州都督、右武衛大將軍。太宗嘗曰:「當今名將,唯李勣、江夏王道宗、萬徹而已。勣、道宗雖不能大勝,亦未嘗大敗;至萬徹,非大勝即大敗矣。」
貞觀二十二年,以青丘道行軍總管帥師三萬伐高麗,次鴨淥水,以奇兵襲大行城,與高麗步騎萬餘戰,斬虜將所夫孫。虜皆震恐,遂傅泊汋城。虜眾三萬來援,擊走之,拔其城。萬徹在軍中,任氣不能下人,或有上書言狀者,帝愛其功,直加讓勗而已,即爲焚書。副將裴行方亦言其怨望。李勣曰:「萬徹位大將軍,親主婿,而內懷不平,罪當誅。」因詔除籍徙邊,會赦,還。
高宗永徽二年,授寧州刺史。入朝,與房遺愛昵甚,因曰:「我雖病足,坐置京師,諸輩猶不敢動。」遺愛曰:「若國有變,當與公共輔荊王。」謀泄下獄,誅。臨刑曰:「萬徹大健兒,留爲國效死,安得坐遺愛殺之!」遂解衣顧監刑者曰:「亟斬我!」斬之不殊,叱曰:「胡不力!」三斬乃絕。
萬淑亦以戰功顯。歷右領軍將軍、梁郡公、暢武道行軍總管。
萬備有至行,居母喪,廬墓前,太宗詔表異其門。以尚輦奉御從伐高麗。李勣圍白岩,虜遣兵萬餘來援,將軍契苾何力以八百騎苦戰,中矟創甚,爲賊所窘,萬備單馬進救,何力獲免。仕至左衛將軍。
在武德、貞觀時,又有盛彥師、盧祖尚、劉世讓、劉蘭、李君羨等,頗以功力顯,而皆不終,附於左。
盛彥師者,宋州虞城人。少任俠。隋大業末,爲澄城長。高祖兵至汾陰,彥師率賔客上謁,授行軍總管,從平京師,與史萬寶鎮宜陽。李密叛,謀出山南,萬寶懼,謂彥師曰:「密,驍賊也,以王伯當輔之,挾思東歸之士,非計出萬全不爲也,殆不可當。」彥師笑曰:「請以數千兵爲公梟其首。」萬寶問計,荅曰:「兵詭道也,難豫言。」即引眾逾洛水,入熊耳山,命士持滿夾道,伏短兵溪谷間,令曰:「賊半度乃擊。」所部皆笑曰:「賊趨洛州,何爲備此?」彥師曰:「密聲言入洛,其實走襄城就張善相,我據其要,必禽之。」密果至,彥師橫擊,首尾不相救,遂斬密及伯當。以功封葛國公,授武衛將軍,鎮熊州。
討王世充也,彥師與萬寶軍伊闕,絕山南路。世充平,爲宋州總管。始,彥師入關,世充以陳寶遇爲宋州刺史,待其家不以禮。及是,彥師因事殺之,又殺平生所惡數十家,州人震駭,皆重足立。
徐圓朗反,詔爲安撫大使,戰敗,爲賊所執。圓朗待之厚,命作書招其弟,使舉虞城叛。彥師爲書曰:「吾奉使無狀,爲賊禽,誓死報國。若宜善侍母,勿以我爲念。」圓朗笑曰:「將軍,壯士也。」置之。武德六年,圓朗平,彥師得還。高祖以罪誅之。
盧祖尚字季良,光州樂安人。家饒財,好施,以俠聞。隋大業末,募壯士捕盜,時年十九,善御眾,所向有功,盜畏,不入境。宇文化及之亂,據州稱刺史,歃血誓眾,士皆感泣。越王侗立,遣使歸地,因署本州總管,封沈國公。
王世充僭位,以州歸高祖,授刺史,封弋陽郡公。從趙郡王孝恭討輔公祏,爲前軍總管,下宣、歙,進擊賊帥馮惠亮、陳正通,破之。歷蔣州刺史、壽州都督、瀛州刺史,有能名。
貞觀二年,交州都督以賄敗,太宗方擇人任之,咸以祖尚才備文武,可用也。召見內殿,謂曰:「交州去朝廷遠,前都督不稱職,公爲我行,無以道遠辭也。」祖尚頓首奉詔,既而託疾自解,帝遣杜如晦等諭意曰:「匹夫不負然諾,公既許朕矣,豈得悔?三年當召,不食吾言。」對曰:「嶺南瘴癘,而臣不能飲,當無還理。」遂固辭。帝怒曰:「我使人不從,何以爲天下!」命斬朝堂。既而悔之,詔復其官。
劉世讓字元欽,京兆醴泉人。仕隋爲征仕郎。高祖入長安,以湋川歸,授通議大夫。時唐弼餘黨寇扶風,世讓自請安輯,許之,得其眾數千,因授安定道行軍總管,率兵二萬拒薛舉,戰不勝,與弟寶皆沒於賊。舉令至城下,紿說使降。世讓陽許之,至則告守者曰:「賊兵極於此矣,善自固!」舉重其節,不加害。秦王方屯高墌,世讓密遣寶間走王,言賊虛實。高祖悅,賜其家帛千匹。舉平,授彭州刺史。俄領陝東道行軍總管,從永安王孝基討呂崇茂於夏縣,軍敗,爲賊所囚。聞獨孤懷恩有逆謀,唐儉語世讓曰:「懷恩謀行,則國難未息,可亡歸,白髮之。」世讓逃還,高祖方濟河幸懷恩營,驚曰:「世讓之來,天也!」因封爲弘農郡公,賜田百畝、錢百萬。母喪免,起爲檢校并州總管。
竇建德之援王世充也,世讓率萬騎出黃沙嶺,襲洺州。會突厥入寇,又詔以兵屯雁門,世讓馳騎八百赴之,而可汗軍大至,乃保武州。可汗與高開道、苑君璋合眾攻之,城數壞,輒立柵完拒。鄭元璹先使可汗,可汗使來說,世讓叱曰:「丈夫奈何爲夷狄作說客邪?」久之,虜引去。元璹還,具道其忠,賜良馬、金帶。襄邑王神符鎮并州,世讓數以氣凌之,坐是削籍徙康州。
未幾,召授廣州總管。帝問以備邊策,荅曰:「突厥數南寇者,恃有馬邑爲地耳。如使勇將屯崞城,厚儲金帛以招降者,數出奇兵略城下,踐禾稼,不逾歲,馬邑可圖也。」帝曰:「非公無可任者。」乃使馳驛經略,於是世讓至馬邑。
高滿政以地來降,突厥患之,縱反間,云:「世讓與可汗爲亂。」帝不之察,因誅之,籍其家。貞觀初,突厥降者言世讓無逆謀,乃原其妻子。
劉蘭字文郁,青州北海人。仕隋鄱陽郡書佐。涉圖史,能言成敗事。性陰狡,以天下將亂,見北海完富,潛介賊破其鄉,取子女玉帛。淮安王神通安撫山東,率宗黨歸順。
貞觀初,梁師都未平,蘭上書陳方略,太宗以爲夏州都督府司馬。師都以突厥兵頓城下,蘭仆旗息鼓,賊疑不敢迫,夜引去。蘭追擊,破之,遂進軍夏州。師都平,遷豐州刺史,召爲右領軍衛將軍。十一年,爲夏州都督長史。時突厥攜貳,郁射設阿史那摸末率屬帳居河南,蘭縱反間離之,頡利果疑。摸末懼,來降,頡利急追,蘭逆拒,卻其眾。封平原郡公,俄檢校代州都督。
初,長社許絢解讖記,謂蘭曰:「天下有長年者,咸言劉將軍當爲天下主。」蘭子昭又曰:「讖言海北出天子,吾家北海也。」會鄠縣尉游文芝以罪系獄當死,因發其謀,蘭及黨與皆伏誅。
李君羨,洺州武安人。初事李密,後爲王世充驃騎。惡世充爲人,率其屬歸高祖,授上輕車都尉。秦王引置左右,從破宋金剛於介休,加驃騎將軍,賜以宮人、繒帛。從討王世充,爲馬軍副總管。世充子玄應自武牢轉糧入洛,君羨俘其軍,玄應走。從破竇建德、劉黑闥,所向必先登摧其鋒,累授左衛府中郎將。突厥至渭橋,君羨與尉遲敬德擊破之。太宗曰:「使皆如君羨者,虜何足憂!」改左武候中郎將,封武連縣公,北門長上。在仗讀書不休,帝嘉勞。歷蘭州都督、左監門衛將軍。
先是,貞觀初,太白數晝見,太史占曰「女主昌。」又謠言「當有女武王者」。會內宴,爲酒令,各言小字,君羨自陳曰「五娘子」。帝愕然,因笑曰「何物女子,乃此健邪!」又君羨官邑屬縣皆「武」也,忌之。未幾,出爲華州刺史。會御史劾奏君羨與狂人爲妖言,謀不軌,下詔誅之。天授中,家屬詣闕訴冤,武后亦欲自詫,詔復其官爵,以禮改葬。
贊曰:侯君集位將相私謁太子,張亮養子五百人,薛萬徹與狂豎謀,皆死有餘責,又何咎哉?以太宗之明德,蔽於謠讖,濫君羨之誅,徒使孽後引以自神,顧不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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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九十五‧列傳第二十  高儉 竇威
高儉字士廉,以字顯,齊清河王岳之孫,父勵樂安王,入隋爲洮州刺史。士廉敏惠有度量,狀貌若畫,觀書一見輒誦,敏於占對。隋司隸大夫薛道衡、起居舍人崔祖濬皆宿臣顯重,與爲忘年友,繇是有名。自以齊宗室,不欲廣交,屏居終南山下。吏部侍郎高孝基勸之仕,仁壽中,舉文才甲科,補治禮郎。斛斯政奔高麗,坐與善,貶爲朱鳶主簿,以母老不可居瘴癘地,乃留妻鮮于奉養而行。會世大亂,京師阻絕,交趾太守丘和署司法書佐。時欽州俚帥甯長真以兵侵交趾,和懼,欲出迎,士廉曰:「長真兵雖多,縣軍遠客,勢不得久,城中勝兵尚可戰,奈何受制於人?」和因命爲行軍司馬,逆擊破之。
高祖遣使徇嶺南,武德五年與和來降,於是秦王領雍州牧,薦士廉爲治中,親重之。隱太子與王隙已熾,乃與長孫無忌密計討定,是日率吏卒釋囚授甲,趨芳林門助戰。王爲皇太子,授右庶子。進侍中,封義興郡公。坐匿王珪奏不時上,左授安州都督。
進益州大都督府長史。蜀人畏鬼而惡疾,雖父母病皆委去,望舍投餌哺之,昆弟不相假財。士廉爲設條教,辯告督勵,風俗翕然爲變。又引諸生講授經藝,學校復興。秦時李冰導汶江水灌田,瀕水者頃千金,民相侵冒。士廉附故渠廝引旁出,以廣溉道,人以富饒。
入爲吏部尚書,進封許國公。雅負裁鑒,又詳氏譜,所署用,人地無不當者。高祖崩,攝司空,營山陵;加特進,遷尚書右僕射。士廉三世居此官,世榮其貴。
太宗幸洛陽,太子監國,命攝少師。手詔曰:「端拱三川,不憂關中者,以屬卿也。」久之,請致仕,聽解僕射,加開府儀同三司、同中書門下三品,知政事。帝伐高麗,皇太子監國駐定州,又攝太傅,同掌機務。太子令曰:「寡人資公訓道,而比聽政,據桉對公,情所未安,所司宜別設桉奉太傅。」士廉固辭。
還至并州,有疾,帝即所舍問之。貞觀二十一年疾甚,帝幸其第,爲流涕,卒年七十一。又欲臨吊,房玄齡以帝餌金石,諫不宜近喪。帝曰:「朕有舊故姻戚之重,君臣之分,卿置勿言。」即從數百騎出。長孫無忌伏馬前,陳士廉遺言,乞不臨喪,帝猶不許,無忌至流涕,乃還入東苑,南向哭。詔贈司徒、并州都督,諡曰文獻,陪葬昭陵。方寒食,敕尚宮以食四轝往祭,帝自爲文。喪出橫橋,又登城西北樓望哭以過喪。高宗即位,加贈太尉,配享太宗廟廷。
士廉進止詳華,凡有獻納,搢紳皆屬以目。奏議未嘗不焚稿,家人無見者。士廉少識太宗非常人,以所出女歸之,是爲文德皇后。及遺令墓不得它藏,惟置衣一襲與平生所好書示先王典訓可用終始者。
初,太宗嘗以山東士人尚閥閱,後雖衰,子孫猶負世望,嫁娶必多取貲,故人謂之賣昏。由是詔士廉與韋挺、岑文本、令狐德棻責天下譜諜,參考史傳,檢正真偽,進忠賢,退悖惡,先宗室,後外戚,退新門,進舊望,右膏粱,左寒畯,合二百九十三姓,千六百五十一家,爲九等,號曰氏族志,而崔干仍居第一。帝曰:「我於崔、盧、李、鄭無嫌,顧其世衰,不復冠冕,猶恃舊地以取貲,不肖子偃然自高,販鬻松檟,不解人間何爲貴之?齊據河北,梁、陳在江南,雖有人物,偏方下國,無可貴者,故以崔、盧、王、謝爲重。今謀士勞臣以忠孝學藝從我定天下者,何容納貨舊門,向聲背實,買昏爲榮耶?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其次有爵爲公、卿、大夫,世世不絕,此謂之門戶。今皆反是,豈不惑邪?朕以今日冠冕爲等級高下。」遂以崔干爲第三姓,班其書天下。
高宗時,許敬宗以不敘武后世,又李義府恥其家無名,更以孔志約、楊仁卿、史玄道、呂才等十二人刊定之,裁廣類例,合二百三十五姓,二千二百八十七家,帝自敘所以然。以四后姓、酅公、介公及三公、太子三師、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僕射爲第一姓,文武二品及知政事三品爲第二姓,各以品位高下敘之,凡九等,取身及昆弟子孫,余屬不入,改爲姓氏錄。當時軍功入五品者,皆昇譜限,搢紳恥焉,目爲「勛格」。義府奏悉索氏族志燒之。又詔後魏隴西李寶,太原王瓊,滎陽鄭溫,范陽盧子遷、盧渾、盧輔,清河崔宗伯、崔元孫,前燕博陵崔懿,晉趙郡李楷,凡七姓十家,不得自爲昏;三品以上納幣不得過三百匹,四品五品二百,六品七品百,悉爲歸裝,夫氏禁受陪門財。先是,後魏太和中,定四海望族,以寶等爲冠。其後矜尚門地,故氏族志一切降之。王妃、主婿皆取當世勛貴名臣家,未嘗尚山東舊族。後房玄齡、魏徵、李勣復與昏,故望不減,然每姓第其房望,雖一姓中,高下縣隔。李義府爲子求昏不得,始奏禁焉。其後天下衰宗落譜,昭穆所不齒者,皆稱「禁昏家」,益自貴,凡男女皆潛相聘娶,天子不能禁,世以爲敝雲。
士廉六子,履行、審行、真行有名。
履行居母喪毀甚,太宗諭使彊食。尚東陽公主,襲爵。繇戶部尚書爲益州大都督府長史,政有名。坐長孫無忌,左授洪州都督,改永州刺史。
真行至左衛將軍。其子岐連章懷太子事,詔令自誡切,真行以佩刀刺殺之,斷首棄道上,高宗鄙其爲,貶睦州刺史。
審行自戶部侍郎貶渝州刺史。
士廉五世孫重,字文明,以明經中第,李巽表鹽鐵轉運巡官,善職,凡十年,進累司門郎中。
敬宗慎置侍講學士,重以簡厚惇正,與崔郾偕選,再擢國子祭酒。文宗好左氏春秋,命分列國各爲書,成四十篇。與鄭覃刊定九經於石。出爲鄂岳觀察使,以美政被褒。久之,拜太子賔客,分司東都。卒,贈太子少保。
贊曰:古者受姓受氏以旌有功,是時人皆土著,故名宗望姓,舉郡國自表,而譜系興焉,所以推敘昭穆,使百代不得相亂也。遭晉播遷,胡丑亂華,百宗盪析,士去墳墓,子孫猶挾系錄,以示所承,而代閥顯者,至賣昏求財,汨喪廉恥。唐初流弊仍甚,天子屢抑不爲衰。至中葉,風教又薄,譜錄都廢,公靡常產之拘,士亡舊德之傳,言李悉出隴西,言劉悉出彭城,悠悠世胙,訖無考按,冠冕皂隸,混爲一區,可太息哉!
竇威字文蔚,岐州平陸人。父熾,在周爲上柱國,入隋爲太傅,太穆皇后,其從兄弟女也。
威沈邃有器局,貫覽群言,家世貴,子弟皆喜武力,獨威尚文,諸兄詆爲書痴。內史令李德林舉秀異,授秘書郎,當遷不肯調者十年,故其學益博。而諸兄以軍功位通顯矣,薄威職閒冗,更謂曰:「昔仲尼積學成聖,猶棲遲不偶,汝尚何求耶?」威笑不荅。蜀王秀辟爲記室,威以秀多不法,謝疾去。秀廢,府屬皆得罪,威獨免。大業中,累遷內史舍人,數諫忤旨,轉考功郎中,後坐事免。
高祖入關,召補大丞相府司錄參軍。方天下亂,禮典湮缺,威多識朝廷故事,乃裁定製度。帝語裴寂曰:「威,今之叔孫通也。」武德元年,授內史令。每論政事得失,必陳古爲諭,帝益親矚,嘗引入臥內,謂曰:「昔周有八柱國,吾與公家是也。今我爲天子,而公爲內史令,事固有不等耶?」威懼,頓首謝曰:「臣家在漢,再爲外戚。至元魏,有三皇后。今陛下龍興,臣復以姻戚進,夙夜懼不克任。」帝笑曰:「公以三後族誇我邪!關東人與崔、盧婚者,猶自矜大,公世爲帝戚,不亦貴乎。」
後寢疾,帝臨問,及卒,哭之慟。贈同州刺史,追封延安郡公,諡曰靖。威性儉素,家不樹產,比喪,無餘貲,遺令薄葬。詔皇太子、百官臨送。
兄子軌,字士則。父恭,仕周爲雍州牧、酇國公。軌性剛果有威,大業中,爲資陽郡東曹掾,去官歸。高祖起兵,軌募眾千餘人迎謁長春宮。帝大悅,賜良馬十匹,使略地渭南,下永豐倉,收兵五千,從平京師。封贊皇縣公,爲大丞相諮議參軍。
稽胡賊五萬掠宜春,詔軌討之。次黃欽山,遇賊乘高叢射,眾爲卻。軌斬部將十四人,更拔其次代之,身擁數百騎殿,令曰:「聞鼓不進者斬。」既鼓,士爭赴賊,賊射不勝,大破之,斬首千級,獲男女二萬。擢太子詹事。赤排羌與薛舉叛將鍾俱仇寇漢中,拜秦州總管,討賊連戰有功,餘黨悉降。復酇國舊封,遷益州道行台左僕射。党項引吐谷渾寇松州,詔軌與扶州刺史蔣善合援之。善合先期至,敗之鉗川。軌進軍臨洮,擊左封,走其眾。度羌必爲患,始屯田松州。詔率所部兵從秦王討王世充。明年,還蜀。
軌既貴,益嚴酷,然能自勤苦,每出師臨敵,身未嘗解甲,其下有不用命即誅,至小過亦鞭棰流血,人見者皆重足股慄,由是蜀盜悉平。初,以其甥爲腹心,嘗夜出,呼不時至,斬之。又戒家奴毋出外,忽遣奴取漿公廚,既而悔焉,曰:「要當借汝頭以明法。」命斬奴,奴稱冤,監刑者疑不時決,軌並斬之。後入朝,賜坐御榻,容不肅,又坐對詔,帝怒曰:「公入蜀,車騎、驃騎從者二十人,公斬誅略盡,我隴種車騎,尚不足給公。」因系詔獄。俄釋之,還鎮益州。
軌與行台尚書韋雲起、郭行方素不協,及隱太子誅,詔至,軌內詔懷中,雲起問詔安在,軌不肯示,因執殺之。行方懼,奔京師,得免。是歲,行台廢,授益州都督,加食邑戶六百。
貞觀元年,召授右衛大將軍,出爲洛州都督。周洛間,因隋亂,人不土著,軌下令諸縣,有游手末作者按之,由是威信大行,民皆趨本。卒,贈并州都督。
子奉節,尚永嘉公主,歷左衛將軍、秦州都督。
軌弟琮,有武干。大業末,犯法亡命太原,依高祖。與秦王有憾,不自安。王方收天下豪英,降禮接之,與出入臥內,琮意乃釋。大將軍府建,引爲統軍。從平西河,破霍邑。授金紫光祿大夫,封扶風郡公。從劉文靜擊屈突通於潼關,敗其將桑顯和,通遁去,琮以輕騎追獲於稠桑。進兵下陝縣,拔太原倉。遷左領軍大將軍,賜物五百段。隋河陽都尉獨孤武潛謀歸款,命琮總萬騎,自柏崖迎之,逗留不進,武見殺,坐除名。
武德初,爲右屯衛大將軍。時將圖洛陽,詔琮留守陝,護饟道。王世充將羅士信數以兵鈔絕,琮使人說降之。東都平,檢校晉州總管。從隱太子平劉黑闥,以功封譙國公,賜黃金五十斤。卒,贈左衛大將軍,諡曰敬。永徽五年,加贈特進。
威從兄子抗,字道生。父榮定,爲隋洛州總管、陳國公,諡曰懿。母,隋文帝姊安成公主也。抗美容儀,性通率,涉見圖史。以帝甥蚤貴,入太學,釋褐千牛備身、儀同三司。侍父疾,束帶五旬不弛;居喪,哀癯過常。襲爵,累轉梁州刺史。將之官,文帝幸其第,酣宴如家人禮。母卒,數號絕,詔宮人節哭。歲余,爲岐州刺史,轉幽州總管,所至以寬惠聞。漢王諒反,煬帝疑抗爲應,遣李子雄馳往代之。子雄因誣抗得諒書不奏,桉鞫無狀,然坐是遂廢。
抗與高祖少相狎,及楊玄感反,抗謂高祖曰:「玄感爲我先耳,李氏名在圖錄,天所啟也。」高祖曰:「爲禍始不祥,公無妄言。」煬帝遣抗出靈武,逴護長城,聞高祖已定京師,喜曰:「此吾家婿,豁達有大度,真撥亂主也。」因歸長安。高祖見之喜,握手曰:「李氏果王,何如?」因置酒爲樂,授將作大匠兼納言,尋罷爲左武候大將軍。
帝聽朝,或引升御坐,既退,入臥內,從容談笑,極平生歡,以兄呼之,宮中稱爲舅,或留宿禁省,侍燕豫,然未嘗干朝廷事。後從秦王平薛舉,功第一;又從征王世充。東都平,冊勛於廟者九人,抗與從弟軌與焉。賜女樂一部,珍幣不貲。卒,贈司徒,諡曰密。
子衍、靜、誕,衍襲爵。
靜字元休,在隋佐親衛,以父得罪煬帝,久不之進。高祖入京師,擢并州大總管府長史。時突厥數爲邊患,糧道不屬,靜表請屯田太原,以省饋運。議者以流亡未復,不宜重困,於是召入與裴寂、蕭瑀、封倫廷議,寂等不能屈,帝從之,歲收粟十萬斛。詔檢校并州大總管。又請斷石嶺以爲鄣塞,制突厥之入。
太宗即位,授司農卿,封信都縣男。趙元楷爲少卿,靜鄙其聚斂,因會官屬大言曰:「如煬帝奢侈,竭四海自奉,司農須公矣。今天子躬節儉,屈一人安兆庶,惡用公哉?」元楷大慚。改夏州都督。
突厥攜貳,諸將出征者過靜,靜爲陳虜中虛實,諸將由是大克獲。又間其部落,郁射所部郁孤尼等九俟斤皆內附。帝嘉之,賜馬百匹、羊千口。及禽頡利,詔處其眾河南。靜上書曰:「夷狄窮則搏噬,飽則群聚,不可以刑法繩、仁義教也。衣食仰給,不恃耕桑。今損有爲之民,資無知之虜,得之無益於治,失之不害於化。況首丘未忘,則一旦變生,犯我王略矣。不如因其破亡,假以賢王一號,妻之宗女,披其土地部落,使權弱勢分,易爲羈制,則世爲藩臣矣。」帝雖不從,然嘉其忠,優詔荅曰:「北方之務,悉以相委,以卿爲寧朔大使,朕無北顧憂矣。」再遷民部尚書。卒,諡曰肅。
子逵,尚遂安公主,襲爵。
誕,隋末起家朝請郎。義寧初,辟丞相府祭酒,封安豐郡公,尚襄陽公主。從秦王征薛舉,爲元帥府司馬。累遷太常卿。高祖諸子幼,未出宮者十餘王,國司家事,皆誕主之。出爲梁州都督。
貞觀初,召授右領軍大將軍,進莘國公,爲宗正卿。太宗與語,昏謬失對。乃下詔曰:「誕比衰耗,不能事,朕知而任之,是謂不明。且爲官擇人者治,爲人擇官者亂。其以光祿大夫罷就第。」卒,贈工部尚書、荊州刺史,諡曰安。
