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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延章

[二十四史] 南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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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2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南史  卷三十一‧列傳第二十一  張裕
張裕字茂度,吳郡吳人也,名與宋武帝諱同,故以字稱。曾祖澄,晉光祿大夫。祖彭祖,廣州刺史。父敞,侍御史、度支尚書、吳國內史。
茂度仕為宋武帝太尉主簿、揚州中從事,累遷別駕。武帝西伐劉毅,北伐關洛,皆居守留任州事。出為都督、廣州刺史、平越中郎將,綏靜百越,嶺外安之。
元嘉元年,為侍中、都督、益州刺史。帝討荊州刺史謝晦,詔益州遣軍襲江陵。晦平,西軍始至白帝。茂度與晦素善,議者疑其出軍遲留。弟邵時為湘州刺史,起兵應大駕。上以邵誠節,故不加罪。累遷太常,以腳疾出為義興太守。上從容謂曰:「勿以西蜀介懷。」對曰:「臣不遭陛下之明,墓木拱矣。」
後為都官尚書,以疾就拜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茂度內足於財,自絕人事,經始本縣之華山為居止。優游野澤,如此者七年。十八年,除會稽太守。素有吏能,職事甚理。卒於官,謚曰恭子。
子演,位太子中舍人。演四弟鏡、永、辯、岱俱知名,時謂之張氏五龍。
鏡少與光祿大夫顏延之隣居,顏談義飲酒,喧呼不絕,而鏡靜默無言聲。後鏡與客談,延之從籬邊聞之,取胡牀坐聽,辭義清玄。延之心服,謂客曰:「彼有人焉。」由是不復酣叫。仕至新安太守。演、鏡兄弟中名最高,餘並不及。
初,裕曾祖澄當葬父,郭璞為占墓地,曰:「葬某處,年過百歲,位至三司,而子孫不蕃。某處年幾減半,位裁卿校,而累世貴顯。」澄乃葬其劣處。位光祿,年六十四而亡,其子孫遂昌云。
永字景雲,初為郡主簿,累遷尚書中兵郎。先是尚書中條制繁雜,元嘉十八年,欲加修撰,徙永為刪定郎,掌其任。二十二年,除建康令,所居皆有稱績。又除廣陵王誕北中郎錄事參軍。
永涉獵書史,能為文章,善隷書,騎射雜藝,觸類兼善。又有巧思,益為文帝所知。紙墨皆自營造,上每得永表啟,輙執玩咨嗟,自嘆供御者了不及也。二十三年,造華林園、玄武湖,並使永監統。凡所制置,皆受則於永。永旣有才能,每盡心力,文帝謂堪為將。二十九年,以永為揚威將軍、冀州刺史,加都督。督王玄謨、申坦等諸將經略河南,進攻碻磝,累旬不拔,為魏軍所殺甚衆。永即夜撤圍退軍,不報告諸將,衆軍驚擾,為魏所乘,死敗塗地。永及申坦並為統府撫軍將軍蕭思話所收,繫於歷城獄。文帝以屢征無功,諸將不可任,詔責永等與思話。又與江夏王義恭書曰:「早知諸將輩如此,恨不以白刃驅之,今者悔何所及。」
三十年,元凶弒立,起永為青州刺史。及司空南譙王義宣起義,又改永為冀州刺史,加都督。永遣司馬崔勳之、中兵參軍劉宣則二軍馳赴國難。時蕭思話在彭城,義宣慮二人不相諧緝,與思話書,勸與永坦懷。又使永從兄長史張暢與永書勗之,使遠慕廉、藺在公之德,近効平、勃亡私之美。事平,召為江夏王義恭大司馬從事中郎,領中兵。
孝武孝建元年,臧質反,遣永輔武昌王渾鎮京口。大明三年,累遷廷尉。上謂曰:「卿旣與釋之同姓,欲使天下復無冤人。」永曉音律,太極殿前鍾聲嘶,孝武嘗以問永。永荅鍾有銅滓,乃扣鍾求其處,鑿而去之,聲遂清越。
明帝即位,為青冀二州刺史,監四州諸軍事,統諸將討徐州刺史薛安都,累戰剋捷。破薛索兒。又遷鎮軍將軍,尋為南兖州刺史,加都督。
時薛安都據彭城請降,而誠心不款。明帝遣永與沈攸之重兵迎之,加都督前鋒諸軍事,進軍彭城。安都招引魏兵旣至,永狼狽引軍還,為魏軍追大敗,復遇寒雪,士卒離散。永腳指斷落,僅以身免,失其第四子。
三年,徙會稽太守,加都督,將軍如故。以北行失律,固求自貶,降號左將軍。永痛悼所失之子,有兼常哀,服制雖除,猶立靈座,飲食衣服,待之如生。每出行,常別具名車好馬,號曰侍從。有軍事,輙語左右報郎君知也。以破薛索兒功,封孝昌縣侯。在會稽,賔客有謝方童、阮須、何達之等竊其權,贓貨盈積。方童等坐贓下獄死,永又降號冠軍將軍。
廢帝即位,為右光祿大夫、侍中,領安成王師。出為吳郡太守。元徽二年,為征北將軍、南兖州刺史,加都督。永少便驅馳,志在宣力,其為將帥,能與士卒同甘苦。朝廷所給賜脯餼,必棋坐齊割,手自頒賜。年雖已老,志氣未衰,優游閑任,意甚不樂。及有此授,喜悅非常,即日命駕還都。未之鎮,遇桂陽王休範作亂,永率所領屯白下。休範至新亭,前鋒攻南掖門,永遣人覘賊,旣反,唱言臺城陷,永衆潰,棄軍還。以舊臣不加罪,止免官削爵。以愧發病卒。
岱字景山,州辟從事,累遷東遷令。時殷沖為吳興太守,謂人曰:「張東遷親貧須養,所以棲遲下邑。然名器方顯,終當大至。」
後為司徒左西曹掾。母年八十,籍注未滿,岱便去官,從實還養。有司以岱違制,將欲糾舉。宋孝武曰:「觀過可以知仁,不須案也。」
累遷山陰令,職事閑理。巴陵王休若為北徐州,未親政事,以岱為冠軍諮議參軍,領彭城太守,行府、州、國事。後臨海王為征虜將軍廣州,豫章王為車騎揚州,晉安王為征虜南兖州,岱歷為三府諮議三王行事,與典籤主帥共事,事舉而情得。或謂岱曰:「主王旣幼,執事多門,而每能緝和公私,云何致此?」岱曰:「古人言,一心可以事百君。我為政端平,待物以禮,悔吝之事,無由而及;明闇短長,更是才用多少耳。」
入為黃門郎。新安王子鸞以盛寵為南徐州,割吳郡屬焉。高選佐史,孝武召岱謂曰:「卿美効夙著,兼資宦已多,今欲用卿為子鸞別駕,總刺史之任,無謂小屈,終當大申也。」
帝崩,累遷吏部郎。泰始末,為吳興太守。元徽中,為益州刺史,加都督。數年,益土安其政。
累遷吏部尚書。王儉為吏部郎,時專斷曹事,岱每相違執。及儉為宰相,以此頗不相善。
兄子瓌、弟恕誅吳郡太守劉遐,齊高帝欲以恕為晉陵郡。岱曰:「恕未閑從政,美錦不宜濫裁。」高帝曰:「恕為人我所悉,其又與瓌同勳,自應有賞。」岱曰:「若以家貧賜祿,此所不論;語功推事,臣門之恥。」加散騎常侍。
建元元年,中詔序朝臣,欲以右僕射擬岱。褚彥回謂得此過優,若別有忠誠,特宜升引者,別是一理。」詔更量。
出為吳郡太守。高帝知岱歷任清直,至郡未幾,手敕曰:「大郡任重,乃未欲回換,但總戎務殷,宜須望實。今用卿為護軍。加給事中。」岱拜竟,詔以家為府。
武帝即位,復為吳興太守。岱晚節在吳興,更以寬恕著名。遷南兖州刺史,未拜卒。
岱初作遺命,分張家財,封置箱中,家業張減,隨復改易,如此十數年。謚曰貞子。
緒字思曼,岱兄子也。父演,宋太子中舍人。緒少知名,清簡寡欲,從伯敷及叔父鏡、從叔暢並貴異之。鏡比之樂廣,敷云「是我輩人」。暢言於孝武帝,用為尚書倉部郎。都令史諮詳郡縣米事,緒蕭然直視,不以經懷。宋明帝每見緒,輙歎其清淡。
轉太子中庶子、本州大中正,遷司徒左長史。吏部尚書袁粲言於帝曰:「臣觀張緒有正始遺風,宜為宮職。」復轉中庶子。後為侍中,遷吏部郎,參掌大選。元徽初,東宮官罷,選曹擬舍人王儉為格外記室。緒以儉人地兼美,宜轉秘書丞。從之。緒又遷侍中,嘗私謂客曰:「一生不解作諾。」有以告袁粲、褚彥回者,由是出為吳郡太守,緒初不知也。
昇明二年,自祠部尚書為齊高帝太傅長史。建元元年,為中書令。緒善談玄,深見敬異。僕射王儉嘗云:「緒過江所未有,北士可求之耳。不知陳仲弓、黃叔度能過之不?」
駕幸莊嚴寺聽僧達道人講維摩,坐遠不聞緒言,上難移緒,乃遷僧達以近之。時帝欲用緒為右僕射,以問王儉。儉曰:「緒少有清望,誠美選也。南士由來少居此職。」褚彥回曰:「儉少年或未憶耳,江左用陸玩、顧和,皆南人也。」儉曰:「晉氏衰政,不可為則。」先是緒諸子皆輕俠,中子充少時又不護細行,儉又以為言,乃止。
及立國學,以緒為太常卿,領國子祭酒,以王延之代緒為中書令。何點歎曰:「晉以子敬、季琰為此職,今以王延之、張緒為之,可謂清官。後接之者,實為未易。」緒長於周易,言精理奧,見宗一時。常云「何平叔不解易中七事」。
武帝即位,轉吏部尚書,祭酒如故。永明二年,領南郡王師,加給事中。三年,轉太子詹事,師、給事如故。緒每朝見,武帝目送之,謂王儉曰:「緒以位尊我,我以德貴緒。」遷散騎常侍、金紫光祿大夫,師如故,給親信二十人。
復領中正。長沙王晃屬選用吳郡聞人邕為州議曹,緒以資籍不當,執不許。晃遺書於緒固請之,緒正色謂晃信曰:「此是身家州鄉,殿下何得見逼。」乃止。
緒吐納風流,聽者皆忘飢疲,見者肅然如在宗廟。雖終日與居,莫能測焉。劉悛之為益州,獻蜀柳數株,枝條甚長,狀若絲縷。時舊宮芳林苑始成,武帝以植於太昌靈和殿前,常賞玩咨嗟,曰:「此楊柳風流可愛,似張緒當年時。」其見賞愛如此。王儉為尚書令、丹陽尹,時諸令史來問訊,有一令史善俯仰,進止可觀。儉賞異之,問曰:「經與誰共事?」荅云:「十餘歲在張令門下。」儉目送之。時尹丞殷存至在坐,曰:「是康成門人也。」
七年,竟陵王子良領國子祭酒,武帝敕王晏曰:「吾欲令司徒辭祭酒以授張緒,物議以為如何?」子良竟不拜,以緒領國子祭酒。
緒口不言利,有財輙散之。清談端坐,或竟日無食。門生見緒飢,為之辦餐,然未嘗求也。
死之日,無宅以殯,遺命「凶事不設柳翣,止以蘆葭。轜車引柩,靈上置盃水香火,不設祭」。從弟融敬緒,事之如親兄。齎酒於緒靈前酌飲慟哭曰:「阿兄風流頓盡。」追贈散騎常侍、特進、光祿大夫,謚簡子。
子完,宋後廢帝時為正員郎,險行見寵,坐廢錮。完弟允,永明中安西功曹,淫通殺人伏法。允兄充知名。
充字延符,少好逸遊。緒嘗告歸至吳,始入西郭,逢充獵,右臂鷹,左牽狗。遇緒船至,便放紲脫拜於水次。緒曰:「一身兩役,無乃勞乎。」充跪曰:「充聞三十而立,今充二十九矣,請至來歲。」緒曰:「過而能改,顏氏子有焉。」及明年便修改,多所該通,尤明老、易,能清言。與從叔稷俱有令譽。
歷尚書殿中郎、武陵王友。時尚書令王儉當朝用事,齊武帝皆取決焉。儉方聚親賔,充縠巾葛帔,至便求酒,言論放逸,一坐盡傾。及聞武帝欲以緒為尚書僕射,儉執不可。充以為慍,與儉書曰:
頃日路長,霖霞韜晦,敘暑未平,想無虧攝。充幸以漁釣之閑,鎌採之暇,時復引軸以自娛,逍遙乎前史。從橫萬古,動默之路多端,紛綸百年,升降之塗不一。故金剛水柔,性之別也;圓行方止,器之異也。善御性者,不違金水之質;善為器者,不易方圓之用。充生平少偶,不以利欲干懷,三十六年,差得以棲貧自澹。介然之志,峭聳霜崖,確乎之情,峰橫海岸。至如彯纓天閣,旣謝廊廟之華,綴組雲臺,終愧衣冠之秀。實由氣岸疏凝,情塗狷隔。獨師懷抱,不見許於俗人,孤秀神崖,每邅回於在世。長群魚鳥,畢景松阿。雖復玉沒於訪珪之辰,桂掩於搜芳之日,汎濫於漁父之遊,偃息於卜居之會,如此而已,充何識哉。
若夫驚巖罩日,吐海逢天,竦石崩尋,分危落仞。桂蘭綺靡,叢雜於山幽,松柏陰森,相繚於澗側。元卿於是乎不歸,伯休亦以茲長往。至於飛竿釣渚,濯足滄洲,獨浪煙霞,高卧風月,悠悠琴酒,岫遠誰來,灼灼文言,空擬方寸。不覺鬱然千里,路隔江川,每至西風,何嘗不歎。丈人歲路未強,學優而仕,道佐蒼生,功橫海望,可謂德盛當時,孤松獨秀者也。而茂陵之彥,望冠蓋而長懷,渭川之甿,佇簪裾而竦歎,得無惜乎。
充崑西百姓,岱表一人,蠶而衣,耕而食。不能事王侯,覓知己,造時人,騁游說。容與於屠博之間,其歡甚矣。然舉世皆謂充為狂,充亦何能與諸君道之哉。是以披聞見,掃心胸,述平生,論語默。所可通夢交魂、推襟送抱者,唯丈人而已。闕廷敻阻,書罷莫因,儻遇樵夫,妄塵執事。
儉以為脫略,弗之重,仍以書示緒,緒杖之一百。又為御史中丞到撝所奏,免官禁錮。沈約見其書,歎曰:「充始為之敗,終為之成。」乆之,為司徒諮議參軍,與琅邪王思遠、同郡陸慧曉等並為司徒竟陵王賔客。累遷義興太守,為政清靜,吏人便之。後為侍中。
梁武帝兵至建鄴,東昏逢殺,百官集西鍾下,召充,充不至。武帝霸府建,以充為大司馬諮議參軍。天監初,歷太常卿、吏部尚書,居選以平允稱。再遷散騎常侍、國子祭酒。登堂講說,皇太子以下皆至。時王侯多在學,執經以拜,充朝服而立,不敢當。再遷尚書僕射。頃之,出為吳郡太守。下車恤貧老,故舊莫不忻悅。卒於吳郡,謚曰穆子。子最嗣。
瓌字祖逸,宋征北將軍、南兖州刺史永之子也。仕宋,累遷桂陽內史。不欲前兄瑋處祿,自免不拜。後為司徒右長史,通直散騎常侍,驍騎將軍。
初,瓌父永拒桂陽王休範於白下,敗績,阮佃夫等欲加罪,齊高帝固申明之,瓌由此感恩自結。後遭父母喪,還吳持服。昇明元年,劉彥節有異圖,弟遐為吳郡,潛相影響。高帝密遣殿中將軍卞白龍令瓌取遐。諸張世有豪氣,瓌宅中常有父時舊部曲數百。遐召瓌委以軍事,瓌偽受命,與叔恕領兵十八人入郡斬之,郡內莫敢動。事捷,高帝以告左軍張沖。沖曰:「瓌以百口一擲,出手得盧矣。」即授吳郡太守,錫以嘉名,封義城縣侯。從弟融聞之,與瓌書曰:「吳郡何晚,何須王反,聞之嗟驚,乃是阿兄。」郡人顧暠、陸閑並少年未知名,瓌並引為綱紀,後並立名,世以為知人。
齊建元元年,改封平都侯,遷侍中,與侍中沈文季俱在門下。高帝常謂曰:「卿雖我臣,我親卿不異賾、嶷等。」文季每還直,器物若遷;瓌止朝服而已。時集書每兼門下,東省實多清貧,有不識瓌者,常呼為散騎。
出為吳興太守。瓌以旣有國秩,不取郡奉。高帝敕上庫別藏其奉,以表其清。
武帝即位,為寧蠻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徵拜左戶尚書,加右軍將軍。還後,安陸王 25f9d.gif 由是深加嗟賞。
後拜太常,自謂閑職,輙歸家。武帝曰:「卿輩未富貴,謂人不與;旣富貴,那復欲委去。」瓌曰:「陛下御臣等若養馬,無事就閑廐,有事復牽來。」帝猶怒,遂以為散騎常侍、光祿大夫。
鬱林之廢,朝臣到宮門參承明帝。瓌託腳疾不至。海陵立,明帝疑外藩起兵,以瓌鎮石頭,督衆軍事。瓌見朝廷多難,遂恒卧疾。
建武末,屢啟求還吳,見許。居室豪富,伎妾盈房。或者譏其衰暮畜伎。瓌曰:「我少好音律,老而方解。平生嗜欲,無復一存,唯未能遣此耳。」
明帝疾甚,防疑大司馬王敬則,授瓌平東將軍、吳郡太守,以為之備。及敬則反,瓌遣兵迎拒於松江。聞敬則軍鼓聲,一時散走。瓌棄郡逃人間,事平乃還郡,為有司奏,免官削爵。
永元初,為光祿大夫。三年,梁武帝起兵,東昏假瓌節,戍石頭,尋棄城還宮。梁天監元年,拜給事中、右光祿大夫,以腳疾拜於家。四年卒。
瓌有子十二人,常云「中應有好者」。子率知名。
率字士簡,性寬雅。十二能屬文,常日限為詩一篇,或數日不作,則追補之,稍進作賦頌,至年十六,向作二千餘首。有虞訥者見而詆之,率乃一旦焚毀,更為詩示焉,託云沈約。訥便句句嗟稱,無字不善。率曰:「此吾作也。」訥慙而退。
時陸少玄家有父澄書萬餘卷,率與少玄善,遂通書籍,盡讀其書。
建武三年,舉秀才,除太子舍人,與同郡陸倕、陸厥幼相友狎。嘗同載詣左衛將軍沈約,遇任昉在焉。約謂昉曰:「此二子後進才秀,皆南金也,卿可識之。」由此與昉友。
梁天監中,為司徒謝朏掾,直文德待詔省,敕使抄乙部書,又使撰古婦人事。使工書人琅邪王琛、吳郡范懷約等寫給後宮。率取假東歸,論者謂為傲世,率懼,乃為待詔賦奏之,甚見稱賞。手敕荅曰:「相如工而不敏,枚皐速而不工,卿可謂兼二子於金馬矣。」又侍宴賦詩,武帝別賜率詩曰:「東南有才子,故能服官政,余雖慙古昔,得人今為盛。」率奏詩往反六首。後引見於玉衡殿,謂曰:「卿東南物望,朕宿昔所聞。卿言宰相是何人,不從天下,不由地出。卿名家奇才,若復以禮律為意,便是其人。祕書丞天下清官,東南望冑未有為之者,今以相處,為卿定名譽。」尋以為祕書丞,掌集書詔策。
四年,禊飲華光殿,其日河南國獻赤龍駒,能拜伏,善舞。詔率與到溉、周興嗣為賦,武帝以率及興嗣為工。
其年,父憂去職。有父時妓數十人,其善謳者有色貌,邑子儀曹郎顧珖之求娉,謳者不願,遂出家為尼。嘗因齋會率宅,珖之乃飛書言與率姦。南司以事奏聞,武帝惜其才,寢其奏,然猶致時論。服闋,乆之不仕。
七年,除中權建安王中記室參軍,俄直壽光省,修丙丁部書抄。累遷晉安王宣惠諮議參軍。率在府十年,恩禮甚篤。後為揚州別駕。率雖歷居職務,未嘗留心簿領。及為別駕奏事,武帝覽牒問之,並無對,但荅云:「事在牒中。」帝不悅。後歷黃門侍郎。出為新安太守,丁所生母憂卒。
率嗜酒不事,於家務尤忘懷。在新安遣家僮載米三千石還宅,及至遂耗太半。率問其故,荅曰:「雀鼠耗。」率笑而言曰:「壯哉雀鼠。」竟不研問。自少屬文,七略及藝文志所載詩賦,今亡其文者,並補作之。所著文衡十五卷,文集四十卷行於世。子長公。率弟盾。
盾字士宣,以謹重稱。為無錫令,遇劫,問劫何須,劫以刀斫其頰,盾曰:「咄,咄,不易。」餘無所言。於是生資皆盡,不以介懷。為湘東王記室,出監富陽令。廓然獨處,無所用心。身死之日,家無遺財,唯有文集并書千餘卷,酒米數甕而已。
稷字公喬,瓌弟也。幼有孝性,所生母劉無寵,遘疾。時稷年十一,侍養衣不解帶,每劇則累夜不寢。及終,毀瘠過人,杖而後起。見年輩幼童,輙哽咽泣淚,州里謂之淳孝。
長兄瑋善彈箏,稷以劉氏先執此伎,聞瑋為清調,便悲感頓絕,遂終身不聽之。
性疏率,朗悟有才略,起家著作佐郎,不拜。父永及嫡母丘相繼殂,六年廬于墓側。齊永明中,為豫章王嶷主簿,與彭城劉繪俱見禮接,未嘗被呼名,每呼為劉四、張五。以貧求為剡令,略不視事,多為小山遊。會山賊唐宇之作亂,稷率厲部人保全縣境。
所生母劉先假葬琅邪黃山,建武中改申葬禮,賻助委積。於時雖不拒絕,事畢隨以還之。自幼及長,數十年中,常設劉氏神座。出告反面,如事生焉。
歷給事中黃門侍郎,新興、永寧二郡太守。郡犯私諱,改永寧為長寧。永元末,為侍中,宿衛宮城。梁武師至,兼衛尉江淹出奔,稷兼衛尉卿,副王瑩都督城內諸軍事。時東昏淫虐,北徐州刺史王珍國就稷謀,乃使直閤張齊行弒于含德殿。稷乃召右僕射王亮等列坐殿前西鍾下,議遣國子博士范雲、中書舍人裴長穆等使石頭城詣武帝,以稷為侍中、左衛將軍,遷大司馬左司馬。
梁朝建,為散騎常侍,中書令。及上即位,封江安縣子,位領軍將軍。武帝嘗於樂壽殿內宴,稷醉後言多怨辭形於色。帝時亦酣,謂曰:「卿兄殺郡守,弟殺其君,袖提帝首,衣染天血,如卿兄弟,有何名稱。」稷曰:「臣乃無名稱,至於陛下不得言無勳。東昏暴虐,義師亦來伐之,豈在臣而已。」帝埒其鬚曰:「張公可畏人。」中丞陸杲彈稷云:「領軍張稷,門無忠貞,官必險達,殺君害主,業以為常。」武帝留中竟不問。
累遷尚書左僕射。帝將幸稷宅,以盛暑留幸僕射省。舊臨幸供具,皆酬太官饌直。帝以稷清貧,手詔不受。宋時孝武帝經造張永,至稷三世,並降萬乘,論者榮之。
稷雖居朝右,每慙口實,乃名其子伊字懷尹,霍字希光,畯字農人。同字不見,見字不同,以旌其志。旣懼且恨,乃求出,許之。出為青冀二州刺史,不得志,常閉閤讀佛經。禁防寬弛,僚吏頗致侵擾。州人徐道角等夜襲州城,乃害之。有司奏削爵土。
稷性明烈,善與人交,歷官無畜聚,奉祿皆頒之親故,家無餘財。為吳興太守,下車存問遺老,引其子孫置之右職,政稱寬恕。
初去郡就僕射徵,道由吳,鄉人候稷者滿水陸。稷單裝徑還都下,人莫之識,其率素如此。
稷長女楚媛適會稽孔氏,無子歸宗,至逢稷見害,女以身蔽刃,先父卒。
稷與族兄充、融、卷俱知名,時目云充、融、卷、稷為四張。卷字令遠,少以和理著稱,能清言,位都官尚書,天監初卒。
稷子嵊。
嵊字四山。稷初為剡令,至嵊亭生之,因名嵊,字四山。少敦孝行,年三十餘,猶斑衣受稷杖,動至數百,收淚歡然。方雅有志操,能清言,感家禍,終身蔬食布衣,手不執刀刃,不聽音樂。弟淮言氣不倫,嵊垂泣訓誘。
起家祕書郎,累遷鎮南湘東王長史、尋陽太守。王暇日玄言,因為之筮,得節卦,謂嵊曰:「卿後當東入為郡,恐不得終其天年。」嵊曰:「貴得其所耳。」時伏挺在坐,曰:「君王可畏人也。」