抗弟璡,字之推,性沈厚。隋大業末,爲扶風太守。唐兵起,以郡歸,歷民部尚書。從秦王平薛仁杲,賜錦袍。尋鎮益州,時蜀盜賊多,皆討平之。與皇甫無逸不協,數相訴毀,因請入朝,至半道,詔還之。璡內憂恐。會使者至,璡引宴臥內,厚餉遺。無逸以聞,坐免官。未幾,授秘書監,封鄧國公。
貞觀初,遷將作大匠,詔脩洛陽宮,鑿池起山,務極侈浮,費不勝筭。太宗怒,詔毀之,免其官。以酆王納璡女爲妃,復位。卒,贈禮部尚書,諡曰安。璲有巧思,工書。武德中,與太常少卿祖孝孫受詔定雅樂,是正鍾律雲。
威從孫德玄,隋大業中,起家國學生。祖照,尚周文帝義陽公主,封鉅鹿郡公。父彥,襲爵,終隋西平太守。兄德明,師事陳留王孝逸,通知文史。漢王諒反,遣將綦良攻黎州。德明年十八,募士五千,號令嚴整,倍道擊賊,破之。以功擢累齊王府屬。坐事免。高祖兵叩長安,而宗室孝基、神符、道宗及竇誕、趙慈景等並系獄,隋將衛文昇、陰世師欲殺之,德明諫曰:「罪不在此,殺之無傷於彼,祗取怨焉,不如挺之。」乃止。長安平,謁高祖,終不自言,時稱長者。拜考功郎中。從秦王擊王世充。封顯武男,歷常、愛二州刺史,卒。
德玄始爲高祖丞相府千牛,歷太宗時不甚顯,高宗以舊臣,自殿中少監爲御史大夫,歲中遷司元太常伯。時帝又以源直心爲奉常正卿,劉祥道爲司刑太常伯,上官儀爲西台侍極,郝處俊爲太子左中護,凡十餘人,皆帝自擇,以示宰相李勣等,皆頓首謝。
麟德初,進檢校左相,勤職約己,天子嘗臨朝,咨其清素,加以賜賚。居位數年,贊圖封禪事,與李勣皆爲使。帝次濮陽,問古謂帝丘,德玄不能對,許敬宗具道其然,帝稱善。敬宗自矜於人,德玄知,不爲忤,眾服其量。禮成,進爵二級。以弟德遠未及爵,願分封,詔可,故德玄封鉅鹿男,德遠樂安男。德玄迎時取合,未嘗有過,然無它補益。卒,年六十九,贈光祿大夫,幽州都督,諡曰恭。
贊曰:高、竇雖緣外戚姻家,然自以才猷結天子,廁跡名臣,垂榮無窮,時有遇合,故見諸事業。古來賢豪,不遭興運,埋光鏟采,與草木俱腐者,可勝吒哉!竇宗自魏訖唐,支胄扶疏數百年,所馮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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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九十六‧列傳第二十一  房玄齡 杜如晦
房玄齡字喬,齊州臨淄人。父彥謙,仕隋,歷司隸刺史。玄齡幼警敏,貫綜墳籍,善屬文,書兼草隸。開皇中,天下混壹,皆謂隋祚方永,玄齡密白父曰:「上無功德,徒以周近親,妄誅殺,攘神器有之,不爲子孫立長久計,淆置嫡庶,競侈僭,相傾鬩,終當內相誅夷。視今雖平,其亡,跬可須也。」彥謙驚曰:「無妄言!」年十八,舉進士。授羽騎尉,校讎秘書省。吏部侍郎高孝基名知人,謂裴矩曰:「仆觀人多矣,未有如此郎者,當爲國器,但恨不見其聳壑昂霄雲。」補隰城尉。漢王諒反,坐累,徙上郡。顧中原方亂,慨然有憂天下志。會父疾,綿十旬,不解衣;及喪,勺飲不入口五日。
太宗以燉煌公徇渭北,杖策上謁軍門,一見如舊,署渭北道行軍記室參軍。公爲秦王,即授府記室,封臨淄侯。征伐未嘗不從,眾爭取怪珍,玄齡獨收人物致幕府,與諸將密相申結,人人願盡死力。王嘗曰:「漢光武得鄧禹,門人益親。今我有玄齡,猶禹也。」居府出入十年,軍符府檄,或駐馬即辦,文約理盡,初不著稿。高祖曰「若人機識,是宜委任。每爲吾兒陳事,千里外猶對面語。」
隱太子與王有隙,王召玄齡與計,對曰:「國難世有,惟聖人克之。大王功蓋天下,非特人謀,神且相之。」乃引杜如晦協判大計。累進陝東道大行台考功郎中、文學館學士。故太子忌二人者,奇譖於帝,皆斥逐還第。太子將有變,王召二人以方士服入,夜計事。事平,王爲皇太子,擢右庶子。太子即位,爲中書令。第功班賞,與如晦、長孫無忌、尉遲敬德、侯君集功第一,進爵邗國公,食邑千三百戶,余皆次敘封拜。帝顧群臣曰:「朕論公等功,定封邑,恐不能盡,無有諱,各爲朕言之。」淮安王神通曰:「義師起,臣兵最先至,今玄齡等以刀筆吏居第一,臣所未喻。」帝曰:「叔父兵誠先至,然未嘗躬行陣勞,故建德之南,軍敗不振,討黑闥反動,望風輒奔。今玄齡等有決勝帷幄、定社稷功,此蕭何所以先諸將也。叔父以親,宜無愛者,顧不可緣私與功臣競先後爾。」初,將軍丘師利等皆怙跋攘袂,或指畫自陳說,見神通愧屈,乃曰:「陛下至不私其親,吾屬可妄訴邪!」
進尚書左僕射,監脩國史,更封魏。帝曰:「公爲僕射,當助朕廣耳目,訪賢材。比聞閱牒訟日數百,豈暇求人哉?」乃敕細務屬左右丞,大事關僕射。
帝嘗問:「創業、守文孰難?」玄齡曰:「方時草昧,群雄競逐,攻破乃降,戰勝乃克,創業則難。」魏徵曰:「王者之興,必乘衰亂,覆昏暴,殆天授人與者。既得天下,則安於驕逸。人慾靜,徭役毒之;世方敝,裒刻窮之。國繇此衰,則守文爲難。」帝曰:「玄齡從我定天下,冒百死,遇一生,見創業之難。征與我安天下,畏富貴則驕,驕則怠,怠則亡,見守文之不爲易。然創業之不易,既往矣;守文之難,方與公等慎之。」
會詔大臣世襲,授宋州刺史,徙國梁,而群臣讓世襲事,故罷刺史,遂爲梁國公。未幾,加太子少師。始詣東宮,皇太子欲拜之,玄齡讓不敢謁,乃止。居宰相積十五年,女爲王妃,男尚主,自以權寵隆極,累表辭位,詔不聽。頃之,進司空,仍總朝政。玄齡固辭,帝遣使謂曰:「讓,誠美德也。然國家相眷賴久,一日去良弼,如亡左右手。顧公筋力未衰,毋多讓!」晉王爲皇太子,改太子太傅,知門下省事。以母喪,賜塋昭陵園。起復其官。會伐遼,留守京師。詔曰:「公當蕭何之任,朕無西顧憂矣。」凡糧械飛輸,軍伍行留,悉裁總之。玄齡數上書勸帝,願毋輕敵,久事外夷。固辭太子太傅,見聽。
晚節多病,時帝幸玉華宮,詔玄齡居守,聽臥治事。稍棘,召許肩輿入殿,帝視流涕,玄齡亦感咽不自勝。命尚醫臨候,尚食供膳,日奏起居狀。少損,即喜見於色。玄齡顧諸子曰:「今天下事無不得,惟討高麗未止,上含怒意決,群臣莫敢諫,吾而不言,抱愧沒地矣!」遂上疏曰:
上古所不臣者,陛下皆臣之;所不制者,陛下皆制之矣。爲中國患,無如突厥,而大小可汗相次束手,弛辮握刀,分典禁衛。延陀、鐵勒,披置州縣;高昌、吐渾,偏師掃除。惟高麗歷代逋命,莫克窮討。陛下責其弒逆,身自將六軍,徑荒裔,不旬日拔遼東,虜獲數十萬,殘眾、孽君縮氣不敢息,可謂功倍前世矣。
易曰:「知進退存亡不失其正者,其惟聖人乎!」蓋進有退之義,存有亡之機,得有喪之理,爲陛下惜者此也。傳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陛下威名功烈既雲足矣,拓地開疆亦可止矣。邊夷丑種,不足待以仁義,責以常禮,古者以禽魚畜之。必絕其類,恐獸窮則搏,苟救其死。且陛下每決死罪,必三覆五奏,進疏食,停音樂,以人命之重爲感動也。今士無一罪,驅之行陣之間,委之鋒鏑之下,使肝腦塗地,老父孤子、寡妻慈母望槥車,抱枯骨,摧心掩泣,其所以變動陰陽,傷害和氣,實天下之痛也。使高麗違失臣節,誅之可也;侵擾百姓,滅之可也;能爲後世患,夷之可也。今無是三者,而坐敝中國,爲舊王雪恥,新羅報仇,非所存小、所損大乎?臣願下沛然之詔,許高麗自新,焚陵波之船,罷應募之眾,即臣死骨不朽。帝得疏,謂高陽公主曰:「是已危惙,尚能憂吾國事乎!」
疾甚,帝命鑿苑垣以便候問,親握手與決。詔皇太子就省。擢子遺愛右衛中郎將,遺則朝散大夫,令及見之。薨,年七十一,贈太尉、并州都督,諡曰文昭,給班劍、羽葆、鼓吹、絹布二千段、粟二千斛,陪葬昭陵。高宗詔配享太宗廟廷。
玄齡當國,夙夜勤彊,任公竭節,不欲一物失所。無媢忌,聞人善,若己有之。明達吏治,而緣飾以文雅,議法處令,務爲寬平。不以己長望人,取人不求備,雖卑賤皆得盡所能。或以事被讓,必稽顙請罪,畏惕,視若無所容。
貞觀末年,以譴還第,黃門侍郎褚遂良言於帝曰:「玄齡事君自無所負,不可以一眚便示斥外,非天子任大臣意。」帝悟,遽召於家。後避位不出。久之,會帝幸芙蓉園觀風俗,玄齡敕子弟汛掃廷唐,曰:「乘輿且臨幸。」有頃,帝果幸其第,因載玄齡還宮。帝在翠微宮,以司農卿李緯爲民部尚書,會有自京師來者,帝曰:「玄齡聞緯爲尚書謂何?」曰:「惟稱緯好須,無它語。」帝遽改太子詹事。帝討遼,玄齡守京師,有男子上急變,玄齡詰狀,曰:「我乃告公。」玄齡馹遣追帝,帝視奏已,斬男子。下詔責曰:「公何不自信!」其委任類如此。
治家有法度,常恐諸子驕侈,度勢凌人,乃集古今家誡,書爲屏風,令各取一具,曰:「留意於此,足以保躬矣!漢袁氏累葉忠節,吾心所尚,爾宜師之。」子遺直嗣。
次子遺愛,誕率無學,有武力。尚高陽公主,爲右衛將軍。公主,帝所愛,故禮與它婿絕。主驕蹇,疾遺直任嫡,遺直懼,讓爵,帝不許。主稍失愛,意怏怏。與浮屠辯機亂,帝怒,斬浮屠,殺奴婢數十人,主怨望,帝崩,哭不哀。高宗時,出遺直汴州刺史,遺愛房州刺史。主又誣遺直罪,帝敕長孫無忌鞫治,乃得主與遺愛反狀,遺愛伏誅,主賜死。遺直以先勛免,貶銅陵尉。詔停配享。
杜如晦字克明,京兆杜陵人。祖果,有名周、隋間。如晦少英爽,喜書,以風流自命,內負大節,臨機輒斷。隋大業中,預吏部選,侍郎高孝基異之,曰:「君當爲棟梁用,願保令德。」因補滏陽尉,棄官去。
高祖平京師,秦王引爲府兵曹參軍,徙陝州總管府長史。時府屬多外遷,王患之。房玄齡曰:「去者雖多,不足吝,如晦王佐才也。大王若終守藩,無所事;必欲經營四方,舍如晦無共功者。」王驚曰:「非公言,我幾失之!」因表留莫府。從征伐,常參帷幄機秘。方多事,裁處無留,僚屬共才之,莫見所涯。進陝東道大行台司勛郎中,封建平縣男,兼文學館學士。天策府建,爲中郎。王爲皇太子,授左庶子,遷兵部尚書,進封蔡國公,食三千戶,別食益州千三百戶。俄檢校侍中,攝吏部尚書,總監東宮兵,進位尚書右僕射,仍領選。
與玄齡共筦朝政,引士賢者,下不肖,鹹得職,當時浩然歸重。監察御史陳師合上拔士論,謂一人不可總數職,陰剴諷如晦等。帝曰:「玄齡、如晦不以勛舊進,特其才可與治天下者,師合欲以此離間吾君臣邪?」斥嶺表。
久之,以疾辭職,詔給常俸就第,醫候之使道相屬。會病力,詔皇太子就問,帝親至其家,撫之梗塞。及未亂,擢其子左千牛構兼尚舍奉御。薨,年四十六,帝哭爲慟,贈開府儀同三司。及葬,加司空,諡曰成。手詔虞世南勒文於碑,使言君臣痛悼意。
它日,食瓜美,輟其半奠焉。嘗賜玄齡黃銀帶,曰:「如晦與公同輔朕,今獨見公。」泫然流淚曰:「世傳黃銀鬼神畏之。」更取金帶,遣玄齡送其家。後忽夢如晦若平生,明日爲玄齡言之,敕所御饌往祭。明年之祥,遣尚宮勞問妻子,國府官佐亦不之罷,恩禮無少衰。後詔功臣世襲,追贈密州刺史,徙國萊。
方爲相時,天下新定,台閣制度,憲物容典,率二人討裁。每議事帝所,玄齡必曰:「非如晦莫籌之。」及如晦至,卒用玄齡策也。蓋如晦長於斷,而玄齡善謀,兩人深相知,故能同心濟謀,以佐佑帝,當世語良相,必曰房、杜雲。
構位慈州刺史。次子荷,性暴詭不循法,尚城陽公主,官至尚乘奉御,封襄陽郡公。承乾謀反,荷曰:「琅邪顏利仁善星數,言天有變,宜建大事,陛下當爲太上皇。請稱疾,上必臨問,可以得志。」及敗,坐誅。臨刑,意象軒驁。構以累貶死嶺表。
如晦弟楚客,少尚奇節,與叔父淹皆沒於王世充。淹與如晦有隙,譖其兄殺之。並囚楚客瀕死。世充平,淹當誅。楚客請於如晦,不許。楚客曰:「叔殘兄,今兄又棄叔,門內幾盡,豈不痛哉!」如晦感悟,請之高祖,得釋。
方建成難作,楚客遁舍嵩山。貞觀四年,召爲給事中。太宗曰:「君居山似之矣,謂非宰相不起,渠然邪?夫走遠者自近,人不恤無官,患才不副。而兄與我異支一心者,爾當如兄事吾而輔我。」楚客頓首謝,因擢爲中郎將。每入直,盡夕不釋仗,帝知而勞之,進蒲州刺史,政有能名,徙瀛州。後爲魏王府長史,遷工部尚書,攝府事,以威肅聞。揣帝意薄承乾,乃爲王諧媚用事臣,數言王聦睿可爲嗣,人或以聞,帝隱恚。及王貶爵,暴其罪,以如晦功免死,廢於家,終虔化令。
淹字執禮,材辯多聞,有美名。隋開皇中,與其友韋福嗣謀曰:「上好用隱民,蘇威以隱者召,得美官。」乃共入太白山,爲不仕者。文帝惡之,謫戍江表。赦還,高孝基爲雍州司馬,薦授承奉郎,擢累御史中丞。王世充僭號,署少吏部,頗親近用事。洛陽平,不得調,欲往事隱太子。時封倫領選,以諗房玄齡,玄齡恐失之,白秦王,引爲天策府兵曹參軍、文學館學士。嘗侍宴,賦詩尤工,賜銀鍾。慶州總管楊文干反,辭連太子,歸罪淹及王珪、韋挺,並流越巂,王知其誣,餉黃金三百兩。
及踐阼,召爲御史大夫,封安吉郡公,食四百戶。淹建言諸司文桉稽期,請以御史檢促。太宗以問僕射封倫,倫曰:「設官各以其事治,御史劾不法,而索桉求疪,是太苛,且侵官。」淹嘿然。帝曰:「何不申執?」對曰:「倫所引國大體,臣伏其議,又何言?」帝悅,以資博練,帝敕東宮儀典簿最悉聽淹裁訂。
俄檢校吏部尚書,參豫朝政。所薦贏四十人,後皆知名。嘗白郅懷道可用,帝問狀。淹曰:「懷道及隋時位吏部主事,方煬帝幸江都,群臣迎阿,獨懷道執不可。」帝曰:「卿時何雲?」曰:「臣與眾。」帝折曰:「事君有犯無隱,卿直懷道者,何不讜言?」謝曰「臣位下,又顧諫不從,徒死無益。」帝曰:「內以君不足諫,尚何仕?食隋粟忘隋事,忠乎?」因顧群臣:「公等謂何?」王珪曰:「比干諫而死,孔子稱仁,泄冶諫亦死,則曰:『民之多僻,無自立辟。』祿重責深,從古則然。」帝笑曰:「卿在隋不諫,宜置。世充親任,胡不言?」對曰:「固嘗言,不見用。」帝曰:「世充愎諫飾非,卿若何而免?」淹辭窮不得對。帝勉曰:「今任卿已,可有諫未?」荅曰:「願死無隱。」
貞觀二年疾,帝爲臨問。卒,贈尚書右僕射,諡曰襄。始,淹典二職,貴重於朝矣,而亡清白名,獲譏當世。子敬同襲爵,官至鴻臚卿。
如晦五世孫元穎,貞元末及進士第,又擢宏詞。數從使府辟署,稍以右補闕爲翰林學士,敏文辭,憲宗特所賞嘆。吳元濟平,論書詔勤,遷司勛員外郎,知制誥。穆宗以元穎多識朝章,尤被寵,拜中書舍人、戶部侍郎,爲學士承旨,以本官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建安縣男。自帝即位,不閱歲至宰相,搢紳駭異。甫再期,出爲劍南西川節度使、同平章事,帝爲御安福門臨餞。
敬宗驕僻不君,元穎每欲中帝意以固幸,乃巧索珍異獻之,踵相躡於道,百工造作無程,斂取苛重,至削軍食以助裒畜。又給與不時,戍人寒飢,乃仰足蠻徼。於是人人咨苦,反爲蠻內覘,戎備不脩。大和三年,南詔乘虛襲戎、巂等州,諸屯聞賊至,輒潰,戍者爲鄉導,遂入成都。已傅城,元穎尚不知,乃率左右嬰牙城以守。賊大掠,焚郛郭,殘之,留數日去,蜀之寶貨、工巧、子女盡矣。初,元穎計迫,將挺身走,會救至乃止。文宗遣使者臨撫南詔,南詔上言:「蜀人祈我誅虐帥,不能克,請陛下誅之,以謝蜀人。」由是貶邵州刺史。議者不厭,斥爲循州司馬。官屬崔璜。紇干臮、盧並悉奪秩,分逐之。元穎死於貶所,年六十四。將終,表丐贈官,乞歸葬。詔贈湖州刺史。
元穎與李德裕善,會昌初,德裕當國,因赦令復其官。
弟元絳,終太子賔客。元絳子審權。
審權字殷衡,第進士,辟浙西幕府。舉拔萃中,爲右拾遺。宣宗時,入翰林爲學士,累遷兵部侍郎、學士承旨。懿宗立,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再遷門下侍郎,出爲鎮海軍節度使、同平章事。龐勛亂徐州,審權與令狐綯、崔鉉連師掎角,饋粟相銜,王師賴濟。勛破,進檢校司空,入爲尚書左僕射、襄陽郡公。繼領河中、忠武節度使。卒,贈太子太師,諡曰德。
審權清重寡言,性長厚,居翰林最久,終不漏禁近語。在方鎮,視事有常處,要非日入未始就內寢。坐必斂衽,常若對大賔客。或晝日少息,則顧直將解簾;即旁無人,自起徹鉤,手擁簾徐下,乃退。與杜悰俱位將相,悰先進,故世謂審權爲「小杜公」。
子讓能,字群懿,擢進士第,從宣武王鐸府爲推官,以長安尉爲集賢校理。喪母,以孝聞。又辟劉鄴、牛蔚二府,稍進兵部員外郎。蕭遘領度支,引判度支桉。僖宗狩蜀,奔謁行在,三遷中書舍人,召爲翰林學士。方關東兵興,調發綏徠,書詔叢浩,讓能思精敏,凡號令行下,處事值機,無所遺筭,帝倚重之。從還京師,再遷兵部尚書,封建平縣子。
李克用兵至,帝夜出鳳翔,蒼黃無知者。讓能方直,徒步從十餘里,得遺馬,褫紳爲靮乘之。朱玫兵逼乘輿,帝走寶雞,獨讓能從。翌日,孔緯等乃至。俄而進狩梁。是時棧道爲山南石君涉所毀,天子間關嶮,讓能未嘗暫去側。帝勞曰:「朕失道,再違宗廟。方艱難時,卿不少舍朕,蓋古所謂忠於所事邪!」讓能頓首曰:「臣世蒙國厚恩,陛下不以臣不肖,使捍牧圉,臨難苟免,臣之恥也。」帝次褒中,擢兵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於時,嗣襄王熅即偽位,彊藩大鎮附者已十八,貢賦不輸行在,無以備賞勞,衛兵往往乏食,君臣搏手無它策。讓能建遣大使入河中,以諭王重榮,重榮果奉詔。已而京師平,進中書侍郎,徙封襄陽郡公。官吏多污偽署,有司皆欲論死,讓能以脅從不足深治,固爭之,多所全貸。昭宗立,進尚書左僕射、晉國公,賜鐵券,累進太尉。
李茂貞守鳳翔,自大順後兵寖彊,恃有功,不奉法,朝廷弱,弗能制。會楊復恭走山南,茂貞欲兼有梁、漢,請以師問罪,未報而兵出,帝忿其專,然不得已從之。山南平,詔茂貞領興元、武定,而以徐彥若爲鳳翔節度使,分果、閬州隸武定軍。茂貞怨,不赴鎮,上章語悖慢。又詒書讓能詆責,以爲助守亮爲亂,抑忠臣,奪己功,其言丑肆。京師匈懼,日數千人守闕下,候中尉西門重遂出,請與茂貞鳳翔地,爲百姓計。荅曰:「事出宰相,我無預。」茂貞益怨。帝怒,詔讓能計議,且趣調發,經月不就第。
時宰相崔昭緯陰結茂貞及王行瑜,讓能所言悉漏之,茂貞乃以健兒數百雜市人,候昭緯與鄭延昌歸第,擁肩輿噪曰:「鳳翔無罪,幸公不加討以震驚都輦!」昭緯曰:「上委杜太尉,吾等何知?」市人不識孰爲太尉,即投瓦石妄擊,昭緯等走而免,遂喪其印。帝愈怒,捕首惡誅之。京師爭避亂,逃山谷間。讓能諫帝曰:「茂貞固宜誅,然大盜適去,鳳翔國西門,又陛下新即位,願少寬假,以貞元故事姑息之,不可使怨望。」帝曰:「今詔令不出城門,國制橈弱,賈生慟哭時也。朕顧奄奄度日,坐觀此邪!卿爲我圖之,朕自以兵屬諸王。」讓能曰:「陛下欲削滌僭嫚,剛主威,隆王室,此中外大臣所宜共成之,不宜專任臣。」帝曰:「卿,元輔,休戚與我均,何所避?」泣曰:「臣位宰相,所以未乞骸骨者,思有以報陛下,敢計身乎!且陛下之心,憲祖心也,但時有所未便。它日臣蒙鼂錯之誅,顧不足弭七國患,然敢不奉詔!」
景福二年,以嗣覃王爲招討使,神策將李鐬副之,率師三萬送彥若赴鎮。昭緯內畏有功,密語茂貞曰:「上不喜兵,一出太尉。」茂貞乃悉兵迎戰盩厔,覃王敗,乘勝至三橋。讓能曰:「臣固豫言之,臣請歸死以紓難。」帝涕下不能已,曰:「與卿決矣!」再貶雷州司戶參軍。茂貞尚駐兵請必殺之,乃賜死,年五十三。
弟彥林,官御史中丞;弘徽,戶部侍郎,皆及誅。帝痛之,後贈太師。
子光乂,次子曉,不復仕。曉入梁,貴顯於世。