還為太府卿,吳興太守。侯景圍建鄴,遣弟伊率郡兵赴援。城陷,御史中丞沈浚違難東歸,嵊往見之,謂曰:「賊臣憑陵,人臣効命之日,今欲收集兵刃,保據貴鄉,雖復萬死,誠亦無恨。」浚固勸嵊舉義。時邵陵王綸東奔至錢唐,聞之,遣前舍人陸丘公板授嵊征東將軍。嵊曰:「天子蒙塵,今日何情復受榮號。」留板而已。
賊行臺劉神茂攻破義興,遣使說嵊,嵊斬其使,仍遣軍破神茂。侯景乃遣其中軍侯子鑒助神茂擊嵊。嵊軍敗,乃釋戎服坐於聽事。賊臨以刃終不屈,執以送景。景將舍之,嵊曰:「速死為幸。」乃殺之。子弟遇害者十餘人。景欲存其一子,嵊曰:「吾一門已在鬼錄,不就爾處求恩。」於是皆死。賊平,元帝追贈侍中、中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謚忠貞子。嵊弟睪知名。
種字士苗,永從孫也。祖辯,宋大司農,廣州刺史。父略,太子中庶子,臨海太守。
種少恬靜,居處雅正,傍無造請。時人語曰:「宋稱敷、演,梁則卷、充,清虛學尚,種有其風。」仕梁為中軍宣城王府主簿,時已四十餘。家貧,求為始豐令。及武陵王紀為益州刺史,重選府僚,以種為左西曹掾。種辭以母老,為有司奏,坐黜免。
侯景之亂,奉母東奔鄉里。母卒,種時年五十,而毀瘠過甚。又迫以凶荒未葬,服雖畢,居家飲食,恒若在喪。景平,初司徒王僧辯以狀奏,起為中從事,并為具葬禮,葬訖,種方即吉。僧辯又以種年老無子,賜以妾及居處之具。陳武帝受禪,為太常卿。歷位左戶尚書,侍中,中書令,金紫光祿大夫。
種沈深虛靜,識量宏博,時以為宰相之器。僕射徐陵嘗抗表讓位於種,以為宜居左執,其為所推如此。卒,贈特進,謚元子。
種仁恕寡欲,雖歷顯位,家產屢空,終日晏然,不以為病。太建初,女為始興王妃,以居處僻陋,特賜宅一區。又累賜無錫、嘉興縣秩。嘗於無錫見重囚在獄,天寒,呼囚暴日,遂失之,帝大笑而不深責。有集十四卷。
種弟稜亦清靜有識度,位司徒左長史,贈光祿大夫。
論曰:張裕有宋之初,早參霸政,出內所歷,莫非清顯,諸子並荷崇搆,克舉家聲,其美譽所歸,豈徒然也。思曼立身簡素,殆人望乎。夫濯纓從事,理存無二,取信一主,義絕百心。以永元之末,人憂塗炭,公喬重圍之內,首創大謀,而旋見猜嫌,又況異於斯也。然則士之行己,可無深議。四山赴蹈之方,可謂矯其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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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2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南史  卷三十二‧列傳第二十二  張邵
張邵字茂宗,會稽太守裕之弟也。初為晉琅邪內史王誕龍驤府功曹,桓玄徙誕於廣州,親故皆離棄之,唯邵情禮彌謹,流涕追送。時寇亂年饑,邵又資饋其妻子。
桓玄篡位,父敞先為尚書,以荅事微謬,降為廷尉卿。及宋武帝討桓玄,邵白敞表獻忠款,帝大悅,命署寺門曰:「有犯張廷尉家者,軍法論。」事平,以敞為吳郡太守。及王謐為揚州,召邵補主簿。
劉毅位居亞相,好士愛才,當世莫不輻湊,唯邵不往。親故怪而問之,邵曰:「主公命世人傑,何煩多問。」劉穆之言於帝,帝益親之,轉太尉參軍,署長流賊曹。
盧循至蔡洲,武帝至石頭,使邵守南城。時百姓水際望賊,帝不解其意,以問邵。邵曰:「節鉞未反,奔散之不暇,亦何暇觀望,今當無復恐耳。」帝以邵勤練憂公,重補州主簿。邵悉心政事,精力絕人,及誅劉藩,邵時在西州直廬,即夜誡衆曹曰:「大軍當大討,可各各條倉庫及舟船人領,至曉取辦。」旦日,帝求諸簿最,應時即至,怪問其速。諸曹荅曰:「宿受張主簿處分。」帝曰:「張邵可謂同人憂慮矣。」
九年,世子始開征虜府,以邵補錄事參軍,轉號中軍,遷諮議參軍,領記室。
十一年,武帝北伐,邵請見曰:「人生危脆,宜有遠慮。若劉穆之邂逅不幸,誰可代之?尊業如此,若有不諱,則處分云何?」帝曰:「此自委穆之與卿耳。」
青州刺史檀祗鎮廣陵,輙率衆至滁中掩討亡命,劉穆之慮其為變,議欲遣軍。邵曰:「檀韶據中流,道濟為軍首,若有相疑之跡,則大府立危。不如逆遣慰勞,必無患也。」祗果不動。
及穆之暴卒,朝廷恇懼,便發詔以司馬徐羨之代之。邵獨曰:「今誠急病,任終在徐;然世子無專行之義,宜須諮。」信反,方使世子出命曰:「朝廷及大府事悉諮徐司馬,其餘啟還。」武帝善其臨事不撓,得大臣節。
十四年,世子改授荊州,邵諫曰:「儲貳之重,四海所繫,不宜外出,敢以死請。」世子竟不行。
文帝為中郎將、荊州刺史,以邵為司馬,領南郡相,衆事悉決於邵。武帝受命,以佐命功封臨沮伯。分荊州立湘州,以邵為刺史,將署府,邵以長沙內地,非用武之國,置府妨人,乖為政要。從之。荊州刺史謝晦反,遺書要邵,邵不發函,使呈文帝。
元嘉五年,轉征虜將軍,領寧蠻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初,王華與邵不和,及華參要,親舊為之危心。邵曰:「子陵方弘至公,豈以私隙害正義。」是任也,華實舉之。
及至襄陽,築長圍,修立堤堰,創田數千頃,公私充給。丹、淅二川蠻屢為寇,邵誘其帥並出,因大會誅之,遣軍掩其村落,悉禽。旣失信群蠻,所在並起,水陸路斷。七年,子敷至襄陽定省,當還都,群蠻欲斷取之,會蠕蠕國獻使下,蠻以為是敷,因掠之。邵坐降號揚烈將軍。
江夏王義恭鎮江陵,以邵為撫軍長史、持節、南蠻校尉。九年,坐在雍州營私畜取贓貨二百四十五萬,下廷尉,免官削爵土。後為吳興太守,卒。追復爵邑,謚曰簡伯。
邵臨終遺命,祭以菜果,葦席為轜車,諸子從焉。長子敷。
敷字景胤,生而母亡。年數歲問知之,雖童蒙便有感慕之色。至十歲許,求母遺物,而散施已盡,唯得一扇,乃緘錄之。每至感思,輙開笥流涕。見從母,悲感哽咽。
性整貴,風韻甚高,好讀玄言,兼屬文論。初,父邵使與高士南陽宗少文談繫象,往復數番。少文每欲屈,握麈尾歎曰:「吾道東矣。」於是名價日重。
宋武帝聞其美,召見奇之,曰:「真千里駒也。」以為世子中軍參軍,數見接引。累遷江夏王義恭撫軍記室參軍。義恭就文帝求一學義沙門,會敷赴假還江陵,入辭,文帝令以後車載沙門往,謂曰:「道中可得言晤。」敷不奉詔,曰:「臣性不耐雜。」上甚不悅。
遷正員中書郎。敷小名樝,父邵小名梨。文帝戲之曰:「樝何如梨?」荅曰:「梨是百果之宗,樝何敢比也。」中書舍人秋當、周赳並管要務,以敷同省名家欲詣之。赳曰:「彼若不相容接,便不如勿往,詎可輕行。」當曰:「吾等並已員外郎矣,何憂不得共坐。」敷先旁設二牀,去壁三四尺。二客就席,敷呼左右曰:「移我遠客。」赳等失色而去,其自標遇如此。
善持音儀,盡詳緩之致,與人別,執手曰:「念相聞。」餘響乆之不絕。張氏後進皆慕之,其源起自敷也。
遷黃門侍郎,始興王濬後將軍司徒左長史,未拜,父在吳興亡,成服凡十餘日,始進水漿。葬畢不進鹽菜,遂毀瘠成疾。伯父茂度每止譬之,輙更感慟,絕而復續。茂度曰:「我冀譬汝有益,但更甚耳。」自是不復往。未期而卒。孝武即位,詔旌其孝道,追贈侍中,改其所居稱孝張里。
敷弟柬襲父封,位通直郎。柬勇力,手格猛獸,元凶以為輔國將軍。孝武至新亭,柬出奔,墜淮死。子式嗣。弟沖。
沖字思約,出繼伯父敷。沖母戴顒女,有儀範,張氏內取則焉。
沖少有至性,隨從叔永為將帥,除盱眙太守。永征彭城遇寒,軍人足脛凍斷者十七八,沖足指皆墮。齊永明八年,為假節,監青冀二州行刺史事。沖父初卒,遺命「祭我必以鄉土所產,無用牲物」。沖在鎮,四時還吳國取果菜,每至烝嘗,輙流涕薦焉。仍轉刺史。
永元二年,為南兖州刺史,遷司州。裴叔業以壽春降魏,又遷沖南兖州刺史,並未拜。崔慧景事平,徵建安王寶夤還都,以沖為郢州刺史,一歲之中,頻授四州刺史,至是乃受任,封定襄侯。
梁武帝起兵,手書喻意,又遣辯士說之,沖確然不回。東昏遣驍騎將軍薛元嗣、制局監暨榮伯領兵及糧運送沖,使拒西師。元嗣等懲劉山陽之敗,疑沖不敢進,停住夏首浦。聞梁武師將至,元嗣、榮伯相率入郢城。時竟陵太守房僧寄被代還至郢,東昏敕僧寄留守魯山,除驍騎將軍。僧寄謂沖曰:「下官雖未荷朝廷深恩,實蒙先帝厚澤。蔭其樹者不折其枝,實欲微立塵効。」沖深相許諾,共結盟誓,分部拒守。遣軍主孫樂祖數千人助僧寄據魯山岸立城壘。
明年二月,梁武圍魯山城,遣軍主曹景宗等過江攻郢城。沖中兵參軍陳光靜等間出擊之,光靜戰死,沖固守不出。病將死,厲府僚以誠節,言終而卒。元嗣、榮伯與沖子孜及長史江夏程茂固守。東昏詔贈沖散騎常侍、護軍將軍。
元嗣等處圍城之中,無他經略,唯迎蔣子文及蘇侯神,日禺中於州聽上祀以求福,鈴鐸聲晝夜不止。又使子文導從登陴巡行,旦日輙復如之。識者知其將亡。
僧寄病死,孫樂祖窘,以城降。
郢被圍二百餘日,士庶病死者七八百家。魯山陷後二日,程茂及元嗣等議降,使孜為書與梁武帝。沖故吏青州中從事房長瑜謂孜曰:「前使君忠貫昊天,操愈松竹,郎君但當端坐畫一,以荷析薪。若天運不與,幅巾待命,以下從使君。今若隨諸人之計,非唯郢州士女失高山之望,亦恐彼所不取也。」不從,卒以郢城降。時以沖及房僧寄比臧洪之被圍也。贈僧寄益州刺史。
暢字少微,邵兄褘子也。褘少有操行,為晉琅邪王國郎中令。從王至洛。還京都,宋武帝封藥酒一甖付褘,使密加酖毒,受命於道自飲而卒。
暢少與從兄敷、演、鏡齊名,為後進之秀。起家為太守徐佩之主簿,佩之被誅,暢馳出奔赴,制服盡哀,為論者所美。弟牧嘗為猘犬所傷,醫云宜食蝦蟆,牧甚難之。暢含笑先嘗,牧因此乃食,創亦即愈。
累遷太子中庶子。孝武鎮彭城,暢為安北長史、沛郡太守。元嘉二十七年,魏太武南征,太尉江夏王義恭統諸軍出鎮彭城。太武親率大衆,去彭城數十里。彭城衆力雖多,軍食不足,義恭欲棄彭城南歸,計議彌日不定。時歷城衆少食多,安北中兵參軍沈慶之議欲以車營為函箱陣,精兵為外翼,奉二王及妃媛直趨歷城,分城兵配護軍將軍蕭思話留守。太尉長史何勗不同,欲席卷奔鬱洲,自海道還都。二議未決,更集群僚謀之。暢曰:「若歷城、鬱洲有可至之理,下官敢不高讚。今城內乏食,百姓咸有走情,但以關扃嚴固,欲去莫從耳。若一旦動腳,則各自散走,欲至所在,何由可得?今軍食雖寡,朝夕猶未窘罄,豈有捨萬安之術,而就危亡之道。若此計必用,下官請以頸血污君馬跡。」孝武聞暢議,謂義恭曰:「張長史言不可異也。」義恭乃止。
魏太武得至,仍登城南亞父冢,於戲馬臺立氈屋。先是隊主蒯應見執,其日晡時,太武遣送應至小巿門致意,求甘蔗及酒。孝武遣人送酒二器,甘蔗百挺;求駱駝。明日,太武又自上戲馬臺,復遣使至小巿門求與孝武相見,遣送駱駝并致雜物,使於南門受之。暢於城上與魏尚書李孝伯語。孝伯問:「君何姓?」荅云:「姓張。」孝伯曰:「張長史。」暢曰:「君何得見識?」孝伯曰:「君聲名遠聞,足使我知。」因言說乆之。城內有具思者嘗在魏,義恭遣視,知是孝伯,乃開門進餉物。
太武又求酒及甘橘,暢宣孝武旨,又致螺盃雜粽,南土所珍。太武復令孝伯傳語曰:「魏主有詔借博具。」暢曰:「博具當為申致,有詔之言,政可施於彼國,何得稱之於此。」孝伯曰:「隣國之君,何為不稱詔於隣國之臣?」暢曰:「君之此稱,尚不可聞於中華,況在諸王之貴,而獨曰隣國之君邪。」孝伯曰:「魏主言太尉、鎮軍乆闕南信,殊當憂邑,若欲遣信,當為護送。」暢曰:「此方間路甚多,不復以此勞魏主。」孝伯曰:「亦知有水路,似為白賊所斷。」暢曰:「君著白衣,故稱白賊邪?」孝伯大笑曰:「今之白賊亦不異黃巾、赤眉。」暢曰:「黃巾、赤眉似不在江南。」孝伯曰:「亦不離青、徐。」暢曰:「今者青、徐實為有賊,但非白賊耳。」又求博具,俄送與。
太武又遣送氈及九種鹽并胡豉,云「此諸鹽各有所宜:白鹽是魏主所食;黑者療腹脹氣懣,細刮取六銖,以酒服之;胡鹽療目痛;柔鹽不用食,療馬脊創;赤鹽、駮鹽、臭鹽、馬齒鹽四種,並不中食。胡豉亦中噉。」又求黃甘,并云「魏主致意太尉、安北,何不遣人來至我間?彼此之情雖不可盡,要須見我小大,知我老少,觀我為人。若諸佐不可遣,亦可使僮來。」暢又宣旨荅曰:「魏主形狀才力,乆為來往所具,李尚書親自銜命,不患彼此不盡。故不復遣信。」又云:「魏主恨向所送馬殊不稱意,安北若須大馬,當更送之;脫須蜀馬,亦有佳者。」暢曰:「安北不乏良駟,送自彼意,非此所求。」義恭又餉炬燭十挺,孝武亦致錦一匹。又曰:「知更須黃甘,誠非所吝,但會不足周彼一軍。向給魏主,未應便乏,故不復重付。」
太武復求甘蔗安石榴,暢曰:「石榴出自鄴下,亦當非彼所乏。」孝伯曰:「君南土膏粱,何為著屩?君而著此,使將士云何?」暢曰:「膏粱之言,誠為多愧,但以不武,受命統軍,戎陣之間,不容緩服。」
太武又遣就二王借箜篌、琵琶、箏、笛等器及棋子。孝伯辭辯亦北土之美,暢隨宜應荅,吐屬如流,音韻詳雅,風儀華潤。孝伯及左右人並相視歎息。
時魏聲云當出襄陽,故以暢為南譙王義宣司空長史、南郡太守。
三十年,元凶弒逆,義宣發哀之日,即便舉兵。暢為元佐,位居僚首,哀容俯仰,蔭映當時。舉哀畢,改服著黃袴褶,出射堂簡人。音姿容止,莫不矚目,見者皆願為盡命。事平,徵為吏部尚書,封夷道縣侯。
義宣旣有異圖,蔡超等以暢人望,勸義宣留之。乃解南蠻校尉以授暢,加冠軍將軍,領丞相長史。暢遣門生荀僧寶下都,因顏竣陳義宣釁狀。僧寶有私貨,停巴陵不時下。會義宣起兵,津路斷絕,僧寶遂不得去。
義宣將為逆,遣嬖人翟靈寶告暢,暢陳必無此理,請以死保之。靈寶知暢不回,勸義宣殺以徇衆,賴丞相司馬竺超人得免。進號撫軍,別立軍部,以收人望。暢雖署文檄,而飲酒常醉,不省文書。隨義宣東下。梁山戰敗,於亂兵自歸,為軍人所掠,衣服都盡。遇右將軍王玄謨乘輿出營,暢已得敗衣,因排玄謨上輿。玄謨意甚不悅,諸將請殺之,隊主張世營救得免。執送都,下廷尉,尋見原。
起為都官尚書,轉侍中,代子淹領太子右衛率。孝武宴朝賢,暢亦在坐。何偃因醉曰:「張暢故是奇才,同義宣作賊,亦能無咎,非才何以致此?」暢乃厲聲曰:「太初之時,誰黃其閤?」帝曰:「何事相苦。」初,元凶時,偃父尚之為元凶司空,義師至新林,門生皆逃,尚之父子與婢妾共洗黃閤,故暢譏之。
孝建二年,出為會稽太守。卒,謚曰宣。暢愛弟子輯,臨終遺命,與輯合墳,論者非之。
暢弟悅亦有美稱,歷侍中、臨海王子頊前軍長史、南郡太守。晉安王子勛建偽號,召拜為吏部尚書,與鄧琬共輔偽政。事敗,悅殺琬歸降,復為太子中庶子。後拜雍州刺史。泰始六年,明帝於巴郡置三巴校尉,以悅補之,加持節、輔師將軍,領巴郡太守。未拜卒。
暢子浩,官至義陽王昶征北諮議參軍。浩弟淹,黃門郎,封廣晉縣子,太子右衛率,東陽太守。逼郡吏燒臂照佛。百姓有罪,使禮佛贖愆,動至數千拜。坐免官禁錮。起為光祿勳,臨川內史。後與晉安王子勛同逆,軍敗見殺。淹弟融。
融字思光,弱冠有名。道士同郡陸脩靜以白鷺羽麈尾扇遺之,曰:「此旣異物,以奉異人。」解褐為宋新安王子鸞行參軍。王母殷淑儀薨,後四月八日建齋并灌佛,僚佐儭者多至一萬,少不减五千,融獨注儭百錢。帝不悅曰:「融殊貧,當序以佳祿。」出為封溪令。從叔永出後渚送之曰:「似聞朝旨,汝尋當還。」融曰:「不患不還,政恐還而復去。」及行,路經嶂嶮,獠賊執融將殺食之。融神色不動,方作洛生詠,賊異之而不害也。
浮海至交州,於海中遇風,終無懼色,方詠曰:「乾魚自可還其本鄉,肉脯復何為者哉。」又作海賦,文辭詭激,獨與衆異。後以示鎮軍將軍顧覬之,覬之曰:「卿此賦實超玄虛,但恨不道鹽耳。」融即求筆注曰:「漉沙構白,熬波出素,積雪中春,飛霜暑路。」此四句後所足也。覬之與融兄有恩好,覬之卒,融身負墳土。在南與交趾太守卞展善。展於嶺南為人所殺,融挺身奔赴。
舉秀才,對策中第。為尚書殿中郎,不就,改為儀曹郎。尋請假奔叔父喪,道中罰幹錢敬道鞭杖五十,寄繫延陵獄。大明五年制,二品清官行僮幹杖,不得出十。為左丞孫緬所奏,免官。
復位,攝祠部、倉部二曹。時領軍劉勉戰死,融以祠部議,上應哭勉,見從。又俗人忌以正月開太倉,融議不宜拘束小忌。尋兼掌正廚,見宰殺,回車徑去,自表解職。
再遷南陽王友。融父暢為丞相長史,義宣事難,暢將為王玄謨所殺,時玄謨子瞻為南陽王長史,融啟求去官,不許。融家貧欲祿,乃與從叔征北將軍永書曰:「融昔幼學,早訓家風,雖則不敏,率以成性。布衣韋帶,弱年所安,簞食瓢飲,不覺不樂。但世業清貧,人生多待,榛栗棗脩,女贄旣長,束帛禽鳥,男禮已大。勉身就官,十年七仕,不欲代耕,何至此事。昔求三吳一丞,雖屬舛錯,今聞南康缺守,願得為之。融不知階級,階級亦可不知融,政以求丞不得,所以求郡,求郡不得,亦可復求丞。」又與吏部尚書王僧虔書曰:「融天地之逸人也,進不辨貴,退不知賤,實以家貧累積,孤寡傷心,八姪俱孤,二弟頓弱,豈能山海陋祿,申融情累。阮籍愛東平土風,融亦欣晉平閑外。」時議以融非御人才,竟不果。
辟齊太傅掾,稍遷中書郎,非其所好。乞為中散大夫,不許。張氏自敷以來,並以理音辭、修儀範為事。至融風止詭越,坐常危膝,行則曳步,翹身仰首,意制甚多。見者驚異,聚觀成巿,而融了無慙色。隨例同行,常稽遲不進。高帝素愛融,為太尉時,與融款接。見融常笑曰:「此人不可無一,不可有二。」
即位後,手詔賜融衣曰:「見卿衣服粗故,誠乃素懷有本。交爾藍縷,亦虧朝望。今送一通故衣,意謂雖故,乃勝新也。是吾所著,已令裁減,稱卿之體;并履一量。」高帝出太極殿西室,融入問訊,彌時方登階。及就席,上曰:「何乃遲為?」對曰:「自地升天,理不得速。」時魏主至淮而退,帝問:「何意忽來忽去。」未有荅者,融時下坐,抗聲曰:「以無道而來,見有道而去。」公卿咸以為捷。
融善草書,常自美其能。帝曰:「卿書殊有骨力,但恨無二王法。」荅曰:「非恨臣無二王法,亦恨二王無臣法。」
融假還鄉,詣王儉別。儉立此地舉袂不前,融亦舉手呼儉曰:「歜曰『王前』。」儉不得已趨就之。融曰:「使融不為慕勢,而令君為趍士,豈不善乎。」常歎云:「不恨我不見古人,所恨古人又不見我。」
融與吏部尚書何戢善,往詣戢,誤通尚書劉澄。下車入門,乃曰:「非是。」至戶望澄,又曰:「非是。」旣造席視澄曰:「都自非是。」乃去。其為異如此。
又為長沙王鎮軍,竟陵王征北諮議,並領記室,司徒從事中郎。永明二年,總明觀講,敕朝臣集聽。融扶入就榻,私索酒飲之。事畢,乃長歎曰:「嗚呼!仲尼獨何人哉。」為御史中丞到撝所奏免官,尋復職。
融形貌短醜,精神清徹,王敬則見融革帶寬,殆將至髀,謂曰:「革帶太急。」融曰:「旣非步吏,急帶何為?」
融假東出,武帝問融住在何處,荅曰:「臣陸處無屋,舟居無水。」後上問其從兄緒,緒曰:「融近東出,未有居止,權牽小船於岸上住。」上大笑。
後使融接對北使李道固,就席,道固顧而言曰:「張融是宋彭城長史張暢子不?」融嚬蹙乆之,曰:「先君不幸,名達六夷。」豫章王大會賔僚,融食炙,始行畢,行炙人便去。融欲求鹽蒜,口終不言,方搖食指,半日乃息。出入朝廷,皆拭目驚觀之。
八年,朝臣賀衆瑞公事,融扶入拜起,復為有司所奏,見原。遷司徒兼右長史。竟陵張欣時為諸暨令,坐罪當死,欣時父興世討宋南譙王義宣,官軍欲殺融父暢,興世以袍覆暢而坐之,以此得免。興世卒,融著高履為負土成墳。至是,融啟竟陵王子良乞代欣時死。子良荅曰:「此乃是長史美事,恐朝有常典,不得如長史所懷。」遷黃門郎,太子中庶子,司徒左長史。
融有孝義,忌月三旬不聽樂,事嫂甚謹。父暢臨終謂諸子曰:「昔丞相事難,吾以不同將見殺,緣司馬竺超人得活,爾等必報其子。」後超人孫微冬月遭母喪居貧,融弔之,悉脫衣以為賻,披牛被而反。常以兄事微。豫章王嶷、竟陵王子良薨,自以身經佐吏,哭輙盡慟。
建武四年,病卒,遺令建白旐無旒,不設祭,令人捉麈尾登屋復魂。曰:「吾生平所善,自當陵雲一笑。三千買棺,無製新衾。左手執孝經、老子,右手執小品法華經。妾二人哀事畢,各遣還家。」曰:「吾生平之風調,何至使婦人行哭失聲,不須暫停閨閤。」