贊曰:太宗以上聖之才,取孤隋,攘群盜,天下已平,用玄齡、如晦輔政。興大亂之餘,紀綱雕弛,而能興仆植僵,使號令典刑粲然罔不完,雖數百年猶蒙其功,可謂名宰相。然求所以致之之跡,逮不可見,何哉?唐柳芳有言:「帝定禍亂,而房、杜不言功;王、魏善諫,而房、杜讓其直;英、衛善兵,而房、杜濟以文。持眾美效之君。是後,新進更用事,玄齡身處要地,不吝權,善始以終,此其成令名者。」諒其然乎!如晦雖任事日淺,觀玄齡許與及帝所親款,則謨謀果有大過人者。方君臣明良,志協議從,相資以成,固千載之遇,蕭、曹之勛,不足進焉。雖然,宰相所以代天者也,輔贊彌縫而藏諸用,使斯人由而不知,非明哲曷臻是哉?彼揚己取名,瞭然使戶曉者,蓋房、杜之細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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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九十七‧魏徵列傳第二十二 魏徵字玄成,魏州曲城人。少孤,落魄,棄貲產不營,有大志,通貫書術。
隋亂,詭爲道士。武陽郡丞元寶藏舉兵應李密,以征典書檄。密得寶藏書,輒稱善,既聞征所爲,促召之。征進十策說密,不能用。王世充攻洛口,征見長史鄭頲曰:「魏公雖驟勝,而驍將銳士死傷略盡;又府無見財,戰勝不賞。此二者不可以戰。若浚池峭壘,曠日持久,賊糧盡且去,我追擊之,取勝之道也。」頲曰:「老儒常語耳!」征不謝去。
後從密來京師,久之未知名。自請安輯山東,乃擢秘書丞,馳馹至黎陽。時李勣尚爲密守,征與書曰:「始魏公起叛徒,振臂大呼,眾數十萬,威之所被半天下,然而一敗不振,卒歸唐者,固知天命有所歸也。今君處必爭之地,不早自圖,則大事去矣!」勣得書,遂定計歸,而大發粟饋淮安王之軍。
會竇建德陷黎陽,獲征,偽拜起居舍人。建德敗,與裴矩走入關,隱太子引爲洗馬。征見秦王功高,陰勸太子早爲計。太子敗,王責謂曰:「爾鬩吾兄弟,奈何?」荅曰:「太子蚤從征言,不死今日之禍。」王器其直,無恨意。
即位,拜諫議大夫,封鉅鹿縣男。當是時,河北州縣素事隱、巢者不自安,往往曹伏思亂,征白太宗曰:「不示至公,禍不可解。」帝曰:「爾行安喻河北。」道遇太子千牛李志安、齊王護軍李思行傳送京師,征與其副謀曰:「屬有詔,宮府舊人普原之。今復執送志安等,誰不自疑者?吾屬雖往,人不信。」即貸而後聞。使還,帝悅,日益親,或引至臥內,訪天下事。征亦自以不世遇,乃展盡底蘊無所隱,凡二百餘奏,無不剴切當帝心者。由是拜尚書右丞,兼諫議大夫。
左右有毀征阿黨親戚者,帝使溫彥博按訊,非是。彥博曰:「征爲人臣,不能著形跡,遠嫌疑,而被飛謗,是宜責也。」帝謂彥博行讓征。征見帝,謝曰:「臣聞君臣同心,是謂一體,豈有置至公,事形跡?若上下共由茲路,邦之興喪未可知也。」帝矍然,曰:「吾悟之矣!」征頓首曰:「願陛下俾臣爲良臣,毋俾臣爲忠臣。」帝曰:「忠、良異乎?」曰:「良臣,稷、契、咎陶也;忠臣,龍逢、比干也。良臣,身荷美名,君都顯號,子孫傳承,流祚無疆;忠臣,己嬰禍誅,君陷昏惡,喪國夷家,祗取空名。此其異也。」帝曰:「善。」因問:「爲君者何道而明,何失而暗?」征曰:「君所以明,兼聽也;所以暗,偏信也。堯、舜氏辟四門,明四目,達四聦。雖有共、鯀,不能塞也,靖言庸違,不能惑也。秦二世隱藏其身,以信趙高,天下潰叛而不得聞;梁武帝信朱異,侯景向關而不得聞;隋煬帝信虞世基,賊遍天下而不得聞。故曰,君能兼聽,則奸人不得壅蔽,而下情通矣。」
鄭仁基息女美而才,皇后建請爲充華,典冊具。或言許聘矣。征諫曰:「陛下處台榭,則欲民有棟宇;食膏梁,則欲民有飽適;顧嬪御,則欲民有室家。今鄭已約昏,陛下取之,豈爲人父母意!」帝痛自咎,即詔停冊。
貞觀三年,以秘書監參豫朝政。高昌王麴文泰將入朝,西域諸國欲因文泰悉遣使者奉獻。帝詔文泰使人厭怛紇干迎之。征曰:「異時文泰入朝,所過供擬不能具,今又加諸國焉,則瀕塞州縣以乏致罪者眾。彼以商賈來,則邊人爲之利;若賔客之,中國蕭然耗矣。漢建武時,西域請置都護、送侍子,光武不許,不以蠻夷弊中國也。」帝曰:「善。」追止其詔。
於是帝即位四年,歲斷死二十九,幾至刑措,米斗三錢。先是,帝嘗嘆曰:「今大亂之後,其難治乎?」征曰:「大亂之易治,譬飢人之易食也。」帝曰:「古不雲善人爲邦百年,然後勝殘去殺邪?」荅曰:「此不爲聖哲論也。聖哲之治,其應如響,期月而可,蓋不其難。」封德彝曰:「不然。三代之後,澆詭日滋。秦任法律,漢雜霸道,皆欲治不能,非能治不欲。征書生,好虛論,徒亂國家,不可聽。」征曰:「五帝、三王不易民以教,行帝道而帝,行王道而王,顧所行何如爾。黃帝逐蚩尤,七十戰而勝其亂,因致無爲。九黎害德,顓頊征之,已克而治。桀爲亂,湯放之;紂無道,武王伐之。湯、武身及太平。若人漸澆詭,不復返樸,今當爲鬼爲魅,尚安得而化哉!」德彝不能對,然心以爲不可。帝納之不疑。至是,天下大治。蠻夷君長襲衣冠,帶刀宿衛。東薄海,南逾嶺,戶闔不閉,行旅不齎糧,取給於道。帝謂群臣曰:「此征勸我行仁義,既效矣。惜不令封德彝見之!」
俄檢校侍中,進爵郡公。帝幸九成宮,宮御舍圍川宮下。僕射李靖、侍中王珪繼至,吏改館宮御以舍靖、珪。帝聞,怒曰:「威福由是等邪!何輕我宮人?」詔並按之。征曰:「靖、珪皆陛下腹心大臣,宮人止後宮掃除隸耳。方大臣出,官吏咨朝廷法式;歸來,陛下問人間疾苦。夫官舍,固靖等見官吏之所,吏不可不謁也。至宮人則不然,供饋之餘無所參承。以此按吏,且駭天下耳目。」帝悟,寢不問。
後宴丹霄樓,酒中謂長孫無忌曰:「魏徵、王珪事隱太子、巢剌王時,誠可惡,我能棄怨用才,無羞古人。然征每諫我不從,我發言輒不即應,何哉?」征曰:「臣以事有不可,故諫,若不從輒應,恐遂行之。」帝曰:「弟即應,須別陳論,顧不得?」征曰:「昔舜戒群臣:『爾無面從,退有後言。』若面從可,方別陳論,此乃後言,非稷、禼所以事堯、舜也。」帝大笑曰:「人言征舉動疏慢,我但見其嫵媚耳!」征再拜曰:「陛下導臣使言,所以敢然;若不受,臣敢數批逆鱗哉!」
七年,爲侍中。尚書省滯訟不決者,詔征平治。征不素習法,但存大體,處事以情,人人悅服。進左光祿大夫、鄭國公。多病,辭職,帝曰:「公獨不見金在礦何足貴邪?善冶鍛而爲器,人乃寶之。朕方自比於金,以卿爲良匠而加礪焉。卿雖疾,未及衰,庸得便爾?」征懇請,數卻愈牢。乃拜特進,知門下省事,詔朝章國典,參議得失,祿賜、國官、防閣並同職事。
文德皇后既葬,帝即苑中作層觀,以望昭陵,引征同升,征孰視曰:「臣眊昏,不能見。」帝指示之,征曰:「此昭陵邪?」帝曰:「然。」征曰:「臣以爲陛下望獻陵,若昭陵,臣固見之。」帝泣,爲毀觀。尋以定五禮,當封一子縣男,征請封孤兄子叔慈。帝愴然曰:「此可以勵俗。」即許之。
後幸洛陽,次昭仁宮,多所譴責。征曰:「隋惟責不獻食,或供奉不精,爲此無限,而至於亡。故天命陛下代之,正當兢懼戒約,奈何令人悔爲不奢。若以爲足,今不啻足矣;以爲不足,萬此寧有足邪?」帝驚曰:「非公不聞此言。」退又上疏曰:
書稱「明德慎罰」,「惟刑之恤」。禮曰:「爲上易事,爲下易知,則刑不煩。」「上多疑,則百姓惑;下難知,則君長勞。」夫上易事,下易知,君長不勞,百姓不惑,故君有一德,臣無二心。夫刑賞之本,在乎勸善而懲惡。帝王所與,天下畫一,不以親疏貴賤而輕重者也。今之刑賞,或由喜怒,或出好惡。喜則矜刑於法中,怒則求罪於律外,好則鑽皮出羽,惡則洗垢索瘢。蓋刑濫則小人道長,賞謬則君子道消。小人之惡不懲,君子之善不勸,而望治安刑措,非所聞也。且暇豫而言,皆敦尚孔、老;至於威怒,則專法申、韓。故道德之旨未弘,而鍥薄之風先搖。昔州犁上下其手而楚法以敝,張湯輕重其心而漢刑以謬,況人主而自高下乎!頃者罰人,或以供張不贍,或不能從欲,皆非致治之急也。夫貴不與驕期而驕自至,富不與奢期而奢自至,非徒語也。
且我之所代,實在有隋。以隋府藏況今之資儲,以隋甲兵況今之士馬,以隋戶口況今之百姓,挈長度大,曾何等級焉!然隋以富彊而喪,動之也;我以貧寡而安,靜之也。靜之則安,動之則亂,人皆知之,非隱而難見、微而難察也。不蹈平易之塗,而遵覆車之轍,何哉?安不思危,治不念亂,存不慮亡也。方隋未亂,自謂必無亂;未亡,自謂必不亡。所以甲兵亟動,徭役不息,以至戮辱而不悟滅亡之所由也,豈不哀哉!夫監形之美惡,必就止水;監政之安危,必取亡國。詩曰:「殷鑑不遠,在夏後之世。」臣願當今之動靜,以隋爲鑒,則存亡治亂可得而知。思所以危則安矣,思所以亂則治矣,思所以亡則存矣。存亡之所在,在節嗜欲,省游畋,息靡麗,罷不急,慎偏聽,近忠厚,遠便佞而已。夫守之則易,得之實難。今既得其所難,豈不能保其所易?保之不固,驕奢淫泆有以動之也。
帝宴群臣積翠池,酣樂賦詩。征賦西漢,其卒章曰:「終藉叔孫禮,方知皇帝尊。」帝曰:「征言未嘗不約我以禮。」它日,從容問曰:「比政治若何?」征見久承平,帝意有所忽,因對曰:「陛下貞觀之初,導人使諫。三年以後,見諫者悅而從之。比一二年,勉彊受諫,而終不平也。」帝驚曰:「公何物驗之?」對曰:「陛下初即位,論元律師死,孫伏伽諫以爲法不當死,陛下賜以蘭陵公主園,直百萬。或曰:『賞太厚。』荅曰:『朕即位,未有諫者,所以賞之。』此導人使諫也。後柳雄妄訴隋資,有司得,劾其偽,將論死,戴胄奏罪當徒,執之四五然後赦。謂胄曰:『弟守法如此,不畏濫罰。』此悅而從諫也。近皇甫德參上書言『修洛陽宮,勞人也;收地租,厚斂也;俗尚高髻,宮中所化也。』陛下恚曰:『是子使國家不役一人,不收一租,宮人無發,乃稱其意。』臣奏:『人臣上書,不激切不能起人主意,激切即近訕謗。』於時,陛下雖從臣言,賞帛罷之,意終不平。此難於受諫也。」帝悟曰:「非公,無能道此者。人苦不自覺耳!」
先是,帝作飛山宮,征上疏曰:
隋有天下三十餘年,風行萬里,威憺殊俗,一旦舉而棄之。彼煬帝者,豈惡治安、喜滅亡哉?恃其富彊,不虞後患也。驅天下,役萬物,以自奉養,子女玉帛是求,宮宇台榭是飾,徭役無時,干戈不休,外示威重,內行險忌,讒邪者進,忠正者退,上下相蒙,人不堪命,以致殞匹夫之手,爲天下笑。聖哲乘機,拯其危溺。今宮觀台榭,盡居之矣;奇珍異物,盡收之矣;姬姜淑媛,盡侍於側矣;四海九州,盡爲臣妾矣。若能鑒彼所以亡,念我所以得,焚寶衣,毀廣殿,安處卑宮,德之上也。若成功不廢,即仍其舊,除其不急,德之次也。不惟王業之艱難,謂天命可恃,因基增舊,甘心侈靡,使人不見德而勞役是聞,斯爲下矣。以暴易暴,與亂同道。夫作事不法,後無以觀。人怨神怒,則災害生;災害生,則禍亂作;禍亂作,而能以身名令終者鮮矣。
是歲,大雨,谷、洛溢,毀宮寺十九,漂居人六百家。征陳事曰:
臣聞爲國基於德禮,保於誠信。誠信立,則下無二情;德禮形,則遠者來格。故德禮誠信,國之大綱,不可斯須廢也。傳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又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誠在令外。」然則言而不行,言不信也;令而不從,令無誠也。不信之言,不誠之令,君子弗爲也。
自王道休明,綿十餘載,倉廩愈積,土地益廣,然而道德不日博,仁義不日厚,何哉?由待下之情,未盡誠信,雖有善始之勤,而無克終之美。故便佞之徒得肆其巧,謂同心爲朋黨,告訐爲至公,彊直爲擅權,忠讜爲誹謗。謂之朋黨,雖忠信可疑;謂之至公,雖矯偽無咎。彊直者畏擅權而不得盡,忠讜者慮誹謗而不敢與之爭。熒惑視聽,郁於大道,妨化損德,無斯甚者。
今將致治則委之君子,得失或訪諸小人,是譽毀常在小人,而督責常加君子也。夫中智之人,豈無小惠,然慮不及遠,雖使竭力盡誠,猶未免傾敗,況內懷奸利,承顏順旨乎?故孔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未有小人而仁者。」然則君子不能無小惡,惡不積無害於正;小人時有小善,善不積不足以忠。今謂之善人矣,復慮其不信,何異立直木而疑其景之曲乎?故上不信則無以使下,下不信則無以事上。信之爲義大矣!
昔齊桓公問管仲曰:「吾欲使酒腐於爵,肉腐於俎,得無害霸乎?」管仲曰:「此固非其善者,然無害霸也。」公曰:「何如而害霸?」曰:「不能知人,害霸也;知而不能用,害霸也;用而不能任,害霸也;任而不能信,害霸也;既信而又使小人參之,害霸也。」晉中行穆伯攻鼓,經年而不能下,饋閒倫曰:「鼓之嗇夫,閒倫知之,請無疲士大夫,而鼓可得。」穆伯不應。左右曰:「不折一戟,不傷一卒,而鼓可得,君奚不爲?」穆伯曰:「閒倫之爲人也,佞而不仁。若使閒倫下之,吾不可以不賞,若賞之,是賞佞人也。佞人得志,是使晉國舍仁而爲佞,雖得鼓,安用之!」夫穆伯,列國大夫,管仲,霸者之佐,猶能慎於信任,遠避佞人,況陛下之上聖乎?若欲令君子小人是非不雜,必懷之以德,待之以信,厲之以義,節之以禮,然後善善而惡惡,審罰而明賞,無爲之化何遠之有!善善而不能進,惡惡而不能去,罰不及有罪,賞不加有功,則危亡之期或未可保。
帝手詔嘉荅。於是,廢明德宮玄圃院賜遭水者。
它日,宴群臣,帝曰:「貞觀以前,從我定天下,間關草昧,玄齡功也。貞觀之後,納忠諫,正朕違,爲國家長利,征而已。雖古名臣,亦何以加!」親解佩刀,以賜二人。帝嘗問群臣:「征與諸葛亮孰賢?」岑文本曰:「亮才兼將相,非征可比。」帝曰:「征蹈履仁義,以弼朕躬,欲致之堯、舜,雖亮無以抗。」時上封者眾,或不切事,帝厭之,欲加譙黜,征曰:「古者立謗木,欲聞己過。封事,其謗木之遺乎!陛下思聞得失,當恣其所陳。言而是乎,爲朝廷之益;非乎,無損於政。」帝悅,皆勞遣之。
十三年,阿史那結社率作亂,雲陽石然,自冬至五月不雨,征上疏極言曰:
臣奉侍帷幄十餘年,陛下許臣以仁義之道,守而不失;儉約樸素,終始弗渝。德音在耳,不敢忘也。頃年以來,寖不克終。謹用條陳,裨萬分一。
陛下在貞觀初,清淨寡慾,化被荒外。今萬里遣使,市索駿馬,並訪怪珍。昔漢文帝卻千里馬,晉武帝焚雉頭裘。陛下居常論議,遠輩堯、舜,今所爲,更欲處漢文、晉武下乎?此不克終一漸也。子貢問治人。孔子曰:「懍乎若朽索之馭六馬。」子貢曰:「何畏哉?」對曰:「不以道導之,則吾仇也,若何不畏!」陛下在貞觀初,護民之勞,煦之如子,不輕營爲。頃既奢肆,思用人力,乃曰:「百姓無事則易驕,勞役則易使。」自古未有百姓逸樂而致傾敗者,何有逆畏其驕而爲勞役哉?此不克終二漸也。陛下在貞觀初,役己以利物,比來縱慾以勞人。雖憂人之言不絕於口,而樂身之事實切諸心。無慮營構,輒曰:「弗爲此,不便我身。」推之人情,誰敢復爭?此不克終三漸也。在貞觀初,親君子,斥小人。比來輕褻小人,禮重君子。重君子也,恭而遠之;輕小人也,狎而近之。近之莫見其非,遠之莫見其是。莫見其是,則不待間而疏;莫見其非,則有時而昵。昵小人,疏君子,而欲至治,非所聞也。此不克終四漸也。在貞觀初,不貴異物,不作無益。而今難得之貨雜然並進,玩好之作無時而息。上奢靡而望下樸素,力役廣而冀農業興,不可得已。此不克終五漸也。貞觀之初,求士如渴,賢者所舉,即信而任之,取其所長,常恐不及。比來由心好惡,以眾賢舉而用,以一人毀而棄,雖積年任而信,或一朝疑而斥。夫行有素履,事有成跡,一人之毀未必可信,積年之行不應頓虧。陛下不察其原,以爲臧否,使讒佞得行,守道疏間。此不克終六漸也。在貞觀初,高居深拱,無田獵畢弋之好。數年之後,志不克固,鷹犬之貢,遠及四夷,晨出夕返,馳騁爲樂,變起不測,其及救乎?此不克終七漸也。在貞觀初,遇下有禮,群情上達。今外官奏事,顏色不接,間因所短,詰其細過,雖有忠款,而不得申。此不克終八漸也。在貞觀初,孜孜治道,常若不足。比恃功業之大,負聖智之明,長傲縱慾,無事興兵,問罪遠裔。親狎者阿旨不肯諫,疏遠者畏威不敢言。積而不已,所損非細。此不克終九漸也。貞觀初,頻年霜旱,畿內戶口並就關外,攜老扶幼,來往數年,卒無一戶亡去。此由陛下矜育撫寧,故死不攜貳也。比者疲於徭役,關中之人,勞弊尤甚。雜匠當下,顧而不遣。正兵番上,復別驅任。市物襁屬於廛,遞子背望於道。脫有一谷不收,百姓之心,恐不能如前日之怗泰。此不克終十漸也。
夫禍福無門,惟人之召,人無釁焉,妖不妄作。今旱熯之災,遠被郡國,凶丑之孽,起於轂下,此上天示戒,乃陛下恐懼憂勤之日也。千載休期,時難再得,明主可爲而不爲,臣所以鬱結長嘆者也!疏奏,帝曰:「朕今聞過矣,願改之,以終善道。有違此言,當何施顏面與公相見哉!方以所上疏,列爲屏障,庶朝夕見之,兼錄付史官,使萬世知君臣之義。」因賜黃金十斤,馬二匹。
高昌平,帝宴兩儀殿,嘆曰:「高昌若不失德,豈至於亡!然朕亦當自戒,不以小人之言而議君子,庶幾獲安也。」征曰:「昔齊桓公與管仲、鮑叔牙、甯戚四人者飲,桓公請叔牙曰:『盍起爲寡人壽?』叔牙奉觴而起曰:『願公無忘在莒時,使管仲無忘束縛於魯時,使甯戚無忘飯牛車下時。』桓公避席而謝曰:『寡人與二大夫能無忘夫子之言,則社稷不危矣。』」帝曰:「朕不敢忘布衣時,公不得忘叔牙之爲人也。」
帝遣使者至西域立葉護可汗,未還,又遣使齎金帛諸國市馬。征曰:「今立可汗未定,即詣諸國市馬,彼必以爲意在馬,不在立可汗。可汗得立,必不懷恩。諸蕃聞之,以中國薄義重利,未必得馬而先失義矣。魏文帝欲求市西域大珠,蘇則以爲惠及四海,則不求自至;求而得之,不足貴也。陛下可不畏蘇則言乎!」帝遂止。
是後右僕射缺,欲用征,征讓,得不拜。皇太子承乾與魏王泰交惡,帝曰:「當今忠謇貴重無逾征,我遣傅皇太子,一天下之望,羽翼固矣。」即拜太子太師。征以疾辭,詔荅曰:「漢太子以四皓爲助,我賴公,其義也。公雖臥,可擁全之。」
十七年,疾甚。征家初無正寢,帝命輟小殿材爲營構,五日畢。並賜素褥布被,以從其尚。令中郎將宿其第,動靜輒以聞,藥膳賜遺無筭,中使者綴道。帝親問疾,屏左右,語終日乃還。後復與太子至征第,征加朝服,扡帶。帝悲懣,拊之流涕,問所欲。對曰:「嫠不恤緯,而憂宗周之亡!」帝將以衡山公主降其子叔玉,時主亦從,帝曰:「公彊視新婦!」征不能謝。是夕,帝夢征若平生,及旦,薨。帝臨哭,爲之慟,罷朝五日。太子舉哀西華堂。詔內外百官朝集使皆赴喪,贈司空、相州都督,諡曰文貞,給羽葆、鼓吹、班劍四十人,陪葬昭陵。將葬,其妻裴辭曰:「征素儉約,今假一品禮,儀物褒大,非征志。」見許,乃用素車,白布幨帷,無塗車、芻靈。帝登苑西樓,望哭盡哀。晉王奉詔致祭。帝作文於碑,遂書之。又賜家封戶九百。
帝后臨朝嘆曰:「以銅爲鑒,可正衣冠;以古爲鑒,可知興替;以人爲鑒,可明得失。朕嘗保此三鑒,內防己過。今魏徵逝,一鑒亡矣。朕比使人至其家,得書一紙,始半稿,其可識者曰:『天下之事,有善有惡,任善人則國安,用惡人則國弊。公卿之內,情有愛憎,憎者惟見其惡,愛者止見其善。愛憎之間,所宜詳慎。若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去邪勿疑,任賢勿猜,可以興矣。』其大略如此。朕顧思之,恐不免斯過。公卿侍臣可書之於笏,知而必諫也。」
症狀貌不逾中人,有志膽,每犯顏進諫,雖逢帝甚怒,神色不徙,而天子亦爲霽威。議者謂賁、育不能過。嘗上冢還,奏曰:「向聞陛下有關南之行,既辦而止,何也?」帝曰:「畏卿,遂停耳。」始,喪亂後,典章湮散,征奏引諸儒校集秘書,國家圖籍粲然完整。嘗以小戴禮綜匯不倫,更作類禮二十篇,數年而成。帝美其書,錄寘內府。帝本以兵定天下,雖已治,不忘經略四夷也。故征侍宴,奏破陣武德舞,則俛首不顧,至慶善樂,則諦玩無斁,舉有所諷切如此。
征亡,帝思不已,登凌煙閣觀畫像,賦詩悼痛。聞者媢之,毀短百爲。征嘗薦杜正倫、侯君集才任宰相,及正倫以罪黜,君集坐逆誅,孅人遂指爲阿黨;又言征嘗錄前後諫爭語示史官褚遂良。帝滋不悅,乃停叔玉昏,而仆所爲碑,顧其家衰矣。
遼東之役,高麗、靺鞨犯陣,李勣等力戰破之。軍還,悵然曰:「魏徵若在,吾有此行邪!」即召其家到行在,賜勞妻子,以少牢祠其墓,復立碑,恩禮加焉。
四子:叔玉、叔琬、叔璘、叔瑜。叔玉襲爵爲光祿少卿。神龍初,以其子膺紹封。叔璘,禮部侍郎,武后時,爲酷吏所殺。叔瑜,豫州刺史,善草隸,以筆意傳其子華及甥薛稷。世稱善書者「前有虞、褚,後有薛、魏」。華爲檢校太子左庶子、武陽縣男。開元中,寢堂火,子孫哭三日,詔百官赴吊。
征五世孫謩。
謩字申之。擢進士第,同州刺史楊汝士辟爲長春宮巡官。文宗讀貞觀政要,思征賢,詔訪其後,汝士薦爲右拾遺。謩姿宇魁秀,帝異之。
邕管經略使董昌齡誣殺參軍衡方厚,貶漵州司戶,俄徙峽州刺史。謩諫曰:「王者赦有罪,唯故無赦。比昌齡專殺不辜,事跡暴章,家人銜冤,萬里投訴,獄窮罪得,特被矜貸,中外以爲屈法。今又授刺史,復使治人,紊憲章,乖至治,不見其可。」有詔改洪州別駕。
御史中丞李孝本,宗室子,坐李訓事誅死,其二女沒入宮。謩上言:「陛下即位,不悅聲色,於今十年,未始採擇。數月以來,稍意聲伎,教坊閱選,百十未已,莊宅收市,亹亹有聞。今又取孝本女內之後宮,宗姓不育,寵幸爲累,傷治道之本,速塵穢之嫌。諺曰『止寒莫若重裘,止謗莫若自修。』惟陛下崇千載之盛德,去一旦之玩好。」帝即出孝本女,詔曰:「乃祖在貞觀時,指事直言,無所避,每覽國史,朕與嘉之。謩爲拾遺,屢有獻納。夫備灑埽於內,非曰聲妓,恤宗女之幼,不爲漁取,然疑似之間,不可戶曉。謩辭深切,其惜我之失,不亦至乎?謩雖居位日淺,朕何愛一官,增直臣之氣,其以謩爲右補闕。」
先是,帝謂宰相曰:「太宗得征,參裨闕失,朕今得謩,又能極諫,朕不敢仰希貞觀,庶幾處無過之地。」教坊有工善爲新聲者,詔授揚州司馬,議者頗言司馬品高,郎官、刺史迭處,不可以授賤工,帝意右之。宰相諭諫官勿復言,謩獨固諫不可,工降潤州司馬。荊南監軍呂令琛縱傔卒辱江陵令,觀察使韋長避不發,移內樞密使言狀。謩劾長任察廉,知監軍侵屈官司,不以上聞,私白近臣,亂法度,請明其罰。不報。
俄爲起居舍人,帝問:「卿家書詔頗有存者乎?」謩對:「惟故笏在。」詔令上送。鄭覃曰:「在人不在笏。」帝曰:「覃不識朕意,此笏乃今甘棠。」帝因敕謩曰:「事有不當,毋嫌論奏。」謩對:「臣頃爲諫臣,故得有所陳;今則記言動,不敢侵官。」帝曰:「兩省屬皆可議朝廷事,而毋辭也!」帝索起居注,謩奏:「古置左、右史,書得失,以存鑑戒。陛下所爲善,無畏不書;不善,天下之人亦有以記之。」帝曰:「不然。我既嘗觀之。」謩曰:「向者取觀,史氏爲失職。陛下一見,則後來所書必有諱屈,善惡不實,不可以爲史,且後代何信哉?」乃止。
中尉仇士良捕妖民賀蘭進興及黨與治軍中,反狀具,帝自臨問,詔命斬囚以徇。御史中丞高元裕建言:「獄當與眾共之。刑部、大理,法官也,決大獄不與知,律令謂何?請歸有司。」未報。謩上言:「事系軍,即推軍中。如齊民,宜付府縣。今獄不在有司,法有輕重,何從而知?」帝停決,詔神策軍以官兵留仗內,余付御史台。台憚士良,不敢異,卒皆誅死。擢諫議大夫,兼起居舍人、弘文館直學士,謩固讓不見可,乃拜。
始謩之進,李玨、楊嗣復實推引之。武宗立,謩坐二人黨,出爲汾州刺史。俄貶信州長史。宣宗嗣位,移郢、商二州刺史。召授給事中,遷御史中丞,發駙馬都尉杜中立奸贓,權戚縮氣。俄兼戶部侍郎事,謩奏:「中丞,紀綱所寄,不宜雜領錢穀,乞專治戶部。」詔可。頃之,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建言:「今天下粗治,惟東宮未立,不早以正人傅導之,非所以存副貳之重。」且泣下,帝爲感動。自敬宗後,惡言儲嫡事,故公卿無敢開陳者。時帝春秋高,嫡嗣未辨,謩輔政,白髮其端,朝議歸重。
會詹毗國獻象,謩以爲非土性,不可畜,請還其獻。詔可。河東節度使李業殺降虜,邊部震擾,業內恃憑藉,人無敢言者,謩奏徙滑州。遷中書侍郎。大理卿馬曙有犀鎧數十首,懼而瘞之。奴王慶以怨告曙藏甲有異謀,按之無它狀,投曙嶺外,慶免。議者謂奴訴主,法不聽。謩引律固爭,卒論慶死。累遷門下侍郎,兼戶部尚書。
大中十年,以平章事領劍南西川節度使。上疾求代,召拜吏部尚書,用久疾,檢校尚書右僕射、太子少保。卒,年六十六,贈司徒。
謩爲宰相,議事天子前,它相或委抑規諷,惟謩讜切無所回畏。宣宗嘗曰:「謩名臣孫,有祖風,朕心憚之。」然卒以剛正爲令狐綯所忌,才罷之。
贊曰:君臣之際,顧不難哉!以征之忠,而太宗之睿,身歿未幾,猜譖遽行。始,征之諫,累數十餘萬言,至君子小人,未嘗不反覆爲帝言之,以佞邪之亂忠也。久猶不免。故曰:「皓皓者易污,嶢嶢者難全」,自古所嘆雲。唐柳芳稱「征死,知不知莫不恨惜,以爲三代遺直」。諒哉!謩之論議挺挺,有祖風烈,詩所謂「是以似之」者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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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九十八‧列傳第二十三  王珪 薛收 馬周 韋挺
王珪字叔玠。祖僧辯,梁太尉、尚書令。父顗,北齊樂陵郡太守。世居郿。性沈澹,志量隱正,恬於所遇,交不苟合。隋開皇十三年,召入秘書內省,讎定群書,爲太常治禮郎。季父頗,通儒有鑒裁,尤所器許。頗坐漢王諒反,誅,珪亡命南山十餘年。
高祖入關,李綱薦署世子府諮議參軍事。建成爲皇太子,授中舍人,遷中允,禮遇良厚。太子與秦王有隙,帝責珪不能輔導,流巂州。太子已誅,太宗召爲諫議大夫。帝嘗曰:「正主御邪臣,不可以致治;正臣事邪主,亦不可以致治。唯君臣同德,則海內安。朕雖不明,幸諸公數相諫正,庶致天下於平。」珪進曰:「古者,天子有爭臣七人,諫不用,則相繼以死。今陛下開聖德,收采芻言,臣願竭狂瞽,佐萬分一。」帝可,乃詔諫官隨中書、門下及三品官入閣。珪推誠納善,每存規益,帝益任之。封永寧縣男、黃門侍郎,遷侍中。
它日進見,有美人侍帝側,本廬江王瑗姬也。帝指之曰:「廬江不道,賊其夫而納其室,何有不亡乎?」珪避席曰:「陛下以廬江爲是邪?非邪?」帝曰:「殺人而取妻,乃問朕是非,何也?」對曰:「臣聞齊桓公之郭,問父老曰:『郭何故亡?』曰:『以其善善而惡惡也。』公曰:『若子之言,乃賢君也,何至於亡?』父老曰:『不然,郭君善善不能用,惡惡不能去,所以亡。』今陛下知廬江之亡,其姬尚在,竊謂陛下以爲是。審知其非,所謂知惡而不去也。」帝嗟美其言。
帝使太常少卿祖孝孫以樂律授宮中音家,伎不進,數被讓。珪與溫彥博同進曰:「孝孫,脩謹士,陛下使教女樂,又責譙之,天下其以士爲輕乎!」帝怒曰:「卿皆我腹心,乃附下罔上,爲人遊說邪?」彥博懼,謝罪,珪不謝,曰:「臣本事前宮,罪當死,陛下矜其性命,引置樞密,責以忠效。今疑臣以私,是陛下負臣,臣不負陛下。」帝默然慚,遂罷。明日,語房玄齡曰:「昔武王不用夷、齊,宣王殺杜伯,自古帝王納諫固難矣。朕夙夜庶幾於前聖,昨責珪等,痛自悔,公等勿懲是不進諫也!」
時珪與玄齡、李靖、溫彥博、戴胄、魏徵同輔政。帝以珪善人物,且知言,因謂曰:「卿標鑒通晤,爲朕言玄齡等材,且自謂孰與諸子賢?」對曰:「孜孜奉國,知無不爲,臣不如玄齡;兼資文武,出將入相,臣不如靖;敷奏詳明,出納惟允,臣不如彥博;濟繁治劇,眾務必舉,臣不如胄;以諫諍爲心,恥君不及堯、舜,臣不如征。至潔濁揚清,疾惡好善,臣於數子有一日之長。」帝稱善。而玄齡等亦以爲盡己所長,謂之確論。
進封郡公。坐漏禁近語,左除同州刺史。帝念名臣,俄召拜禮部尚書兼魏王泰師。王見之,爲先拜,珪亦以師自居。王問珪何以爲忠孝,珪曰:「陛下,王之君,事思盡忠;陛下,王之父,事思盡孝。忠孝可以立身,可以成名。」王曰:「忠孝既聞命矣,願聞所習。」珪曰:「漢東平王蒼稱『爲善最樂』,願王志之。」帝聞,喜曰「兒可以無過矣!」
子敬直,尚南平公主。是時,諸主下嫁,以帝女貴,未嘗行見舅姑禮。珪曰:「主上循法度,吾當受公主謁見,豈爲身榮,將以成國家之美。」於是,與夫人坐堂上,主執笲盥饋乃退。其後公主降,有舅姑者備禮,本於珪。
十三年,病,帝遣公主就第省視,復遣民部尚書唐儉增損藥膳。卒,年六十九。帝素服哭別次。詔魏王率百官臨哭,贈吏部尚書,諡曰懿。
珪少孤且貧,人或饋遺,初無讓。及貴,厚報之,雖已亡,必酬贍其家。性不苛察,臨官務舉綱維,去甚不可者,至仆妾亦不見喜慍。奉寡嫂,家事咨而後行。教撫孤侄,雖其子不過也。宗族匱乏,周恤之,薄於自奉。獨不作家廟,四時祭於寢,爲有司所劾,帝爲立廟愧之,不罪也。世以珪儉不中禮,少之。
始,隱居時,與房玄齡、杜如晦善,母李嘗曰:「而必貴,然未知所與游者何如人,而試與偕來。」會玄齡等過其家,李窺大驚,敕具酒食,歡盡日,喜曰:「二客公輔才,汝貴不疑。」
敬直封南城縣男,後坐交皇太子承乾,徙嶺外。
珪孫燾、旭。
燾,性至孝,爲徐州司馬。母有疾,彌年不廢帶,視絮湯劑。數從高醫游,遂窮其術,因以所學作書,號外台秘要,討繹精明,世寶焉。歷給事中、鄴郡太守,治聞於時。旭,見酷吏傳。
薛收字伯褒,蒲州汾陰人。隋內史侍郎道衡子也,出繼從父孺。年十二,能屬文。以父不得死於隋,不肯仕,郡舉秀才,不應。聞高祖興,遁入首陽山,將應義舉。通守堯君素覺之,迎置其母城中,收不得去。及君素東連王世充,遂挺身歸國。房玄齡亟言之秦王,王召見,問方略,所對合旨,授府主簿,判陝東大行台金部郎中。是時方討世充,軍事繁綜,收爲書檄露布,或馬上占辭,該敏如素構,初不竄定。
竇建德來援,諸將爭言斂軍以觀賊形勢,收獨曰:「不然。世充據東都,府庫盈衍,其兵皆江淮選卒,正苦乏食爾,是以求戰不得,爲我所持。今建德身總眾以來,必飛轂轉糧,更相資哺。兩賊連固,則伊、洛間勝負未可歲月定也。不若勒諸將嚴兵締壘,浚其溝防,戒毋出兵。大王親督精銳據成皋,厲兵按甲,邀建德路。彼以疾老,當吾堂堂之鋒,一戰必舉。不旬日,二賊可縛致麾下矣。」王曰:「善。」遂禽建德,降世充。
王入觀隋宮室,且嘆煬帝無道,殫人力以事夸侈。收進曰:「峻宇雕牆,殷辛以亡;土階茅茨,唐堯以昌。始皇興阿房而秦禍速,文帝罷露台而漢祚永。後主曾不是察,奢虐是矜,死一夫之手,爲後世笑,何此之能保哉?」王重其言。俄授天策府記室參軍。從平劉黑闥,封汾陰縣男。嘗上書諫王止畋獵,王荅曰:「覽所陳,知成我者卿也。明珠兼乘,未若一言,今賜黃金四十挺。」
武德七年,寢疾,王遣使臨問,相望於道。命輿疾至府,親舉袂撫之,論敘生平,感激涕泗。卒,年三十三。王哭之慟,與其從兄子元敬書曰:「吾與伯褒共軍旅間,何嘗不驅馳經略,款曲襟抱,豈期一朝成千古也。且家素貧而子幼,善撫安之,以慰吾懷。」因遣使弔祭,贈帛三百段。其後圖學士像,嘆其早死不得與。既即位,語房玄齡曰:「收若在,朕當以中書令處之。」又嘗夢收如平生,賜其家粟、帛。貞觀七年,贈定州刺史。永徽中,又贈太常卿,陪葬昭陵。
子元超,九歲襲爵。及長,好學,善屬文。尚巢王女和靜縣主,累授太子舍人。高宗即位,遷給事中,數上書陳當世得失,帝嘉納。轉中書舍人、弘文館學士。省中有盤石,道衡爲侍郎時,常據以草制,元超每見輒泫然流涕。以母喪解,奪服授黃門侍郎、檢校太子左庶子。所薦豪俊士,若任希古、高智周、郭正一、王義方、孟利貞、鄭祖玄、鄧玄挺、崔融等,皆以才自名於時。
累拜東台侍郎。李義府流巂州,舊制,流人不得乘馬,元超爲請,坐貶簡州刺史。歲余,又坐與上官儀文章款密,流巂州。上元初,赦還,拜正諫大夫。三年,遷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
帝校獵溫泉,諸蕃酋長得持弓矢從。元超奏:「夷狄野心,而使挾兵在圍中,非所宜。」帝納可。嘗宴諸王,召元超與,從容謂曰:「任卿中書,寧藉多人哉!」俄拜中書令兼左庶子。帝幸東都,留輔太子監國,手敕曰:「朕留卿,若失一臂。顧太子未習庶務,關中事,卿悉專之。」時太子射獵,詔得入禁籞,故太子稍怠政事。元超諫曰:「內苑之地,繚叢薄,冒翳薈,絕磴險塗。殿下截輕禽,逐狡兔,銜橛之變,詎無可虞?又戶奴多反逆余族,或夷狄遺丑,使凶謀竊發,將何以御哉?夫爲人子者,不登高,不臨深,謂其近危辱也。天皇所賜書戒丁寧,惟殿下罷馳射之勞,留情墳典,豈不美歟!」帝知之,遣使厚賜慰其意,召太子還東都。
帝疾劇,政出武后。因陽喑,乞骸骨。加金紫光祿大夫。卒,年六十二,贈光祿大夫、秦州都督,陪葬乾陵。
子曜,聖歷中,附會張易之,官正諫大夫。
元敬,隋選部郎邁之子,與收及收族兄德音齊名,世稱「河東三鳳」。收爲長離,德音爲鸑鷟,元敬年最少,爲鵷鶵。武德中,爲秘書郎、天策府參軍,直記室、文學館學士。是時,收與房、杜處心腹之寄,更相結附。元敬謹畏,未嘗申款曲。如晦嘆曰:「小記室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秦王爲皇太子,除舍人。於是軍國之務總於東宮,而元敬掌文翰,號稱職。卒於官。
稷字嗣通,道衡曾孫。擢進士第。累遷禮部郎中、中書舍人,與從祖兄曜更踐兩省,俱以辭章自名。景龍末,爲諫議大夫、昭文館學士。初,貞觀、永徽間,虞世南、褚遂良以書顓家,後莫能繼。稷外祖魏徵家多藏虞、褚書,故銳精臨仿,結體遒麗,遂以書名天下。畫又絕品。
睿宗在藩,喜之,以其子伯陽尚仙源公主。及踐阼,遷太常少卿,封晉國公,實封三百戶。會鍾紹京爲中書令,稷諷使讓,因入言於帝曰:「紹京本胥史,無素才望,今特以勛進,師長百僚,恐非朝廷具瞻之美。」帝然之,遂許紹京讓,改戶部尚書。翌日,遷稷黃門侍郎,參知機務。與崔日用數爭事帝前,罷爲左散騎常侍。歷太子少保、禮部尚書。帝以翊贊功,每召入宮中與決事,恩絕群臣。竇懷貞誅,稷以知本謀,賜死萬年獄,年六十五。
伯陽爲駙馬都尉、安邑郡公,別食實封四百戶。稷死,坐貶晉州員外別駕,又流嶺表,自殺。
伯陽子談,尚玄宗恆山公主,拜駙馬都尉、光祿員外卿。
馬周字賔王,博州茌平人。少孤,家窶狹。嗜學,善詩、春秋。資曠邁,鄉人以無細謹,薄之。武德中,補州助教,不治事。刺史達奚恕數咎讓,周乃去,客密州。趙仁本高其才,厚以裝,使入關。留客汴,爲浚儀令崔賢所辱,遂感激而西,舍新豐,逆旅主人不之顧,周命酒一斗八升,悠然獨酌,眾異之。至長安,舍中郎將常何家。
貞觀五年,詔百官言得失。何,武人,不涉學,周爲條二十餘事,皆當世所切。太宗怪問何,何曰:「此非臣所能,家客馬周教臣言之。客,忠孝人也。」帝即召之,間未至,遣使者四輩敦趣。及謁見,與語,帝大悅,詔直門下省。明年,拜監察御史,奉使稱職。帝以何得人,賜帛三百段。周上疏曰:
臣每讀前史,見賢者忠孝事,未嘗不廢卷長想,思履其跡。臣不幸早失父母,犬馬之養,已無所施;顧來事可爲者,惟忠義而已。是以徒步二千里,歸於陛下。陛下不以臣愚,擢臣不次。竊自惟念無以論報,輒竭區區,惟陛下所擇。
臣伏見大安宮在宮城右,牆宇門闕方紫極爲卑小。東宮,皇太子居之,而在內;大安,至尊居之,反在外。太上皇雖志清儉,愛惜人力,陛下不敢違,而蕃夷朝見,四方觀聽,有不足焉。臣願營雉堞門觀,務從高顯,以稱萬方之望,則大孝昭矣。
臣伏讀明詔,以二月幸九成宮。竊惟太上皇春秋高,陛下宜朝夕視膳。今所幸宮去京三百里而遠,非能旦發暮至也。萬有一太上皇思感,欲即見陛下,何以逮之?今茲本爲避暑行也,太上皇留熱處,而陛下走涼處,溫凊之道,臣所未安。然詔書既下,業不中止,願示還期,以開眾惑。
臣伏見詔宗室功臣悉就藩國,遂貽子孫,世守其政。竊惟陛下之意,誠愛之重之,欲其裔緒承守,與國無疆也。臣謂必如詔書者,陛下宜思所以安存之,富貴之,何必使世官也?且堯、舜之父,有朱、均之子。若令有不肖子襲封嗣職,兆庶被殃,國家蒙患。正欲絕之,則子文之治猶在也;正欲存之,則欒黶之惡已暴也。必曰與其毒害於見存之人,寧割恩於已亡之臣,則向所謂愛之重之者,適所以傷之也。臣謂宜賦以茅土,疇以戶邑,必有材行,隨器而授。雖干翮非彊,亦可以免累。漢光武不任功臣以吏事,所以終全其世者,良得其術也。願陛下深思其事,使得奉大恩,而子孫終其福祿也。
臣聞聖人之化天下,莫不以孝爲本,故曰「孝莫大於嚴父,嚴父莫大於配天」,「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孔子亦言「吾不與祭如不祭」,是聖人之重祭祀也。自陛下踐祚,宗廟之享,未嘗親事。竊惟聖情,以乘輿一出,所費無蓺,故忍孝思,以便百姓。而一代史官,不書皇帝入廟,將何以貽厥孫謀、示來葉邪?臣知大孝誠不在俎豆之間,然聖人訓人,必以己先之,示不忘本也。
臣聞致化之道,在求賢審官。孔子曰:「惟名與器,不可以假人。」是言慎舉之爲重也。臣伏見王長通、白明達本樂工輿皂雜類;韋槃提、斛斯正無他材,獨解調馬。雖術逾等夷,可厚賜金帛以富其家。今超授高爵,與外廷朝會,騶豎倡子,鳴玉曳履,臣竊恥之。若朝命不可追改,尚宜不使在列,與士大夫爲伍。
帝善其言,除侍御史。又言:
臣歷觀夏、商、周、漢之有天下,傳祚相繼,多者八百餘年,少者猶四五百年,皆積德累業,恩結於人,豈無僻王,賴先哲以免。自魏、晉逮周、隋,多者五六十年,少者三二十年而亡。良由創業之君不務仁化,當時僅能自守,後無遺德可思,故傳嗣之主,其政少衰,一夫大呼,天下土崩矣。今陛下雖以大功定天下,而積德日淺,固當隆禹、湯、文、武之道,使恩有餘地,爲子孫立萬世之基,豈特持當年而已。然自古明王聖主,雖因人設教,而大要節儉於身,恩加於人,故其下愛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畏之如雷霆,卜祚遐長,而禍亂不作也。今百姓承喪亂之後,比於隋時才十分一,而徭役相望,兄去弟還,往來遠者五六千里,春秋冬夏,略無休時。陛下雖詔減省,而有司不得廢作,徒行文書,役之如故。四五年來,百姓頗嗟怨,以爲陛下不存養之。堯之茅茨土階,禹之惡衣菲食,臣知不可復行於今。漢文帝惜百金之費而罷露台,集上書囊以爲殿帷,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景帝亦以錦繡纂組妨害女功,特詔除之,所以百姓安樂。至孝武帝雖窮奢極侈,承文、景遺德,故人心不搖。向使高祖之後即值武帝,天下必不能全。此時代差近,事跡可見。今京師及益州諸處,營造供奉器物,並諸王妃主服飾,皆過靡麗。臣聞昧旦丕顯,後世猶怠,作法於治,其弊猶亂。陛下少處人間,知百姓辛苦,前代成敗,目所親見,尚猶如此,而皇太子生長深宮,不更外事,即萬歲後,聖慮之所當憂也。
臣竊尋自古黎庶怨叛,聚爲盜賊,其國無不即滅,人主雖悔,未有重能安全者。凡脩政教,當脩之於可脩之時。若事變一起而後悔之,無益也。故人主每見前代之亡,則知其政教之所由喪,而不知其身之失。故紂笑桀之亡,而幽、厲笑紂之亡,隋煬帝又笑齊、魏之失國也。今之視煬帝,猶煬帝之視齊、魏也。
往貞觀初,率土霜儉,一匹絹才易斗米,而天下帖然者,百姓知陛下憂憐之,故人人自安無謗讟也。五六年來,頻歲豐稔,一匹絹易粟十餘斛,而百姓咸怨,以爲陛下不憂憐之。何則?今營爲者,多不急之務故也。自古以來,國之興亡,不由積畜多少,在百姓苦樂也。且以近事驗之,隋貯洛口倉而李密因之,積布帛東都而王世充據之,西京府庫亦爲國家之用。向使洛口、東都無粟帛,王世充、李密未能必聚大眾。但貯積者,固有國之常,要當人有餘力而後收之,豈人勞而強斂之以資寇邪?