融玄義無師法,而神解過人,高談鮮能抗拒。永明中遇疾,為門律,自序云:「吾文章之體,多為世人所驚,汝可師耳以心,不可使耳為心師也。夫文豈有常體,但以有體為常,政當有其體。丈夫當刪詩、書,制禮樂,何至因循寄人籬下。」臨卒,又戒其子曰:「手澤存焉,父書不讀,況父音情,婉在其韻。吾意不然,別遺爾旨。吾文體英變,變而屢奇,豈吾天挺,蓋不隤家聲。汝可號哭而看之。」融文集數十卷行於世,自名其集為玉海。司徒褚彥回問其故,融云:「蓋玉以比德,海崇上善耳。」張氏前有敷、演、鏡、暢,後有充、融、卷、稷。
第六弟寶積,建武中,出為廬陵太守。時名流謝 24162.gif 、何點、陸惠曉、孔珪至融弟鐵之舍。點造坐便曰:「今日可謂盛集,二五我兄弟之流,阿六張氏保家之子。」顧見王思遠曰:「卿詐作善,非實得也。」二五謂孔珪及融並第五。
寶積永元中為湘州行事蕭穎冑於江陵,乘腰輿詣穎冑,舉動自若。穎冑問:「何至之晚?」荅曰:「本朝危亂,四海橫流,旣不能為比干之死,實未忍為微子之去,是以至晚。」穎冑深以為善,即用為相府諮議。後位御史中丞。
融與東海徐文伯兄弟厚。文伯字德秀,濮陽太守熙曾孫也。熙好黃、老,隱於秦望山,有道士過求飲,留一瓠 24b1b.gif 與之,曰:「君子孫宜以道術救世,當得二千石。」熙開之,乃扁鵲鏡經一卷,因精心學之,遂名震海內。生子秋夫,彌工其術,仕至射陽令。嘗夜有鬼呻吟,聲甚悽愴,秋夫問何須,荅言姓某,家在東陽,患腰痛死。雖為鬼痛猶難忍,請療之。秋夫曰:「云何厝法?」鬼請為芻人,案孔穴針之。秋夫如言,為灸四處,又針肩井三處,設祭埋之。明日見一人謝恩,忽然不見。當世伏其通靈。
秋夫生道度、叔嚮,皆能精其業。道度有腳疾不能行,宋文帝令乘小輿入殿,為諸皇子療疾,無不絕驗。位蘭陵太守。宋文帝云:「天下有五絕,而皆出錢唐。」謂杜道鞠彈棋,范悅詩,褚欣遠模書,褚胤圍棋,徐道度療疾也。
道度生文伯,叔嚮生嗣伯。文伯亦精其業,兼有學行,倜儻不屈意於公卿,不以醫自業。融謂文伯、嗣伯曰:「昔王微、嵇叔夜並學而不能,殷仲堪之徒故所不論。得之者由神明洞徹,然後可至,故非吾徒所及。且褚侍中澄富貴亦能救人疾,卿此更成不達。」荅曰:「唯達者知此可崇,不達者多以為深累,旣鄙之何能不恥之。」文伯為効與嗣伯相埒。宋孝武路太后病,衆醫不識。文伯診之曰:「此石博小腸耳。」乃為水劑消石湯,病即愈。除鄱陽王常侍,遺以千金,旬日恩意隆重。宋明帝宮人患腰痛牽心,每至輙氣欲絕,衆醫以為肉癥。文伯曰:「此髮癥。」以油投之,即吐得物如髮。稍引之長三尺,頭已成蛇能動,挂門上適盡一髮而已,病都差。宋後廢帝出樂遊苑門,逢一婦人有娠,帝亦善診,診之曰:「此腹是女也。」問文伯,曰:「腹有兩子,一男一女,男左邊,青黑,形小於女。」帝性急,便欲使剖。文伯惻然曰:「若刀斧恐其變異,請針之立落。」便寫足太陰,補手陽明,胎便應針而落。兩兒相續出,如其言。
子雄亦傳家業,尤工診察,位奉朝請。能清言,多為貴遊所善。事母孝謹,母終,毀瘠幾至自滅。俄而兄亡,扶杖臨喪,撫膺一慟,遂以哀卒。
嗣伯字叔紹,亦有孝行,善清言,位正員郎,諸府佐,彌為臨川王映所重。時直閤將軍房伯玉服五石散十許劑,無益,更患冷,夏日常複衣。嗣伯為診之,曰:「卿伏熱,應須以水發之,非冬月不可。」至十一月,冰雪大盛,令二人夾捉伯玉,解衣坐石,取冷水從頭澆之,盡二十斛。伯玉口噤氣絕,家人啼哭請止。嗣伯遣人執杖防閤,敢有諫者撾之。又盡水百斛,伯玉始能動,而見背上彭彭有氣。俄而起坐,曰:「熱不可忍,乞冷飲。」嗣伯以水與之,一飲一升,病都差。自爾恒發熱,冬月猶單褌衫,體更肥壯。
常有嫗人患滯冷,積年不差。嗣伯為診之曰:「此尸注也,當取死人枕煑服之乃愈。」於是往古冢中取枕,枕已一邊腐缺,服之即差。後秣陵人張景,年十五,腹脹面黃,衆醫不能療,以問嗣伯。嗣伯曰:「此石蚘耳,極難療。當取死人枕煑之。」依語煑枕,以湯投之,得大利,并蚘蟲頭堅如石,五升,病即差。後沈僧翼患眼痛,又多見鬼物,以問嗣伯。嗣伯曰:「邪氣入肝,可覓死人枕煑服之。竟,可埋枕於故處。」如其言又愈。王晏問之曰:「三病不同,而皆用死人枕而俱差,何也?」荅曰:「尸注者,鬼氣伏而未起,故令人沈滯。得死人枕投之,魂氣飛越,不得復附體,故尸注可差。石蚘者乆蚘也,醫療旣僻,蚘蟲轉堅,世間藥不能遣,所以須鬼物驅之然後可散,故令煑死人枕也。夫邪氣入肝,故使眼痛而見魍魎,應須而邪物以鉤之,故用死人枕也。氣因枕去,故令埋於冢間也。」又春月出南籬門戲,聞笪屋中有呻吟聲。嗣伯曰:「此病甚重,更二日不療必死。」乃往視,見一老姥稱體痛,而處處有 2a4a0.gif 處皆拔出釘,長寸許。以膏塗諸瘡口,三日而復,云「此名釘疽也」。
時又有薛伯宗善徙癕疽,公孫泰患背,伯宗為氣封之,徙置齋前柳樹上。明旦癕消,樹邊便起一瘤如拳大。稍稍長二十餘日,瘤大膿爛,出黃赤汁斗餘,樹為之痿損。
論曰:有晉自宅淮海,張氏無乏賢良。及宋齊之間,雅道彌盛。其前則云敷、演、鏡、暢,蓋其尤著者也。然景胤敬愛之道,少微立履所由,其殆優矣。思光行己卓越,非常俗所遵,齊高帝所云「不可有二,不可無一」,斯言其幾得矣。徐氏妙理通靈,蓋非常所至,雖古之和、鵲,何以加茲。融與文伯款好,故附之云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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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2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南史  卷三十三‧列傳第二十三  范泰 荀伯子 徐廣 鄭鮮之 裴松之 何承天
范泰字伯倫,順陽人也。祖汪,晉安北將軍、徐兖二州刺史。父甯,豫章太守。並有名前代。
泰初為太學博士,外弟荊州刺史王忱請為天門太守。忱嗜酒,醉輙累旬,及醒則儼然端肅。泰陳酒旣傷生,所宜深誡,其言甚切。忱嗟歎乆之,曰:「見規者衆,未有若此者也。」或問忱,范泰何如謝邈,忱曰:「茂度漫。」又問何如殷覬,忱曰:「伯通易。」忱常有意立功,謂泰曰:「今城池旣立,軍甲亦充,將欲掃除中原,以申宿昔之志。伯通意銳,當令擁戈前驅;以君持重,欲相委留事,何如?」泰曰:「百年逋寇,前賢挫屈者多矣,功名雖貴,鄙生所不敢謀。」
會忱病卒,召泰為驃騎諮議參軍,遷中書郎。時會稽世子元顯專權,內外百官請假,不復表聞,唯籤元顯而已。泰言以為非宜,元顯不納。以父憂去職,襲爵陽遂鄉侯。
桓玄輔晉,使御史中丞祖台之奏泰及前司徒左長史王准之、輔國將軍司馬珣之並居喪無禮,泰坐廢,徙丹徒。
宋武帝義旗建,累遷黃門侍郎、御史中丞,坐議殷祠事謬,白衣領職。出為東陽太守。歷侍中,度支尚書。時僕射陳郡謝混後進知名,武帝嘗從容問混:「泰名輩誰比?」對曰:「王元太一流人也。」徙為太常。
初,司徒道規無子,養文帝。及道規薨,以兄道憐第二子義慶為嗣。武帝以道規素愛文帝,又令居重。及道規追封南郡公,應以先華容縣公賜文帝。泰議以為「禮無二主」,由是文帝還本屬。
後加散騎常侍,為尚書兼司空,與右僕射袁湛授宋公九錫,隨軍到洛陽。武帝還彭城,與泰登城。泰有足疾,特命乘輿。泰好酒,不拘小節,通率任心。雖公坐,笑言不異私室,武帝甚賞愛之。然短於為政,故不得在政事官。
武帝受命,議建國學,以泰領國子祭酒,泰上表陳獎進之道。時學竟不立。又言事者多以錢貨減少,國用不足,欲更造五銖。泰又諫曰:
臣聞為國拯弊,莫若務本。「百姓不足,君孰與足」,未有人貧而國富,本不足而末有餘者也。故囊漏貯中,識者不吝,反裘負薪,存毛實難。王者不言有無,諸侯不說多少,食祿之家,不與百姓爭利。故拔葵所以明政,織蒲謂之不仁。是以貴賤有章,職分無爽。今之所憂,在農人尚寡,倉廩未充,轉運無已,資食者衆,家無私積,難以禦荒耳。夫貨存貿易,不在少多,昔日之貴,今者之賤,彼此共之,其揆一也。但令官人均通,則無患不足。若使必資貨廣以收國用者,則龜貝之屬,自古所行。尋銅之為器,在用也博矣,鍾律所通者遠,機衡所揆者大,夏鼎負圖,實冠衆瑞,晉鐸呈象,亦啟休徵。器有要用,則貴賤同資,物有適宜,則家國共急。今毀必資之器,而為無施之錢,於貨則功不補勞,在用則君人俱困,校之以實,損多益少。伏願思可乆之道,探欲速之情,弘山海之納,擇芻牧之說。
景平初,加位特進,明年致仕,解國子祭酒。少帝在位,多諸愆失,泰上封事極諫。少帝雖不能納,亦不加譴。徐羨之、傅亮等與泰素不平,及廬陵王義真、少帝見害,泰謂所親曰:「吾觀古今多矣,未有受遺顧託,而嗣君見殺,賢王嬰戮者也。」
元嘉二年,泰表賀元正并陳旱災,多所獎勸。拜表遂輕舟遊東陽,任心行止,不關朝廷。有司劾奏之,文帝不問。時文帝雖當陽親覽,而羨之等猶執重權,泰復上表論得失,言及執事。諸子禁之,表竟不奏。
三年,羨之伏誅,進位侍中、左光祿大夫、國子祭酒,領江夏王師,特進如故。上以泰先朝舊臣,恩禮甚重。以有腳疾,宴見之日,特聽乘輿到坐。所陳時事,上每優容之。
其年秋,旱蝗,又上表言:「有蝗之處,縣官多課人捕之,無益於枯苗,有傷於殺害。又女人被宥,由來尚矣,謝晦婦女猶在尚方,匹婦一至,亦能有所感激。」書奏,上乃原謝晦婦女。
時司徒王弘輔政,泰謂弘曰:「彭城王,帝之次弟,宜徵還入朝,共參朝政。」弘納其言。時旱災未已,加以疾疫,泰又上表有所勸誡。
泰博覽篇籍,好為文章,愛獎後生,孜孜無倦。撰古今善言二十四篇及文集傳於世。暮年事佛甚精,於宅西立祇洹精舍。五年卒。初議贈開府,殷景仁曰:「泰素望不重,不可擬議台司。」竟不果。及葬,王弘撫棺哭曰:「君生平重殷鐵,今以此為報。」追贈車騎將軍,謚曰宣侯。第四子曅最知名。
曅字蔚宗,母如廁產之,額為塼所傷,故以塼為小字。出繼從伯弘之,後襲封武興縣五等侯。少好學,善為文章,能隷書,曉音律。為秘書丞,父憂去職。服闋,為征南大將軍檀道濟司馬,領新蔡太守。後為尚書吏部郎。
元嘉九年,彭城太妃薨,將葬,祖夕,僚故並集東府,曅與司徒左西屬王深及弟司徒祭酒廣夜中酣飲,開北牖聽挽歌為樂。彭城王義康大怒,左遷宣城太守。不得志,乃刪衆家後漢書為一家之作,至於屈伸榮辱之際,未嘗不致意焉。
遷長沙王義欣鎮軍長史。兄暠為宜都太守,嫡母隨暠在官亡,報之以疾,曅不時奔赴。及行,又攜伎妾自隨,為御史中丞劉損所奏。文帝愛其才,不罪也。服闋,累遷左衛將軍、太子詹事。
曅長不滿七尺,肥黑,禿眉鬢,善彈琵琶,能為新聲。上欲聞之,屢諷以微旨,曅偽若不曉,終不肯為。上嘗宴飲勸適,謂曅曰:「我欲歌,卿可彈。」曅乃奉旨。上歌旣畢,曅亦止弦。
初,魯國孔熙先博學有從橫才志,文史星算,無不兼善,為員外散騎侍郎,不為時知,乆不得調。初,熙先父默之為廣州刺史,以贓貨下廷尉,大將軍彭城王義康保持之,故免。及義康被黜,熙先密懷報効,以曅意志不滿,欲引之,無因進說。曅甥謝綜雅為曅所知,熙先藉嶺南遺財,家甚富足,乃傾身事綜。始與綜諸弟共博,故為拙行,以物輸之,情意稍款。綜乃引熙先與曅戲,熙先故為不敵,前後輸曅物甚多。曅旣利其財寶,又愛其文藝,遂與申莫逆之好。熙先始以微言動曅,曅不回。曅素有閨庭論議,朝野所知,故門胄雖華,而國家不與姻,以此激之曰:「丈人若謂朝廷相待厚者,何故不與丈人婚,為是門戶不得邪?人作犬豕相遇,而丈人欲為之死,不亦惑乎。」曅默然不荅,其意乃定。
時曅與沈演之並為上所知待,每被見多同,曅若先至,必待演之,演之先至,常獨被引,曅又以此為怨。曅累經義康府佐,見待素厚,及宣城之授,意好乖離。綜為義康大將軍記室參軍,隨鎮豫章。綜還,申義康意於曅,求解晚隙,復敦往好。
曅旣有逆謀,欲探時旨,乃言於上曰:「臣歷觀前史二漢故事,諸蕃王政以妖詛幸災,便正大逆之罰。況義康姦心釁跡,彰著遐邇,而至今無恙,臣竊惑焉。且大梗常存,將成亂階。」上不納。
熙先素善天文,云:「文帝必以非道晏駕,當由骨肉相殘。江州應出天子。」以為義康當之。綜父述亦為義康所遇,綜弟約又是義康女夫,故文帝使綜隨從南上。旣為熙先獎說,亦有酬報之心。
廣州人周靈甫有家兵部曲,熙先以六十萬錢與之,使於廣州合兵。靈甫一去不反。大將軍府史仲承祖,義康舊所信念,屢銜命下都,亦潛結腹心,規有異志。聞熙先有誠,密相結納。丹陽尹徐湛之素為義康所愛,雖為舅甥,恩過子弟,承祖因此結事湛之,告以密計。承祖南下,申義康意於蕭思話及曅,云:「本欲與蕭結婚,恨始意不果。與范本情不薄,中間相失,傍人為之耳。」
有法略道人先為義康所養,粗被知待。又有王國寺法靜尼出入義康家內,皆感激舊恩,規相拯拔,並與熙先往來。使法略罷道。法略本姓孫,改名景玄,以為臧質寧遠參軍。
熙先善療病兼能診脈,法靜尼妹夫許耀領隊在臺,宿衛殿省,嘗有疾,因法靜尼就熙先乞療得損,因成周旋。熙先以耀膽幹,因告逆謀,耀許為內應。豫章胡藩子遵世與法靜甚款,亦密相酬和。法靜尼南上,熙先遣婢采藻隨之,付以牋書,陳說圖讖。法靜還,義康餉熙先銅匕銅鑷袍段棋奩等物。熙先慮事泄,酖采藻殺之。
湛之又謂曅等:「臧質見與異常,質與蕭思話款密,二人並受大將軍眷遇,必無異同,不憂兵力不足,但當勿失機耳。」乃備相署置:湛之為撫軍將軍、揚州刺史,曅中軍將軍、南徐州刺史,熙先左衛將軍。其餘皆有選擬。凡素所不善及不附義康者,又有別簿,並入死目。
熙先使弟休先豫為檄文,言賊臣趙伯符肆兵犯蹕,禍流儲宰,乃奉戴義康。又以旣為大事,宜須義康意旨,乃作義康與湛之書,宣示同黨。
二十二年九月,征北將軍衡陽王義季、右將軍南平王鑠出鎮,上於武帳岡祖道。曅等期以其日為亂,許耀侍上,扣刀以目曅,曅不敢視,俄而坐散,差互不得發。十一月,徐湛之上表告狀,於是悉出檄書選事及同惡人名手跡。詔收綜等,並皆款服,唯曅不首。上頻使窮詰,乃曰:「熙先苟誣引臣。」熙先聞曅不服,笑謂殿中將軍沈邵之曰:「凡諸處分、符檄書疏,皆曅所造及改定,云何方作此抵。」上示以曅墨跡,曅乃引罪。明日送曅付廷尉,入獄,然後知為湛之所發。
熙先望風吐款,辭氣不撓,上奇其才,使謂曰:「以卿之才而滯於集書省,理應有異志,此乃我負卿也。」熙先於獄中上書陳謝,并陳天文占候,誡上有骨肉相殘之禍,其言深切。
曅後與謝綜等得隔壁,遙問綜曰:「疑誰所告。」綜曰:「不知。」曅乃稱徐湛之小名曰:「乃是徐僮也。」在獄為詩曰:「禍福本無兆,性命歸有極,必至定前期,誰能延一息。在生已可知,來緣無識,好醜共一丘,何足異枉直。豈論東陵上,寧辨首山側,雖無嵇生琴,庶同夏侯色。寄言生存子,此路行復即。」上有白團扇甚佳,送曅令書出詩賦美句。曅受旨援筆而書曰:「去白日之炤炤,襲長夜之悠悠。」上循覽悽然。
曅本謂入獄便死,而上窮其獄,遂經二旬,曅更有生望。獄吏因戲之曰:「外傳詹事或當長繫。」曅聞之驚喜。綜、熙先笑之曰:「詹事嘗共論事,無不攘袂瞋目,及在西池射堂上,躍馬顧眄,自以為一世之雄,而今擾攘紛紜,畏死乃爾。設令今時賜以性命,人臣圖主,何顏可以生存。」曅謂衛獄將曰:「惜哉,埋如此人。」將曰:「不忠之人,亦何足惜。」曅曰:「大將言是也。」
及將詣市,曅最在前,於獄門顧謂綜曰:「次第當以位邪?」綜曰:「賊帥當為先。」在道語笑,初無慙恥。至市問綜曰:「時欲至未?」綜曰:「勢不復乆。」曅旣食,又苦勸綜,綜曰:「此異疾篤,何事強飯。」曅家人悉至市,監刑職司問曰:「須相見不?」曅問綜曰:「家人已來,幸得相見,將不暫別?」綜曰:「別與不別,亦何所存,來必當號泣,正足亂人意。」曅曰:「號泣何關人,向見道邊親故相瞻望,吾意故欲相見。」於是呼前。曅妻先撫其子,回罵曅曰:「君不為百歲阿家,不感天子恩遇,身死固不足塞罪,奈何枉殺子孫。」曅乾笑,云罪至而已。曅所生母對泣曰:「主上念汝無極,汝曾不能感恩,又不念我老,今日奈何!」仍以手擊曅頸及頰。曅妻云:「罪人,阿家莫憶莫念。」妹及妓妾來別,曅乃悲泣流漣。綜曰:「舅殊不及夏侯色。」曅收淚而已。綜母以子弟自陷逆亂,獨不出視。曅語綜曰:「姊今不來,勝人多也。」曅轉醉,子藹亦醉,取地土及果皮以擲曅,呼為別駕數十聲。曅問曰:「汝瞋我邪?」藹曰:「今日何緣復瞋,但父子同死,不能不悲耳。」
曅常謂死為滅,欲著無鬼論,至是與徐湛之書「當相訟地下」。其繆亂如此。又語人:「寄語何僕射,天下決無佛鬼,若有靈,自當相報。」收曅家,樂器服玩並皆珍麗,妓妾亦盛飾。母住止單陋,唯有二廚盛藮薪。弟子冬無被,叔父單布衣。
曅及黨與並伏誅,曅時年四十八。謝綜弟緯徙廣州。藹子魯連,吳興昭公主外孫,請全生命,亦得遠徙。孝武即位,乃還。
曅性精微,有思致,觸類多善,衣裳器服,莫不增損制度,世人皆法學之。撰和香方,其序之曰:「麝本多忌,過分必害。沈實易和,盈斤無傷。零藿虛燥,詹唐黏溼。甘松、蘇合、安息、鬱金、奈多、和羅之屬,並被珍於外國,無取於中土。又棗膏昏鈍,甲煎淺俗,非唯無助於馨烈,乃當彌增於尤疾也。」所言悉以比類朝士:麝本多忌,比庾仲文;零藿虛燥,比何尚之;詹唐黏濕,比沈演之;棗膏昏鈍,比羊玄保;甲煎淺俗,比徐湛之;甘松蘇合,比慧琳道人;沈實易和,以自比也。
曅獄中與諸生姪書以自序,其略曰:
吾少懶學問,年三十許,始有尚耳。自爾以來,轉為心化,至於所通處,皆自得之胸懷。常謂情志所託,故當以意為主,以文傳意。以意為主,則其旨必見;以文傳意,則其辭不流。然後抽其芬芳,振其金石耳。觀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此處,年少中謝莊最有其分,手筆差易,於文不拘韻故也。吾思乃無定方,但多公家之言,少於事外遠致,以此為恨,亦由無意於文名故也。
本未開史書,政恒覺其不可解耳。旣造後漢,轉得統緒。詳觀古今著述及評論,殆少可意者。班氏最有高名,旣任情無例,唯志可推耳。博贍不可及之,整理未必愧也。吾雜傳論皆有精意深旨,至於循吏以下及六夷諸序論,筆勢縱放,實天下之奇作。其中合者,往往不減過秦篇。嘗共比方班氏所作,非但不愧之而已。欲遍作諸志,前漢所有者悉令備,雖事不必多,且使見文得盡。又欲因事就卷內發論,以正一代得失,意復不果。贊自是吾文傑思,殆無一字空設,奇變不窮,同合異體,乃自不知所以稱之。此書行,故應有賞音者。紀傳例為舉其大略耳,諸細意甚多。自古體大而思精,未有此也。恐世人不能盡之,多貴古賤今,所以稱情狂言耳。
吾於音樂,聽功不及自揮,但所精非雅聲為可恨,然至於一絕處,亦復何異邪。其中體趣,言之不可盡。絃外之意,虛響之音,不知所從而來。亦嘗以授人,士庶中未有一毫似者,此永不傳矣。吾書雖小小有意,筆勢不快,餘竟不成就,每愧此名。
曅自序並實,故存之。藹幼而整潔,衣服竟歲未嘗有塵點,死時年二十。曅少時,兄晏常云:「此兒進利,終破門戶。」果如其言。
初,何尚之處銓衡,自謂天下無滯才,及熙先就拘,帝詰尚之曰:「使孔熙先年三十猶作散騎侍郎,那不作賊。」熙先死後,又謂尚之曰:「孔熙先有美才,地冑猶可論,而翳跡仕流,豈非時匠失乎?」尚之曰:「臣昔謬得待罪選曹,誠無以濯汙揚清;然君子之有智能,猶鵷鳳之有文采,俟時而振羽翼,何患不出雲霞之上。若熙先必蘊文采,自棄於汙泥,終無論矣。」上曰:「昔有良才而不遇知己者,何嘗不遺恨於後哉。」
荀伯子,潁川潁陰人,晉驃騎將軍羨之孫也。父猗,祕書郎。伯子少好學,博覽經傳,而通率好為雜語,遨遊閭里,故以此失清途。解褐駙馬都尉、奉朝請、員外散騎侍郎。著作郎徐廣重其才學,舉伯子及王韶之並為佐郎,同撰晉史及著桓玄等傳。
遷尚書祠部郎。義熙元年,上表稱:「故太傅鉅平侯羊祜勳參佐命,功盛平吳,而享嗣闕然,蒸嘗莫寄。漢以蕭何元功,故絕世輙紹,愚謂鉅平之封,宜同酇國。故太尉廣陵公陳准黨翼孫秀,禍加淮南,竊饗大國,因罪為利。會西朝政刑失裁,中興復因而不奪,今王道惟新,豈可不大判臧否?謂廣陵之國,宜在削除。故太保衛瓘本爵菑陽縣公,旣被橫禍,乃進第秩,加贈蘭陵,又轉江夏。中朝公輔,多非理終,瓘功德不殊,亦無緣獨受偏賞。宜復本封,以正國章。」詔付門下。前散騎常侍江夏公衛璵及潁川陳茂先各自陳先代勳,不伏貶降。詔皆付門下,並不施行。
伯子為妻弟謝晦薦達,為尚書左丞,出補臨川內史。車騎將軍王弘稱伯子「沈重不華,有平陽侯之風」。伯子常自矜藉蔭之美,謂弘曰:「天下膏粱,唯使君與下官耳,宣明之徒不足數也。」遷散騎常侍,又上表曰:「百官位次,陳留王在零陵王上,臣愚竊以為疑。昔武王克殷,封神農後於焦,黃帝後於祝,帝堯後於薊,帝舜後於陳,夏后後於杞,殷後於宋。杞、陳並為列國,而薊、祝、焦無聞。斯則襃崇所承,優於遠代之顯驗也。是以春秋次序諸侯,宋居杞、陳之上,考之近代,事亦有徵。晉泰始元年,詔賜山陽公劉康子弟一人爵關內侯,衛公姬署、宋侯孔紹子弟一人駙馬都尉。又泰始三年,太常上言博士劉嘉等議,稱衛公署於大晉在三恪之數,應降稱侯。臣以為零陵王位宜在陳留之上。」從之。
為御史中丞,蒞職勤恪,有匪躬之稱。立朝正色,衆咸憚之。凡所奏劾,莫不深相訶毀,或延及祖禰,示其切直。又頗雜嘲戲,故世人以此非之。補司徒左長史,卒於東陽太守。文集傳於世。
子赤松,為尚書右丞,以徐湛之黨,為元凶所殺。
伯子族弟昶字茂祖,與伯子絕服,元嘉初,以文義至中書郎。昶子萬秋。
萬秋字元寶,亦用才學自顯。昶見釋慧琳,謂曰:「昨萬秋對策,欲以相示。」荅曰:「此不須看。若非先見而荅,貧道不能為;若先見而荅,貧道奴皆能為。」昶曰:「此將不傷道德耶?」荅曰:「大德所以不德。」乃相對笑,竟不看焉。萬秋孝武初為晉陵太守,坐於郡立華林閤,置主衣、主書,下獄免。前廢帝末,為御史中丞,卒官。
徐廣字野人,東莞姑幕人也。父藻,都水使者。兄邈,太子前衛率。家世好學,至廣尤精。百家數術,無不研覽。家貧,未嘗以產業為意,妻中山劉謐之女忿之,數以相讓,廣終不改。如此十數年,家道日弊,遂與廣離。後晉孝武帝以廣博學,除為祕書郎,校書祕閣,增置職僚。
隆安中,尚書令王珣舉為祠部郎。李太后崩,廣議服曰:「太皇太后名位旣正,體同皇極,理制備盡,情禮彌申。陽秋之義,母以子貴。旣稱夫人,禮服從正。故成風顯夫人之號,文公服三年之喪,子於父之所生,體尊義重。且禮祖不厭孫,固宜遂服無屈。而緣情立制,若嫌明文不存,則疑斯從重。謂應同於為祖母後,齊衰三年。」時從其議。
及會稽王世子元顯錄尚書,欲使百僚致敬,臺內使廣立議,由是內外並執下官禮,廣常為愧恨。
義熙初,宋武帝使撰車服儀注,仍除鎮軍諮議參軍,領記室,封樂成縣五等侯。轉員外散騎常侍,領著作郎。二年,尚書奏廣撰成晉史。六年,遷驍騎將軍。時有風雹為災,廣獻言武帝,多所勸勉。又轉大司農,領著作郎,遷祕書監。
初,桓玄篡位,安帝出宮,廣陪列悲慟,哀動左右。及武帝受禪,恭帝遜位,廣又哀感,涕泗交流。謝晦見之,謂曰:「徐公將無小過。」廣收淚荅曰:「身與君不同,君佐命興王,逢千載嘉運。身世荷晉德,眷戀故主。」因更歔欷。
永初元年,詔除中散大夫。廣言墳墓在晉陵丹徒,又生長京口,息道玄忝宰此邑,乞隨之官,歸終桑梓。許之,贈賜甚厚。性好讀書,年過八十,猶歲讀五經一遍。元嘉二年卒。
廣所撰晉紀四十二卷,義熙十二年成,表上之。又有荅禮問百餘條,行於世。
時有高平郗紹亦作晉中興書,數以示何法盛。法盛有意圖之,謂紹曰:「卿名位貴達,不復俟此延譽。我寒士,無聞於時,如袁宏、干寶之徒,賴有著述,流聲於後。宜以為惠。」紹不與。至書成,在齋內廚中,法盛詣紹,紹不在,直入竊書。紹還失之,無復兼本,於是遂行何書。
徐豁字萬同,廣兄子也。父邈,晉太子前衛率。豁宋永初初,為尚書左丞、山陰令,精練法理,為時所推。元嘉初,為始興太守,表陳三事。文帝嘉之,賜絹二百匹,穀一千斛。徙廣州刺史,未拜卒。
鄭鮮之字道子,滎陽開封人,魏將作大匠渾之玄孫也。祖襲,大司農,經為江乘令,因居縣境。父遵,尚書郎。
鮮之下帷讀書,絕交遊之務。初為桓偉輔國主簿。先是,兖州刺史滕恬為丁零翟遼所沒,屍喪不反。恬子羨仕宦不廢,論者嫌之。桓玄在荊州,使群僚博議。鮮之議曰:「名教大極,忠孝而已。至乎變通抑引,每事輙殊。本而尋之,皆求心而遺跡。跡之所乘,遭遇或異。故聖人或就跡以助教,或因跡以成罪,屈申與奪,難可等齊,舉其阡陌,皆可終言矣。天可逃乎?而伊尹廢君;君可脅乎?而鬻拳見善;忠可愚乎?而箕子同仁。自此以還,殊實而齊聲,異譽而等美者,不可勝言。今如滕羨情事者,或終身隱處,不關人事,或升朝理務,無譏前哲。通滕者則以無譏為證,塞滕者則以隱處為美。折其兩中,則異同之情可見矣。夫聖人立教,猶言有禮無時,君子不行。有禮無時,政以事有變通,不可宗一故耳。」
宋武帝起義兵,累遷御史中丞。性剛直,甚得司直之體。外甥劉毅權重當時,朝野莫不歸附,鮮之盡心武帝,獨不屈意於毅,毅甚恨焉。以與毅舅甥制不相糾,使書侍御史丘洹奏彈毅輙宥傳詔羅道盛。詔無所問。
時新制,長吏以父母疾去官,禁錮三年。山陰令沈叔任父疾去職,鮮之因此上議曰:「今省父母之疾而加以罪名,悖義疾理,莫此為大。謂宜從舊,於義為允。」從之。於是自二品以上,父母及為祖父母後者,墳墓崩毀及疾病,族屬輙去,並不禁錮。
劉毅當鎮江陵,武帝會於江寧,朝士畢集。毅素好摴蒱,於是會戲。帝與毅斂局各得其半,積錢隱人,毅呼帝併之。先擲得雉,帝甚不悅,良乆乃荅之,四坐傾屬。旣擲得盧,毅意大惡,謂帝曰:「知公不以大坐席與人。」鮮之大喜,徒跣繞牀大叫,聲聲相續,毅甚不平,謂之曰:「此鄭君何為者?」無復甥舅之敬。
帝少事戎旅,不經涉學,及為宰相,頗慕風流。時或談論,人皆依違不敢難。鮮之難必切至,未嘗寬假。與帝言,要須帝理屈,然後置之。帝有時慙恧變色,感其輸情,時人謂為「格佞」。
十二年,武帝北伐,以為右長史。鮮之曾祖晉江州長史哲墓在開封,求拜省,帝以騎送之。及入咸陽,帝遍視阿房、未央故地,悽愴動容,問鮮之秦、漢所以得喪。鮮之具以賈誼過秦對。帝曰:「及子嬰而亡,已為晚矣。然觀始皇為人,智足見是非,所任不得人,何也?」荅曰:「夫佞言似忠,姦言似信,中人以上,乃可語上。始皇未及中人,所以暗於識士。」前至渭濱,帝復歎曰:「此地寧復有呂望邪?」鮮之曰:「昔葉公好龍而真龍見,燕昭市骨而駿足至。明公以旰食待士,豈患海內無人。」帝稱善者乆之。
宋國初建,轉奉常。赫連勃勃陷關中,武帝復欲北討,鮮之表諫。及踐阼,遷太常、都官尚書。時傅亮、謝晦位遇日隆,范泰嘗衆中讓誚鮮之曰:「卿與傅、謝俱從聖主有功關、洛,卿乃居僚首,今日荅颯,去人遼遠,何不肖之甚。」鮮之熟視不對。
鮮之為人通率,在武帝坐,言無所隱晦,亦甚憚焉。而隱厚篤實,贍恤親故,遊行命駕,或不知所適,隨御者所之。尤為武帝所狎。上曾內殿宴飲,朝貴畢至,唯不召鮮之。坐定,謂群臣曰:「鄭鮮之必當自來。」俄而外啟尚書鄭鮮之詣神獸門求啟事,帝大笑引入。其被遇如此。以從征功,封龍陽縣五等子。
景平中,徐、傅當權,出為豫章太守。時王弘為江州刺史,竊謂人曰:「鄭公德素,先朝所禮,方於前代,鍾元常、王景興之流。今徐、傅出以為郡,抑當有以。」尋有廢立事。
元嘉三年,弘入為相,舉鮮之為尚書右僕射。四年卒。文集行於世。子愔,始安太守。
裴松之字世期,河東聞喜人也。祖昧,光祿大夫。父珪,正員外郎。
松之博覽墳籍,立身簡素。年二十,拜殿中將軍。此官直衛左右,晉孝武太元中,革選名家以參顧問,始用琅邪王茂之、會稽謝輶,皆南北之望。
義熙初,為吳興故彰令,在縣有績。入為尚書祠部郎。松之以世立私碑,有乖事實,上表陳之,以為「諸欲立碑者,宜悉令言上,為朝議所許,然後聽之,庶可以防遏無徵,顯彰茂實」。由是普斷。
武帝北伐,領司州刺史,以松之為州主簿,轉中從事。旣剋洛陽,松之居州行事。宋國初建,毛德祖使洛陽,武帝敕之曰:「裴松之廊廟之才,不宜乆居邊務,今召為世子洗馬,與殷景仁同,可令知之。」
時議立五廟樂,松之以妃臧氏廟用樂亦宜與四廟同。除零陵內史,徵為國子博士。
元嘉三年,誅司徒徐羨之等,分遣大使巡行天下,並兼散騎常侍,班宣二十四條詔書。松之使湘州,甚得奉使之義,論者美之。
轉中書侍郎。上使注陳壽三國志,松之鳩集傳記,廣增異聞。旣成奏之,上覽之曰:「裴世期為不朽矣。」
出為永嘉太守,勤卹百姓,吏人便之。後為南琅邪太守,致仕,拜中散大夫。尋為國子博士,進太中大夫。使續成何承天國史,未及撰述,卒。
子駰,南中郎參軍。松之所著文論及晉記,駰注司馬遷史記,並行於世。駰子昭明。
昭明少傳儒史之業,宋泰始中為太學博士。有司奏太子婚,納徵用玉璧虎皮,未詳何所準擬。昭明議:「禮『納徵儷皮』。鄭云:『皮為庭實,鹿皮也』,晉太子納妃注『以虎皮二』。太元中,公主納徵,虎豹皮各一。此豈謂婚禮不詳。王公之差,故取虎豹文蔚以尊其事。虎豹雖文,而徵禮所不言;熊羆雖古,而婚禮所不及;珪璋雖美,或為用各異。今宜準經誥,凡諸僻謬,一皆詳正。」於是有司參議,加珪璋豹熊羆皮各二。
元徽中,出為長沙郡丞。罷任,刺史王蘊謂曰:「卿清貧必無還資,湘中人士有須一禮之命者,我不愛也。」昭明曰:「下官忝為郡佐,不能光益上府,豈以鴻都之事,仰累清風。」歷祠部通直郎。
齊永明三年使魏,武帝謂曰:「以卿有將命之才,使還當以一郡相賞。」還為始安內史。郡人龔玄宜云:「神人與其玉印玉板書,不須筆,吹紙便成字。」自稱龔聖人,以此惑衆,前後郡太守敬事之。昭明付獄案罪。及還,甚貧罄,武帝曰:「裴昭明當罷郡,還遂無宅,我不讀書,不知古人中誰可比之。」遷射聲校尉。
九年復北使。建武初,為王玄邈安北長史、廣陵太守。明帝以其在事無啟奏,代還責之,昭明曰:「臣不欲競執關鍵故耳。」
昭明歷郡皆清勤,常謂人曰:「人生何事須聚畜,一身之外亦復何須。子孫若不才,我聚彼散。若能自立,則不如一經。」故終身一不事產業。中興二年卒。子子野。
子野字幾原,生而母魏氏亡,為祖母殷氏所養。殷柔明有文義,以章句授之。年九歲,殷氏亡,泣血哀慟,家人異之。
少好學,善屬文,仕齊為江夏王行參軍。遭父憂去職。初,父寢疾彌年,子野禱請備至,涕泗霑濡。父夜夢見其容,旦召視如夢,俄而疾間,以為至孝所感。命著孝感傳,固辭乃止。及居喪,每之墓所,草為之枯。有白兔白鳩馴擾其側。
梁天監初,尚書僕射范雲嘉其至行,將表奏之,會雲卒不果。樂安任昉有盛名,為後進所慕,遊其門者,昉必推薦。子野於昉為從中表,獨不至,昉亦恨焉,故不之善。
乆之兼廷尉正,時三官通署獄,子野嘗不在,同僚輙署其名。奏有不允,子野從坐免職。或勸言請有司,可無咎,子野笑曰:「雖慙柳季之道,豈因訟以受服。」自此免黜乆之,終無恨意。中書郎范縝與子野未遇,聞其行業而善焉。會遷國子博士,乃上表讓之,有司以資歷非次,不為通。
後為諸暨令,在縣不行鞭罰,人有爭者,示之以理,百姓稱悅,合境無訟。
初,子野曾祖松之,宋元嘉中受詔續修何承天宋史,未成而卒,子野常欲繼成先業。及齊永明末,沈約所撰宋書稱「松之已後無聞焉」。子野更撰為宋略二十卷,其敘事評論多善,而云「戮淮南太守沈璞,以其不從義師故也」。約懼,徒跣謝之,請兩釋焉。歎其述作曰:「吾弗逮也。」蘭陵蕭琛言其評論可與過秦、王命分路揚鑣。於是吏部尚書徐勉言之於武帝,以為著作郎,掌修國史及起居注。頃之,兼中書通事舍人,尋除通直員外,著作、舍人如故。敕又掌中書詔誥。
時西北遠邊有白題及滑國遣使由岷山道入貢,此二國歷代弗賔,莫知所出。子野曰:「漢潁陰侯斬胡白題將一人。服虔注云:『白題,胡名也。』又漢定遠侯擊虜,八滑從之,此其後乎。」時人服其博識。敕仍使撰方國使圖,廣述懷來之盛,自要服至于海表,凡二十國。子野與沛國劉顯、南陽劉之遴、陳郡殷芸、陳留阮孝緒、吳郡顧協、京兆韋稜皆博學,深相賞好,顯尤推重之。時吳平侯蕭勱、范陽張纘每討論墳籍,咸折衷於子野。
繼母曹氏亡,居喪過禮,服闋,再遷員外郎。普通七年,大舉北侵,敕子野為移魏文,受詔立成。武帝以其事體大,召尚書僕射徐勉、太子詹事周捨、鴻臚卿劉之遴、中書侍郎朱异集壽光殿以觀之,時並歎服。武帝目子野曰:「其形雖弱,其文甚壯。」俄又敕為書喻魏相元叉。其夜受旨,子野謂可待旦方奏,未之為也,及五鼓,敕催令速上。子野徐起操筆,昧爽便就。及奏,武帝深嘉焉。自是諸符檄皆令具草。
子野為文典而速,不尚靡麗,制多法古,與今文體異。當時或有詆訶者,及其末,翕然重之。或問其為文速者,子野荅云:「人皆成於手,我獨成於心。」
遷中書侍郎、鴻臚卿,領步兵校尉。子野在禁省十餘年,默靜自守,未嘗有所請謁。外家及中表貧乏,所得奉悉給之。無宅,借官地二畝,起茅屋數間,妻子恒苦飢寒,唯以教誨為本,子姪祗畏,若奉嚴君。劉顯常以師道推高之。末年深信釋教,終身飯麥食蔬。中大通二年卒。先是,子野自占死期不過庚戌歲,是年自省移疾,謂同官劉之亨曰:「吾其逝矣。」遺命務存儉約。武帝悼惜,為之流涕。贈散騎常侍,即日舉哀。先是,五等君及侍中以上乃有謚,及子野特以令望見嘉,賜謚貞子。
子野少時集注喪服、續裴氏家傳各二卷,抄合後漢事四十餘卷。又敕撰衆僧傳二十卷,百官九品二卷,附益謚法一卷,方國使圖一卷,文集二十卷:並行於世。又欲撰齊梁春秋,始草創,未就而卒。及葬,湘東王為之墓誌銘,陳于藏內。邵陵王又立墓誌,堙于羨道。羨道列誌,自此始焉。子騫,官至通直郎。
何承天,東海郯人也。五歲喪父。母徐廣姊也,聦明博學,故承天幼漸訓義。宋武起義初,撫軍將軍劉毅鎮姑孰,板為行參軍。毅嘗出行,而鄢陵縣吏陳滿射鳥,箭誤中直帥,雖不傷人,處法棄市。承天議曰:「獄貴情斷,疑則從輕。昔有驚漢文帝乘輿馬者,張釋之劾以犯蹕,罪止罰金。何者?明其無心於驚馬也。故不以乘輿之重,加於異制。今滿意在射鳥,非有心於中人。案律過誤傷人三歲刑,況不傷乎?微罰可也。」
宋臺建,為尚書祠部郎,與傅亮共撰朝儀。謝晦鎮江陵,請為南蠻長史。晦進號衛將軍,轉諮議參軍,領記室。
元嘉三年,晦將見討,間計於承天,曰:「大小旣殊,逆順又異,境外求全,上計也。以腹心領兵戍義陽,將軍率衆於夏口一戰。若敗,即趨義陽,以出北境,此其次也。」晦良乆曰:「荊楚用武之國,且當決戰,走不晚也。」及晦下,承天留府不從。到彥之至馬頭,承天自詣歸罪,見宥。後兼尚書左丞。
吳興餘杭人薄道舉為刧,制同籍期親補兵。道舉從弟代公、道生等並為刧大功親,非應在補讁之例。法以代公等母存為期親,則子宜隨母補兵。承天議曰:「尋劫制,同籍期親補兵,大功則不在此例。婦人三從,旣嫁從夫,夫死從子。今道舉為劫,若其叔父尚存,制應補讁,妻子營居,固其宜也。但為劫之時,叔父已歿,代公、道生並是從弟,大功之親,不合補讁。今若以叔母為期親,令代公隨母補兵,旣乖大功不讁之制,又失婦人三從之道。由於主者守期親之文,不辨男女之異。謂代公等母子並宜見原。」
承天為性剛愎,不能屈意朝右,頗以所長侮同列,不為僕射殷景仁所平。出為衡陽內史。昔在西方與士人多不協,在郡又不公清,為州司所糾,被收繫獄,會赦免。
十六年,除著作佐郎,撰國史。承天年已老,而諸佐郎並名家年少。潁川荀伯子嘲之,常呼為嬭母。承天曰:「卿當云鳳凰將九子,嬭母何言邪?」尋轉太子率更令,著作如故。
時丹陽溧陽丁況等乆喪而不棺葬,承天議曰:「禮云『還葬』,當謂荒儉一時,故許其稱財而不求備。丁況三家數年中葬輙無棺櫬,實由淺情薄恩同於禽獸者耳。竊以丁寶等同伍積年,未嘗勸之以義,繩之以法。十六年冬,旣無新科,又未申明舊制,有何嚴切,欻然相糾。或由隣曲分爭,以興此言。如聞在東諸處,此例旣多,江西、淮北尤為不少。若但讁此三人,殆無所肅,開其一端,則互相恐動。臣愚謂況等三家,且可勿問,因此附定制旨:若人葬不如法,同伍當即糾言。三年除服之後,不得追相告引。」
十九年,立國子學,以本官領國子博士。皇太子講孝經,承天與中庶子顏延之同為執經。頃之,遷御史中丞。
時魏軍南伐,文帝訪群臣捍禦之略。承天上安邊論,凡陳四事:其一,移遠就近,以實內地;其二,浚復城隍,以增阻防;其三,纂偶車牛,以飾戎械;其四,計丁課仗,勿使有闕。文多不載。
承天素好弈棋,頗用廢事。又善彈箏。文帝賜以局子及銀裝箏。承天奉表陳謝,上荅曰:「局子之賜,何必非張武之金邪。」
承天博見古今,為一時所重。張永嘗開玄武湖遇古冢,冢上得一銅斗,有柄。文帝以訪朝士。承天曰:「此亡新威斗。王莽三公亡,皆賜之。一在冢外,一在冢內。時三台居江左者,唯甄邯為大司徒,必邯之墓。」俄而永又啟冢內更得一斗,復有一石銘「大司徒甄邯之墓」。時帝每有疑議,必先訪之,信命相望於道。承天性褊促,嘗對主者厲聲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文帝知之,應遣先戒曰:「善候何顏色,如其不悅,無須多陳。」
二十四年,承天遷廷尉,未拜,上欲以為吏部郎,已受密旨,承天宣漏之,坐免官。卒於家,年七十八。
先是禮論有八百卷,承天刪減并合,以類相從,凡為三百卷,并前傳、雜語、所纂文及文集,並傳於世。又改定元嘉曆,改漏刻用二十五箭,皆從之。曾孫遜。
遜字仲言,八歲能賦詩,弱冠,州舉秀才。南鄉范雲見其對策,大相稱賞,因結忘年交。謂所親曰:「頃觀文人,質則過儒,麗則傷俗,其能含清濁,中今古,見之何生矣。」沈約嘗謂遜曰:「吾每讀卿詩,一日三復,猶不能已。」其為名流所稱如此。
梁天監中,兼尚書水部郎,南平王引為賔客,掌記室事,後薦之武帝,與吳均俱進倖。後稍失意,帝曰:「吳均不均,何遜不遜。未若吾有朱异,信則異矣。」自是疏隔,希復得見。卒於仁威廬陵王記室。
初,遜為南平王所知,深被恩禮,及聞遜卒,命迎其柩而殯藏焉,并餼其妻子。東海王僧孺集其文為八卷。
初,遜文章與劉孝綽並見重,時謂之何、劉。梁元帝著論論之云:「詩多而能者沈約,少而能者謝朓、何遜。」
遜從叔字彥夷,亦以才著聞,宦遊不達,作拍張賦以喻意。末云:「東方曼倩發憤於侏儒,遂與火頭食子稟賜不殊。」位至臺郎。
時有會稽虞騫工為五言,名與遜埒,官至王國侍郎。後又有會稽孔翁歸、濟陽江避並為南平王大司馬府記室。翁歸工為詩,避博學有思理,注論語、孝經。二人並有文集。
論曰:夫令問令望,詩人所以作詠,有禮有法,前哲由斯播美。觀夫范、荀二公,並以學業自著,而干時之譽,本期俱不為弘。雖才則有餘而望乃不足。蔚宗藝用有過人之美,跡其行事,何利害之相傾。徐廣動不違仁,義兼儒行。鮮之時稱「格佞」,斯不佞矣。松之雅道為貴,實光載德。承天素訓所資,無慙舅氏,美矣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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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2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南史  卷三十四‧列傳第二十四  顏延之 沈懷文 周朗
顏延之字延年,琅邪臨沂人也。曾祖含,晉右光祿大夫。祖約,零陵太守。父顒,護軍司馬。延之少孤貧,居負郭,好讀書,無所不覽,文章冠絕當時。好飲酒,不護細行。年三十猶未昏。妹適東莞劉穆之子憲之。穆之聞其美才,將仕之,先欲相見,延之不往也。
後為宋武帝豫章公世子中軍行參軍。及武帝北伐,有宋公之授,府遣延之慶殊命。行至洛陽,周視故宮室,盡為禾黍,悽然詠黍離篇。道中作詩二首,為謝晦、傅亮所賞。
武帝受命,補太子舍人。雁門周續之隱廬山,儒學著稱。永初中,徵詣都下,開館以居之。武帝親幸,朝彥畢至。延之宮官列卑,引升上席。上使問續之三義,續之雅仗辭辯,延之每以簡要連挫續之。上又使還自敷釋,言約理暢,莫不稱善。再遷太子中舍人。時尚書令傅亮自以文義一時莫及,延之負其才,不為之下,亮甚疾焉。廬陵王義真待之甚厚,徐羨之等疑延之為同異,意甚不悅。
少帝即位,累遷始安太守。領軍將軍謝晦謂延之曰:「昔荀勗忌阮咸,斥為始平郡,今卿又為始安,可謂『二始』。」黃門郎殷景仁亦謂之曰:「所謂人惡俊異,世疵文雅。」延之之郡,道經汨潭,為湘州刺史張邵祭屈原文以致其意。
元嘉三年,羨之等誅,徵為中書侍郎,轉太子中庶子,領步兵校尉,賞遇甚厚。延之旣以才學見遇,當時多相推服,唯袁淑年倍小延之,不相推重。延之忿於衆中折之曰:「昔陳元方與孔元駿齊年文學,元駿拜元方於牀下,今君何得不見拜?」淑無以對。