夫儉以息人,貞觀初,陛下己躬爲之,今行之不難也。爲之一日,則天下知之,式歌且舞矣。若人既勞,而用之不息,萬一中國水旱,而邊方有風塵之警,狂狡竊發,非徒旰食晏寢而已。古語云:「動人以行不以言,應天以實不以文。」以陛下之明,誠欲厲精爲政,不煩遠采上古,但及貞觀初,則天下幸甚。
昔賈誼謂漢文帝云「可痛哭及長嘆息者」,言:當韓信王楚、彭越王梁、英布王淮南之時,使文帝即天子位,必不能安。又言:賴諸王年少,傅相制之,長大之後,必生禍亂。後世皆以誼言爲是。臣竊觀今諸將功臣,陛下所與定天下,無威略振主如韓、彭者;而諸王年並幼少,縱其長大,陛下之日,必無他心,然則萬代之後,不可不慮。漢、晉以來,亂天下者,何嘗不在諸王。皆由樹置失宜,不豫爲節制,以至滅亡。人主豈不知其然,溺於私愛爾。故前車既覆,而後車不改轍也。今天下百姓尚少,而諸王已多,其寵遇過厚者,臣愚慮之,非特恃恩驕矜也。昔魏武帝寵陳思王,文帝即位,防守禁閉同獄囚焉。何則?先帝加恩太多,故嗣王疑而畏之也。此武帝寵陳思王,適所以苦之也。且帝子身食大國,何患不富,而歲別優賜,曾無限極。里語曰:「貧不學儉,富不學奢。」言自然也。今大聖創業,豈唯處置見子弟而已,當制長久之法,使萬代奉行。
臣聞天下者以人爲本。必也使百姓安樂,在刺史、縣令爾。縣令既眾,不可皆賢,但州得良刺史可矣。天下刺史得人,陛下端拱岩廊之上,夫復何爲?古者郡守、縣令皆選賢德,欲有所用,必先試以臨人,或由二千石高第入爲宰相。今獨重內官,縣令、刺史頗輕其選。又刺史多武夫勛人,或京官不稱職始出補外;折衝果毅身力彊者入爲中郎將,其次乃補邊州。而以德行才術擢者,十不能一。所以百姓未安,殆在於此。
疏奏,帝稱善。擢拜給事中,轉中書舍人。
周善敷奏,機辯明銳,動中事會,裁處周密,時譽歸之。帝每曰:「我暫不見周即思之。」岑文本謂所親曰:「馬君論事,會文切理,無一言可損益,聽之纚纚,令人忘倦。蘇、張、終、賈正應此耳。然鳶肩火色,騰上必速,恐不能久。」俄遷治書侍御史,兼知諫議大夫,檢校晉王府長史。王爲皇太子,拜中書侍郎,兼太子右庶子。十八年,遷中書令,猶兼庶子。時置太子司議郎,帝高其除。周嘆曰:「恨吾資品妄高,不得歷此官。」帝征遼,留輔太子定州。及還,攝吏部尚書,進銀青光祿大夫。帝嘗以飛白書賜周曰:「鸞鳳沖霄,必假羽翼;股肱之寄,要在忠力。」
周病消渴連年,帝幸翠微宮,求勝地爲構第,每詔尚食具膳,上醫使者視護,躬爲調藥,太子問疾。疾甚,周取所上章奏悉焚之,曰:「管、晏暴君之過,取身後名,吾不爲也!」二十二年卒,年四十八,贈幽州都督,陪葬昭陵。
初,帝遇周厚,周頗自負。爲御史時,遣人以圖購宅,眾以其興書生,素無貲,皆竊笑。它日,白有佳宅,直二百萬,周遽以聞,詔有司給直,並賜奴婢什物,由是人乃悟。周每行郡縣,食必進雞,小吏訟之。帝曰:「我禁御史食肉,恐州縣廣費,食雞尚何與?」榜吏斥之。及領選,猶廢浚儀令。
先是,京師晨暮傳呼以警眾,後置鼓代之,俗曰「鼕鼕鼓」;品官舊服止黃紫,於是三品服紫,四品五品朱,六品七品綠,八品九品青;城門入由左,出由右;飛驛以達警急;納居人地租;宿衛大小番直;截驛馬尾;城門、衛舍、守捉士,月散配諸縣,各取一,以防其過:皆周建白。自周亡,帝思之甚,將假方士術求見其儀形。高宗即位,追贈尚書右僕射、高唐縣公。垂拱中,配享高宗廟庭。
子載,咸亨中爲司列少常伯,與裴行儉分掌選事,言吏部者稱裴、馬焉。終雍州長史。
贊曰:周之遇太宗,顧不異哉!由一介草茅言天下事,若素宦於朝、明習憲章者,非王佐才,疇以及茲?其自視與築岩、釣渭亦何以異!跡夫帝銳於立事,而周所建皆切一時,以明佐聖,故君宰間不膠漆而固,恨相得晚,宜矣。然周才不逮傅說、呂望,使後世未有述焉,惜乎!
韋挺,京兆萬年人。父沖,仕隋爲民部尚書。挺少與隱太子善,高祖平京師,署隴西公府祭酒。累遷太子左衛驃騎,檢校左衛率。太子遇之厚,宮臣無與比。武德七年,帝避暑仁智宮。或言太子與宮臣謀逆,又慶州刺史楊文干坐大逆誅,辭連東宮,帝專責宮臣,由是挺與杜淹、王珪等皆流越巂。未幾,召拜主爵郎中。貞觀初,王珪數薦之,遷尚書右丞。歷吏部、黃門侍郎,拜御史大夫、扶陽縣男。太宗謂挺曰:「卿之任大夫,獨朕意,左右無爲卿地者!」挺曰:「臣駑下,不足以辱高位,且非勛非舊,而在藩邸故僚上,願後臣以勸立功者。」不聽。
是時承隋大亂,風俗薄惡,人不知教。挺上疏曰:「父母之恩,昊天罔極;創巨之痛,終身何已。今衣冠士族,辰日不哭,謂爲重喪;親賔來吊,輒不臨舉。又閭里細人,每有重喪,不即發問,先造邑社,待營辦具,乃始發哀。至假車乘,雇棺槨,以榮送葬。既葬,鄰伍會集,相與酣醉,名曰出孝。夫婦之道,王化所基,故有三日不息燭、不舉樂之感。今昏嫁之初,雜奏絲竹,以窮宴歡。官司習俗,弗爲條禁。望一切懲革,申明禮憲。」俄復爲黃門侍郎,兼魏王泰府事。時泰有寵,太子多過失,帝密欲廢立,語杜正倫,正倫以漏言貶。帝謂挺曰:「不忍復置卿於法。」改太常卿。
初,挺爲大夫時,馬周爲監察御史,挺不甚禮。及周爲中書令,帝欲湔拭用之,周言挺佷於自用,非宰相器,遂止。帝將討遼東,擇主餉運者。周言挺才任粗使,帝謂然。挺父故爲營州總管,嘗經略高麗,故札藏家,挺上之。帝悅曰:「自幽距遼二千里無州縣,吾軍靡所仰食,卿爲朕圖之。苟吾軍用不乏,是公之功。其自擇文武官四品十人爲子使,取幽、易、平三州銳士若馬各二百以從。」即詔河北列州皆取挺節度,許以便宜。帝親解貂裘及中廄馬賜之。挺遣燕州司馬王安德行渠,作漕艫轉糧,自桑乾水抵盧思台,行八百里,渠塞不可通。挺以方苦寒,未可進,遂下米台側,廥之,待凍泮乃運以爲解。即上言:「度王師至,食且足。」帝不悅曰:「兵寧拙速,無工遲。我明年師出,挺乃度它歲運,何哉?」即詔繁畤令韋懷質馳按。懷質還劾:「挺在幽州,日置酒,弗憂職,不前視渠長利,即造船行粟,綿八百里,乃悟非是,欲進則不得,還且水涸。六師所須,恐不如陛下之素。」帝怒,遣將作少監李道裕代之。敕治書侍御史唐臨馳傳,械挺赴洛陽,廢爲民,使白衣從。
帝破蓋牟城,詔挺將兵鎮守,示復用。城與賊新城接,日夜轉鬬無休時。挺以失職,內不平,作書謝所善公孫常。常,善數者也,以他事系,投繯死。索橐中得挺書,言所屯危蹙,意怨望,貶象州刺史。歲余卒,年五十八。
子待價、萬石。
待價,初爲左千牛備身,永徽中,江夏王道宗得罪,待價以婿貶盧龍府果毅。時將軍辛文陵招慰高麗,次吐護真水,爲虜所襲,待價與中郎將薛仁貴率所部兵殺之,文陵亦苦戰,遂免。待價重創,矢著左足,隱不言,卒以疾免。起爲蘭州刺史。吐蕃盜邊,高宗以沛王賢爲涼州大都督,而待價爲司馬。俄遷肅州刺史,以功召拜右武衛將軍。儀鳳三年,吐蕃復入寇,以待價檢校涼州都督,兼知鎮守兵馬事。召還,封扶陽侯。
武后臨朝,攝司空,護營乾陵,改天官尚書、同鳳閣鸞台三品。待價起武力,典選無銓總才,故朝野共蚩薄之。俄爲燕然道行軍大總管,御突厥。逾年還,拜文昌右相、同鳳閣鸞台三品。不自安,累表辭職,不聽。且請盡力行陣,許之,於是拜安息道行軍大總管,督三十六總管以討吐蕃,進爵公。軍至寅識迦河,與吐蕃合戰,勝負略相當。會其副閻溫古逗留,又天大寒,待價不善撫御,師人多死,餉道乏,乃旋師頓高昌。後大怒,斬溫古,流待價繡州,卒。
曾孫武。
武,少孤。年十一,蔭補右千牛,累遷長安丞。德宗幸梁州,委妻子奔行在,除殿中侍御史。戶部侍郎元琇爲水陸轉運使,表武以倉部員外郎充判官。謀不用,杜門數月而琇敗。轉刑部員外郎。是時,帝以反正告郊廟,大兵後,典章苟完,執事者時時咨武。武酌宜約用,得禮之衷,群司奉焉。
後爲絳州刺史,鑿汾水灌田萬三千餘頃,璽書勞勉。憲宗時,入爲京兆尹,護治豐陵,未成,卒,贈吏部尚書。
萬石,頗涉學,善音律。上元中,遷累太常少卿。當時郊廟燕會樂曲,皆萬石與太史令姚元辯增損之,號任職。始,萬石奏「太樂博士弟子遭喪者,先無它業,請以卒哭追集」。侍御史劉思立劾奏萬石曰:「移風易俗,莫善於樂;睦親化人,莫善於孝。所以三年之禮,天下通喪。今遣音聲人釋服爲樂,帶絰治音,豈以小人不能執禮,遂欲約爲非法?萬石官太常,首紊風化,請付吏論罪。」高宗方委任萬石,罷其奏。後知吏部選事,卒於官。
贊曰:王者用人非難,盡其才之爲難。觀太宗之責任也,謀斯從,言斯聽,才斯奮,洞然不疑,故人臣未始遺力,天子高拱操成功,致太平矣。始皆奮亡命布衣,嬪然列置上袞。薛收雖蚤夭,帝本以中書令待之。御臣之方,顧不善哉!挺晚節流落,蓋有致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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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九十九‧列傳第二十四  李綱 李大亮 戴胄 劉洎 崔仁師
李綱字文紀,觀州蓨人。少慷慨,尚風節。始名瑗,慕張綱爲人,改焉。仕周爲齊王憲參軍事。宣帝將殺憲,召僚屬誣左其罪,綱矢死無橈辭。及憲誅,露車載屍,故吏奔匿,綱撫棺號慟,爲瘞訖,乃去。
事隋爲太子洗馬。太子勇宴宮臣,左庶子唐令則奏琵琶,又歌武媚娘曲。綱曰:「令則官調護,乃自比倡優,進淫聲,惑視聽,誠使上聞之,豈不爲殿下累乎?臣請正其罪。」勇曰:「置之,我欲爲樂耳!」後勇廢,文帝切讓,官屬無敢對,綱獨曰:「陛下不素教,故太子至此。太子資中人,得賢者輔而善,得不肖導而惡,奈何歌舞鷹犬纖兒使日侍側?何特太子罪邪?」帝曰:「以汝爲洗馬,何不擇人?」綱曰:「臣非東宮得言者。」帝曰:「朕過矣!」擢尚書右丞。時楊素、蘇威用事,綱據正不詭迎隨,素等參憾。會大將軍劉方討林邑,素言林邑多珍貲,非綱不可任,遂署行軍司馬。方揣素指,數危辱之,幾殆。軍還,不得調。稍除齊王府司馬。復詔出南海,應接林邑。久不召,乃身入奏。威劾綱擅去所部,以屬吏。會赦免,屏居鄠。大業末,賊帥何潘仁劫爲長史。
高祖平京師,綱上謁,授丞相府司錄參軍,封新昌縣公,領選舉。受禪,拜禮部尚書兼太子詹事。齊王元吉爲并州總管,縱左右攘奪,民愁苦,宇文歆諫,不聽,騰狀顯言,王坐免。俄而復留,下危惴。劉武周入太原,元吉懼,棄軍奔京師,并州陷。帝怒,謂綱曰「王年少,不習事,故以歆及竇誕佐之。太原,興王地,兵十萬,粟支十年,奈何一旦棄去?歆建此計,我當斬於軍。」綱曰:「王過惡,誕養成之。歆事王淺,有闕必諍。今賴歆計,使陛下不失愛子,且有功,又可加罪乎?」翼日,帝悟,引綱升御榻,勞曰:「卿不言,我幾濫罰。」於是釋歆,然猶貸誕也。
帝以舞工安叱奴爲散騎常侍,綱諫曰:「周家均工樂胥不得預士伍,雖復妙如師襄,才如子野,皆繼世不易業。故魏武使禰衡擊鼓,衡先解朝衣,曰:『不敢以先王法服爲伶人衣。』齊高緯封曹妙達爲王,以安馬駒開府,有國家者,可爲鑑戒。今新造天下,開太平之基,功臣賞未及遍,高才猶伏草茅,而先令舞胡鳴玉曳組,位五品,趨丹地,殆非創業垂統、貽子孫之道也。」帝不納。
綱在東宮,太子建成尤加禮,嘗游溫湯,綱疾不從。有進魚者,太子使膾之,唐儉、趙元楷自言其能。太子曰:「操刀膾鯉和鼎味,公等善之。若弼諧審諭,固屬綱矣。」遣使賜絹二百匹。後太子寖狎亡賴,猜間朝廷,綱頻諫不見聽,遂乞骸骨。帝罵曰:「卿爲潘仁長史,而羞朕尚書邪?」綱頓首曰:「潘仁,賊也,志殘殺,然每諫輒止,爲其長史,故無愧。陛下功成,厚自伐,臣言如持水內石,敢久爲尚書乎?且臣事東宮,東宮又與臣忤,是以上印綬。」帝謝曰「知公直士,幸卒輔吾兒。」乃拜太子少保,尚書、詹事如故。綱上書太子曰:「綱老矣,幸未就木,備位保傅,冀得效愚鄙。日殿下飲酒過量,非養生之道。凡爲人子,務孝謹,以慰上心,不宜聽受邪說,與朝廷生惎間。」太子覽書不懌,所爲益縱。綱悒悒不自賴,固請老,優詔解尚書。帝以綱隋名臣,手敕未嘗名。
貞觀四年,復爲少師。以足疾賜步輿,聽乘至閣,問以政事。詣東宮,太子承乾爲拜,每聽政,必詔綱與房玄齡、王珪侍坐。嘗言曰:「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古人爲難,綱以爲易!」故發言陳事,毅然不可奪。及疾,帝遣玄齡至家存問。明年卒,年八十五,贈開府儀同三司,諡曰貞,太子爲立碑。
初,齊王憲女嫠居,綱厚恤之。及卒,女被發號哭,如喪其親然。綱在隋,宦不進,筮之得鼎。筮人曰:「君當爲卿輔,然待易姓乃如志。仕不知退,折足爲敗。」故綱雖顯於唐,數稱疾辭位雲。
孫安仁、安靜。
安仁,永徽中爲太子左庶子,太子忠廢還邸,寮屬奔散,獨安仁泣拜而去。終恆州刺史。
安靜,天授中爲右衛將軍。武氏革命,群臣皆勸進,安靜獨無所請。及收系獄,來俊臣問狀,安靜曰:「正以我唐舊臣,殺之可也。若詰其狀,吾誰欺?」俊臣誣殺之。會昌中,錄忠臣後,訪子孫已絕,乃贈安靜太子少師。
自綱五世同居,安仁、安靜復以義烈聞,世稱李氏不衰。
李大亮,京兆涇陽人。祖琰,爲魏度支尚書。大亮有文武才略,隋末,署龐玉行軍兵曹。李密寇東都,玉戰敗,大亮被禽。賊將張弼異之,就執百餘人皆死,獨釋大亮,引與語,遂定交。
高祖入關,大亮自歸,授土門令。方歲飢,境多盜賊。大亮招亡散,撫貧瘠,賣所乘馬,稍稍資業之,勸墾田,歲大熟。間出擊盜,所至輒平。秦王行北境,下書獎勞,賜馬五乘,帛五十段。頃之,胡賊大至,大亮度不能拒,乃單馬詣營說豪帥,爲分別禍福,賊眾感服,遂相率降。大亮殺所乘馬與之食,至步而返。帝聞之悅,擢金州總管府司馬。王弘烈據襄陽,詔大亮安撫樊、鄧,因圖之,進擊,下十餘城。遷安州刺史。復使徇廣州,至九江,會輔公祏反,以計禽其將張善安。公祏方圍猷州,刺史左難當固守,大亮率兵擊走之。遷越州都督。
貞觀初,徙交州,封武陽縣男。召授太府卿,復出涼州都督。嘗有台使見名鷹,諷大亮獻之。大亮密表曰:「陛下絕畋獵久矣,而使者求鷹。信陛下意邪,乃乖昔旨;如其擅求,是使非其才。」太宗報書曰:「有臣如此,朕何憂!古人以一言之重訂千金,今賜胡瓶一,雖亡千鎰,乃朕所自御。」又賜荀悅漢紀,曰:「悅論議深博,極爲政之體,公宜繹味之。」
時突厥亡,帝遂欲懷四夷,諸部降者,人賜袍一領、帛五匹,首領拜將軍、中郎將,列五品者贏百員。又置降胡河南。詔大亮爲西北道安撫大使,使以綏大度設、拓設、泥熟特勒及七姓種落之未附者,峙糧磧口賑其飢。大亮上言:「臣聞欲綏遠者必自近。中國,天下本根,四夷猶枝葉也。殘本根,厚枝葉,而曰求安,未之有也。屬者突厥傾國入朝,陛下不即俘江淮變其俗,而加賜物帛,悉官之,引處內地,豈久安計哉?今伊吾雖臣,遠在荒鹵。臣以爲諸稱藩請附者,宜羈縻受之,使居塞外,畏威懷德,永爲藩臣。謂之荒服者,故臣而不內,所謂行虛惠,收實福。河西積困夷狄,州縣蕭條,加因隋亂,殘耗已甚。臣愚願停招慰,省勞役,使邊人得就農畝,此中國利也。」帝納其計。
八年,爲劍南道巡省大使。會討吐谷渾,爲河東道行軍總管,與李靖俱出北道,涉青海,觀河源,與虜遇蜀渾山,大戰,破之,俘其名王,獲雜畜數萬,進爵爲公。拜右衛大將軍。晉王爲皇太子,詔大亮兼右衛率,又兼工部尚書,身三職,宿衛兩宮。每番直,常假寐。帝勞曰:「公在,我得酣臥。」
十八年,幸洛陽,詔副房玄齡居守。玄齡稱「有王陵、周勃節,可倚大事」。俄寢疾,帝親和藥,驛賜之。臨終,表請罷遼東役;又言京師宗廟所在,願以關中爲意。就稿,嘆曰:「吾聞男子不死婦人手!」命屏左右,言終卒,年五十九。將斂,家無珠玉爲含,惟貯米五斛、布三十端。帝哭爲慟。贈兵部尚書、秦州都督,諡曰懿,陪葬昭陵。
大亮性忠謹,外若不能言,而內剛烈,不可干非其義。對天子爭是非,無回撓。至妻子未始見墯容,事兄嫂以禮聞。位通顯,居陋狹甚。在越州寫書數百卷,及去,留都督署。初,破公祏,以功賜奴婢百口,謂曰:「而曹皆衣冠子女,不幸破亡,吾何忍錄而爲隸乎?」縱遣之。高祖聞,咨美,更賜俚婢二十。後破吐谷渾,復賜奴婢百五十口,悉以遺親戚。葬宗族無後者三十餘柩,貲襚加焉。
嘗以張弼脫其死,及貴,念有以報之。時弼爲將作丞,匿不見,大亮求之不能得。一日,識諸塗,持弼泣,悉推家財與之,弼拒不受。乃言於帝曰:「臣及事陛下,張弼力也,願悉臣官爵授之。」帝爲遷弼中郎將、代州都督。世皆賢大亮能報,而多弼不自伐也。歿後,所育孤姓爲大亮行服如所親者十餘人。
兄子道裕,貞觀末爲將作匠。有告張亮反者,詔百官議。皆言亮當誅,獨道裕謂反形未具。帝怒不暇省,斬之。歲余,刑部侍郎缺,宰相屢進名,不可。帝曰:「朕得之矣。是嘗議張亮者,朕時雖不從,今尚悔之。」遂命道裕。終大理卿。
大亮族孫迥秀。
迥秀字茂之。及進士第,又中英才傑出科。調相州參軍事。累轉考功員外郎。武后愛其材,遷鳳閣舍人。大足初,檢校夏官侍郎,仍領選,銓汰文武,號稱職,進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張易之兄弟貴驕,因橈意諧媚,士論頓減。俄坐贓貶廬州刺史。易之誅,貶衡州長史。中宗即位,召授將作少監。累遷鴻臚卿、脩文館學士。出朔方道行軍大總管,還拜兵部尚書。卒,年五十,贈侍中。
迥秀少聦悟,多通賔客。喜飲酒,雖多不亂,當時稱其風流。母少賤,妻嘗詈媵婢,母聞不樂,迥秀即出其妻。或問之,荅曰:「取婦要欲事姑,苟違顏色,何可留?」武后嘗遣內人候其母,或迎置宮中。後所居堂產芝草,犬乳鄰貓,中宗以爲孝感,旌大門閭。
子齊損,開元中以謀逆誅。
戴胄字玄胤,相州安陽人。性堅正,干局明彊,善簿最。隋末,爲門下錄事,納言蘇威、黃門侍郎裴矩厚禮之。爲越王侗給事郎。王世充謀篡,胄說曰:「君臣大分均父子,休戚同之。公當社稷之任,與存與亡,正在今日。願尊輔王室,擬伊、周以幸天下。」世充詭曰:「善。」俄脅九錫,胄又切諫,不納。出爲鄭州長史,使與王行本守武牢。秦王攻拔之,引爲府士曹參軍,封武昌縣男。
大理少卿缺,太宗曰:「大理,人命所系,胄清直,其人哉。」即日命胄。長孫無忌被召,不解佩刀入東上閣。尚書右僕射封德彝論監門校尉不覺,罪死當;無忌贖。胄曰:「校尉與無忌罪均,臣子於尊極不稱誤。法著:御湯劑、飲食、舟船,雖誤皆死。陛下錄無忌功,原之可也。若罰無忌,殺校尉,不可謂刑。」帝曰:「法爲天下公,朕安得阿親戚!」詔複議,德彝固執,帝將可。胄曰:「不然。校尉緣無忌以致罪,法當輕;若皆誤,不得獨死。」繇是與校尉皆免。
時選者盛集,有詭資蔭冒牒取調者,詔許自首;不首,罪當死。俄有詐得者,獄具,胄以法當流。帝曰:「朕詔不首者死,而今當流,是示天下不以信,卿賣獄邪?」胄曰:「陛下登殺之,非臣所及。既屬臣,敢虧法乎?」帝曰:「卿自守法,而使我失信,奈何?」胄曰:「法者,布大信於人;言乃一時喜怒所發。陛下以一朝忿將殺之,既知不可而寘於法,此忍小忿、存大信也。若阿忿違信,臣爲陛下惜之。」帝大感寤,從其言。胄犯顏據正數矣,參處法意,至析秋豪,隨類指擿,言若泉涌,帝益重之。遷尚書左丞。矜其貧,特詔賜錢十萬。