延之疏誕,不能取容當世,見劉湛、殷景仁專當要任,意有不平。常言「天下事豈一人之智所能獨了」。辭意激揚,每犯權要。又少經為湛父柳後將軍主簿,至是謂湛曰:「吾名器不升,當由作卿家吏耳。」湛恨焉,言於彭城王義康,出為永嘉太守。延之甚怨憤,乃作五君詠,以述竹林七賢,山濤、王戎以貴顯被黜。詠嵇康云:「鸞翮有時鎩,龍性誰能馴。」詠阮籍云:「物故不可論,途窮能無慟。」詠阮咸云:「屢薦不入官,一麾乃出守。」詠劉伶云:「韜精日沈飲,誰知非荒宴。」此四句蓋自序也。湛及義康以其辭旨不遜,大怒,欲黜為遠郡。文帝與義康詔曰:「宜令思愆里閭,猶復不悛,當驅往東土;乃至難恕者,自可隨事錄之。」於是延之屏居不豫人間者七載。
中書令王球以名公子遺務事外,與延之雅相愛好,每振其罄匱。晉恭思皇后葬,應須百官,皆取義熙元年除身。以延之兼侍中,邑吏送札,延之醉,投札於地曰:「顏延之未能事生,焉能事死。」文帝嘗召延之,傳詔頻不見,常日但酒店裸袒挽歌,了不應對,他日醉醒乃見。帝嘗問以諸子才能,延之曰:「竣得臣筆,測得臣文, 369f.gif 得臣義,躍得臣酒。」何尚之嘲曰:「誰得卿狂?」荅曰:「其狂不可及。」尚之為侍中在直,延之以醉詣焉。尚之望見便陽眠,延之發簾熟視曰:「朽木難彫。」尚之謂左右曰:「此人醉甚可畏。」閑居無事,為庭誥之文以訓子弟。
劉湛誅後,起延之為始興王濬後軍諮議參軍、御史中丞。在任從容,無所舉奏。遷國子祭酒、司徒左長史。何尚之素與延之狎,書與王球曰:「延之有後命,教府無復光暉。」坐啟買人田不肯還直,尚書左丞荀赤松奏之曰:「求田問舍,前賢所鄙。延之唯利是視,輕冒陳聞,依傍詔恩,抵捍餘直,垂及周年,猶不畢了。昧利苟得,無所顧忌。延之昔坐事屏斥,復蒙抽進,而曾不悛革,怨誹無已。交游闒茸,沈迷麴蘗,橫興譏謗,詆毀朝士。仰竊過榮,增憤薄之性,私恃顧眄,成強梁之心。外示寡求,內懷奔競,干祿祈遷,不知極已。預宴班觴,肆詈上席。山海容含,每存遵養。愛兼雕蟲,未忍遐棄。而驕放不節,日月彌甚。臣聞聲問過情,孟軻所恥,況聲非外來,問由己出。雖心智薄劣,而高自比擬,客氣虛張,曾無愧畏。豈可復弼亮五教,增耀台階。請以延之訟田不實,妄干天聽,以強陵弱,免所居官。」詔可。後為祕書監,光祿勳,太常。
時沙門釋慧琳以才學為文帝所賞,朝廷政事多與之謀,遂士庶歸仰。上每引見,常升獨榻,延之甚疾焉。因醉白上曰:「昔同子參乘,袁絲正色。此三台之坐,豈可使刑餘居之。」上變色。
延之性旣褊激,兼有酒過,肆意直言,曾無回隱,故論者多不與之,謂之顏彪。居身儉約,不營財利,布衣蔬食,獨酌郊野。當其為適,傍若無人。三十年,致事。
元凶弒立,以為光祿大夫。長子竣為孝武南中郎諮議參軍。及義師入討,竣定密謀,兼造書檄。劭召延之示以檄文,問曰:「此筆誰造?」延之曰:「竣之筆也。」又問:「何以知之?」曰:「竣筆體,臣不容不識。」劭又曰:「言辭何至乃爾?」延之曰:「竣尚不顧老臣,何能為陛下。」劭意乃釋,由是得免。
孝武登阼,以為金紫光祿大夫,領湘東王師。嘗與何偃同從上南郊,偃於路中遙呼延之曰:「顏公!」延之以其輕脫,怪之,荅曰:「身非三公之公,又非田舍之公,又非君家阿公,何以見呼為公?」偃羞而退。
竣旣貴重,權傾一朝,凡所資供,延之一無所受。器服不改,宅宇如舊,常乘羸牛車,逢竣鹵簿,即屏住道側。又好騎馬遨游里巷,遇知舊輙據索酒,得必傾盡,欣然自得。嘗語竣曰:「平生不喜見要人,今不幸見汝。」見竣起宅,謂曰:「善為之,無令後人笑汝拙也。」表解師職,加給親信二十人。
嘗早候竣,遇賔客盈門,竣方卧不起,延之怒曰:「恭敬撙節,福之基也。驕佷傲慢,禍之始也。況出糞土之中,而升雲霞之上,傲不可長,其能乆乎。」
延之有愛姬,非姬食不飽,寢不安。姬憑寵,嘗盪延之墜牀致損,竣殺之。延之痛惜甚至,常坐靈上哭曰:「貴人殺汝,非我殺汝。」以冬日臨哭,忽見妾排屏風以壓延之,延之懼墜地,因病。孝建三年卒,年七十三。贈特進,謚曰憲子。
延之與陳郡謝靈運俱以辭采齊名,而遲速縣絕。文帝嘗各敕擬樂府北上篇,延之受詔便成,靈運乆之乃就。延之嘗問鮑照己與靈運優劣,照曰:「謝五言如初發芙蓉,自然可愛。君詩若鋪錦列繡,亦雕繢滿眼。」延之每薄湯惠休詩,謂人曰:「惠休制作,委巷中歌謠耳,方當誤後生。」是時議者以延之、靈運自潘岳、陸機之後,文士莫及,江右稱潘、陸,江左稱顏、謝焉。
竣字士遜,延之長子也。早有文義,為宋孝武帝撫軍主簿,甚被嘉遇,竣亦盡心補益。元嘉中,上不欲諸王各立朋黨,將召竣補尚書郎。江湛以為在府有稱,不宜回改,乃止。隨府轉安北、鎮軍、北中郎府主簿。
初,沙門釋僧含精有學義,謂竣曰:「貧道常見讖記,當有真人應符,名稱次第,屬在殿下。」後竣在彭城,嘗於親人敘之,言遂宣布,聞於文帝。時元凶巫蠱事已發,故上不加推案。
孝武鎮尋陽,遷南中郎記室。三十年春,以父延之致仕,固求解職,賜假未發,而文帝崩問至,孝武舉兵入討,轉諮議參軍,領錄事,任總內外,并造檄書。孝武發尋陽,便有疾,自沈慶之以下並不堪相見,唯竣出入卧內,斷決軍機。時孝武屢經危篤,不任諮稟,凡厥衆務,竣皆專斷施行。
孝武踐阼,歷侍中、左衛將軍,封建城縣侯。孝建元年,轉吏部尚書,領驍騎將軍,留心選舉,自強不息。任遇旣隆,奏無不可。後謝莊代竣領選,意多不行。竣容貌嚴毅;莊風姿甚美,賔客喧訴,常歡笑荅之。人言顏竣瞋而與人官,謝莊笑而不與人官。
南郡王義宣、臧質等反,以竣兼領右將軍。義宣、質諸子藏匿建康、秣陵、湖熟、江寧縣界,孝武大怒,免丹陽尹褚湛之官,收四縣官長,以竣為丹陽尹,加散騎常侍。
先是,竣未有子,而大司馬江夏王義恭諸子為元凶所殺,至是各產男,上自為制名,名義恭子為伯禽,以比魯公伯禽,周公之子。名竣子為辟強,以比漢侍中辟強,張良之子也。
先是,元嘉中鑄四銖錢,輪郭形制與五銖同,用費損無利,故百姓不盜鑄。及孝武即位,又鑄孝建四銖,所鑄錢形式薄小,輪郭不成,於是人間盜鑄者雜以鉛錫,並不牢固。又翦鑿古錢以取其銅,錢轉薄小,稍違官式。雖重制嚴刑,人吏官長坐死免者相係,而盜鑄彌甚,百物踊貴,人患苦之。乃立品格,薄小無輪郭者悉加禁斷。始興公沈慶之議:「宜聽人鑄錢。置署,樂鑄之家皆居署內。去春所禁新品,一時施用,今鑄悉依此格。萬稅三千,嚴檢盜鑄,并禁翦鑿。數年之間,公私豐贍,銅盡事息,姦偽自止。禁鑄則銅轉成器,開鑄則器化為財。」上下其事於公卿,竣議曰:「今云開署放鑄,誠所欲同,但慮采山事絕,器用日耗。銅旣轉少,器亦彌貴。設器直一千,則鑄之減半,為之無利,雖令不行。」時議者又以銅難得,欲鑄二銖錢。竣又議曰:「今鑄二銖,恣行新細,於官無解於乏,而人姦巧大興,天下之貨將糜碎至盡。空曰嚴禁,而利深難絕,不過一二年間,其弊不可復救。此其甚不可一也。使姦人意騁,而貽厥愆謀,此又甚不可二也。富商得志,貧人因窘,此又甚不可三也。若使交益深重,尚不可行,況又未見利,而衆弊如此,失算當時,取笑百代乎。」前廢帝即位,鑄二銖,形式轉細,官錢每出,人間即模効之,而大小厚薄皆不及也。無輪郭,不磨鑢,如今之翦鑿者,謂之耒子錢。景和元年,沈慶之啟通私鑄,由是錢貨亂敗,一千錢長不盈三寸,大小稱此,謂之鵝眼錢;劣於此者謂之綖環錢。貫之以縷,入水不沈,隨手破碎,市井不復料數,十萬錢不盈一掬。斗米一萬,商貨不行。明帝初,唯禁鵝眼、綖環,其餘皆通用。復禁人鑄,官署亦廢,尋復普斷,唯用古錢。
竣自散騎常侍、丹陽尹加中書令,表讓中書令,見許。時歲旱人飢,竣上言禁餳一月,息米近萬斛。復代謝莊為吏部尚書,領太子右衛率,未拜,丁父憂。裁踰月,起為右將軍,丹陽尹如故。竣固辭,表十上不許。遣中書舍人戴明寶抱竣登車,載之郡舍。賜以布衣一襲,絮以綵綸,遣主衣就衣諸體。
竣藉蕃朝之舊臣,每極陳得失。上自即吉之後,宮內頗有醜論,又多所興造。竣諫爭懇切,並無所回避。上意甚不悅,多不見從。竣自謂才足幹時,恩舊莫比,當贊務居中,永執朝政。而所陳多不被納,疑上欲疏之,乃求出以卜時旨。大明元年,以為東揚州刺史。所求旣許,便憂懼無計。至州又丁母艱,不許去職,聽送喪還都,恩待猶厚,竣彌不自安。每對親故,頗懷怨憤。又言朝廷違謬,人主得失。
及王僧達被誅,謂為所讒構,臨死陳竣前後忿懟,恨言不見從。僧達所言,頗相符會,上乃使御史中丞庾徽之奏竣:「窺覘國柄,潛圖乆執。受任選曹,驅扇滋甚,出尹京輦,形勢彌放。傳詔犯憲,舊須啟聞,而竣以通訴忤己,輙加鞭辱,罔顧威靈,莫此為甚。懷挾姦數,包藏隱慝,豫聞中旨,罔不宣露。罰則委上,善必歸己,脅懼上宰,激動閭閻。末慮上聞,內懷猜懼,偽請東牧,以卜天旨。旣獲出藩,怨詈方肆,反脣腹誹,方之已輕。前冬母亡,詔賜還葬,事畢不去,盤桓經時。方構間勳貴,造立同異,遂以己被斥外,國道將顛。兼行闕於家,早負世議,天倫怨毒,親交震駭。街談道說,非復風聲,宜加顯戮,以昭盛化。請以見事免竣所居官,下太常削爵土。」上未欲便加大戮,且止免官。竣頻啟謝罪,并乞性命。上愈怒,詔荅曰:「憲司所奏,非宿昔所以相期。卿受榮遇,政當極此。訕訐怨憤,已孤本望,乃復過煩思慮,懼不全立,豈為下事上誠節之至邪。」
及竟陵王誕為逆,因此陷之,言通於誕。召御史中丞庾徽之於前立奏,奏成,詔先打折足,然後於獄賜死,妻息宥之以遠。子辟強徙交州,又於宮亭湖沈殺之。竣文集行於世。
竣弟測亦以文章見知,官至江夏王義恭大司馬錄事參軍。以兄貴為憂,先竣卒。
明帝即位,詔曰:「延之昔師訓朕躬,情契兼重。前記室參軍、濟陽太守,延之第三子也。
顏師伯字長深,竣族兄也。父邵,剛正有局力,為謝晦領軍司馬。晦鎮江陵,請為諮議參軍,領錄事,軍府之務悉委焉。邵慮晦有禍,求為竟陵太守。未及之郡,會晦見討,邵飲藥死。
師伯少孤貧,涉獵書傳,頗解聲樂。弟師仲妻,臧質女也。質為徐州,辟師伯為主簿。孝武為徐州,師伯仍為輔國安北行參軍。王景文時為諮議參軍,愛其諧敏,進之孝武,以為徐州主簿。善於附會,大被知遇。及去鎮,師伯以主簿送故。
孝武鎮尋陽,啟文帝請為南中郎府主簿,文帝不許,謂典籤曰:「中郎府主簿,那得用顏師伯。」孝武啟為長流正佐,帝又曰:「朝廷不能除之,郎可自板,然亦不宜署長流。」乃板為參軍刑獄。及討元凶,轉主簿。
孝武踐阼,以為黃門侍郎,累遷侍中。大明元年,封平都縣子。親幸隆密,群臣莫二。多納貨賄,家累千金。孝武嘗與師伯摴蒱,帝擲得雉,大悅,謂必勝。師伯後得盧,帝失色,師伯遽斂子曰:「幾作盧。」爾日,師伯一輸百萬。仍遷吏部尚書、右軍將軍。上不欲威權在下,前後領選者唯奉行文書,師伯專情獨斷,奏無不可。
七年,為尚書右僕射。時分置二選,陳郡謝莊、琅邪王曇生並為吏部尚書。師伯子舉周旋寒人張奇為公車令,上以奇資品不當,使兼市買丞,以蔡道惠代之。令史潘道栖、褚道惠、顏禕之、元從夫、任澹之、石道兒、黃難、周公選等抑道惠敕,使奇先到公車,不施行奇兼市買丞事。師伯坐以子預職,莊、曇生免官,道栖、道惠棄市,禕之等六人鞭杖一百。師伯尋領太子中庶人,雖被黜挫,受任如初。
孝武臨崩,師伯受遺詔輔幼主,尚書中事專以委之。廢帝即位,復還即真,加領衛尉。
師伯居權日乆,天下輻協,游其門者,爵位莫不踰分。多納貨賄,家產豐積,妓妾聲樂,盡天下之選,園池第宅,冠絕當時,驕奢淫恣,為衣冠所疾。又遷尚書僕射,領丹陽尹。廢帝欲親朝政,轉師伯為左僕射。以吏部尚書王景文為右僕射。奪其京尹,又分臺任。師伯至是始懼,與柳元景謀廢立。
初,師伯專斷朝事,不與沈慶之參懷,謂令史曰:「沈公爪牙者耳,安得預政事。」慶之聞而切齒,乃泄其謀。尋與太宰江夏王義恭同誅,六子皆見殺。明帝即位,謚曰荒。
沈懷文字思明,吳興武康人也。祖寂,晉光祿勳。父宣,新安太守。
懷文少好玄理,善為文章,為楚昭王二妃詩,見稱於世。為江夏王義恭東閤祭酒。丁父憂,新安郡送故豐厚,奉終禮畢,餘悉班之親戚,一無所留。文帝聞而嘉之,賜奴婢六人。服闋,除尚書殿中郎。隱士雷次宗被徵居鍾山,後南還廬江。何尚之設祖道,文義之士畢集。為連句詩,懷文所作尤美,辭高一座。隨王誕鎮襄陽,出為後軍主簿,與諮議參軍謝莊共掌辭令,領義成太守。
元嘉二十八年,誕當為廣州,欲以懷文為安南府記室,先除通直郎。懷文固辭南行,上不悅。弟懷遠納東陽公主養女王鸚鵡為妾,元凶行巫蠱,鸚鵡豫之,事洩,懷文因此失調,為治書侍御史。
元凶弒立,以為中書侍郎。孝武入討,呼之使作符檄,固辭。劭大怒,會殷沖救得免。託疾落馬,間行奔新亭,以為竟陵王誕驃騎錄事參軍、淮陵太守。時國哀未釋,誕欲起內齋。懷文以為不可,乃止。尋轉揚州中從事史。時議省錄尚書,懷文以為非宜,上議不從。遷別駕從事史。
及江夏王義恭遷西陽王子尚為揚州,居職如故。時熒惑守南斗,上乃廢西州舊館,使子尚移居東城以厭之。懷文曰:「天道示變,宜應之以德,今雖空西州,恐無益也。」不從,而西州竟廢。
大明二年,遷尚書吏部郎,時朝議欲依古制置立王畿,揚州移居會稽,猶以星變故也。懷文曰:「周制封畿,漢置司隷,各因時宜,非存相反。安人定國,其揆一也。苟人心所安,天亦從之。未必改今追古,乃致平一。神州舊壤,歷代相承,異於邊州,或置或罷。旣物情不悅,容虧化本。」又不從。
三年,子尚移鎮會稽。遷撫軍長史,行府州事。時囚繫甚多,動經年月,懷文到任,訊五郡九百三十六獄,衆咸稱平。
入為侍中,寵待隆密。竟陵王誕據廣陵反,及城陷,士庶皆裸身鞭面然後加刑,聚所殺人首於石頭南岸,謂之髑髏山。懷文陳其不可,上不納。
孝武嘗有事圓丘,未至期而雨晦竟夜。明旦風霽,雲色甚美,帝升壇悅。懷文稱慶曰:「昔漢后郊祀太一,白日重輪,神光四燭。今陛下有事茲禮,而膏雨迎夜,清景麗朝,斯實聖明幽感所致,臣願與侍臣賦之。」上笑稱善。
揚州移會稽,上忿浙江東人情不和,欲貶其勞祿,唯西州舊人不改。懷文曰:「揚州徙居,旣乖人情,一州兩格,尤失大體。」上不從。
懷文與顏竣、周朗素善,竣以失旨見誅,朗亦以忤意得罪。上謂懷文曰:「竣若知我殺之,亦當不敢如此。」懷文默然。又嘗以歲夕與謝莊、王景文、顏師伯被敕入省,未及進,景文因談言次稱竣、朗人才之美,懷文與相酬和。師伯後因語次白上,敘景文等此言。懷文屢經犯忤,至此上倍不悅。
上又壞諸郡士族以充將吏,並不服役,至悉逃亡。加以嚴制不能禁,乃改用軍法,得便斬之。莫不奔竄山湖,聚為盜賊。懷文又以為言。
齋庫上絹年調鉅萬疋,緜亦稱此,期限嚴峻。人間買絹一疋至三二千,緜一兩三四百,貧者賣妻子,甚者或自縊死。懷文具陳人困,由是緜絹薄有所減,俄復舊。
子尚等諸皇子皆置邸舍,逐什一之利,為患遍天下。懷文又曰:「列肆販賣,古人所非。卜式明不雨之由,弘羊受致旱之責。若以用度不充,故宜量加減省。」不聽。
孝建以來,抑黜諸弟,廣陵平後,復欲更峻其科。懷文曰:「漢明不使其子比光武之子,前史以為美談。陛下旣明管、蔡之誅,願崇唐、衛之寄。」及海陵王休茂誅,欲遂前議。太宰江夏王義恭探得密旨,先發議端,懷文固請不可,由是得息。
時游幸無度,太后六宮常乘副車在後。懷文與王景文每諫不宜亟出,後因從坐松樹下,風雨甚驟。景文曰:「卿可以言矣。」懷文曰:「獨言無繼,宜相與陳之。」江智深卧草側,亦謂之善。俄而被召俱入雉場,懷文曰:「風雨如此,非聖躬所宜。」景文又曰:「懷文所啟宜從。」智深未及有言,上方注弩,作色曰:「卿欲効顏竣邪?何以恒知人事。」又曰:「顏竣小子,恨不得鞭其面。」
上每宴集,在坐者咸令沈醉。懷文素不飲酒,又不好戲,上謂故欲異己。謝莊嘗誡懷文曰:「卿每與人異,亦何可乆。」懷文曰:「吾少來如此,豈可一朝而變。非欲異物,性之所不能耳。」
五年,出為晉安王子勛征虜長史、廣陵太守。明帝坐朝正事畢,被遣還北,以女病求申,臨辭又乞停三日,訖猶不去,為有司所糾,免官,禁錮十年。旣被免,賣宅還東。上大怒,收付廷尉賜死。
弟懷遠為始興王濬征北長流參軍,深見親待。坐納王鸚鵡為妾,孝武徙之廣州。刺史宗愨欲殺之,會南郡王義宣反,懷遠頗閑文筆,愨起義,使造檄書,并銜命至始興,與始興相沈法系論起義事。事平,愨具為陳請,由此見原。終孝武世不得還。前廢帝世歸,位武康令,撰南越志,及懷文文集並傳於世。
懷文三子:淡、深、沖。
沖字景綽,涉獵文義,仕宋歷位撫軍正佐,兼記室。及懷文得罪被繫,沖兄弟行謝,情哀貌苦,見者傷之。柳元景欲救懷文,言於孝武曰:「沈懷文三子塗炭不可見,願陛下速正其罪。」帝曰:「宜急殺之,使其意分。」竟殺之。元景為之歎息,沖兄弟以此知名。累遷司徒錄事。
齊武帝為江州,沖為征虜長史、尋陽太守。齊建元中,累遷太子中庶子。武帝在東宮,待以恩舊。及即位,轉御史中丞、侍中。永明四年,為五兵尚書。沖與兄淡、深名譽有優劣,世號為「腰鼓兄弟」。淡、深並歷御史中丞。兄弟三人皆為司直,晉、宋所未有也。
中丞案裁之職,被惡者多結怨。永明中,深彈吳興太守袁彖。建武中,彖從弟昂為中丞,到官數日,奏彈深子繢父在僦白幰車,免官禁錮。沖母孔氏在東,隣家失火,疑為人所焚爇,大呼曰:「我三兒皆作御史中丞,與人豈有善者。方恐肌分骨散,何但焚如。」兄弟後並歷侍中,武帝方欲任沖,尋卒。追贈太常,謚曰恭子。
曇慶,懷文從父兄也。父發,員外散騎侍郎。曇慶仕宋位尚書左丞。時歲有水旱,曇慶議立常平倉以救人急,文帝納其言而事不行。
大明元年,為徐州刺史。時殿中員外將軍裴景仁助戍彭城,景仁本北人,多悉關中事。曇慶使撰秦記十卷,敘苻氏事,其書傳於世。
曇慶謹實清正,所蒞有稱績。常謂子弟曰:「吾處世無才能,圖作大老子耳。」世以長者稱之。卒於祠部尚書。
周朗字義利,汝南安成人也。父淳,宋初歷位侍中,太常。兄嶠尚武帝第四女宣城德公主。二女適建平王宏、廬江王褘。以貴戚顯官。朗少而愛奇,雅有風氣,與嶠志趨不同,嶠甚疾之。為江夏王義恭太尉參軍。
元嘉二十七年春,朝議北侵魏,當遣義恭出鎮彭城,為諸軍大統。朗聞之解職。及義恭出鎮,府主簿羊希從行,與朗書戲之,勸令獻奇進策。朗報書援引古義,辭意倜儻。
孝武即位,除建平王宏中軍錄事參軍。時普責百官讜言,朗上書陳述得失,多自矜誇。書奏忤旨,自解去職。
後為廬陵內史,郡界荒蕪,頗有野獸。母薛氏欲見獵,朗乃合圍縱火,令母觀之。火逸燒郡解,朗悉以秩米起屋,償所燒之限。稱疾去官,為州司所糾,還都謝孝武曰:「州司舉臣愆失多不允,臣在郡猛獸三食人,蟲鼠犯稼,以此二事上負陛下。」上變色曰:「州司不允,或可有之。蟲獸之災,寧關卿小物。」
朗尋丁母憂,每哭必慟,其餘頗不依居喪常節。大明四年,上使有司奏其居喪無禮。詔曰:「朗悖禮利口,宜合翦戮,微物不足亂典刑,特鎖付邊郡。」於是傳送寧州,於道殺之。朗族孫顒。
顒字彥倫,晉左光祿大夫顗七世孫也。祖虎頭,員外常侍。父恂,歸鄉相。
顒少為族祖朗所知,解褐海陵國侍郎。益州刺史蕭惠開賞異顒,攜入蜀,為厲鋒將軍,帶肥鄉、成都二縣令,仍為府主簿。常謂惠開性太險,每致諫,惠開不悅,荅顒曰:「天險地險,王侯設險,但問用險何如耳。」隨惠開還都。
宋明帝頗好玄理,以顒有辭義,引入殿內,親近宿直。帝所為慘毒之事,顒不敢顯諫,輙誦經中因緣罪福事,帝亦為之小止。元徽中,詔為剡令,有恩惠,百姓思之。齊高帝輔政,為齊殿中郎。建元初,為長沙王後軍參軍、山陰令。還為文惠太子中軍錄事參軍。文惠在東宮,顒遷正員郎,始興王前軍諮議,直侍殿省,深見賞遇。
顒音辭辯麗,長於佛理,著三宗論言空假義。西涼州智林道人遺顒書深相贊美,言「捉麈尾來四十餘載,頗見宗錄,唯此塗白黑無一人得者,為之發病,非意此音猥來入耳」。其論見重如此。顒於鍾山西立隱舍,休沐則歸之。
轉太子僕,兼著作,撰起居注。遷中書郎,兼著作如故。常游侍東宮。少從外氏車騎將軍臧質家得衛恒散隷書法,學之甚工。文惠太子使顒書玄圃茅齋壁。國子祭酒何胤以倒薤書求就顒換之。顒笑荅曰:「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
每賔友會同,顒虛席晤語,辭韻如流,聽者忘倦。兼善老、易,與張融相遇,輙以玄言相滯,彌日不解。清貧寡欲,終日長蔬,雖有妻子,獨處山舍。甚機辯,衛將軍王儉謂顒曰:「卿山中何所食?」顒曰:「赤米白鹽,綠葵紫蓼。」文惠太子問顒菜食何味最勝,顒曰:「春初早韮,秋末晚菘。」何胤亦精信佛法,無妻。太子又問顒:「卿精進何如何胤?」顒曰:「三塗八難,共所未免,然各有累。」太子曰:「累伊何?」對曰:「周妻何肉。」其言辭應變如此。
轉國子博士,兼著作如故。太學諸生慕其風,爭事華辯。始著四聲切韻行於時。後卒於官。子捨。
捨字昇逸,幼聦穎,顒異之。臨終謂曰:「汝不患不富貴,但當將之以道德。」及長博學,尤精義理,善誦詩書,音韻清辯。弱冠秀才,除太學博士。從兄緜為剡縣,贓汙不少,籍沒資財,捨乃推宅助焉。
建武中,魏人吳苞南歸,有儒學。尚書僕射江祏招苞講,捨造坐折苞,辭理遒逸,由是名為口辯。王亮為丹陽尹,聞而悅之,辟為主簿,政事多委焉。遷太常丞。
梁武帝即位,吏部尚書范雲與顒素善,重捨才器,言之武帝,召拜尚書祠部郎。禮儀損益,多自捨出。先是,帝與諸王及吳平侯書皆云弟,捨立議,引武王、周公故事,皆曰汝,從之。
累遷鴻臚卿。時王亮得罪歸家,故人莫至,捨獨敦恩舊。及亮卒,身營殯葬,時人稱之。遷尚書吏部郎,太子右衛率,右衛將軍。雖居職屢徙,而常留省內,罕得休下。國史詔誥,儀體法律,軍旅謀謨,皆兼掌之。日夜侍上,豫機密二十餘年,未嘗離左右。帝以為有公輔器。
初,范雲卒,僉以沈約允當樞管,帝以約輕易不如徐勉,於是勉、捨同參國政。勉小嫌中廢,捨專掌權轄,雅量不及勉而清簡過之,兩人俱稱賢相。
時議國史,疑文帝紀傳之名。捨以為「帝紀之籠百事,如乾象之包六爻,今若追而為紀,則事無所包,若直書功德,則傳而非紀。應於上紀之前,略有仰述」。從之。
捨占對辯捷,嘗居直廬,語及嗜好,裴子野言從來不嘗食薑。捨應聲曰:「孔稱『不徹』,裴乃不嘗。」一坐皆悅。與人論謔,終日不絕,而竟不言漏泄機事,衆尤服之。性儉素,衣服器用,居處牀席,如布衣之貧者。每入官府,雖廣廈華堂,閨閣重邃,捨居之則塵埃滿積。以荻為障,壞亦不修。歷侍中、太子詹事。普通五年,南津校尉郭祖深獲始興相白渦書,餉捨衣履及婢,以聞,坐免官。以右驍騎將軍知詹事。卒。上臨哭哀動左右,追贈侍中、護軍將軍,謚曰簡子。
初,帝銳意中原,群臣咸言不可,唯捨贊成之。普通中,累獻捷,帝思其功,下詔述其德美。以為「往者南司白渦之劾,恐外議謂朕有私,致此黜免。追愧若人一介之善,外可量加襃異,以旌善人」。捨集二十卷。二子弘義、弘信,弟子弘正。
弘正字思行。父寶始,梁司徒祭酒。弘正幼孤,及弟弘讓、弘直俱為伯父捨所養。年十歲,通老子、周易。捨每與談論,輙異之,曰:「觀汝清理警發,後世知名,當出吾右。」河東裴子野深相賞納,請以女妻之。十五,召補國子生,仍於國學講易,諸生傳習其義。以季春入學,孟冬應舉,學司以日淺不許。博士到洽曰:「周郎弱冠講經,豈俟策試?」
普通中,初置司文義郎,直壽光省,以弘正為司義侍郎。弘正醜而不陋,吃而能談,俳諧似優,剛腸似直,善玄理,為當世所宗。藏法師於開善寺講說,門徒數百,弘正年少,未知名,著紅褌,錦絞髻,踞門而聽,衆人蔑之,弗譴也。旣而乘間進難,舉坐盡傾,法師疑非世人,覘知,大相賞狎。劉顯將之尋陽,朝賢畢祖道,顯縣帛十匹,約曰:「險衣來者以賞之。」衆人競改常服,不過長短之間。顯曰:「將有甚於此矣。」旣而弘正綠絲布袴,繡假種,軒昂而至,折標取帛。中大通三年,昭明太子薨,其嗣華容公不得立,乃以晉安王綱為皇太子。弘正奏記,請「抗目夷上仁之義,執子臧大賢之節」。其抗直守正如此。
常自稱有才無相,僕射徐勉掌選,以其陋不堪為尚書郎,乃獻書於勉,其言甚切。稍遷國子博士。學中有宋元凶講孝經碑,歷代不改,弘正始到官,即表刊除。時於城西立士林館,弘正居以講授,聽者傾朝野焉。弘正啟周易疑義凡五十條,又請釋乾坤二繫,復詔荅之。
後為平西邵陵王府諮議參軍,有罪應流徙,敕以賜干陁利國。未去,寄繫尚方。於獄上武帝講武詩,降敕原罪,仍復本位。
弘正博物,知玄象,善占候。大同末,嘗謂弟弘讓曰:「國家阨在數年,當有兵起,吾與汝不知何所逃之。」及武帝納侯景,弘正謂弘讓曰:「亂階此矣。」臺城陷,弘正諂附王偉,又與周石珍合族,避景諱,改姓姬氏,拜太常。景將篡之際,使掌禮儀。
及王僧辯東討,元帝謂僧辯曰:「王師近次,朝士孰當先來?」王僧辯曰:「其周弘正乎。弘正智不後機,體能濟勝,無妻子之顧,有獨決之明,其餘碌碌不逮也。」俄而前部傳云弘正至,僧辯飛騎迎之。及見,歡甚,曰:「吾固知王僧達非後機者,公可坐吾膝上。」對曰:「可謂進而若將加諸膝,老夫何足以當。」僧辯即日啟元帝,元帝手書與弘正,仍遣使迎之,謂朝士曰:「晉氏平吳,喜獲二陸,今我討賊,亦得兩周。」及至,禮數甚優,朝臣無比。授黃門侍郎,直侍中省。俄遷左戶尚書,加散騎常侍。夏月著犢鼻褌,衣朱衣,為有司所彈。其放達如此。
元帝嘗著金樓子,曰:「余於諸僧重招提琰法師,隱士重華陽陶貞白,士大夫重汝南周弘正,其於義理清轉無窮,亦一時之名士也。」
弘正善清談,梁末為玄宗之冠。及侯景平,僧辯啟送秘府圖籍,敕弘正讎校。
時朝議遷都,但元帝再臨荊陝,前後二十餘年,情所安戀,不欲歸建業。兼故府臣僚皆楚人,並欲即都江陵,云:「建康蓋是舊都,彫荒已極。且王氣已盡,兼與北止隔一江,若有不虞,悔無所及。且臣等又聞荊南有天子氣,今其應矣。」元帝無去意。時尚書左僕射王襃及弘正咸侍,帝顧曰:「卿意何如?」襃等以帝猜忌,弗敢衆中公害,唯唯而已。襃後因清閒,密諫還丹陽甚切,帝雖納之,色不悅。及明日,衆中謂襃曰:「卿昨勸還建鄴,不為無理,吾昨夜思之,猶懷疑惑。」襃知不引納,乃止。他日,弘正乃正色諫,至于再三,曰:「若如士大夫,唯聖王所都,本無定處。至如黔首,未見入建鄴城,便謂未是天子,猶列國諸王。今日赴百姓之心,不可不歸建鄴。」當時頗相酬許。弘正退後,黃羅漢、宗懍乃言「弘正、王襃並東人,仰勸東下,非為國計」。弘正竊知其言,他日乃復上前面折二人,曰:「若東人勸下東,謂之私計,西人勸住西,亦是私計不?」衆人默然,而人情並勸遷都。上又曾以後堂大集文武,其預會者四五百人,帝欲遍試人情,曰:「勸吾去者左袒。」於是左袒者過半。武昌太守朱買臣,上舊左右,而閹人也,頗有幹用,故上擢之。及是勸上遷,曰:「買臣家在荊州,豈不願官長住,但恐是買臣富貴,非官富貴邪!」上深感其言,卒不能用。
及魏平江陵,弘正遁歸建鄴。太平元年,授侍中,領國子祭酒,遷太帝卿、都官尚書。陳武帝授太子詹事。天嘉元年,遷侍中、國子祭酒,往長安迎宣帝。三年,自周還。廢帝嗣位,領都官尚書,總知五禮事。宣帝即位,遷特進,領國子祭酒,加扶。太建五年,授尚書右僕射。尋敕侍東宮講論語、孝經。太子以弘正德望素重,有師資之敬焉。
弘正特善玄言,兼明釋典,雖碩德名僧,莫不請質疑滯。六年,卒官,年七十九,贈侍中、中書監,謚曰簡子。所著周易講疏十六卷,論語疏十一卷,莊子疏八卷,老子疏五卷,孝經疏二卷,集二十卷,行于代。
子豫玄,年十四,與俱載入東,乘小船度岸,見藤花,弘正挽之,船覆俱溺,弘正僅免,豫玄遂得心驚疾。次子墳,尚書吏部郎。
弘讓性簡素,博學多通。始仕不得志,隱於句容之茅山,頻徵不出。晚仕侯景,為中書侍郎,人問其故,對曰:「昔王道正直,得以禮進退,今乾坤易位,不至將害於人,吾畏死耳。」始彭城劉孝先亦辭辟命,隨兄孝勝在蜀。武陵建號,仕為世子府諮議參軍。二隱並獲譏於代。
弘讓承聖初,為國子祭酒。二年,為仁威將軍,城句容以居之,命曰仁威壘。陳天嘉初,以白衣領太常卿、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
弘讓弟弘直,字思方,幼而聦敏。仕梁為西中郎湘東王外兵記室參軍,與東海鮑泉、南陽宗懍、平原劉緩、沛國劉 3c84.gif 同掌書記。王出鎮江、荊二州,累除諮議參軍。及承制,封湘濱縣侯。累遷昌州刺史。
王琳之舉兵,弘直在湘州,琳敗,乃入陳,位太帝卿、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
弘直方雅敦厚,氣調高於次昆。或問三周孰賢,人曰「若蜂腰矣」。太建七年卒。遺疏:「氣絕之後,便買市中見材小形者。斂以時服,古人通制,但下見先人,必須備禮,可著單衣裙衫故履。旣應侍養,宜備紛帨,或逢善友,又須香煙,棺內唯安白布手巾粗香鑪而已,此外無所用。」卒於家,年七十六。有集二十卷。
子確,字士潛,美容儀,寬大有行檢。博涉經史,篤好玄言。位都官尚書,禎明初卒。
論曰:文人不護細行,古令之所同焉。由夫聲裁所知,故取忤於人者也。觀夫顏、謝之於宋朝,非不名高一代,靈運旣以取斃,延之亦躓當年,向之所謂貴身,翻成害己者矣。士遜援筆數罪,陵讎犯難,餌彼慈親,棄之獸吻,以此為忠,無聞前誥。夫自忍其親,必將忍人之親,士遜自忘其孝,期以申人之孝,自非嚴父之辭允而義愜,則難乎免矣。師伯行己縱欲,好進忘退,旣以此始,亦以此終,宜乎。懷文蹈履之地,足以追蹤古烈,孔母致懼中丞,其誡深矣。周朗始終之節,亦倜儻為尤。顒、捨父子,文雅不墜,弘正兄弟義業,幾乎德門者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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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2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南史  卷三十五‧列傳第二十五  劉湛 庾悅 顧琛 顧覬之
劉湛字弘仁,南陽涅陽人也。祖耽,父柳,並晉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司三同。湛出繼伯父淡,襲封安衆縣五等男。少有局力,不尚浮華,博涉史傳,諳前代舊典。弱年便有宰物情,常自比管、葛。不為文章,不喜談議。
除宋武帝太尉行參軍,賞遇甚厚。父柳亡於江州,府州送故甚豐,一無所受,時論稱之。服闋,為相國參軍。謝晦、王弘並稱其器幹。
武帝入受晉命,以第四子義康為冠軍將軍、豫州刺史,留鎮壽陽。以湛為長史、梁郡太守。義康弱年未親政,府州事悉委湛。進號右將軍,仍隨府轉。義康以本號徙南豫州,湛改領歷陽太守。為人剛嚴用法,姦吏犯贓百錢以上皆殺之,自下莫不震肅。
廬陵王義真出為車騎將軍、南豫州刺史,湛又為長史,太守如故。義真時居武帝憂,使帳下備膳,湛禁之,義真乃使左右人買魚肉珍羞,於齋內別立廚帳。會湛入,因命臑酒炙車螯。湛正色曰:「公當今不宜有此設。」義真曰:「旦甚寒,杯酒亦何傷,長史事同一家,望不為異。」酒至,湛起曰:「旣不能以禮自處,又不能以禮處人。」
後為廣州刺史,嫡母憂去職。服闋,為侍中。時王華、王曇首、殷景仁亦為侍中,文帝於合殿與四人宴飲甚悅。華等出,帝目送良乆,歎曰:「此四賢一時之秀,同管喉脣,恐後世難繼。」
及撫軍將軍江夏王義恭鎮江陵,以湛為使持節、南蠻校尉,領撫軍長史,行府州事。王弘輔政,而王華、王曇首任事居中,湛自謂才能不後之,不願外出。是行也,謂為弘等所斥,意甚不平。常曰:「二王若非代邸之舊,無以至此。可謂遭遇風雲。」
湛負其才氣,常慕汲黯、崔琰為人,故名長子曰黯字長孺,第二子曰琰字季珪。琰於江陵病卒,湛求自送喪還都,義恭亦為之陳情。文帝荅義恭曰:「吾亦得湛啟事,為之酸懷,乃不欲苟違所請;但汝弱年,新涉軍務,八州殷曠,專斷事重,疇諮委仗,不可不得其人。量算二三,未獲便相順許。今荅湛啟,權停彼葬。頃朝臣零落相係,寄懷轉寡,湛實國器,吾乃欲引其令還,直以西夏任重,要且停此事耳。汝慶賞黜罰預關得失者,必宜悉相委寄。」
義恭性甚狷隘,年又漸大,欲專政事,每為湛所裁。主佐之間,嫌隙遂搆。文帝聞之,密遣詰讓義恭。義恭陳湛無居下之禮,又自以年長,未得行意,雖奉詔旨,每出怨言。上友于素篤,欲加酬順,乃詔之曰:「當今之才,委受已爾,宜盡相彌縫,取其可取,棄其可棄。」
先是王華旣亡,曇首又卒,領軍將軍殷景仁以時賢零落,白文帝徵湛。八年,召為太子詹事,加給事中,與景仁並被任遇。湛云:「今代宰相何難,此正可當我南陽郡漢代功曹耳。」明年,景仁轉尚書僕射,領選,護軍將軍,湛代為領軍。十二年,又領詹事。湛與景仁素款,又以其建議徵之,甚相感悅。及俱被時遇,猜隙漸生。以景仁專內任,謂為間己。時彭城王義康專執朝權,而湛昔為上佐,遂以舊情委心自結,欲因宰相之力回主心,傾黜景仁,獨當時務。義康屢言之於文帝,其事不行。義康僚屬及湛諸附隷潛相約勒,無敢歷殷氏門者。湛黨劉敬文父成未悟其機,詣景仁求郡,敬文遽謝湛曰:「老父悖耄,遂就殷鐵干祿。由敬文闇淺,上負生成,合門慙懼,無地自處。」敬文之姦諂如此。
義康擅權專朝,威傾內外,湛愈推崇之,無復人臣之禮,上稍不能平。湛初入朝,委任甚重,善論政道,并諳前代故事,聽者忘疲。每入雲龍門,御者便解駕,左右及羽儀隨意分散,不夕不出,以此為常。及晚節驅煽義康,陵轢朝廷,上意雖內離而接遇不改。上謂所親曰:「劉斑初自西還,吾與語常看日早晚,慮其當去;比入亦看日早晚,慮其不去。」湛小字斑獸,故云斑也。遷丹陽尹,詹事如故。
十七年,所生母亡。上與義康形跡旣乖,釁難將結,湛亦知無復全地。及至丁艱,謂所親曰:「今年必敗,常日賴口舌爭之,故得推遷耳。今旣窮毒,無復此望,禍至其能乆乎。」伏甲於室,以待上臨弔。謀又泄,竟弗之幸。十月,詔收付廷尉,於獄伏誅,時年四十九。子黯等從誅。弟素,黃門郎,徙廣州。湛初被收,歎曰:「便是亂邪。」又曰:「不言無我應亂,殺我日自是亂法耳。」入獄見素,曰:「乃復及汝邪?相勸為惡,惡不可為,相勸為善,正見今日,如何!」湛生女輙殺之,為時流所怪。
庾悅字仲豫,潁川鄢陵人也,晉太尉亮之曾孫也。祖羲,吳興內史。父準,西中郎將、荊州刺史。
悅仕晉為司徒右長史。桓玄篡位,為中書侍郎。宋武平建鄴,累遷建威將軍、江州刺史,加都督。
初,劉毅家在京口,酷貧,嘗與鄉曲士大夫往東堂共射,時悅為司徒右長史,要府州僚佐出東堂,毅已先至,遣與悅相聞曰:「身並貧躓,營一遊甚難。君如意人,無處不可為適,豈不能以此堂見讓。」悅素豪,徑前不荅。毅語衆人並避,唯毅留射如故。悅廚饌甚盛,不以及毅,毅旣不去,悅甚不歡。毅又相聞曰:「身今年未得子鵝,豈能以殘炙見惠。」悅又不荅。至是,毅表解悅都督、將軍官,以刺史移鎮豫章。以親將趙恢領千兵守尋陽,建威府文武三千人悉入毅將府,深相挫辱。悅不得志,疽發背,到豫章少日卒。
登之字元龍,悅族弟也。曾祖冰,晉司空。祖蘊,廣州刺史。父廓,東陽太守。
登之少以強濟自立,初為宋武帝鎮軍參軍,預討桓玄功,封曲江縣五等男。累遷新安太守。謝晦為荊州刺史,請為長史、南郡太守,仍為衛軍長史。登之與晦俱曹氏壻,名位本同,一旦為之佐,意甚不愜。到廳牋唯言「即日恭到」,初無感謝之言。每入覲見,備持箱囊几席之屬,一物不具,則不肯坐。嘗於晦坐誦西征賦云:「生有修短之命,位有通塞之遇。」晦雖恨而常優容之。
晦拒王師,欲登之留守,登之不許。晦敗,登之以無任免官禁錮還家。何承天戲之曰:「因禍為福,未必皆知。」登之曰:「我亦幾與三豎同戮。」承天為晦作表云:「當浮舟東下,戮此三豎。」故登之為嘲。
後為司徒長史、南東海太守。府公彭成王義康專覽政事,不欲自下厝意。而登之性剛,每陳己志,義康不悅,出為吳郡太守,以贓貨免官。後拜豫章太守,徵為中護軍,未拜卒。
子仲遠,初為宋明帝府佐。廢帝景和中,明帝疑防,賔客故人無到門者,唯仲遠朝謁不替。明帝即位,謂曰:「卿所謂疾風知勁草。」自軍錄事參軍擢拜太子中庶子,卒於豫章太守。贈侍中。登之弟仲文。
仲文位廣平太守,兄登之為謝晦長史,仲文往省之。時晦權重,朝士並加敬,仲文獨與抗禮。
後為彭城王義康驃騎主簿,未就,徙為丹陽丞。旣未到府,疑於府公禮敬,下禮官博議。中書侍郎裴松之議曰:「案春秋桓公八年,祭公逆王后于紀。公羊傳曰:『女在國稱女,此其稱王后何?王者無外,其辭成矣。』推此而言,則仲文為吏之道,定於受敕之日矣。名器旣正,則禮亦從之,安可未到廢其節乎?宜執吏禮。」從之。
後始興王濬當鎮湘州,以仲文為司馬。濬不之任,仍除南梁太守,司馬如故。于時領軍劉湛協附大將軍彭城王義康,而與僕射殷景仁隙。凡朝士遊殷氏者,不得入劉氏之門,獨仲文遊二人間,密盡忠於朝廷。景仁稱疾不朝見者歷年,文帝常令仲文銜命去來,湛不疑也。
義康出蕃,湛伏誅,以仲文為尚書吏部郎,與右衛將軍沈演之俱參機密。歷侍中、吏部尚書,領義陽王師。內外歸附,勢傾朝野。仲文為人強急不耐煩,賔客訴非理者,忿罵形於辭色。素無術學,不為衆望所推。性好潔,士大夫造之者,未出戶輙令人拭席洗牀。時陳郡殷沖亦好淨,小史非淨浴新衣,不得近左右,士大夫小不整潔,每容接之。仲文好潔反是,每以此見譏。
領選旣不緝衆論,又頗通貨賄,用少府卿劉道錫為廣州刺史,道錫至鎮,餉白檀牽車,常自乘焉。或以白文帝,帝見問曰:「道錫餉卿小車,裝飾甚麗,有之乎?」仲文懼起謝。
又仲文請急還家,吏部令史錢泰、主客令史周伯齊出仲文宅諮事。泰能彈琵琶,伯齊善歌,仲文因留停宿。尚書制,令史諮事不得宿停外,雖八座命亦不許,為有司所奏。上於仲文素厚,將恕之,召問尚書右僕射何尚之,具陳仲文得失,奏言:
仲文事如丘山,若縱而不糾,復何以為政。晉武不為明主,斷鬲令事,遂能奮發,華廙見待不輕,廢錮累年,後起改作城門校尉耳。若言仲文有誠於國,未知的是何事,政當云與殷景仁不失其舊,與劉湛亦復不疏。且景仁當時意事,豈復可蔑,縱有微誠,復何足掩其惡。賈充勳烈,晉之重臣,雖事業不稱,不聞有大罪,諸臣進說,便即遠出。陛下聖叡,反更遲遲於此。仲文身上之釁,旣自過於范曄,所少賊一事耳。伏願深加三思。試以諸聲傳普訪諸可顧問者,群下見陛下顧遇旣重,恐不敢苦侵傷,顧問之日,宜布嫌責之旨。若不如此,亦當不辨有所得失。
時仲文自理不諳臺制,令史並言停外非嫌。帝以小事不足傷大臣,尚之又陳:
令史具向仲文說不得停之意,仲文了不聽納,非為不解,直是苟相留耳。雖是令史出,乃遠虧朝典,又不得謂之小事。謝晦望實非今者之疇,一事錯誤,免侍中官。王珣時賢少失,桓胤春蒐之謬,皆白衣領職,況公犯憲制邪?孔萬祀居左局,言「仲文貴要異他尚書」。又云「不癡不聾,不成姑公」。敢作此言,亦為異也。
文帝猶優遊,使尚之更陳其意。尚之備言仲文愆曰:
臣思張遼之言,關羽雖兄弟,曹公父子豈得不言。觀今人臣憂國甚寡,臣復結舌,日月之明或有所蔽。然不知臣者豈不謂臣有爭競之心,亦追以悵悵。臣與仲文周旋,俱被恩接,不宜復生厚薄。太尉昨與臣言說仲文有諸不可,非唯一條,遠近相崇畏,震動四海。仲文先與劉德願殊惡,德願自持琵琶甚精麗遺之,便復款然。市令盛馥進數百口材助營宅,恐人知,作虛買券。劉道錫驟有所輸,傾南奉之半。劉雍自謂得其力助,事之如父,夏中送甘蔗,若新發於州。國吏運載蘇,無輟於道。諸見人有物,鮮或不求,聞劉遵考有材便乞材,見好燭槃便復乞之。選用不平,不可一二。太尉又言仲文都無共事之體,凡所選舉悉是其意,政令太尉知耳。論虞秀之作黃門,太尉不正荅和,故得停。太尉近與仲文疏,欲用德願兒作州西曹,仲文乃啟用為主簿,即語德願以謝太尉。前後漏泄賣恩,亦復何極。縱不罪,故宜出之。自從裴、劉刑罰已來,諸將陳力百倍,今日事實好惡可問,若赫然發憤,顯明法憲,陛下便可閑卧紫闥無復一事也。
帝欲出仲文為丹陽,又以問尚之,荅言:
仲文蹈罪負恩,陛下遲遲舊恩,未忍窮法,方復有尹京赫赫之授。恐悉心奉國之人於此而息,貪狼恣意,歲月滋甚。如臣所聞天下議論,仲文恒塵累日月,未見一毫增輝,乃更成形勢,是老王雅也。古人言,無賞罰,雖堯舜不能為政。陛下豈可坐損皇家之重,迷一凡人。令賈誼、劉向重生,豈不慷慨流涕於聖世邪。臣昔啟范曄,當時亦懼犯觸之尤,苟是愚懷所挹,政自不能不舒達,所謂「雖九死而不悔」也。臣謂仲文且外出,若能修改,在職著稱,還亦不難,而得少明國典,粗酬四海之誚。今愆釁如山,榮任不損,仲文若復有彰大之罪,誰敢以聞。亦知陛下不能採臣之言,故是臣不能以己之意耳。
又曰:
臣見劉伯龍大慷慨仲文所行,言有人送張幼緒,語人「吾雖得一縣,負錢三十萬。庾仲遠仍當送至新林,見縛束猶未得解手」。荀萬秋嘗詣仲文,逢一客姓夏侯,主人問:「有好牛不?」言無。問:「有好馬不?」又言無,政有佳驢耳。仲文便荅:「甚是所欲。」客出門。遂相聞索之。劉道錫言是仲文所舉,就道錫索嫁女具及祠器,乃當百萬數,猶謂不然。選令史章龍向臣說,亦歎其受納之過。言實得嫁女銅鑪,四人舉乃勝,細葛斗帳等物不可稱數。在尚書中令奴酤酃酒,利其百十,亦是立臺閣所無,不審少簡聖聽不?