會僕射蕭瑀免,封德彝卒,帝謂胄曰:「尚書總國綱維,失一事,天下有受其弊者。今以令、仆委卿,宜副朕舉。」胄明敏,長於操決,無宿疑。議者美其振職,謂武德以來殆無其輩。復拜諫議大夫,與魏徵更日供奉。進民部尚書。社如晦遺言,請以選舉委胄,由是檢校吏部尚書。然好抑文雅,獎法吏,時以寡學爲訾。
貞觀四年,以本官參豫朝政,進爵郡公。帝將脩復洛陽宮,胄上疏諫曰:「比關中、河外置軍團,彊夫富室悉爲兵,九成之役又興,司農、將作見丁無幾。大亂之後,戶口單破,一人就役,舉室捐業。籍軍者督戎仗,課役者責糧齎,竭貲經紀,猶不能濟。七月以來,霖潦未止,濱河南北,田正洿下,年之有亡未可知。壯者盡行,賦調不給,則帑藏虛矣。今宮殿足庇風雨、容羽衛,數年後成,猶不謂晚,何憚而遽自生勞擾邪?」帝覽奏,罷役。胄所敷內,緣政得失,咸有可觀。奏已,即削稿,秘外莫知。帝嘗謂左右曰:「胄於我非肺腑親,然事之機切無不聞,惟其忠概所激耳。」
七年,卒,帝爲舉哀,贈尚書右僕射,追封道國公,諡曰忠;以第舍陋不容祭,詔有司爲立廟。聘其女爲道王妃。房玄齡、魏徵與胄善,每至生平故處,輒流涕。
胄無子,以兄子至德爲後。
至德,乾封中累遷西台侍郎、同東西台三品。閱十數年,父子繼爲宰相,世詫其榮。高宗嘗爲飛白書賜侍臣,賜至德曰「汎洪源,俟舟楫」,郝處俊曰「飛九霄,假六翮」,李敬玄曰「資啟沃,罄丹誠」,崔知悌曰「竭忠節,贊皇猷」,皆見意於辭雲。
遷尚書右僕射。時劉仁軌爲左,人有所訴,率優容之;至德乃詰究本末,理直者密爲奏,終不顯私恩。由是,當時多稱仁軌者,號仁軌爲「解事僕射」。嘗更日聽訟,有嫗詣省,至德已收牒,嫗乃復取,曰:「初以爲解事僕射,今乃非是。」至德笑還之。人伏其長者。或以問,至德荅曰:「慶賞刑罰,人主之柄,爲臣豈得與人主爭也!」帝知,嘆美之。儀鳳四年卒,詔百官哭其第。贈開府儀同三司、并州大都督,諡曰恭。
劉洎字思道,荊州江陵人。初爲蕭銑黃門侍郎,南略地嶺表,下五十城,未還而銑敗,遂以城自歸,授南康州都督府長史。
貞觀七年,擢給事中,封清苑縣男,轉治書侍御史。於時,尚書省詔敕稽壅,按成復下,彌年不能決。洎言:「尚書,萬機本,貞觀初未有令、仆,職並務繁,左丞戴胄、右丞魏徵應事彈舉,無所回橈,百司震肅不敢懈。比者勛親在位,品非其任,功勢相傾,雖欲自彊,先懼囂謗。故郎中嘿奪,惟事咨稟;尚書依違,不得專裁。筦轄玩弛,綱紀不振。今宜精選左右丞、兩司郎中,使皆得人,非惟救曠滯之弊,固當矯拂趨競也。」未幾,拜尚書右丞。洎健於職,於是尚書復治如征時。累加銀青光祿大夫、散騎常侍,攝黃門侍郎。
太宗好持論,與公卿言古今事,必往復難詰、究臧否。洎諫曰:「帝王之與臣庶,聖哲之與庸愚,等級遼絕,勢不倫擬。故課愚對聖,持卑抗尊,雖思自彊,不可得已。陛下降慈旨,假柔顏,虛心聽納,猶恐群臣惴縮不敢進。況以神機天辯,飾辭援古,而迮其議哉!夫天以無言爲尊,聖以不言爲德,皆弗欲煩也。且多記損心,多語耗氣,心氣內損,形神外勞,初雖無覺,久且爲弊。且今之雍平,陛下力行所至耳。欲其長久,匪由辯博,但當忘愛憎,慎取捨,若貞觀初可矣!」手詔荅曰:「非慮無以臨下,非言無以述慮。雖然,驕人輕物,恐由榷論致之。若形神心氣,不爲勞也。」
皇太子初立,洎謂宜尊賢重道,上書曰:「太子宗祧是系,善惡之習,興亡在焉。弗勤於始,將悔於末。故鼂錯上書,令通政術;賈誼奏計,務知禮教。今太子孝友仁愛,挺自天姿,然春秋鼎盛,學當有漸。以陛下多才多藝,尚垂精厲志,以博異聞,而太子優遊,坐棄白日。陛下每退朝,引見群臣,訪以今古,咨以得失;而太子處內,不接正人,不聞正論,臣所未諭。古者,問安而退,以廣敬也;異宮而處,以遠嫌也。間者,太子一入侍,逾旬不出,師傅寮寀,具員而已,非所謂愛之也。臣愚以爲授以良書,娛以佳賔,使耳所未聞,睹所未見,儲德愈光,群生之福也。」帝於是敕洎與岑文本、馬周遞日直東宮。帝嘗怒苑西監穆裕,有詔斬朝堂,皇太子驟諫。帝喜曰「朕始得魏徵,朝夕進諫。征亡,劉洎、岑文本、馬周、褚遂良繼之。兒在吾膝前,見朕悅諫熟矣,故有今日言也。誠習以性成哉!」稍遷侍中。帝忽謂群臣曰:「朕今欲聞己過,卿等爲朕言之。」長孫無忌、李勣、楊師道同辭對曰:「陛下以盛德致太平,臣等愚不見其過。」洎曰:「然頃上書有不稱旨,或面窮詰,無不羞汗,恐非所以進言者路。」帝曰:「卿言善,朕能改之。」
及征遼東,詔兼太子左庶子、檢校民部尚書,輔皇太子監國。帝曰:「以卿輔太子,社稷安危在焉,宜識朕意。」洎曰:「願無憂!即大臣有罪,臣謹按法誅之。」帝怪其語謬,戒曰:「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卿性疏而果,恐以此敗。」洎與褚遂良不相中。帝還,不豫,洎與馬周入候,出,見遂良,泣曰:「上體患癰,殊可懼!」遂良即誣奏「洎曰:國家不足慮,正當輔少主行伊、霍事,大臣有異者,誅之。」帝愈,召洎問狀,洎引馬周爲左。遂良執不已,帝惑之,乃賜死。方死時,索筆牘,欲自言,有司不敢與。帝后知之,有司皆得罪。顯慶中,其子弘業詣闕訴遂良譖死狀,李義府右之。高宗問近臣,給事中樂彥瑋曰:「辨之,是暴先帝過刑。」事寢。文明初,詔復官爵。
彥瑋字德珪,長安人。麟德元年,以西台侍郎同東西台三品。數月,罷爲大司憲。卒,贈齊州都督。
贊曰:劉洎之才之烈,易所謂「王臣蹇蹇」者。然性剛疏,輔太子,欲身任安危,以言掩其眾,爲媢忌所乘,卒陷罪誅。嗚呼!以太宗之明,蔽於所忿,洎之忠不能自申於上,況其下哉?古人以言爲戒,可不慎歟!
崔仁師,定州安喜人。武德初擢制舉,調管州錄事參軍。陳叔達薦仁師才任史官,遷右武衛錄事參軍,與脩梁、魏史。貞觀初,改殿中侍御史。時青州有男子謀逆,有司捕支黨,累系填獄,詔仁師按覆。始至,悉去囚械,爲具食,飲湯沈,以情訊之,坐止魁惡十餘人,它悉原縱。大理少卿孫伏伽謂曰:「原雪者眾,誰肯讓死?就決而事變,奈何?」仁師曰:「治獄主仁恕,故諺稱『殺人刖足,亦皆有禮。』豈有知枉不申,爲身謀哉?使吾以一介易十囚命,固吾願也!」及敕使覆訊,諸囚咸叩頭曰:「崔公仁恕,必無枉者。」舉無異辭。由是知名。
遷度支郎中。嘗口陳移用費數千名,太宗怪之,詔黃門侍郎杜正倫持簿,使仁師對唱,無一謬。帝奇之。時校書郎王玄度注尚書、毛詩,抵孔、鄭舊學,請遂廢。詔諸儒大議,博士以下不能詰。河間王孝恭請與孔、鄭並行,仁師以玄度不經,條不合大義者奏之。玄度報罷。
遷給事中。時有司以律「反逆者緣坐兄弟沒官」爲輕,詔八坐議。咸言漢、魏、晉謀反夷三族,請改從死。仁師曰:「父子天屬,足累其心,此而不恤,何愛兄弟?」房玄齡曰:「祖有蔭孫義,則孫祖親重,而兄弟屬輕。今應重者流而輕者死,非用刑意。」遂不改。
後密請魏王爲太子,失帝旨,左遷鴻臚少卿。稍進民部侍郎。及征遼東,副韋挺知海運,又別知河南漕事。仁師以漕路回遠,恐所輸不時至,以便宜發近海租賦餉軍。坐運卒亡命不以聞,除名。帝還至中山,起爲中書舍人、檢校刑部侍郎。幸翠微宮,上清暑賦以諷。帝稱善,賜帛五十段。二十二年,遷中書侍郎,參知機務,被遇尤渥。中書令褚遂良忌之,會有伏閣訴者,仁師不時上,帝大怒,流連州。永徽初,授簡州刺史,卒。
子挹,挹子湜。
湜字澄瀾。少以文詞稱。第進士,擢累左補闕,稍遷考功員外郎。時桓彥范等當國,畏武三思惎構,引湜使陰汋其奸。中宗稍疏功臣,三思日益寵,湜反以彥范等計告三思,驟遷中書舍人。彥范等被徙,又說三思速殺之以絕人望。三思問誰可使者,乃進其外兄周利貞。利貞往,彥范等皆死。擢利貞御史中丞。湜附托昭容上官氏,數與宣淫於外。景龍二年,遷兵部侍郎,而挹爲禮部侍郎。武德以來,父子同爲侍郎,惟挹、湜雲。俄拜中書侍郎、檢校吏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與鄭愔同典選。納賂遺,銓品無序,爲御史李尚隱劾奏,貶江州司馬。上官與安樂公主從中申護之,改襄州刺史。未幾,入爲尚書左丞。韋氏稱制,復以吏部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睿宗立,出爲華州刺史。俄除太子詹事。
初,湜建言山南可引丹水通漕至商州,自商鑱山出石門,抵北藍田,可通挽道。中宗以湜充使,開大昌關,役徒數萬,死者十五。禁舊道不得行,而新道爲夏潦奔豗,數摧壓不通。至是論功,加銀青光祿大夫。景雲中,太平公主引爲同中書門下三品。進拜中書令。時挹以戶部尚書得謝,而性貪,數爲人請託以干湜。湜多不從,由是父子相失。
玄宗在東宮,數至其第申款密。湜陰附主,時人危之,爲寒毛。門下客獻海鷗賦以諷,湜稱善而不自悛。帝將誅蕭至忠等,召湜示腹心。弟澄諫曰:「上有所問,慎無隱。」湜不從。及見,對問失旨。至忠等誅,湜徙嶺外。時雍州長史李晉亦坐誅,嘆曰:「此本湜謀,今我死而湜生,何也?」又宮人元稱嘗與湜謀進鴆於帝。追及荊州賜死,年四十三。
初,在襄州,與譙王數相問遺。王敗,湜當死,賴劉幽求、張說護免。及爲宰相,陷幽求嶺表,密諷廣州都督周利貞殺之,不克。又與太平公主逐張說。其猜毒詭險殆天性,雖蠆虺不若也。
與弟液、澄、從兄淮並以文翰居要官。每宴私,自比東晉王、謝。嘗曰:「吾一門入仕,歷官未嘗不爲第一。丈夫當先據要路以制人,豈能默默受制於人哉!」故進趣不已,至於敗。湜執政時,年三十八,嘗暮出端門,緩轡諷詩。張說見之,嘆曰:「文與位固可致,其年不可及也。」
液字潤甫,尤工五言詩,湜嘆,因字呼曰:「海子,我家龜龍也!」官至殿中侍御史。坐湜當流,亡命郢州,作幽征賦以見意,詞甚典麗。遇赦還,卒。
子論,有吏干,乾元中爲州刺史,以治行稱。大曆末,遷同州刺史,爲黜陟使庚何所按,議者不直何,故復用爲衢州刺史。德宗以舊族耆年,擢大理卿,卒。
澄本名滌,玄宗改焉。帝在藩,與同里居。出潞州,賔友餞者止國門,而澄獨從至華。及即位,寵昵甚。湜既誅,帝仍念之,用爲秘書監。開元二年,欲贈其父挹吏部尚書,宰相持不可,遂用四品禮葬,贈和州刺史。澄侍左右,與諸王不讓席坐。性滑稽善辯,帝恐漏禁中語,以「慎密」字親署笏端。累遷金紫光祿大夫,封安喜縣子。卒,贈兗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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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一百‧列傳第二十五   陳叔達 楊恭仁 封倫 裴矩 宇文士及 鄭善果 權萬紀 閻立德 蔣儼 韋弘機 姜師度 知謇
陳叔達字子聦,陳宣帝子也。少封義陽王,歷丹楊尹、都官尚書。入隋,久不試。大業中,授內史舍人,出爲絳郡通守。高祖西師,以郡聽命,授丞相府主簿,封漢東郡公。與溫大雅同筦機秘,方禪代時,書冊誥詔皆其筆也。武德初,授黃門侍郎,判納言,封江國公。
叔達明辯,善爲容,每占奏,縉紳屬目。江左士客長安,或汨振,多薦諸朝。嘗賜食,得蒲陶不舉,帝問之,對曰:「臣母病渴,求不能致,願歸奉之。」帝流涕曰:「卿有母遺乎?」因賜之,又賚物百段。貞觀初,與蕭瑀爭殿中,坐忿誶不恭,免官。未幾,居母喪,又有疾,太宗憂之,遣使禁卻吊者。喪除,爲遂州都督,病不拜。頃之,擢禮部尚書。始,太子建成等鬩間太宗,帝惑之,叔達極意救辯,至是謂曰:「武德內難,卿有讜言,故以此報。」叔達謝曰:「豈獨爲陛下,乃社稷計耳。」後閨薄污慢,爲有司露劾,帝以名臣爲護掩,授散秩歸第。卒,諡曰繆。久之,贈戶部尚書,更諡曰忠。
楊恭仁,隋觀王雄子也。仁壽中,累遷甘州刺史,臨事不苛細,徼人安之。文帝謂雄曰:「匪特朕得人。乃卿善教子矣。」大業初,轉吏部侍郎。楊玄感叛,詔率兵經略,與玄感戰破陵,敗之。遂與屈突通追獲賊。煬帝召見曰:「比聞與賊戰尤力,向但知卿奉法,而乃勇決如此,朕用自愧。」蘇威曰:「仁者必有勇,殆謂此邪。」時威及宇文述、裴蘊、裴矩參掌選事,皆受賕不法,恭仁素廉正,故惡之,出爲河南道大使,使捕寇賊。至譙郡,爲朱粲所敗,奔江都。宇文化及弒逆,署吏部尚書,爲化及守魏縣。元寶藏執送京師,高祖素知之,授黃門侍郎,封觀國公。尋爲涼州總管。
恭仁久乘邊,習種落情偽,悉心綏慰,由蔥嶺以東,皆奉貢贄。就加納言。突厥頡利率眾數萬獵其境,恭仁應機設拒,張疑屯虛幟示之,頡利懼而走。瓜州刺史賀拔行威叛,朝廷未即討。恭仁募趫盪,倍道進,賊不虞其來,遂克二城。縱所俘還之,眾感悅,遂相與縛行威降。召拜吏部尚書,兼中書令,檢校涼州諸軍事。遷左衛大將軍。武德末,拜雍州牧、揚州大都督府長史。遷洛州都督。太宗勞謂曰:「洛陽要重,朕子弟不爲少,恐非所任,故以委公。」
恭仁性沖厚,以禮自閒衛,未嘗與物忤,時人方漢石慶。既貴,不以勢尚人,故譽望益重。病,乞骸骨,詔以特進歸第。卒,贈潭州都督,陪葬昭陵,諡曰孝。
子思訓襲爵。顯慶中,歷右屯衛將軍。從高宗幸并州。右衛大將軍慕容寶節夜邀思訓與謀亂,思訓不敢對。寶節懼,毒酒以進,思訓死。妻訴之,流寶節嶺表,至龍門,追斬之。乃詔以寘毒人者重其法。
思訓孫慎交,尚長寧公主,豫誅張易之,賜實封五百戶。神龍中爲秘書監,貶絳州別駕。
師道字景猷,恭仁弟。清警有才思。客洛陽,爲王世充所拘,間歸高祖,授上儀同,爲備身左右。尚桂陽公主,除吏部侍郎。改太常卿,封安德郡公。貞觀十年,拜侍中,參豫朝政,親遇隆渥。性周謹,未嘗語禁省事。嘗曰:「吾讀孔光傳,想其餘風,或庶幾雲。」太宗數訪群臣才行,師道雖有所推進,而乏甄品。久之,遷中書令。太子承乾得罪,詔與長孫無忌等雜治其獄。師道妻異姓子趙節與承乾通謀,乃微諷帝,欲活之。帝怒,罷爲吏部尚書。師道起貴胄,四海人物,非所練悉,至銓署,專抑勢貴親黨以遠嫌,用人多違其才,不爲時所稱。帝亦曰:「師道資性純淑,自應無過,而實怯懦,罕更事,緩急不得其力。」從征高麗,攝中書令。軍還,頗不職,改工部尚書,復爲太常卿。
師道善草隸,工詩,每與有名士燕集,歌詠自適。帝見其詩,爲擿諷嗟賞。後賜宴,帝曰:「聞公每酣賞,捉筆賦詩,如宿構者,試爲朕爲之。」師道再拜,少選輒成,無所竄定,一坐嗟伏。卒,贈吏部尚書、并州都督,諡曰懿,陪葬昭陵,詔爲立碑。
子豫之,尚巢王元吉女壽春縣主。居母喪,與永嘉公主亂,爲主婿竇奉節所殺。
執柔,恭仁從孫,歷地官尚書。武后母,即恭仁叔父達之女。及臨朝,武承嗣、攸寧相繼用事。後曰:「要欲我家及外氏常一人爲宰相。」乃以執柔同中書門下三品。未幾,卒。
弟執一,亦以誅張易之功封河東郡公,累官右金吾衛大將軍。
始,雄在隋,以同姓貴;自武德後,恭仁兄弟名位益盛;又以武后外家尊寵,凡尚主者三人,女爲王妃五人,贈皇后一人,三品以上者二十餘人。
封倫字德彝,以字顯,觀州蓨人。祖隆之,北齊太子太保。倫年方少,舅盧思道曰:「是兒識略過人,當自致卿相。」
隋開皇末,江南亂,內史令楊素討之,署倫行軍記室。泊海上,素召計事,倫墜水,免,易衣以見,訖不言。久乃素知,問故,謝曰:「私事也,所不敢白。」素異其爲,以從妹妻之。素營仁壽宮,表爲土工監,規構鴻侈。宮成,文帝怒曰:「素殫百姓力,爲吾掊怨天下。」素大懼。倫曰:「毋恐,皇后至,自當免。」明日,帝果勞素曰:「公知吾夫婦老,無以自娛樂,而盛飾此宮邪?」因大悅。素退問:「何料而知?」倫曰:「上節儉,故始見必怒。然雅聽後言。後,婦人,惟侈麗是好。後悅,則帝安矣。」素曰:「吾不及也。」素負才勢,多所凌藉,惟於倫降禮賞接,或與論天下事,袞袞不,每撫其床曰:「封郎終當據此。」薦之帝,擢內史舍人。
虞世基得幸煬帝,然不悉吏事,處可失宜。倫陰爲裁畫,內以諂承主意,百官章奏若忤旨,則寢不聞;外以峻文繩天下,有功當賞,輒抑不行。由是世基之寵日隆,而隋政日壞矣。宇文化及亂,持帝出宮,使倫數帝罪,帝曰:「卿,士人,何至是!」倫羞縮去。化及署爲內史令,從至聊城,知化及敗,乃結士及,得出護餉道。化及死,遂與士及來降。高祖知其諧附逆黨,方切讓,使就舍。倫以秘策干帝,帝悅,更拜內史舍人。遷侍郎兼內史令。
秦王討王世充,命倫參謀軍事。時兵久不決,帝欲班師,王遣倫西見帝曰:「賊地雖多,羈縻不相使,所用命者洛陽爾,計窮力屈,死在旦暮。今解而西,則賊勢磐結,後難以圖。」帝納之。賊平,帝謂侍臣曰:「始議東討,時多沮解者,唯秦王謂必克,倫贊其行,雖張華協策晉武,亦何以加於是!」封平原縣公,判天策府司馬。初,竇建德援洛,王將趣虎牢,倫與蕭瑀諫不可,至是入賀。王笑曰「不用公言,今日幸而捷,豈智者千慮或有失乎?」倫謝素不及。頃之,突厥寇太原,且遣使和親。帝問計,群臣咸請許之可紓戰。倫曰「不然。彼有輕中國心,謂我不能戰,若乘其怠擊之,勢必勝,勝而後和,威德兩全。今雖不戰,後必復來。臣以爲擊之便。」詔可。尋檢校吏部尚書,進封趙國公,徙密國。
太宗立,拜尚書右僕射,實封六百戶。始,倫之歸,蕭瑀數薦之。及是,瑀爲左僕射,每議事,倫初堅定,至帝前輒變易,由是有隙。貞觀元年,遘疾,臥尚書省,帝親臨視,命尚輦送還第。卒,年六十,贈司空,諡曰明。
倫資險佞內挾,數刺人主意,陰導而陽合之。外謹順,居處衣服陋素,而交宮府,賄贈狼藉。然善矯飾,居之自如,人莫能探其膺肺。隱、剌之亂,數進忠策,太宗以爲誠,橫賜累萬。又密言於高祖曰:「秦王恃功,頡頏太子下,若不早立,則亟圖之。」情白太子曰:「爲四海不顧其親,乞羹者謂何?」及高祖議廢立,倫固諫止。當時語秘無知者,卒後,事寖聞。十七年,治書侍御史唐臨追劾奸狀,帝下其議百官。民部尚書唐儉等議:「倫寵極生前,而罪暴身後,所歷官不可盡奪,請還贈改諡,以懲憸壬。」有詔奪司空,削食封,改諡爲繆。
子言道,尚淮南長公主,官至宋州刺史。
裴矩字弘大,絳州聞喜人。父訥之,爲齊太子舍人。矩在乳而孤,及長好學,有文藻智數。再補高平王文學。齊亡,不得調。隋高祖爲定州總管,召補記室,以母憂去職。高祖已受禪,遷給事郎,奏舍人事。帝伐陳,爲元帥記室。江左平,詔矩巡撫嶺南,未行,而高智慧等亂,道不通,帝難其遣,矩請速進,許之。次南康,得兵數千人。是時,俚帥王仲宣逼廣州,遣別將圍東衡州,矩與將軍鹿願赴之。賊立九壁,屯大庾嶺,矩進擊,破之。賊懼,釋東衡州之圍,據願長嶺,又擊破之,斬其帥。自南海趣廣州,仲宣懼,潰去。綏集二十餘州,承制署渠帥爲刺史、縣令。還報,帝大悅,詔升殿勞苦之。拜開府,爵聞喜縣公,賜賚異等。遷累內史侍郎。時突厥彊盛,都藍與突利構難,屢犯塞,詔太平公史萬歲爲行軍總管,出定襄道,以矩爲長史。破達頭可汗而萬歲誅,矩功不見錄。還爲尚書左丞,遷吏部侍郎,名稱職。