帝乃可有司之奏,免仲文官,卒于家。帝錄其宿誠,追贈本官。子弘遠。
弘遠字士操,清實有士譽。仕齊為江州長史。刺史陳顯達舉兵敗,斬於朱雀航。將刑,索帽著之,曰:「子路結纓,吾不可以不冠而死。」謂看者曰:「吾非賊,乃是義兵,為諸君請命耳。陳公太輕事,若用吾言,天下將免塗炭。」弘遠子子曜年十四,抱持父乞代命,遂併殺之。
仲文從弟徽之位御史中丞。徽之子漪,齊邵陵王記室。漪子仲容。
仲容字子仲,幼孤,為叔父泳所養。及長,杜絕人事,專精篤學,晝夜手不輟卷。
初為安西法曹行參軍,泳時貴顯,吏部尚書徐勉擬泳子晏嬰為宮僚。泳泣曰:「兄子幼孤,人才粗可,願以晏嬰所忝回用之。」勉許焉。轉仲容為太子舍人,遷安成王主簿。時平原劉峻亦為府佐,並以強學為王所禮接。後為永康、錢唐、武康令,並無績,多被推劾。乆之,除安成王中記室。當出隨府,皇太子以舊恩降餞,賜詩曰:「孫生陟陽道,吳子朝歌縣,未若樊林舉,置酒臨華殿。」時輩榮之。
後為尚書左丞,坐推糾不直免官。仲容博學,少有盛名,頗任氣使酒,好危言高論,士友以此少之。唯與王籍、謝幾卿情好相得,二人時亦不調,遂相追隨,誕縱酣飲,不持檢操。遇太清亂,遊會稽卒。
仲容抄子書三十卷,諸集三十卷,衆家地理書二十卷,列女傳三卷,文集二十卷,並行於代。
顧琛字弘瑋,吳郡吳人,晉司空和之曾孫也。祖履之,父惔,並為司徒左西曹掾。
琛謹確不尚浮華,起家州從事、駙馬都尉,累遷尚書庫部郎。元嘉七年,文帝遣到彥之經略河南,大敗,悉委棄兵甲,武庫為之空虛。文帝宴會,有歸化人在座,上問琛庫中仗猶有幾許?琛詭辭荅有十萬人仗。舊庫仗祕不言多少,上旣發問,追悔失言。及琛詭對,上甚善之。尚書寺門有制,八坐以下門生隨入者各有差,不得雜以人士。琛以宗人顧碩寄尚書張茂度門名,而與顧碩同席坐。明年坐譴出,免中正。凡尚書官大罪則免,小罪譴出,譴出者百日無代人,聽還本職。琛仍為彭城王義康所請,再補司徒錄事參軍。
十五年,出為義興太守。初,義康請琛入府,欲委以腹心,琛不能承事劉湛,故尋見斥外。十九年,徙東陽太守,欲使琛防守彭城王義康,固辭忤旨,廢黜還家積年。
及元凶弒立,分會稽五郡置州,以隨王誕為刺史,即以琛為會稽太守。誕起義,加冠軍將軍。事平,遷吳興太守。
孝建元年,為吳郡太守,以起義功,封永新縣五等侯。大明元年,吳縣令張闓坐居母喪無禮,下廷尉,錢唐令沈文秀判劾違謬,應坐被彈。琛宣言於衆,「闓被劾之始,屢相申明」。又云「當啟文秀留縣」。孝武聞之大怒,謂琛賣惡歸上,免官。琛母老仍停家。
琛及前西陽太守張牧並事司空竟陵王誕,誕反,遣客陸延稔齎書板琛及子弟官。時孝武以琛素結事誕,或有異志,遣信就吳郡太守王曇生誅琛父子。會延稔先至,琛等即執斬之,遣二子送延稔首啟聞。孝武所遣誅琛使其日亦至而獲免。
琛母孔氏時年百餘歲,晉安帝隆安初,琅邪王廞於吳中作亂,以女為貞烈將軍,悉以女人為官屬,以孔氏為司馬。及孫恩亂後,東土饑荒,人相食,孔氏散家糧以振邑里,得活者甚衆,生子皆以孔為名焉。
琛仍為吳興太守,明年坐郡人多翦錢及盜鑄免官。歷位都官尚書。
廢帝即位,為吳郡太守。初,琛景平中為朝請,假還東,日晚至方山。于時商旅數十船,悉泊岸側,有一人玄衣介幘,執鞭屏諸船云:「顧吳郡部伍尋至,應泊此岸。」於是諸船各東西。俄有一假裝至,事力甚寡,仍泊向處,人問:「顧吳郡早晚至?」船人荅:「無顧吳郡。」又問:「何船?」曰:「顧朝請耳。」莫不驚怪。琛意竊知為善徵,因誓之曰:「若得郡,當於此立廟。」至是果為吳郡,乃立廟方山,號白馬廟云。
明帝泰始初,與四方同反。兵敗,奉母奔會稽,臺軍旣至,歸降,後為員外常侍、中散大夫。卒。
次子寶先,大明中,為尚書水部郎。先是,琛為左丞荀萬秋所劾,及寶先為郎,萬秋猶在職,自陳不拜。孝武詔曰:「敕違糾慢,憲司之職,若有不公,自當更有釐改。而自頃劾無輕重,輙致私絕,此風難長,主者嚴為其科。」先是宋世江東貴達者,會稽孔季恭子靈符、吳興丘深之及琛,吳音不變。深之字思玄,吳興烏程人,位侍中、都官尚書,卒於太常。
顧覬之字偉仁,吳郡吳人也。高祖謙字公讓,晉平原內史陸機姊夫。祖崇,大司農。父黃老,司徒左西曹掾。
覬之為謝晦衛軍參軍,晦愛其雅素,深相知待。歷位尚書都官郎。殷、劉隙著,覬之不欲與殷景仁乆接,乃辭腳疾免歸。每夜常於牀上行腳,家人竊異之而莫曉其意。及義康徙廢,朝廷多受禍。覬之竟免。
後為山陰令。山陰劇邑三萬戶,前後官長晝夜不得休,事猶不舉。覬之御繁以約,縣用無事。晝日垂簾,門階閑寂,自宋世為山陰,務簡而事理,莫能尚也。
後為尚書吏部郎。嘗於文帝坐論江東人物,言及顧榮,袁淑謂覬之曰:「卿南人怯懦,豈辦作賊。」覬之正色曰:「卿乃復以忠義笑人。」淑有愧色。孝建中,為湘州刺史,以政績稱。
大明元年,徵守度支尚書,轉吏部尚書。時沛郡相縣唐賜往比村彭家飲酒還,因得病,吐蠱二十餘物。賜妻張從賜臨終言,死後親刳腹,五藏悉糜碎。郡縣以張忍行刳剖,賜子副又不禁止。論妻傷夫,五歲刑,子不孝父母,子棄市。並非科例。三公郎劉勰議:「賜妻痛遵往言,兒識謝及理,考事原心,非在忍害,謂宜哀矜。」覬之議:「以妻子而行忍酷,不宜曲通小情,謂副為不孝,張同不道。」詔如覬之議。
後為吳郡太守,幸臣戴法興權傾人主,而覬之未嘗低意。左光祿大夫蔡興宗與覬之善,嫌其風節過峻。覬之曰:「辛毗有云,孫、劉不過使吾不為三公耳。」後卒於湘州刺史,謚曰簡子。
覬之家門雍穆,為州郡所重。子綽私財甚豐,鄉里士庶多負責,覬之禁不能止。及後為吳郡,誘出文券一大廚,悉令焚之。宣語遠近,皆不須還。綽懊歎彌日。
覬之常執命有定分,非智力所移,唯應恭己守道,信天任運。而闇者不達,妄意徼倖,徒虧雅道,無關得喪。乃以其意,命弟子愿作定命論。
愿字子恭,父深之,散騎侍郎。愿好學,有才辭,卒於太子舍人。覬之孫憲之。
憲之字士思,性尤清直。宋元徽中,為建康令。時有盜牛者,與本主爭牛,各稱己物,二家辭證等,前後令莫能決。憲之至,覆其狀,乃令解牛任其所去,牛徑還本宅,盜者始伏其罪,時人號曰神明。至於權要請托,長吏貪殘,據法直繩,無所阿縱。性又清儉,強力為政,甚得人和,故都下飲酒者醇旨輙號為「顧建康」,謂其清且美焉。
仕齊為衡陽內史。先是,郡境連歲疾疫,死者太半,棺槨尤貴,悉裹以笙席,棄之路傍。憲之下車,分告屬縣,求其親黨,悉令殯葬。其家人絕滅者,憲之出公祿使紀綱營護之。又土俗:山人有病輙云先亡為禍,皆開冢剖棺,水洗枯骨,名為除祟。憲之曉喻,為陳生死之別,事不相由,風俗遂改。時刺史王奐初至,唯衡陽獨無訟者,乃歎曰:「顧衡陽之化至矣,若九郡率然,吾將何事。」
後為東中郎長史,行會稽郡事。山陰人呂文度有寵於齊武帝,於餘姚立邸,頗縱橫。憲之至郡,即日除之。文度後還葬,郡縣爭赴弔,憲之不與相聞,文度甚銜之,亦卒不能傷也。
時西陵戍主杜元懿以吳興歲儉,會稽年登,商旅往來倍歲。西陵牛埭稅,官格日三千五百,求加至一倍,計年長百萬。浦陽南北津及柳浦四埭,乞為官領攝,一年格外長四百許萬。武帝以示會稽,使陳得失。憲之議曰:
尋始立牛埭,非苟通僦以納稅也,當以風濤迅險,人力不捷,濟急以利物耳。旣公私是樂,故輸直無怨。京師航渡,即其例也。而後之監領,各務己功,或禁遏別道,互生理外,凡如此類,不經埭煩牛者上詳。被報蒙停格外十條,從來喧訴,始得暫弭。案吳興頻歲失稔,今茲尤饉,去乏從豐,良田饑棘,舊格新減,尚未議登,格外加倍,將以何術?皇慈恤隱,振廩蠲調,而元懿幸災榷利,重增困瘼,人而不仁,古今共疾。且比見加格置市者,前後相屬,非唯新加無贏,並皆舊格有闕,愚恐元懿今啟,亦當不殊。若事不副言,懼貽譴詰,便百方侵苦,為公賈怨,其所欲舉腹心,亦當獸而冠耳。書云:「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言盜公為損蓋微,斂人所害乃大也。然掌斯任者應簡廉平,則無害於人。愚又以便宜者,蓋謂便於公宜於人也。竊見頃之言便宜者,非能於人力之外,用天分地者也,率皆即日不宜於人,方來未便於公,名與實反,有乖政體。凡如此等,誠宜深察。
山陰一縣課戶二萬,其人貲不滿三千者,殆將居半,刻又刻之,猶且三分餘一。凡有貲者多是士人復除,其貧極者悉皆露戶役人,三五屬官,蓋惟分定,百端輸調,又則常然。比衆局檢校,首尾尋續,橫相質累者亦復不少。一人被攝,十人相追,一緒裁萌,千孽互起。蠶事弛而農業廢,賤取庸而貴舉責,應公贍私,日不暇給,欲無為非,其可得乎。死且不憚,矧伊刑罰,身且不愛,何況妻子。是以前檢未窮,後巧復滋,網辟徒峻,猶不能悛。竊尋人之多偽,實由宋季軍旅繁興,役賦殷重,不堪勤劇,奇巧所優,積習生常,遂迷忘反。四海之大,庶黎之衆,心用參差,難卒澄之。化宜以漸,不可疾責。誠存不擾,藏疾納洿。務詳寬簡,則稍自歸淳。又被簡符,前後累千,符旨旣嚴,不敢闇信。縣簡送郡,郡簡呈使,殊形詭狀,千變萬源。聞者忽不經懷,見者實足傷駭。兼親屬里伍,流離道路,時轉窮涸,事方未已,其士人婦女彌難厝衷。不簡則疑其有巧,欲簡復未知所安。愚謂此條宜委縣保,舉其綱領,略其毛目,乃當有漏,不出貯中,庶嬰疾沈痼者重荷生造之恩也。
又永興、諸暨離唐宇寇擾,公私殘燼,彌復特甚,儻逢水旱,實不易思。俗諺云:「會稽打鼓送恤,吳興步擔令史。」會稽舊稱沃壤,今猶若此,吳興本是塉土,事在可知。因循餘弊,誠宜改張。
武帝並從之,由是深以方直見知。
遷南中郎巴陵王長史、南兖南豫二州事。典籤諮事,未嘗接以顏色,動遵法制。時司徒竟陵王於宣城、臨成、定陵三縣界立屯,封山澤數百里,禁人樵採。憲之固陳不可,言甚切直。王曰:「非君無以聞此德音。」即命罷屯禁。
遷給事黃門,兼尚書吏部郎中。宋時其祖覬之嘗為吏部,於庭列植嘉樹,謂人曰:「吾為憲之植耳。」至是憲之果為此職。永元中為豫章內史,在任清簡,務存寬惠。有貞婦萬晞者,少孀居無子,事舅姑尤孝,父母欲奪而嫁之,誓死不許。憲之賜以束帛,表其節義。
梁武帝平建鄴,為揚州牧,徵憲之為別駕從事史,比至而已受禪。憲之風疾漸篤,因求還吳,就加太中大夫。憲之雖累經宰郡,資無儋石,及歸,環堵不免飢寒。
天監八年,卒於家。臨終為制敕其子曰:「夫出生入死,理均晝夜。生旣不知所從,死亦安識所往。延陵云:『精氣上歸于天,骨肉下歸於地,魂氣則無所不之。』良有以也。雖復茫昧難徵,要若非妄。百年之期,迅若馳隙,吾今預為終制,瞑目之後,念並遵行,勿違吾志也。莊周、澹臺,達生者也;王孫、士安,矯俗者也。吾進不及達,退無所矯。常謂中都之制,允理愜情,衣周於身,示不違禮,棺周於衣,足以蔽臭。入棺之物,一無所須,載以輴車,覆以粗布,為使人勿惡也。漢明帝天子之尊,猶祭以杅水脯糗,范史雲列士之高,亦奠以寒水乾飯。況吾卑庸之人,其可不節衷也。喪易寧慼,自是親親之情,禮奢寧儉,差可得由吾意。不須常施靈筵,可止設香燈,使致哀者有憑耳。朔望祥忌,可權安小牀,暫施几席,唯下素饌,勿用牲牢。蒸嘗之祠,貴賤罔替,備物難辦,多致疏怠。祠先自有舊典,不可有闕,自吾已下,止用蔬食時果,勿同於上世,示令子孫四時不忘其親耳。孔子云『雖菜羹瓜祭必齋如』者,本貴誠敬,豈求備物哉。」所著詩賦銘讚并衡陽郡記數十篇。
論曰:古人云「利令智昏」,甚矣利害之相傾也。劉湛識用才能,實包經國之略,豈知移弟為臣,則君臣之道用,變兄成主,則兄弟之義殊。而執數懷姦,苟相崇悅,與夫推長戟而犯順,何以異哉。昔華元敗則以羊羹而取禍,觀夫庾悅亦鵝炙以速尤。乾餱以愆,斯相類矣。登之因禍而福,倚伏無常,仲文賄而為災,乃徇財之過也。顧琛吳郡,徵兆於初筮,覬之清白之跡,見於暮年。憲之蒞政,所在稱美,時移三代,一德無虧,求之古人,未為易遇。觀其遺命,可謂有始有卒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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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2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南史  卷三十六‧列傳第二十六  羊欣 羊玄保 沈演之 江夷 江秉之
羊欣字敬元,泰山南城人也。曾祖忱,晉徐州刺史。祖權,黃門郎。父不疑,桂陽太守。
欣少靖默,無競於人,美言笑,善容止。泛覽經籍,尤長隷書。父不疑為烏程令,欣年十二。時王獻之為吳興太守,甚知愛之。欣嘗夏月著新絹裙晝寢,獻之入縣見之,書裙數幅而去。欣書本工,因此彌善。
起家輔國參軍,府解還家。隆安中,朝廷漸亂,欣優遊私門,不復進仕。會稽王世子元顯每使書扇,常不奉命。元顯怒,乃以為其後軍府舍人。此職本用寒人,欣意貌恬然,不以高卑見色,論者稱焉。嘗詣領軍謝混,混拂席改服然後見之。時混族子靈運在坐,退告族兄瞻曰:「望蔡見羊欣,遂改席易衣。」欣由此益知名。
桓玄輔政,以欣為平西主簿,參豫機要。欣欲自疏,時漏密事。玄覺其此意,愈更重之,以為楚臺殿中郎。謂曰:「尚書政事之本,殿中禮樂所出。卿昔處股肱,方此為輕。」欣就職少日,稱病自免,屏居里巷十餘年。
義熙中,弟徽被知於武帝,帝謂諮議參軍鄭鮮之曰:「羊徽一時美器,世論猶在兄後。」即板欣補右軍劉藩司馬。
後為新安太守,在郡四年,簡惠著稱。除臨川王義慶輔國長史,廬陵王義真車騎諮議參軍,並不就。文帝重以為新安太守。在郡十三年,樂其山水,嘗謂子弟曰:「人生仕宦至二千石,斯可矣。」及是便懷止足。轉義興太守,非其好也。頃之,稱病篤免歸。除中散大夫。
素好黃、老,常手自書章。有病不服藥,飲符水而已。兼善醫術,撰藥方數十卷。欣以不堪拜伏,辭不朝覲,自非尋省近親,不妄行詣。行必由城外,未嘗入六門。武帝、文帝並恨不識之。元嘉十九年卒。
弟徽字敬猷,時譽多欣,位河東太守,卒。
羊玄保,泰山南城人也。祖楷,晉尚書都官郎。父綏,中書侍郎。
玄保初為宋武帝鎮軍參軍,少帝景平中,累遷司徒右長史。府公王弘甚知重之,謂左長史庾登之、吏部尚書王准之曰:「卿二賢明美朗詣,會悟多通,然弘懿之望,故當共推羊也。」頃之,入為黃門侍郎。
善弈棋,品第三。文帝亦好弈,與賭郡,玄保戲勝,以補宣城太守。先是劉式之為宣城立吏人亡叛制,一人不禽,符伍里吏送州作部;能禽者賞位二階。玄保以為非宜,陳之曰:「臣伏尋亡叛之由,皆出於窮逼。今立殊制,於事為苦。又尋此制施一邦而已,若其是邪,則應與天下為一;若其非邪,亦不宜獨行一郡。」由此制停。
歷丹陽尹,會稽太守,太常,吳郡太守。文帝以玄保廉素寡欲,故頻授名郡。為政雖無殊績,而去後常必見思。不營財利,產業儉薄。文帝嘗曰:「人仕宦非唯須才,亦須運命。每有好官缺,我未嘗不先憶羊玄保。」元凶弒立,以為吏部尚書,領國子祭酒。及孝武入伐,朝士多南奔,劭集群僚,橫刀怒曰:「卿等便可去矣。」衆並懼莫敢言。玄保容色不異,徐曰:「臣其以死奉朝。」劭為解。
孝武即位,為金紫光祿大夫,以謹敬見知。大明五年,加散騎常侍、特進。玄保自少至老,謹於祭奠,四時珍新未得祠薦者,口不妄嘗。卒,謚曰定子。
子戎少有才氣,而輕薄少行檢,語好為雙聲。江夏王義恭嘗設齋,使戎布牀,須臾王出,以牀狹,乃自開牀。戎曰:「官家恨狹,更廣八分。」王笑曰:「卿豈唯善雙聲,乃辯士也。」文帝好與玄保棋,嘗中使至,玄保曰:「今日上何召我邪?」戎曰:「金溝清泚,銅池搖颺,旣佳光景,當得劇棋。」玄保常嫌其輕脫,云「此兒必亡我家」。位通直郎,坐與王僧達謗時政賜死。死後,孝武帝引見玄保,玄保謝曰:「臣無日磾之明,以此上負。」上美其言。戎二弟,文帝並賜名曰咸、曰粲,謂玄保曰:「欲令卿二子有林下正始餘風。」
玄保旣善棋,而何尚之亦雅好其事。吳郡褚胤年七歲便入高品,及長,冠絕當時。胤父榮期與臧質同逆,胤應從誅。何尚之固請曰:「胤弈棋之妙,超古冠今。魏犨犯令,以材獲免,父戮子宥,其例甚多。特乞與其微命,使異術不絕。」不許,時人痛惜之。
玄保兄子希字泰聞,少有才氣,為尚書左丞。時揚州刺史西陽王子尚上言:「山湖之禁,雖有舊科,人俗相因,替而不奉,熂山封水,保為家利。自頃以來,頹弛日甚,富強者兼嶺而占,貧弱者薪蘇無託,至漁採之地亦又如茲。斯實害人之深弊,為政所宜去絕。損益舊條,更申恒制。」有司檢壬辰詔書:「占山護澤,強盜律論。贓一丈以上皆棄市。」希以「壬辰之制,其禁嚴刻,事旣難遵,理與時弛。而占山封水,漸染復滋,更相因仍,便成先業。一朝頓去,易致嗟怨。今更刊革,立制五條:凡是山澤先恒熂爈,養種竹木雜果為林芿,及陂湖江海魚梁鰌鮆場,恒加功修作者,聽不追奪。官品第一第二聽占山三頃;第三第四品二頃五十畝;第五第六品二頃;第七第八品一頃五十畝;第九品及百姓一頃:皆依定格,條上貲簿。若先已占山,不得更占;先占闕少,依限占足。若非前條舊業,一不得禁。有犯者,水土一尺以上,並計贓依常盜律論。停除咸康二年壬辰之科。」從之。
時益州刺史劉瑀先為右衛將軍,與府司馬何季穆共事不平,季穆為尚書令建平王宏所親待,屢毀瑀於宏。會瑀出為益州,奪士人妻為妾,宏使希舉察之,瑀坐免官。瑀恨希切齒,有門生謝元伯往來希間,瑀密令訪訊被免之由,希曰:「此奏非我意。」瑀即日到宏門奉牋陳謝,云:「聞之羊希。」希坐漏泄免官。
泰始三年,為寧朔將軍、廣州刺史。四年,希以沛郡劉思道行晉康太守,領軍伐俚。思道違節失利,希遣收之。思道不受命,率所領襲州,希踰城走,思道獲而殺之。
希子崇字伯遠,尚書主客郎,丁母憂,哀毀過禮。及聞廣州亂,即日便徒跣出新亭,不能步涉,頓伏江渚。門義以小船致之,父葬畢,乃不勝哀而卒。
沈演之字臺真,吳興武康人也。高祖充,晉車騎將軍、吳國內史。曾祖勁,冠軍陳祐長史,戍金墉,為燕將慕容恪所陷,不屈見殺,贈東陽太守。祖赤黔,廷尉卿。父叔任,少有幹質,朱齡石伐蜀,為齡石建威府司馬。平蜀之功,亞於元帥,以功封寧新縣男。後拜益州刺史,卒。
演之年十一,尚書僕射劉柳見而知之,曰:「此童終為令器。」沈氏家世為將,而演之折節好學,讀老子百遍,以義理業尚知名。襲父別爵吉陽縣五等侯。舉秀才,為嘉興令,有能名。
元嘉中,累遷尚書吏部郎。先是劉湛、劉斌等結黨,欲排廢尚書僕射殷景仁。演之雅仗正義,與景仁素善,盡心朝廷。文帝甚嘉之。及彭城王義康出蕃,誅劉湛等,以演之為右衛將軍。景仁尋卒,乃以後軍長史范曄為左衛將軍,與演之對掌禁旅,同參機密。尋加侍中,文帝謂之曰:「侍中領衛,望實優顯,此蓋宰相便坐,卿其勉之。」
上欲伐林邑,朝臣多不同;唯廣州刺史陸徽與演之贊成上意。及林邑平,賜群臣黃金生口銅器等物,演之所得偏多。上謂曰:「廟堂之謀,卿參其力,平此遠夷,未足多建茅土。俟廓清舊都,鳴鸞東岱,不憂河山之不開也。」
二十一年,詔以演之為中領軍。太子詹事范曄懷逆謀,演之覺其有異,言之文帝,曄尋伏誅。歷位吏部尚書,領太子右衛率。素有心氣,寢病歷年。上使卧疾理事。性好舉才,申濟屈滯,而謙約自持,上賜女伎,不受。暴卒。文帝痛惜,贈金紫光祿大夫,謚曰貞。
子睦,位黃門侍郎,與弟西陽王文學勃忿鬩,坐徙始興郡。
勃輕薄好利,位太子右衛率,加給事中,坐贓賄徙梁州。後還,結事阮佃夫、王道隆等,位司徒左長史,為後廢帝所誅。
演之兄子坦之,仕齊位都官郎。坦之子顗。
顗字處默,幼清靜有至行,慕黃叔度、徐孺子之為人,讀書不為章句,著述不尚浮華。常獨處一室,人罕見其面。從叔勃貴顯,每還吳興,賔客填咽,顗不至其門。勃就之,顗送迎不越閫。勃歎曰:「吾乃今知貴不如賤也。」
顗內行甚修,事母兄孝友。兄昂一名顒,亦退素,以家貧仕為始安令。兄弟不能分離,相隨之任。
齊永明年中,徵拜著作郎、太子舍人、通直郎,並不起。文惠太子嘗擬古詩云:「磊磊落落玉山崩。」顗聞之曰:「此讖言也。」旣而太子薨,至秋,武帝崩,鬱林、海陵相次黜辱。
顗素不事家產,及昂卒,逢齊末兵荒,與家人并日而食。或有饋其粱肉者,閉門不受,唯採蓴荇根供食,以樵採自資,怡怡然恒不改其樂。
梁天監四年,大舉北侵,南陽樂藏為武康令,以顗從役到建鄴,揚州別駕陸任以書與吳興太守柳惲,責之不能甄善別賢。惲大慙,即表停之。卒家,所著文章數十篇。
憲字彥璋,演之從祖弟子也。祖說道,巴西、梓潼二郡太守。父璞之,北中郎行參軍。
憲少有幹局,為駕部郎。宋明帝與憲棋,謂曰:「卿廣州刺史材也。」補烏程令,甚著政績,太守褚彥回歎美,以為方圓可施。少府管掌煩冗,材幹者並更其職,憲以吏能,累遷少府卿。
武陵王曄為會稽,以憲為左軍司馬。齊高帝以山陰戶衆,欲分為兩縣。武帝啟曰:「縣豈不可御,但用不得人耳。」乃以憲帶山陰令,政聲大著。孔珪請假東歸,謂人曰:「沈令料事特有天才。」
後為晉安王後軍長史、廣陵太守。西陽王子明代為南兖州,憲仍留為冠軍長史,太守如故。永明八年,子明典籤劉道濟贓私百萬,為有司所奏,賜死。憲坐不糾,免官。後除散騎常侍,未拜,卒。當時稱為良吏。
憲同郡丘仲起先是為晉平郡,清廉自立。褚彥回歎曰:「目見可欲,心能不亂,此楊公所以遺子孫也。」仲起字子震,位至廷尉,卒。
憲孫浚字叔源,少涉學有才幹,仕梁歷山陰、吳、建康三縣,並有能名。
太清二年,累遷御史中丞。時臺城為侯景所圍,外援並至,景表請和,求解圍還江北。詔許之。遣右衛將軍柳津對景盟歃。景知城內疾疫,稍無守備,因緩去期。城內知其背盟,復舉烽鼓譟。後數日,景復進表請和,簡文使浚往景所。景曰:「即日向熱,非復行時,政欲立効求停,君可見為申聞。」浚曰:「大將軍此意,意在得城。下風所聞,乆已乏食,城內雖困,尚有兵糧。朝廷恐和好乖貳,已密敕外軍:若臺城傾覆,勿以二宮為念,當以死雪恥。若不能決戰,當深壁自守。大將軍十萬之衆,將欲何資?」景橫刀於膝,瞋目叱之。浚乃正色責景曰:「河南王人臣,而舉兵向闕。今朝廷已赦王罪結盟,口血未乾,而復翻背。沈浚六十之年,且天子使也,奉命而行,何用見脅。」徑去不顧。景歎曰:「是真司直也。」然密銜之。又勸張嵊立義,後得殺之。
江夷字茂遠,濟陽考城人也。祖霦,晉護軍將軍。父敳,驃騎諮議參軍。
夷少自藻厲,為後進之美。宋武帝板為鎮軍行參軍,豫討桓玄功,封南郡州陵縣五等侯。累遷大司馬,武帝命大司馬府、琅邪國事,一以委焉。