煬帝時,西域諸國悉至張掖交市,帝令矩護視。矩知帝勤遠略,乃訪諸商胡國俗、山川險易,撰西域圖記三篇,合四十四國,凡裂三道:北道起伊吾,徑蒲類、鐵勒、突厥可汗廷,亂北流河至拂菻;中道起高昌、焉耆、龜茲、疏勒,逾蔥嶺,鏺汗、蘇對沙那、康、曹、何、大小安、穆諸國,至波斯;南道起鄯善、于闐、朱俱波、喝槃陀,亦度蔥嶺,涉護密、吐火羅、挹怛、忛延、漕國,至北婆羅門。皆竟西海。諸國亦自有空道交通。既還,奏之。帝引內矩,問西方事,矩盛言:「胡多瓌怪名寶,俗土著,易併吞。」帝由是甘心四夷,委矩經略。再遷黃門侍郎,參豫朝政。
大業三年,帝有事恆山,西方來助祭者十餘國。矩遣人說高昌、尹吾等,啖以厚利,使入朝。帝西巡燕支山,高昌等二十七國謁道左,皆使佩金玉,服錦罽,奏樂歌舞,令士女盛飾縱觀,亘數十里,示中國彊富。後遂破吐谷渾,拓地數千里,遣兵出戍,歲委輸巨億萬計。帝謂矩有綏懷略,擢銀青光祿大夫。帝在東都,矩以蠻夷朝貢踵至,諷帝悉召天下奇倡怪伎,大陳端門前,曳錦縠、珥金琲者十餘萬,詔百官都人列繒樓幔閣夾道,被服光麗。廛邸皆供帳,池酒林胾。譯長縱蠻夷與民貿易,在所令邀飲食,相娛樂。蠻夷嗟咨,謂中國爲「仙晨帝所」。天子以爲誠,謂宇文述、牛弘曰:「矩所建白,皆朕之志,要未發,矩輒先聞,非悉心奉國,疇能是邪?」又助城伊吾,脅處羅入朝。帝益喜,賜貂裘、西胡珍器。從帝巡塞北,幸啟民帳。時高麗遣使先在突厥,啟民引見帝。矩因奏言:「高麗本孤竹國,周以封箕子,漢分三郡,今乃不臣,先帝疾之,欲討久矣。方陛下時,安得不事?今其使朝突厥,及見啟民,舉國臣服,脅令入朝,可致也。請面詔其使,令歸語王,有如旅拒,方率突厥誅之。」帝納焉。高麗不聽命,征遼自此始。王師再臨遼,皆從,以勞加右光祿大夫。時綱紀汨振,宇文述、虞世基用事,官以賄遷,唯矩挺節無穢聲,世頗稱之。
矩以始畢可汗眾漸盛,建請以宗女嫁叱吉設,建爲南面可汗,分其勢。叱吉不敢受。始畢聞之,稍怨望。矩又言:「突厥淳陋,易離間,但內多群胡教導之。臣聞史蜀胡悉尤有謀,幸於始畢,請殺之。」帝曰:「善。」矩因詭計召胡悉受賜,斬馬邑下,報始畢曰:「史蜀胡悉背可汗,我所共惡,今既誅之。」始畢知狀,由是不朝。後帝北巡,始畢率騎十萬圍帝雁門,詔矩與虞世基宿朝堂待顧問。圍解,從幸江都宮。時盜賊蜂結,郡縣上奏不可計,矩言於帝。帝怒,遣詣京師,以疾解。俄而高祖入關,帝令虞世基問方略,矩曰「唯願陛下亟西,天下定矣。」
矩性勤謹,未嘗忤物,見天下方亂,其待遇士尤厚,雖廝役皆得其歡。是時,衛兵數逃去,帝憂之,以問矩。矩曰:「今乘輿淹狩已二年,諸驍果皆無家,人無匹合,則不久安,臣請皆聽納室。」帝笑曰:「公定多智。」因詔矩盡召江都女子、孀家,恣將士所欲,即配之,人情翕然相悅,曰:「裴公惠也!」宇文化及亂,眾劫矩。賊皆曰:「裴黃門無豫也。」既而眾以秦王子浩爲帝,詔矩爲侍內,隨而北。化及僭位,署矩尚書右僕射,爲河北道安撫大使。又爲竇建德所獲,建德以矩隋舊臣,遇之厚。建德起群盜,非有君臣制度,矩爲略制朝儀,不閱月,憲章擬王者,建德尊禮之。
建德敗,來朝,擢殿中侍御史,爵安邑縣公。累遷太子詹事、檢校侍中。時突厥數盜邊,高祖遣使約西突厥連和,突厥因請婚。帝曰:「彼勢與我絕,緩急不爲用,奈何?」矩曰:「然北虜方熾,歲苦邊,若權順許,以示外援,須我完實更議之。」帝然其計。隱太子敗,餘黨保宮城不解。秦王遣矩諭之,乃聽命。遷民部尚書。
太宗即位,疾貪吏,欲痛懲乂之,乃間遣人遺諸曹,一史受饋縑,帝怒,詔殺之。矩曰:「吏受賕,死固宜。然陛下以計紿之,因即行法,所謂罔人以罪,非道之以德之誼。」帝悅,爲群臣言之,曰:「矩遂能廷爭,不面從,物物若此,天下有不治哉?」年八十,精明不忘,多識故事,見重於時。貞觀元年卒,贈絳州刺史,諡曰敬。
宇文士及字仁人,京兆長安人。父述,爲隋右衛大將軍。開皇末,以述勛封新城縣公。文帝引入臥內,與語,奇之。詔尚煬帝女南陽公主,爲尚輦奉御,從幸江都。以父喪免,起爲鴻臚少卿。其兄化及謀弒逆,以主婿忌之,弗告。已弒帝,乃封蜀王。
初,士及爲奉御,而高祖任殿中少監,雅自款結。及從化及至黎陽,帝手書召之。士及亦遣家童間道走長安,通諄勤,且獻金鐶。帝悅曰:「我嘗與士及共事,今以此獻,是將來矣。」化及兵日蹙,士及勸歸命,不從,乃與封倫詭求督饟。俄而化及敗,於是濟北豪傑謀起齊兵擊竇建德以收河北,觀形勢,士及不納,與倫等自歸。帝讓之曰:「汝兄弟率思歸之人爲入關計,爾時得我父子,尚肯相假乎?今欲何地自處?」士及謝曰:「臣罪當死,但臣往在涿郡,嘗與陛下夜論世事,頃又奉所獻,冀以此贖罪。」帝笑謂裴寂曰:「彼與我論天下事,逮今六七年,公等皆在其後。」時士及女弟爲昭儀,有寵,由是見親禮,授上儀同。從秦王平宋金剛,錄功,復隋舊封,以宗室女妻之,遷王府驃騎將軍。從討王世充等,進爵郢國公。武德八年,權檢校侍中,兼太子詹事。
王即位,拜中書令,真食益州七百戶,以本官檢校涼州都督。時突厥數入寇,士及欲立威以鎮燿邊鄙,每出入,盛陳兵衛,又痛折節下士。或告其反,訊無狀,召爲殿中監,以疾改蒲州刺史。政尚寬簡,人皆宜之。擢右衛大將軍。太宗延入閣語,或至夜分出,遇休沐,往往馳召。士及益自謹,其妻嘗問向遽召何所事,士及卒不對。帝嘗玩禁中樹曰:「此嘉木也!」士及從旁美嘆。帝正色曰:「魏徵常勸我遠佞人,不識佞人爲誰,乃今信然。」謝曰:「南衙群臣面折廷爭,陛下不得舉手。今臣幸在左右,不少有將順,雖貴爲天子,亦何聊?」帝意解。又嘗割肉,以餅拭手,帝屢目,陽若不省,徐啖之。其機悟率類此。後以雅舊,別封一子新城縣公。久之,復爲殿中監。卒,贈左衛大將軍、涼州都督,陪葬昭陵。士及撫幼弟、孤兄子,以友睦稱。好周恤親戚故人,然過自奉養,服玩食飲必極豐侈。有司諡曰恭,黃門侍郎劉洎曰:「士及居家侈肆,不可謂『恭』。」乃改曰縱。
贊曰:封倫、裴矩,其奸足以亡隋,其知反以佐唐,何哉?惟奸人多才能,與時而成敗也。妖禽孽狐,當晝則伏自如,得夜乃爲之祥。若倫偽行匿情,死乃暴聞,免兩觀之誅,幸矣。太宗知士及之佞,爲游言自解,亦不能斥。彼中材之主,求不惑於佞,難哉!
鄭善果,鄭州滎澤人。祖在魏爲顯家。父誠,周大將軍、開封縣公,討尉遲迥,戰死。善果方九歲,以死事子襲爵,家人爲其幼,弗告也;及受詔,號慟不自勝。隋開皇初,進封武德郡公。年十四,爲沂州刺史。累轉魯郡太守。
善果母崔,賢明曉政治,嘗坐閣內聽善果處決,或當理則悅,有不可,則引至床下,責愧之。故善果所至有績,號清吏。嘗與武威太守樊子蓋考爲天下第一,煬帝賜物千段、黃金百兩。再遷大理卿。突厥圍帝雁門,以守御功拜右光祿大夫。從幸江都。宇文化及弒逆,署民部尚書,從至聊城。淮安王神通攻之,善果督戰,中流矢。神通解。俄爲竇建德所獲,王琮讓之曰:「公,隋大臣,自尊夫人亡,名稱衰。今以忠臣子爲逆賊徇命至傷夷,謂何?」善果慚,欲自殺,或止之,得不死。建德不之禮,乃歸神通。送京師,擢太子左庶子,更封滎陽郡公。數爲太子陳得失。未幾,檢校大理卿,兼民部尚書。奉法持正,風績顯公卿間。詔與裴寂等十人每奏事若侍得升殿,而從父兄元璹亦與,時以爲榮。坐事免。會山東平,持節爲招撫大使。以選舉失實除名。後歷刑部尚書。貞觀初,出爲岐州刺史,以累去。復拜江州刺史,卒。
元璹字德芳,隋沛國公譯之子。性察慧,愛尚文藝。以父功拜儀同,襲爵。累遷右衛將軍,更封莘國公。大業末,出爲文城郡守。
高祖兵興,遣將張綸西略地,攻拔其城,系致軍門,釋之,授太常卿。與襄武王琛使突厥,還爲參旗將軍。元璹習軍旅事,帝令教諸屯軍法。劉武周將宋金剛與突厥處羅可汗掎角寇汾、晉,詔元璹諭罷可汗兵,不聽,乃進爲武周援。會暴疾,其下意元璹置毒,囚之。處羅死,頡利立,留帳中數年。帝既許可汗婚,元璹始得還。帝勞曰:「卿不辱於虜,可輩蘇武、張騫矣。」拜鴻臚卿,母喪免。
會突厥提精騎數十萬,身自將攻太原,詔即苫次起元璹持節往勞。既至,虜以不信咎中國,元璹隨語折讓,無所屈,徐乃數其背約,突厥愧服。因好謂頡利曰:「突厥得唐地無所用,唐得突厥不可臣而使,兩不爲用而相攻伐,何哉?今掠財資,劫人口,皆入所部,可汗一不得,豈若仆旗接好,則金玉重幣一歸可汗。且唐有天下,約可汗爲兄弟,使馹銜棰於道,今坐受其利不肯,乃蔑德胎怨,自取勞苦,若何?」頡利當其言,引還。太宗賜書曰:「知公口伐,可汗如約,遂使邊火息燧,朕何惜金石賜於公哉!」貞觀三年,復使突厥,還言:「夷狄以馬羊准盛衰,今突厥六畜不蕃,人色若菜,牙內飯粟化爲血,不三年必亡。」無幾,突厥果敗。後轉左武候大將軍,坐事免。起爲宜州刺史,以老致仕。卒,贈幽州刺史,諡曰簡。
元璹干敏,所至常有譽。五聘絕域,危不脫,終不自爲解。然譯事後母不謹,隋文帝嘗賜孝經愧勗之;至元璹亦不以孝聞,士丑其行。
從孫杲,知名武后世,終天官侍郎。
權萬紀,其先出天水,後徙京兆,爲萬年人。父琢玠,隋匡州刺史,以愨願聞。萬紀悻直廉約,自潮州刺史擢治書侍御史。尚書右僕射房玄齡、侍中王珪掌內外官考,萬紀劾其不平,太宗按狀,珪不伏。魏徵奏言:「房玄齡等皆大臣,所考有私,萬紀在考堂無訂正,今而彈發,非誠心爲國者。」帝乃置之,然以爲不阿貴近,繇是獎禮。萬紀又建言:「宇文智及受隋恩,賊殺其君,萬世共棄,今其子乃任千牛,請斥屏以懲不軌。」帝從之。萬紀與侍御史李仁發既以言得進,頗掉罄自肆,眾情懍懍。征奏:「萬紀等暗大體,詆訐彈射皆不實,陛下收其一切,遂敢附下罔上,釣彊直名,迷奪聖明,以小謀大,群下離心。如玄齡等且不得申,況疏賤之臣哉?」帝寤,徙萬紀散騎常侍,而免仁發。數年,復召萬紀爲持書御史,即奏言:「宣、饒部中可鑿山冶銀,歲取數百萬。」帝讓曰:「天子所乏,嘉謀善政有益於下者。公不推賢進善,乃以利規我,欲方我漢桓、靈邪?」斥使還第。
久之,由御史中丞進尚書左丞,出爲西韓州刺史。徙吳王長史。王畏其直,善遇之。齊王祐不奉法,帝素奇萬紀能左右吳王者,乃徙爲祐長史。祐昵比群小,萬紀驟諫不入,即條過失以聞。帝遣劉德威按問,因召祐入朝。祐恐,與所嬖燕弘亮謀殺之,而萬紀先引道。祐遣弘亮馳彀騎追擊,斬首,殊支體,投圊中。又殺典軍韋文振。文振本以校尉從帝征伐,以質謹自將,帝使事祐,典廄馬,切諫不納,輒見萬紀道之,故祐內嘗忿疾。萬紀死,文振懼,馳去,追騎獲之。祐平,贈萬紀齊州都督、武都郡公,食二千戶,諡曰敢;文振左武衛將軍、襄陽縣公,食千戶。
萬紀子玄初,高宗時兵部侍郎。
懷恩,萬紀族孫。祖弘壽,爲隋臨汾司倉書佐,高祖平京師,擢太僕卿、盧國公,卒,諡曰恭。故懷恩以蔭累遷尚乘奉御,襲爵。馭人安畢羅爲高宗所寵,見帝,戲慢不恭,懷恩奏事,適見之,退杖四十。帝嗟賞曰:「良吏也!」擢萬年令。賞罰明,見惡輒取。時語曰:「寧飲三斗塵,無逢權懷恩。」其姿狀沈毅,每盛服,妻子不敢仰視。更慶、萊、衛、邢、宋五州刺史,洛州長史。所居威名赫然,吏重足立。嘗過汴州,時刺史楊德干亦以嚴稱,與懷恩名相埒。汴橋新成,立木中途,止過車者。懷恩適過之,示德干曰:「民不可止邪,焉用此?」德干慚服。遷益州大都督府長史,卒。
從子楚璧,爲左領軍衛兵曹參軍。玄宗在東都,楚璧乃與李迥秀子齊損、陳倉尉盧玢、左屯營長上折衝周履濟等謀反,以兄子梁山詐爲襄王子,號光帝,擁營兵百餘夜入宮城,欲劫留守王志愔,不克。遲明,兵斬楚璧等,傳首東都,籍其家。
閻讓字立德,以字行,京兆萬年人。父毗,爲隋殿內少監,本以工藝進,故立德與弟立本皆機巧有思。武德初,爲秦王府士曹參軍,從平東都。遷尚衣奉御,制袞冕六服、腰輿、傘扇咸有典法。貞觀初,歷將作少匠、大安縣男。護治獻陵,拜大匠。文德皇后崩,攝司空,營昭陵,坐弛職免。起爲博州刺史。太宗幸洛陽,詔立德按爽塏建離宮清暑,乃度地汝州西山,控汝水,睨廣成澤,號襄城宮,役凡百餘萬。宮成,煩燠不可居,帝廢之,以賜百姓,坐免官。
未幾,復爲大匠,即洪州造浮海大航五百艘,遂從征遼,攝殿中監,規築土山,破安市城。師還,至遼澤,亘二百里,淖不可通,立德築道爲橋梁,無留行。帝悅,賜予良厚。又營翠微、玉華二宮,擢工部尚書。帝崩,復攝司空,典陵事,以勞進爵大安縣公,永徽五年,高宗幸萬年宮,留守京師,領徒四萬治京城。卒,贈吏部尚書、并州都督,陪葬昭陵,諡曰康。
立本,顯慶中以將作大匠代立德爲工部尚書。總章元年,自司平太常伯拜右相、博陵縣男。初,太宗與侍臣泛舟春苑池,見異鳥容與波上,悅之,詔坐者賦詩,而召立本侔狀。閣外傳呼畫師閻立本,是時已爲主爵郎中,俯伏池左,研吮丹粉,望坐者羞悵流汗。歸戒其子曰:「吾少讀書,文辭不減儕輩,今獨以畫見名,與廝役等,若曹慎毋習!」然性所好,雖被訾屈,亦不能罷也。既輔政,但以應務俗材,無宰相器。時姜恪以戰功擢左相,故時人有「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馳譽丹青」之嘲。咸亨元年,官復舊名,改中書令。卒,諡曰文貞。
立德孫知微,曾孫用之。
知微,聖歷初爲豹韜衛將軍。武后時,突厥默啜請和親,後遣知微攝春官尚書,持金帛護送武延秀聘其女。默啜怒非天子子,囚延秀,挾知微入寇趙、定,尊之如可汗,以示華人,自河以北蕭然。朝廷以知微賣國,夷其族。知微不知,逃還。武后業已然,乃曰:「惡臣疾子,賜百官甘心焉。」於是骨斷臠分,非要職者不能得。子則先,以武三思婿免死。玄宗在藩時,以善割蒙寵。開元中,有司奏擬供奉,姚元崇以爲則先刑戮家,又逆人姻屬,不可留京師,詔曰:「朕在外日,嘗驅使,宜令供奉。」
用之,初爲彭州參軍,嘗攝錄事,一日糾愆謬不法數十事,太守以爲材。後舉通事舍人,累遷右衛郎將,知引駕仗。金吾將軍李質升殿不解刀,呵卻之,請按以法,左右震悚。始,有司以三衛執扇登殿,用之奏三衛皆趫悍,不宜升陛邇御坐,請以宦者代,遂爲故事。天寶中,女爲義王玼妃。終左金吾將軍。
蔣儼,常州義興人。擢明經第,爲右屯衛兵曹參軍。太宗將伐高麗,募爲使者,人皆憚行,儼奮曰:「以天子雄武,四夷畏威,蕞爾國敢圖王人?有如不幸,固吾死所也。」遂請行。爲莫離支所囚,以兵脅之,不屈,內窟室中。高麗平,乃得歸。帝奇其節,授朝散大夫。爲幽州司馬,劉祥道以巡察使到部,表最狀,擢會州刺史。再遷殿中少監,數陳時政病利,高宗輒優納。進蒲州刺史,戶產充伙,訴犴積年不平,前刺史踵以罪去,儼至,發隱禁奸,號良二千石。永隆二年,以老致仕。未幾,復召爲太僕卿,以父諱辭官,徙太子右衛副率。
中宗在東宮,儼數爭過失,不見用。自以總何護,不應諫。於是田游岩興處士爲洗馬,太子所尊禮,儼詒書責之曰:「太子年鼎盛,聖道有所未盡,足下受調護之寄,居責言之地,唯唯悠悠,不出一談。向使不王粟,仆何敢議?今祿及親矣,尚何酬塞?」游岩愧不能荅。儼尋徙右衛大將軍,封義興縣子,以太子詹事致仕。卒,年七十八。中宗立,以舊恩贈禮部尚書。
韋弘機,京兆萬年人。祖元禮,隋淅州刺史。弘機仕貞觀時爲左千牛胄曹參軍,使西突厥,冊拜同俄設爲可汗。會石國叛,道梗,三年不得歸。裂裾錄所過諸國風俗、物產,爲西征記。比還,太宗問外國事,即上其書。帝大悅,擢朝散大夫。累遷殿中監。顯慶中,爲檀州刺史,以邊人陋僻,不知文儒貴,乃脩學官,畫孔子、七十二子、漢晉名儒象,自爲贊,敦勸生徙,繇是大化。契苾何力討高麗,次灤水,會暴漲,師留三日。弘機輸給資糧,軍無飢,高宗善之,擢司農少卿,主東都營田苑。宦者犯法,杖乃奏,帝嗟賞,賜絹五十匹,曰:「後有犯,治之,毋奏。」遷司農卿。
太子弘薨,詔蒲州刺史李沖寂治陵,成而玄堂厄,不容終具,將更爲之。役者過期不遣,眾怨,夜燒營去。帝詔弘機嗣作,弘機令開程左右爲四便房,撙制禮物,裁工程,不多改作,如期而辦。帝嘗言:「兩都,我東西宅,然因隋宮室日仆不完,朕將更作,奈財用何?」弘機即言:「臣任司農十年,省惜常費,積三十萬緡,以治宮室,可不勞而成。」帝大悅,詔兼將作、少府二官,督營繕。初作宿羽、高山等宮。徙洛中橋於長夏門,廢利涉橋,人便之。天子乃登洛北絕岸,延眺良久,嘆其美,詔即其地營宮,所謂上陽者。尚書左僕射劉仁軌謂侍御史狄仁傑曰:「古天子陂池台榭皆深宮復禁,不欲百姓見之,恐傷其心。而今列岸謻廊亘王城外,豈愛君哉?」弘機猥曰「天下有道,百官奉職,任輔弼者,則思獻替事。我乃府藏臣,守官而已。」仁傑非之。俄坐家人犯盜,劾免官。
初,東都方士朱欽遂爲武后所寵,奸贓狼藉。弘機白:「欽遂假中宮驅策,依倚形勢,虧紊皇明,爲禍亂之漸。」帝遣中使慰諭,敕毋漏言,逐欽遂於邊,後恨之。永淳中,帝幸東都,至芳桂宮,召弘機使白衣檢校園苑,將復任之,爲後掎而止。終檢校司農少卿事。
孫岳子、景駿。景駿別傳。
岳子,武后時爲汝州司馬,以辦治稱。召授尚舍奉御,入見,後賞其能,曰:「卿家事,朕悉知之。」因問舊故,至家人皆不忘。出爲太原令,以不習武固辭,忤旨,下遷宋州長史。歷廬、海等州刺史,皆著風跡,恩嚴兩施。睿宗立,召爲殿中少監,恩遇尤異。竇懷貞等誅,而岳子舊與經過,爲姜皎所劾,貶渠州別駕。起授陝州刺史,卒。孫皋,別有傳。
姜師度,魏州魏人。擢明經,調丹陵尉、龍崗令,有清白稱。神龍初,試爲易州刺史、河北道巡察,兼支度營田使。好興作,始廝溝於薊門,以限奚、契丹,循魏武帝故跡,並海鑿平虜渠,以通餉路,罷海運,省功多。遷司農卿。出爲陝州刺史。太原倉水陸運所湊,轉屬諸河,師度使依高爲廥,而注米於舟,以故人不勞。拜太子詹事。
玄宗徙營州治柳城,拜營田支度脩築使。進爲河中尹。安邑鹽池涸廢,師度大發卒,洫引其流,置鹽屯,公私收利不貲。徙同州刺史。又派洛灌朝邑、河西二縣,閼河以灌通靈陂,收棄地二千頃爲上田,置十餘屯。帝幸長春宮,嘉其功,下詔褒美,加金紫光祿大夫,賜帛三百匹。進將作大匠。左拾遺劉彤建榷天下鹽鐵利內之官,免貧民賦,詔戶部侍郎強循與師度並假御史中丞,會諸道按察使議所以榷之之法,俄爲議者沮,閣不行。卒,年七十餘。
師度喜渠漕,所至繇役紛紜,不能皆便,然所就必爲後世利。是時太史令傅孝忠以知星顯,時爲語曰:「孝忠知仰天,師度知相地。」嘲所嗜也。
強循字季先,鳳州人。仕累雍州司士參軍。華原無泉,人畜多暍死。循教人渠水以浸田,一方利之,號強公渠。詔書褒予甚厚。歷大理少卿、太子右庶子。爲政辦給,不爲威嚴,遇人盡信不疑,然當時恨其少文雲。
張知謇字匪躬,幽州方城人,徙家岐。兄弟五人,知玄、知晦、知泰、知默皆明經高第,曉吏治,清介有守,公卿爭爲引重。調露時,知謇監察御史里行,知默左台侍御史。知謇歷十一州刺史,所蒞有威嚴,武后降璽書存問。萬歲通天中,自德州刺史入計,後奇其貌,詔工圖之,稱其兄弟容而才,謂之兩絕。又門皆列戟,白雀巢其廷,後數寵賜。知泰歷益州長史、中台左丞、兵部侍郎,封陳留縣公。
中宗在房州,禁察苛嚴。知謇與董玄質、崔敬嗣繼爲刺史,供儗保戴不少弛。帝復位,拜知謇左衛將軍,加雲麾將軍,封范陽郡公;知泰御史台大夫,加銀青光祿大夫,封漁陽郡公。伯仲華首同貴,時以爲榮。知泰忤武三思,故出爲并州刺史、天兵軍使。終魏州刺史,諡曰定。知謇歷東都副留守、左右羽林大將軍、同華州刺史,大理卿致仕。年八十,開元時卒。
知謇敏且亮,惡請謁求進,士或不才冒位,視之若仇。每敕子孫「經不明不得舉」,家法可稱雲。
武后革命,知泰奏置東都諸關十七所,譏斂出入,百姓驚駭,樵米踴貴,卒罷不用,議者羞薄之。
知默與監察御史王守慎、來俊臣、周興掌詔獄,數陷大臣。守慎雖其甥,惡鞫引之暴,不得去,請度爲浮屠,後許之。而知默卒陷酷吏,子孫禁錮,爲張氏羞。
知玄子景昇,知泰子景佚,開元中皆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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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一百零一‧蕭瑀列傳第二十六 蕭瑀字時文,後梁明帝子也。九歲,封新安王。國除,以女兄爲隋晉王妃,故入長安。瑀愛經術,善屬文。性鯁急,鄙遠浮華。嘗以劉孝標辯命論詭悖不經,乃著論非之,以爲:「人稟天地而生而謂之命,至吉凶禍福則系諸人。今一於命,非先王所以教人者。」通儒柳顧言、諸葛潁嘆曰:「是足鍼孝標膏肓矣!」
晉王爲太子,授右千牛。即帝位,妃爲後,而瑀寖親寵,頻遷尚衣奉御、檢校左翊衛鷹揚郎將。感末疾,不呼醫,曰:「天若假吾餘年,因得爲遁階矣!」後聞,責謂曰:「爾亡國後不安小官,而高爲怪語,罪不測。」瑀復治疾,良已。拜內史侍郎,數言事忤旨,稍見忌。
帝至雁門,爲突厥所圍,瑀謀曰:「夷俗,可賀敦與兵馬事,況義成公主以帝女爲之。若走一介使鐫喻,宜不戰而解。又眾商陛下已平突厥,方復事遼東,故怠不肯戰。願下詔赦高麗,專討突厥,則人自奮矣。」帝從之。既而主詭辭謂突厥,果解圍去。然帝素意伐遼,又銜瑀以謀擫其機,謂群臣曰:「突厥何能爲,瑀乘未解時乃紿恐我!」遂出瑀爲河池郡守。部有鈔賊萬人,吏不制,瑀募勇敢士擊降之,悉捐貲畜賜有功。又擊走薛舉眾數萬。
高祖入京師,招之,挈郡自歸,授光祿大夫,封宋國公,拜民部尚書。秦王領右元帥,攻洛陽,署瑀府司馬。武德元年,遷內史令,帝委以樞筦,內外百務悉關決。或引升御榻,呼曰蕭郎。瑀自力孜孜,抑過繩違無所憚。上便宜,每見納用。手詔曰:「得公言,社稷所賴,朕既寶之,故賜黃金一函,公其勿辭。」
是歲,州置七職,秦王爲雍州牧,以瑀爲州都督。詔嘗下中書,未即行,帝讓其稽,瑀曰:「隋季內史詔敕多違舛,百司不知所承。今朝廷初基,所以安危者系號令。比承一詔,必覆審,使先後不謬,始得下,此所以稽留也。」帝曰:「若爾,朕何憂乎?」初,瑀關內田宅悉賜勛家,至是,還給之。瑀盡以分宗族,獨留廟室奉祠。王世充平,進尚書右僕射。七年,以熒惑犯右執法,避位,不許。久之,遷左僕射。
貞觀初,房玄齡、杜如晦新得君,事任稍分,瑀不能無少望,乘罅切詆,辭旨疏躁。太宗怒,廢於家。俄拜特進、太子少師,復爲左僕射,實封六百戶。帝問瑀:「朕欲長保社稷,奈何?」瑀曰:「三代有天下所以能長久者,類封建諸侯以爲藩屏,秦置守令,二世而絕。漢分王子弟,享國四百年。魏、晉廢之,亡不旋跬。此封建之有明效也。」帝納之,始議封建。坐與陳叔達忿爭御前不恭,免。歲余,起爲晉州都督。入拜太常卿,遷御史大夫,參預朝政。瑀論議明辯,然不能容人短,意或褊駁不通,而向法深,房玄齡、魏徵、溫彥博頗裁正之,其言多黜,瑀亦不平。會玄齡等小過失,瑀即痛劾,不報,由是自失,罷爲太子少傅,加特進,復爲太常卿。拜河南道巡省大使。九年,復參預政事。
帝嘗曰:「武德季,太上皇有廢立議,顧朕挾不賞之功,於昆弟弗見容,瑀於爾時不可以利怵死懼,社稷臣也。」因賜詩曰:「疾風知勁草,版盪識誠臣。」又曰:「公守道耿介,古無以過,然善惡太明,或有時而失。」瑀頓首謝曰:「既蒙教,又許以忠亮,雖死日,猶生年也。」魏徵曰:「臣有逆眾持法,主恕之以公;孤特守節,主恕之以介。昔聞其言,乃今見之。使瑀不遇陛下,庸能自保邪?」晉王爲皇太子,拜太子太保、同中書門下三品。帝曰:「三師,以德導太子者也,禮不尊,則無所取法。」乃詔:「師入謁,太子出門迎拜,師荅拜;每門,讓乃入;師坐,然後坐;書前後著名,稱惶恐。」
瑀素貴,但中狹。每燕見,輒言:「玄齡輩朋黨盜權,若膠固然,特未反耳。」帝曰:「知臣莫若君。朕雖不明,寧頓懵臧否?」因爲瑀曉解。瑀以帝有所偏信,帝積久亦不平。瑀好浮屠法,間請舍家爲桑門,帝許之矣,復奏自度不能爲,又足疾不入謁,帝曰:「瑀豈不得其所邪?」乃詔奪爵,下除商州刺史。未幾,復其封,加特進。卒,年七十四。遺命斂以單衣,無卜日。詔贈司空、荊州都督,陪葬昭陵。太常諡曰肅,帝以其性忌,改諡貞褊。
子銳,尚襄城公主,爲太常少卿。
鈞,瑀從子,有才譽。永徽中,累遷諫議大夫、弘文館學士。左武候屬盧文操跳堞盜庫財,高宗以其職主幹,當自盜罪死。鈞曰「囚罪誠死,然恐天下聞,謂陛下重貨輕法,任喜怒殺人。」帝曰:「真諫議也。」詔原死。太常工爲宮人通訊遺,詔殺之,且附律。鈞言:「禁當有漸,雖附律,工不應死。」帝曰:「如姬竊符,朕以爲戒,今不濫工死,然喜得忠言。」即宥工,徙遠裔。終太子率更令。
子瓘,爲渝州長史,居母喪,以毀卒。
鈞兄子嗣業,少從煬帝后入突厥,貞觀九年歸,以其知虜曲折,詔領突厥眾。擢累鴻臚卿,兼單于都護府長史。調露中,突厥叛,嗣業與戰,敗績。高宗責曰:「我不殺薛仁貴、郭待封,故使爾至此。然爾門與我家有雅舊,故貸死。」乃流桂州。
嵩,瓘子,貌偉秀,美須髯。始,娶會稽賀晦女,僚婿陸象先,宰相子,時爲洛陽尉,已有名,士爭往交,而嵩汨汨未仕,人不之異。夏榮者善相,謂象先曰:「君後十年,貴冠人臣,然不若蕭郎位高年艾,舉門蕃熾。」時人不許。
神龍元年,始調洺州參軍事。桓彥范爲刺史,待以異禮。河北黜陟使姜師度表爲判官。開元初,擢中書舍人。時崔琳、王丘、齊澣皆有名,以嵩少術學,不以輩行許也,獨姚崇稱其遠到。歷宋州刺史,遷尚書左丞。
十四年,以兵部尚書領朔方節度使。既赴軍,有詔供帳餞定鼎門外,玄宗賦詩勞行。會吐蕃大將悉諾邏恭祿及燭龍莽布支陷瓜州,執刺史田元獻;回紇又殺涼州守將王君ß,河、隴大震。帝擇堪任邊者,徙嵩河西節度使,判涼州事,封蘭陵縣子。嵩表裴寬、郭虛己、牛仙客置幕府,以建康軍使張守珪爲瓜州刺史,完樹陴塢,懷保邊人。於時悉諾邏恭祿威憺諸部,吐蕃倚其健噬邊,嵩乃縱反間,示疑端,贊普果誅之。使悉末明攻瓜州,守珪拒甚力,虜引卻。會鄯州都督張志亮破賊青海西,嵩又遣副將杜賔客率彊弩四千與吐蕃戰祁連城下,自晨鬬汔晡,乃大潰,斬一將,虜哭震山谷。露布至,帝大悅,授嵩同中書門下三品,又官一子,恩顧第一。
十七年,進兼中書令。自張說罷宰相,令缺四年,嵩得之,然常遙領河西節度。在公慎密,人莫見其際。子衡,尚新昌公主。嵩妻入謁,帝呼爲親家,儀物貴甚。俄封徐國公。
初,裴光庭與嵩數不協,光庭卒,帝委嵩擇相,嵩推韓休。及休同位,峭正不相假,至校曲直帝前。嵩慚,乞骸骨。帝慰之曰:「朕未厭卿,何庸去乎?」嵩伏曰:「臣待罪宰相,爵位既極,幸陛下未厭,得以乞身。有如厭臣,首領且不保,又安得自遂?」因流涕。帝爲改容曰:「卿言切矣,朕未能決。弟歸,夕當有詔。」俄遣高力士詔嵩曰:「朕將爾留,而君臣誼當有始有卒者。」乃授尚書右丞相,與休皆罷。是日,荊州進黃甘,帝以紫包賜之。擢子華給事中。
久之,進太子太師。而幽州節度使張守珪坐賂中人牛仙童得罪,李林甫素忌嵩,因言嵩嘗以城南墅遺仙童,貶青州刺史。尋復拜太子太師。固請老,見許。嵩退,脩蒔園區,優遊自怡。家饒財,而華爲工部侍郎,衡以尚主位三品,就養,年逾八十,士艷其榮。天寶八載卒,贈開府儀同三司。
華,謹重方雅,有家法,嗣爵。天寶末,爲兵部侍郎。祿山亂,陷賊,逼守魏州。郭子儀攻安慶緒於相州,華間道奉表,欲舉魏以應,爲賊所執。會崔光遠得魏州,破械出之。魏人德華庇免,爭來詣光遠乞留,有詔即授刺史。思明反,子儀懼復失華,乃表崔光遠代之,而召置軍中。相州兵潰,華還朝,猶以污賊降試秘書少監。稍遷尚書右丞,擢河中晉、絳節度使。上元初,以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李輔國用事,求宰相,華拒之,輔國怨。會肅宗大漸,矯詔罷華爲禮部尚書,引元載以代。方代宗諒暗,載助輔國,貶華爲峽州司馬,卒。二子:恆、悟。
復字履初,衡子。生戚里,姻從豪汰,以服御輿馬相夸,復常衣垢弊,居一室,學自力,非名士夙儒不與游,以清操顯。華每嘆曰:「此子當興吾宗!」推主蔭爲宮門郎。廣德中,歲大飢,家百口,不自振,議鬻昭應墅。宰相王縉欲得之,使弟紘說曰:「以君才宜在左右,胡不以墅奉丞相取右職?」復曰:「鬻先人墅以濟孀單,吾何用美官,使門內餒且寒乎?」縉憾之,由是廢。數歲,乃歷歙、池二州刺史,治狀應條。遷湖南觀察使。改同州刺史,歲歉,州有京畿觀察使儲粟,復輒發以貸人,有司劾治,詔削階,停刺史。或吊之,復曰:「苟利於人,胡責之辭!」久乃拜兵部侍郎。
普王爲襄漢元帥,進復戶部尚書、統軍長史。舊制謂「行軍長史」,德宗以復父諱更之。未行,扈狩奉天。帝惡庳隘,欲西如鳳翔依張鎰。復曰:「鳳翔乃泚舊兵,今泚悖亂,當有同惡者。雖鎰,臣畏不免。」帝曰:「朕業行,留一日以驗爾言!」俄而鎰爲李楚琳所害,於是拜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復嘗言:「艱難以來,始用宦者監軍,權望太重,是曹正可委宮掖事,兵要政機,叵使參領。」帝不聽。又言:「陛下厥初清明,自楊炎、盧杞放命穢盛德,播越及茲。今阽於危,當懲乂前敗。」因述君臣大端,即自言:「若使臣依阿偷免,不敢當宰相。」杞對上或諂諛阿匼,復厲言:「杞詞不正!」帝色眙,謂左右曰:「復慢我。」因詔復充山南、江淮、湖南、嶺南等道宣撫、安慰使。
興元初,進門下侍郎。初,淮南陳少游左附李希烈,而張鎰判官韋皋殺邠、隴叛卒,不應楚琳。復還執政,建言:「陛下反正,功臣已貴矣,唯甄善汰惡爲未明。少游位將相,首臣賊,皋名淺官下,獨挺挺抗忠。如以皋代少游,則天下瞭然知逆順之理。」帝許之。復出,中官馬欽緒揖宰相劉從一,附耳語,既而從一密諗復曰:「有詔與公議向所奏,不欲李勉、盧翰聞知。」復曰:「堯、舜有『僉曰』之言,朝廷大事尚當謀及公卿。如勉等非其人,當罷去。既曰宰相,而謀議可獨避之乎?今與公行此或可,弟恐寖以生常,政由是敝。」從一以聞,帝不悅。復辭疾上政事,許之。
弟升,尚郜國大長公主,肅宗女也。升早卒,主以奸蠱事再得罪廢,諸子悉逐醜地,女爲皇太子妃,太子請離婚,帝銜曩忮,故復坐是檢校太子左庶子,廢居饒州。貞元四年卒,年五十七。
復望閥高華,厲名節,不通狎流俗。及爲相,臨事嚴方,數咈帝意,故居位亟解。然性孝友,既貶晏然,口未嘗言所累。
復子湛。湛子寘,咸通中位宰相,無顯功,史逸其傳。
俛字思謙,恆子。貞元中,及進士第,又以賢良方正對策異等,拜右拾遺。元和六年,召爲翰林學士,凡三年,進知制誥。會張仲方以李吉甫數調發疲天下,訾其諡,憲宗怒,逐仲方,而俛坐與善,奪學士,下除太僕少卿。皇甫鎛薦爲御史中丞,鎛與令狐楚皆善俛,兩人同輔政,數稱其善,故帝待俛厚。襲徐國公。穆宗立,逐鎛,議所以代者,楚薦之,授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進門下侍郎。
吐蕃寇涇州,調兵護邊,帝因問:「兵法有必勝乎?」俛曰「兵兇器,聖人不得已用之,故武不可玩,玩則無震。夫以仁討不仁,以義討不義,先招懷,後掩襲,故有不殺厲,不禽二毛,不犯田稼,其救人如免水火,此必勝術也。若乃以小不忍輕任干戈,師曲而敵怨,非徒不勝,又將自危,是以聖王慎於兵。」帝重其言。嘗詔俛撰王承宗先銘,俛奏:「承宗比不臣,迷而後復,臣不忍稱道其先。又辭成當有餉謝,拒之,則非朝廷撫納意;受之,臣誼不當取。」帝善而止。
令狐楚罷執政,西川節度使王播賂權幸求宰相,俛劾播纖佞不可污台宰,帝不許。自請罷,冀有感寤,帝亦不省。俄罷爲尚書左僕射,用播爲鹽鐵使,後卒相。俛自謂輔政淺,固辭僕射,換吏部尚書。又避選事,徙兵部,移病求分司,不許。授太子少保,爲同州刺史。復以少保分司東都。
性簡絜,以聲利爲污,疾邪太甚,孤特一概,故輕去位無所藉。文宗即位,召授少師,稱疾力不拜,乃還左僕射,許致仕。莊恪太子時,議選舊德,保輔東宮,復以少師召,輒上還制書,堅辭。即遷太子太傅,優詔褒尚。開成初,弟俶爲楚州刺史,召見。帝曰:「俛先帝賢宰相,筋力未衰,可一來,爾善道朕意。」乃以詔書並絹三百因俶致之。俛終不起,以壽卒。
母韋,賢明,治家嚴,俛雖宰相,侍左右如褐衣時,居喪哀毀。既老,家於洛,歲時賔客請謝,以爲煩,乃舍濟源墅,自放山野,優遊窮年。然其居位頗介謹持法,重名器,狹於用人,每除吏,常憂不稱,鮮有簡拔。
穆宗初,兩河底定,俛與段文昌當國,謂四方無虞,遂議太平事,以爲武不可黷,勸帝偃革尚文,乃密詔天下鎮兵,十之,歲限一爲逃、死,不補,謂之銷兵。既而籍卒逋亡,無生業,曹聚山林間爲盜賊。會朱克融、王廷湊亂燕、趙,一日悉收用之。朝廷調兵不充,乃召募市人烏合,戰輒北,遂復失河朔矣。
贊曰:俛議銷兵,寧不野哉!當此時,河朔雖挈地還天子,而悍卒頑夫開口仰食者故在,彼皆不能自返於本業者也。又朱克融等客長安,餓且死,不得一官,而俛未有以措置,便欲去兵,使群臣失職,一日叫呼,其從如市,幽、魏相挻,復爲賊淵,可謂見豪末而不察輿薪矣。宰相非其人,禍可既乎!
仿字思道,悟子。大和中,擢進士第。除累給事中。宣宗力治,喜直言,嘗以李璲爲嶺南節度使,使者已賜節,而仿封還詔書。帝方作樂,不暇命使,遣優工趨出追之,未及璲所而還。後以封敕脫誤,法當罰,侍講學士孔溫裕曰:「給事中駁奏,爲朝廷論得失,與有司奏事不類,不應罰。」詔可。
令狐綯用李琢經略安南,琢以暴沓免,俄起爲壽州團練使,仿劾奏琢無所回,時推其直。自集賢學士拜嶺南節度使。南方珍賄叢伙,不以入門。家人病,取槀梅於廚以和劑,仿知,趣市還之。
咸通初,爲左散騎常侍。懿宗怠政事,喜佛道,引桑門入禁中爲禱祠事,數幸佛廬,廣施予。仿諫,以爲:「天竺法割愛取滅,非帝王所尚慕。今筆梵言,口佛音,不若懲謬賞濫罰,振殃祈福。況佛者可以悟取,不可以相求。」帝雖昏縱,猶嘉嘆其言。後官數遷,拜義成軍節度使。滑州瀕河,累歲水壞西北防,仿徙其流遠去,樹堤自固,人得以安。以兵部尚書再判度支,進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再遷司空、蘭陵縣侯。時天下盜起,宦人持兵柄。仿以鯁正爲權近所忌。卒年八十。
子廩,字富侯。第進士,遷尚書郎。仿領南海,解官往侍。爲人退約少合。南海多榖紙,仿敕諸子繕補殘書。廩諫曰:「州距京師且萬里,書成不可露齎,必貯以囊笥,貪者伺望,得無薏苡嫌乎?」仿曰:「善,吾思不及此。」乃止。廣明初,以諫議大夫知制誥,請厲止夜行以備賊諜,出太倉粟賤估以濟貧民。俄遷京兆尹。田令孜養子有罪亡,擊捕吏,系獄,請救踵門,廩不納,杖殺之,內外畏讋。令孜拒黃巢,以廩爲糧料使,辭疾,貶賀州司戶參軍事。會襄王竊據,挈族逃河朔,鎮冀節度使王鎔厚禮之。光化中,以給事中召,不至,卒。
遘字得聖,寘子。咸通中,擢進士第,辟節度府。入朝,拜右拾遺。與韋保衡聯第,而遘姿宇秀偉,氣孤峻,嘗慕李德裕爲人。保衡才下,諸儒靳薄之,不甚齒,獨呼遘太尉,保衡憾焉。於是保衡已爲相,摭遘罪,繇起居舍人斥播州司馬。道三峽,方迫畏不瞑,若有人謂曰:「公無恐,予爲公呵御。」遘恍悟。俄謁白帝祠,見帝貌類向所睹,異之。未幾,保衡死,召爲禮部員外郎。乾符中,累擢戶部侍郎、翰林學士承旨。
僖宗入蜀,以兵部判度支,次綿州,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始,王鐸主貢舉而得遘,及是,與鐸並位。鐸年老,嘗入對踣殿中,遘掖起之。帝喜曰:「遘善事長,大臣和,予之幸也!」遘曰:「不止以長,乃鐸門生。」帝笑曰:「鐸選士,朕選宰相,卿無負我!」遘頓首謝。從還京師,累拜司空,封楚國公。
遘負大節,以王佐自任。既當國,風采峭整,天子器之。時藩鎮多興於盜賊,橫放莫能制,權綱漼弛。支詳在徐州,引散騎常侍李損子凝吉爲佐,會牙將時溥逐詳而取節度,溥爲饔干所毒,不死,或讒凝吉爲詳報仇者,溥怒殺之。損時在朝,溥即上言損連謀,請並誅。田令孜受溥金,劾損,付御史獄,中丞盧渥傅成其罪。御史王華嫉惡甚,表損不知狀。令孜請移神策獄,華不奉詔,奏言:「損近臣,法當死即死,獨不宜取辱於宦人手。」遘即時叩延英爭曰:「凝吉以冤就屠,已不可言。損與子音問不接且數期,安得謂同謀哉?溥恃功壞天子法,請案近臣,卑侮王室,有無將之萌。今損可無罪誅,禍且及臣輩。」帝寤,止免官。當此時,令孜持禁軍,權寵可炙,公卿無不附順,唯遘未嘗少下。
後令孜取安邑池鹽給衛軍,王重榮固爭,乃徙重榮它鎮,不受詔。令孜以兵討之,重榮引沙陀拒王師。王師敗,逐而西,帝驚,幸鳳翔。諸節度共劾令孜生事,離間大臣。遘素惡之,與裴澈計,共召朱玫於邠。玫起邠兵五千奉迎,與沙陀等連和。令孜迫帝幸陳倉,夜出,百官不及從。玫怒令孜,並望帝不諒其心,謂遘曰:「上奔播六年,中原之人,與賊肝髓流野,得復宗廟,遺老殘民聞輿馬音,流涕相歡。上曾不念,以諸侯勤王功爲敕使之寵。今奸臣爲國產怨,我奉命而來,返以爲脅君。群臣報國極矣,戰力殫矣,尚能垂頭塌翅求生於黃門哉!喪君有君,公其圖之。」遘曰:「上無負天下,顧爲令孜掣制,每言必涕數行下。陳倉之行,又劫於兵。公誠有憂王室意,宜還藩奉表,請天子復國,策無宜此。」玫曰:「諸王才可任天下者不乏。」遘曰:「人非伊、霍,欲爲禍首,未或利也。」玫退曰:「我擇一王爲帝,違者斬,尚何事?」乃立嗣襄王熅,而召遘作冊,遘苦辭,玫更委鄭昌圖,滋恨遘。及還長安,使昌圖相熅,罷遘爲太子太保。移疾不出。方其弟蘧爲永樂令,往從之。帝還宮,宰相孔緯與遘雅隙,乃劾嘗爲偽臣,即賜死其所,實光啟三年。
遘見柄任凡五期,行完而材,逢世多故,召愎臣以濟亂,身污偽署,不得其死,人爲哀之。
定字梅臣,瑀曾孫。以蔭起家陝州參軍事、金城丞。蒞事清挺。選補黜陟使裴遵慶表爲判官,還調萬年主簿。歷左右司郎中。爲元載所惡,外遷袁、潤等六州刺史。大曆中,有司差天下刺史治最,定與常州蕭復、豪州張鎰爲第一,而劭桑稼,均賦稅,業徠游口,在鎰、復右。遷戶部侍郎、太常卿。朱泚反,詭姓名爲張誕,匿里中,與蔣沇不浼於賊。事平,擢太子少師。卒,年七十七,贈太子太師。
贊曰:梁蕭氏興江左,實有功在民,厥終無大惡,以寖微而亡,故余祉及其後裔。自瑀逮遘,凡八葉宰相,名德相望,與唐盛衰。世家之盛,古未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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