武帝受命,歷位吏部尚書,吳郡太守。營陽王於吳縣見害,夷臨哭盡禮。以兄疾去官,後為右僕射。
夷美風儀,善舉止,歷任以和簡著稱。出為湘州刺史,加散騎常侍,未之職,卒。遺令薄斂,蔬奠務存儉約。子湛。
湛字徽深,居喪以孝聞。愛文義,善彈棋鼓琴,兼明算術。為彭城王義康司徒主簿、之盛,人競求自昵,唯湛自疏,固求外出,乃以為武陵內史。隨王誕為北中郎將、南徐州刺史,以湛為長史、南東海太守,委以政事。
元嘉二十五年,徵為侍中,任以機密。遷左衛將軍。時改選學職,以太尉江夏王義恭領國子祭酒,湛領博士。
轉吏部尚書。家甚貧,不營財利,餉饋盈門,一無所受。無兼衣餘食,嘗為上所召,遇澣衣,稱疾經日,衣成然後起。牛餓,御人求草,湛良乆曰:「可與飲。」在選職頗有刻覈之譏,而公平無私,不受請謁,論者以此稱焉。
初,上大舉北侵,舉朝謂為不可,唯湛贊成之。及魏太武至瓜步,以湛兼領軍,軍事處分,一以委焉。魏遣使求昏,上召太子劭以下集議。衆並謂宜許,湛謂許之無益。劭怒謂湛曰:「今三王在阨,詎宜苟執異議。」聲色甚厲。坐散俱出,劭使班劔及左右推排之,殆於傾倒。劭後宴集,未嘗命湛,上乃為劭長子偉之娉湛第三女,欲以和之。上將廢劭,使湛具詔草。劭之入弒,湛直上省,聞叫乃匿傍小屋。劭遣求之,舍吏紿云「不在此」。兵即殺舍吏,乃得見湛。湛據窗受害,意色不橈。五子恁、恕、憼、愻、法壽皆見殺。初,湛家數見怪異,未敗少日,所眠牀忽有數斗血。孝武即位,追贈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謚曰忠簡公。恁位著作佐郎。恁子斆。
斆字叔文,母宋文帝女淮陽長公主。幼以戚屬召見,孝武謂謝莊曰:「此小兒方當為名器。」少有美譽,尚孝武女臨汝公主,拜駙馬都尉,為丹陽丞。時袁粲為尹,見斆歎曰:「風流不墜,政在江郎。」數與宴賞,留連日夜。
遷中書郎。斆庶祖母王氏老疾,斆視膳嘗藥,七十餘日不解衣。及累居內官,每以侍養陳請,朝廷優其朝直。初,湛娶褚秀之女,大義不終。褚彥回為衛軍,重斆為人,先通意,引為長史。隨府轉司空長史,領臨淮太守。轉齊高帝太尉從事中郎。齊臺建,為吏部郎。高帝即位,斆以祖母乆疾,啟求自解。
初,宋明帝敕斆出繼其叔愻為從祖淳後,於是僕射王儉啟:「禮無後小宗之文,近代緣情,皆由父祖之命,未有旣孤之後,出繼宗族也。雖復臣子一揆,而義非天屬。江忠簡胤嗣所寄,唯斆一人,傍無期屬,斆宜還本。若不欲江愻絕後,可以斆小兒繼愻為孫。」尚書參議,謂「間世立後,禮無其文。荀顗無子立孫,墜禮之始。何琦又立此論,義無所據」。於是斆還本家,詔使自量立後者。
出為豫章內史,還除太子中庶子,未拜,門客通贓利,武帝遣信檢覆,斆藏此客而躬自引咎。上甚有怪色,王儉從容啟上曰:「江斆若能臨郡,此便是具美耳。」上意乃釋。
永明中,為竟陵王司馬。斆好文辭,圍棋第五品,為朝貴中最。遷侍中,歷五兵尚書,東海、吳二郡太守,復為侍中,轉都官尚書,領驍騎將軍。王晏啟武帝曰:「江斆今重登禮閣,兼掌六軍,慈渥所覃,實有優忝;但語其事任,殆同閑輩。天旨旣欲升其名位,愚謂以侍中領驍騎,望實清顯,有殊納言。」上曰:「斆常啟吾,為其鼻中惡。今旣以何胤、王瑩還門下,故有此回換耳。」
先是中書舍人紀僧真幸於武帝,稍歷軍校,容表有士風。謂帝曰:「臣小人,出自本縣武吏,邀逢聖時,階榮至此。為兒昏,得荀昭光女,即時無復所須,唯就陛下乞作士大夫。」帝曰:「由江斆、謝 24162.gif ,我不得措此意,可自詣之。」僧真承旨詣斆,登榻坐定,斆便命左右曰:「移吾牀讓客。」僧真喪氣而退,告武帝曰:「士大夫故非天子所命。」時人重斆風格,不為權倖降意。
隆昌元年,為侍中,領國子祭酒。鬱林廢,朝臣皆被召入宮。斆至雲龍門,方知廢立,託散動,醉吐車中而去。
明帝即位,改領祕書監,又改領晉安王師。卒,遺令不受賻贈。詔賻錢三萬,布百匹。子蒨啟遵斆命不受,詔嘉美之,從其所請。贈散騎常侍、太常卿,謚曰敬子。子蒨。
蒨字彥標,幼聦警,讀書過口便誦。選為國子生,舉高第,起家祕書郎,累遷廬陵王主簿。居父憂以孝聞,廬于墓側,明帝敕遣齋仗二十人防之墓所。服闋,累遷建安內史。梁武帝起兵,遣寧朔將軍劉諓之為郡,蒨拒之。及建鄴平,蒨坐禁錮,俄被原。
歷太尉臨川王長史、尚書吏部郎,領右軍。方雅有風格,僕射徐勉權重,唯蒨及王規與抗禮,不為之屈。勉因蒨門客翟景為子繇求昏於蒨女,不荅。景再言之,乃杖景四十,由此與勉忤。勉又為子求蒨弟葺及王泰女,二人並拒之。葺為吏部郎,坐杖曹中幹免官,泰以疾假出宅,乃遷散騎常侍,皆勉意也。初,天監六年,詔以侍中常侍並侍帷幄,分門下二局入集書,其官品視侍中,而非華冑所悅,故勉斥泰為之。
蒨尋遷司徒左長史。初王泰出閣,武帝謂勉云:「江蒨資歷,應居選部。」勉曰:「蒨有眼患,又不悉人物。」乃止。遷光祿大夫。卒,謚肅。
蒨好學,尤悉朝儀故事,撰江左遺典三十卷,未就,卒。文集十五卷。
蒨弟曇字彥德,少學涉有器度,位侍中太子詹事,承聖初卒。曇弟祿。
祿字彥遐,幼篤學有文章,工書善琴。形貌短小,神明俊發。位太子洗馬、湘東王錄事參軍,以氣陵府王,王深憾焉。廬陵威王續代為荊州,留為驃騎諮議參軍。獻書告別,王荅書乃致恨。
祿先為武寧郡,頗有資產,積錢於壁,壁為之倒,迮銅物皆鳴。人戲之曰:「所謂『銅山西傾,洛鐘東應』者也。」湘東王恨之旣深,以其名祿,改字曰榮財,以志其忿。後為作唐侯相,卒。撰列仙傳十卷行於世,及井絜皐木人賦、敗船詠,並以自喻。
子徽亦有文采,而清狂不慧,常以父為戲。
蒨子紑。
紑字含絜,幼有孝性,年十三,父蒨患眼,紑侍疾將期月,衣不解帶。夜夢一僧云:「患眼者飲慧眼水必差。」及覺說之,莫能解者。紑第三叔祿與草堂寺智者法師善,往訪之。智者曰:「無量壽經云,慧眼見真,能度彼岸。」蒨乃因智者啟捨同夏縣界牛屯里舍為寺,乞賜嘉名。敕荅云:「純臣孝子往往感應,晉時顏含遂見冥中送藥,又近見智者以卿第二息夢云『飲慧眼水』。慧眼則五眼之一號,可以慧眼為名。」及就創造,泄故井,井水清洌,異於恒泉。依夢取水洗眼及煑藥,稍覺有瘳,因此遂差。時人謂之孝感。
南康王為徐州,召為迎主簿。紑性沈靜,好莊、老玄言,尤善佛義,不樂進仕。及父卒,紑廬于墓,終日號慟不絕聲,月餘乃卒。子總。
總字總持,七歲而孤,依于外氏。幼聦敏,有至性。元舅吳平侯蕭勱名重當世,特所鍾愛,謂曰:「爾神采英拔,後之知名,當出吾右。」
及長,篤學有文辭。仕梁為尚書殿中郎。武帝撰正言始畢,製述懷詩,總預同此作。帝覽總詩,深見嗟賞。轉侍郎。尚書僕射范陽張纘、度支尚書琅邪王筠、都官尚書南陽劉之遴並高才碩學,總時年少有名,纘等雅相推重,為忘年友會。之遴嘗酬總詩,深相欽挹。
累遷太子中舍人。侯景寇建鄴,詔以總權兼太常卿,守小廟。臺城陷,避難會稽郡,憩於龍華寺,乃製修心賦。總第九舅蕭勃先據廣州,又自會稽往依焉。及元帝平侯景,徵為始興內史。會魏剋江陵,不行,自此流寓嶺南積歲。
陳天嘉四年,以中書侍郎徵還。累遷左戶尚書,轉太子詹事。總性寬和溫裕,尤工五言七言,溺於浮靡。及為宮端,與太子為長夜之飲,養良娣陳氏為女,太子亟微行遊總家,宣帝怒免之。後又歷侍中、左戶尚書。
後主即位,歷吏部,尚書僕射,尚書令,加扶。旣當權任宰,不持政務,但日與後主遊宴後庭,多為豔詩,好事者相傳諷翫,于今不絕。唯與陳暄、孔範、王瑳等十餘人,當時謂之狎客。由是國政日頹,綱紀不立,有言之者,輙以罪斥之,君臣昏亂,以至于滅。
禎明三年,陳亡入隋,拜上開府。開皇十四年,卒於江都,年七十六。其為自序云:「太建之時,權移群小,諂嫉作威,屢被摧黜,奈何命也。」識者譏其言跡之乖。有文集三十卷。
長子溢,頗有文辭,性傲誕驕物,雖近屬故友,不免詆欺。歷中書黃門侍郎,太子中庶子。入隋,為秦王文學,卒。
江智深,夷之弟子也。父僧安,宋太子中庶子。夷有盛名,夷子湛又有清譽,父子並貴達。智深父少無名問,湛禮敬甚簡,智深常以為恨,自非節歲不入湛門。及為隨王誕後軍參軍,在襄陽,誕待之甚厚。時諮議參軍謝莊、主簿沈懷文與智深友善,懷文每稱曰:「人所應有盡有、所應無盡無者,其江智深乎。」
元嘉末,除尚書庫部郎。時高流官序不為臺郎,智深門孤援寡,獨有此選,意甚不悅,固辭不拜。後為竟陵王誕司空主簿、記室參軍,領南濮陽太守,遷從事中郎。誕將為逆,智深悟其機,請假先反。誕事發,即除中書侍郎。
智深愛好文雅,辭采清贍,孝武深相知待,恩禮冠朝。上宴私甚數,多命群臣五三人遊集,智深常為其首。同侶未及前,輙獨蒙引進,每以越衆為慙,未嘗有喜色。每從遊幸,與群僚相隨,見傳詔馳來,知當呼己,聳動愧恧,形於容貌,論者以此多之。
遷驍騎將軍、尚書吏部郎。上每酣宴,輙詆群臣,并使自相嘲訐,以為歡笑。智深素方退,漸不會旨。上嘗使以王僧朗戲其子景文,智深正色曰:「恐不宜有此戲。」上怒曰:「江僧安癡人,癡人自相惜。」智深伏席流涕,由此恩寵大衰。
出為新安王子鸞北中郎長史、南東海太守,行南徐州事。初,上寵姬宣貴妃殷氏卒,使群臣議謚,智深上議曰「懷」。上以不盡嘉號,甚銜之。後車駕幸南山,乘馬至殷氏墓,群臣皆騎從,上以馬鞭指墓石柱謂智深曰「此柱上不容有『懷』字」,智深益惶懼,以憂卒。
子筠,太子洗馬,早卒。後廢帝皇后,筠之女也。廢帝即位,以后父追贈金紫光祿大夫,筠妻王平望鄉君。
智深兄子概早孤,智深養之如子。概歷黃門吏部郎,侍中,武陵王贊北中郎長史。
江秉之字玄叔,濟陽考城人也。祖逌,晉太常。父纂,給事中。
秉之少孤,弟妹七人並幼,撫育姻娶,盡其心力。宋少帝時,為永世、烏程令,以善政著名東土。徵為建康令,為政嚴察,部下肅然。後為山陰令,人戶三萬,政事繁擾,訟訴殷積,階庭常數百人。秉之御繁以簡,常得無事。宋世唯顧覬之亦以省務著績,其餘雖復刑政修理,而未能簡事。以在縣有能,出補新安太守。元嘉十二年,轉在臨海,並以簡約見稱,卒於官所。得秩悉散之親故,妻子常飢寒。人有勸其營田,秉之正色荅曰:「食祿之家,豈可與農人競利。」在郡作書案一枚,去官留以付庫。
秉之宗人邃之字玄遠,頗有文義,撰文釋傳於世,位司徒記室參軍。
秉之子徽,尚書都官郎,吳令。元凶殺徐湛之,徽以黨與見誅。子謐。
謐字令和,父徽遇禍,謐繫尚方。宋孝武平建鄴,乃得出為于湖令,強濟稱職。宋明帝為兖州,謐傾身奉事,為帝所待。即位,以為驃騎參軍。弟蒙貌醜,帝常召見狎侮之。
謐再遷右丞,兼比部朗。泰始四年,江夏王義恭第十五女卒,年十九,未笄,禮官議從成人服,諸王服大功。左丞孫敻重奏:「禮記『女子十五而笄』,鄭玄云:『應年許嫁者也。其未許嫁者,則二十而笄。』射慈云:『十九猶為殤。』禮官違越經典,於理無據。」太常以下結免贖論,謐坐杖督五十,奪勞百日。謐又奏敻先不研辯,混同謬議,準以事例,亦宜及咎。敻又結免贖論,詔可。
出為建平王景素冠軍長史、長沙內史,行湘州事。政教苛刻,僧遵道又與謐情款,隨謐蒞郡,犯小事,餓繫郡獄。僧遵道裂三衣食之盡而死,為有司奏,徵還。明帝崩,遇赦免。
齊高帝領南兖州,謐為鎮軍長史、廣陵太守。入為游擊將軍。性流俗,善趨時利。元徽末,朝野咸屬意建平王景素,謐深自委結。景素事敗,僅得免禍。蒼梧王廢後,物情尚懷疑貳,謐獨竭誠歸事齊高帝。昇明元年,為黃門侍郎,領尚書左丞。沈攸之事起,議加高帝黃鉞,謐所建也。事寧,遷吏部郎。齊建元元年,位侍中。旣而驃騎豫章王嶷領湘州,以謐為長史,封永新縣伯。三年,為左戶尚書。諸皇子出閤,用文武主帥,悉以委謐。尋敕選曰:「江謐寒士,誠當不得競等華儕,然甚有才幹,可遷掌吏部。」
謐才長刀筆,所在幹職。高帝崩,謐稱疾不入,衆頗疑其怨不預顧命。武帝即位,謐又不遷官,以此怨望。時武帝不豫,謐詣豫章王嶷,請閒曰:「至尊非起疾,東宮又非才,公今欲何計?」武帝知之,出謐為鎮北長史、南東海太守。未發,憂甚,乃以奕棋占卦云:「有客南來,金碗玉杯。」上使御史中丞沈沖奏謐前後罪惡,請收送廷尉。詔賜死,果以金甖盛藥鴆之。
子介,建武中為吳令,政亦深苛。人間榜死人髑髏為謐首,介棄官而去。
論曰:敬元夷簡歸譽,玄保弘懿見推,其取重於世,豈虛名也。然玄保時隆帝念,雖命稟於玄天,跡其恩寵,蓋亦「猶賢」之助。沈氏世傳武節,而演之以業尚見知,綢繆帷幄,遂參機務。處默保閑篤素,叔源節見臨危,懿德高風,所謂世有人矣。茂遠自晉及陳,雅道相係,弈世載德,斯之謂焉。而總溺於寵狎,反以文雅為敗,然則士之成名,所貴彬彬而已。玄叔清介著美,足以追蹤古烈。令和窺覘成性,終取躓於險塗,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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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2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南史  卷三十七‧列傳第二十七  沈慶之 宗愨
沈慶之字弘先,吳興武康人也。少有志力,晉末孫恩作亂,使其衆寇武康,慶之未冠,隨鄉族擊之,屢捷,由是以勇聞。荒擾之後,鄉邑流散,慶之躬耕壟畝,勤苦自立,年四十未知名。兄敞之為趙倫之征虜參軍,監南陽郡,擊蠻有功,遂即真。慶之往襄陽省兄,倫之見而賞之,命子竟陵太守伯符板為寧遠中兵參軍。竟陵蠻屢為寇,慶之為設規略,每擊破之,伯符由此致將帥之稱。
永初二年,慶之除殿中員外將軍,又隨伯符隷到彥之北侵。伯符病歸,仍隷檀道濟。道濟白文帝稱慶之忠謹曉兵,上使領隊防東掖門,稍得引接,出入禁省。領軍劉湛知之,欲相引接,謂曰:「卿在省年月乆遠,比當相論。」慶之正色曰:「下官在省十年,自應得轉,不復以此仰累。」尋轉正員將軍。及湛被收之夕,上開門召慶之,慶之戎服履縛袴入,上見而驚曰:「卿何意乃爾急裝?」慶之曰:「夜半喚隊主,不容緩服。」遣收吳郡太守劉斌殺之。
元嘉十九年,雍州刺史劉道產卒,群蠻大動,征西司馬朱脩之討蠻失利,以慶之為建威將軍,率衆助脩之。脩之失律下獄,慶之專軍進討,大破緣沔諸蠻。
後為孝武撫軍中兵參軍。孝武以本號為雍州,隨府西上,征蠻寇屢有功。還都,復為廣陵王誕北中郎中兵參軍,加建威將軍、南濟陰太守。雍州蠻又為寇,慶之以將軍、太守復與隨王誕入沔。及至襄陽,率後軍中兵參軍柳元景、隨郡太守宗愨等伐沔北諸山蠻,大破之。威震諸山,群蠻皆稽顙。慶之患頭風,好著狐皮帽,群蠻惡之,號曰蒼頭公。每見慶之軍,輙畏懼曰:「蒼頭公已復來矣。」
慶之引軍出,前後破降甚衆,又討犬羊諸山蠻,緣險築重城,施門櫓甚峻。慶之連營山下,營中開門相通。又令諸軍各穿池於營內,朝夕不外汲。兼以防蠻之火。頃之風甚,蠻夜下山,人提一炬燒營。火至,輙以池水灌滅之。蠻被圍守日乆,並飢乏,自後稍出歸降。慶之前後所獲蠻,並移都下,以為營戶。
二十七年,遷太子步兵校尉。其年,文帝將北侵,慶之諫曰:「道濟再行無功,彥之失利而反,今料王玄謨等未踰兩將,恐重辱王師。」上曰:「王師再屈,別有所由。道濟養寇自資,彥之中塗疾動。虜所恃唯馬,夏水浩大,泛舟濟河,碻磝必走,滑臺小戍,易可覆拔。剋此二戍,館穀弔人,虎牢洛陽,自然不固。」慶之固陳不可,時丹陽尹徐湛之、吏部尚書江湛並在坐,上使湛之等難慶之。慶之曰:「為國譬如家,耕當問奴,織當訪婢。陛下今欲伐國,而與白面書生輩謀之,事何由濟?」上大笑。
及軍行,慶之副玄謨。玄謨進圍滑臺,慶之與蕭斌留守碻磝,仍領斌輔國司馬。玄謨攻滑臺,積旬不拔,魏太武大軍南向,斌遣慶之將五千人救玄謨。慶之曰:「少軍輕往,必無益也。」會玄謨退還,斌將斬之,慶之諫乃止。
蕭斌以前驅敗績,欲死固碻磝,慶之以為不可。會制使至,不許退,諸將並宜留。斌復問計於慶之,慶之曰:「閫外之事,將所得專,制從遠來,事勢已異。節下有一范增而不能用,空議何施?」斌及坐者並笑曰:「沈公乃更學問。」慶之厲聲曰:「衆人雖見古今,不如下官耳學也。」玄謨自以退敗,求戍碻磝。斌乃還歷城。申坦、垣護之共據清口,慶之奔驛馳歸。
二十九年,師復行,慶之固諫不從。以立議不同,不使北出。是時亡命司馬黑石、廬江叛吏夏侯方進在西陽五水讙動群蠻,自淮汝間至江沔,咸離其患,乃遣慶之督諸將討之,制江、豫、荊、雍並遣軍受慶之節度。
三十年,孝武出次五洲,總統群帥。慶之從巴水出至五洲諮受軍略。會孝武典籤董元嗣自建鄴還,陳元凶弒逆,孝武遣慶之引諸軍。慶之謂腹心曰:「蕭斌婦人不足數,其餘將帥並易與耳。今輔順討逆,不憂不濟也。」時元凶密與慶之書,令殺孝武。慶之入求見,孝武稱疾不敢見。慶之突前,以元凶手書呈簡,孝武泣求入內與母辭。慶之曰:「下官受先帝厚恩,常願報德,今日之事,唯力是視,殿下是何疑之深。」帝起再拜曰:「家國安危,在於將軍。」慶之即勒內外處分。
府主簿顏竣聞慶之至,馳入見帝曰:「今四方尚未知義師之舉,而劭據有天府,首尾不相應赴,此危道也。宜待諸鎮脣齒,然後舉事。」慶之厲聲曰:「今方興大事,而黃頭小兒皆參預,此禍至矣,宜斬以徇衆。」帝曰:「竣何不拜謝。」竣起再拜。慶之曰:「君但當知筆札之事。」於是處分,旬日內外整辦,時皆謂神兵。百姓欣悅。
衆軍旣集,假慶之為武昌內史,領府司馬。孝武至尋陽,慶之及柳元景等並勸即大位,不許。賊劭遣慶之門生錢無忌齎書說慶之解甲,慶之執無忌白之。孝武踐阼,以慶之為領軍將軍,尋出為南兖州刺史,加都督,鎮盱眙,封南昌縣公。
孝建元年,魯爽反,遣慶之與薛安都等往討之。安都臨陣斬爽,進慶之號鎮北大將軍。尋與柳元景俱開府儀同三司,固辭,改封始興郡公。慶之以年滿七十,固請辭事,以為侍中、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固讓,乃至稽顙自陳,言輙泣涕。上不能奪,聽以郡公罷就第,月給錢十萬,米百斛,二衛史五十人。
大明三年,司空竟陵王誕據廣陵反,復以慶之為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固讓南兖州刺史,加都督,率衆討之。誕遣客沈道愍齎書說慶之,餉以玉環刀。慶之遣道愍反,數以罪惡。慶之至城下,誕登樓謂曰:「沈公,君白首之年,何為來此?」慶之曰:「朝廷以君狂愚,不足勞少壯,故使僕來耳。」慶之塞塹,造攻道,立行樓土山并諸攻具。時夏雨不得攻城,上使御史中丞庾徽之奏免慶之官以激之,制無所問。誕餉慶之食,提挈者百餘人,慶之不開,悉焚之。誕於城上投函表,令慶之為送。慶之曰:「我奉制討賊,不得為汝送表。」每攻城,慶之輙身先士卒。上戒之曰:「卿為統任,當令處分有方,何須身受矢石邪?」自四月至七月,乃屠城斬誕。進慶之司空,又固讓爵。於是與柳元景並依晉密陵侯鄭袤故事,朝會慶之位次司空,元景在從公之上,給卹吏五十人,門施行馬。
初,慶之嘗夢引鹵簿入廁中,慶之甚惡入廁之鄙。時有善占夢者為解之,曰:「君必大富貴,然未在旦夕。」問其故,荅云:「鹵簿固是富貴容,廁中所謂後帝也。知君富貴不在今主。」及中興之功,自五校至是而登三事。
四年,西陽五水蠻復為寇,慶之以郡公統諸軍討平之。
慶之居清明門外,有宅四所,室宇甚麗。又有園舍在婁湖,慶之一夜攜子孫徙居之,以宅還官,悉移親戚中表於婁湖,列門同閈焉。廣開田園之業,每指地語人曰:「錢盡在此。」中興身享大國,家素富厚,產業累萬金,奴僮千計。再獻錢千萬,穀萬斛,以始興封優近,求改封南海郡,不許。妓妾十數人,並美容工藝。慶之優游無事,盡意歡愉,自非朝賀不出門。每從游幸及校獵,據鞍陵厲,不異少壯。太子妃上孝武金鏤匕箸及杅杓,上以賜慶之曰:「觴酌之賜,宜以大夫為先也。」
上嘗歡飲,普令群臣賦詩,慶之粗有口辯,手不知書,每將署事,輙恨眼不識字。上逼令作詩,慶之曰:「臣不知書,請口授師伯。」上即令顏師伯執筆。慶之口授之曰:「微生遇多幸,得逢時運昌。朽老筋力盡,徒步還南岡。辭榮此聖世,何愧張子房。」上甚悅,衆坐並稱其辭意之美。
孝武晏駕,慶之與柳元景等並受顧命。遺制「若有大軍旅及征討,悉委慶之」。前廢帝即位,加慶之几杖,給三望車一乘。慶之每朝賀,常乘豬鼻無幰車,左右從者不過三五騎。履行園田,每農桑劇月,無人從行,遇之者不知三公也。及加三望車,謂人曰:「我每游履田園,有人時與馬成三,無人則與馬成二。今乘此車,安所之乎?」及賜几杖,並固讓。柳元景、顏師伯嘗詣慶之,會其游田,元景等鳴笳列卒滿道,慶之獨與左右一人在田,見之悄然改容曰:「夫貧賤不可居,富貴亦難守。吾與諸公並出貧賤,因時際會,榮貴至此,唯當共思損挹之事。老子八十之年,目見成敗者已多,諸君炫此車服,欲何為乎!」於是插杖而耘,不為之顧。元景等徹侍褰裳從之,慶之乃與相對為歡。
慶之旣通貴,鄉里老舊素輕慶之者,後見皆膝行而前。慶之歎曰:「故是昔時沈公。」視諸沈為劫首者數十人,士民悉患之。慶之詭為置酒大會,一時殺之,於是合境肅清,人皆喜悅。
廢帝狂悖無道,衆勸之廢立,及柳元景等連謀,以告慶之,慶之與江夏王義恭不厚,發其事。帝誅義恭、元景等,以慶之為侍中、太尉。及義陽王昶反,慶之從帝度江,總統衆軍。
帝凶暴日甚,慶之猶盡言諫爭,帝意稍不悅。及誅何邁,慮慶之不同,量其必至,乃開青溪諸橋以絕之。慶之果往,不得度而還。帝又忌之,乃遣其從子攸之齎藥賜死,時年八十。是歲旦,慶之夢有人以兩疋絹與之,謂曰:「此絹足度。」寤而謂人曰:「老子今年不免矣。兩疋,八十尺也,足度,無盈餘矣。」及死,贈賻甚厚,追贈侍中、太尉如故,給鸞輅轀輬車,前後羽葆、鼓吹,謚曰忠武公。未及葬,帝敗。明帝即位,追贈侍中、司空,謚曰襄公。泰始七年,改封蒼梧郡公。慶之群從姻戚,由慶之在列位者數十人。
長子文叔位侍中,慶之之死也,不肯飲藥,攸之以被掩殺之,文叔密取藥藏錄。或勸文叔逃避,文叔見帝斷截江夏王義恭支體,慮奔亡之日,帝怒,容致義恭之變,乃飲藥自殺。文叔子昭明位秘書郎,聞父死,曰:「何忍獨生。」亦自縊死。
元徽元年,還復先封,時改始興為廣興。昭明子曇亮襲廣興郡公,齊受禪,國除。昭明弟昭略。
昭略字茂隆,性狂俊,不事公卿,使酒仗氣,無所推下。嘗醉,晚日負杖攜家賔子弟至婁湖苑,逢王景文子約,張目視之曰:「汝是王約邪?何乃肥而癡。」約曰:「汝沈昭略邪?何乃瘦而狂。」昭略撫掌大笑曰:「瘦已勝肥,狂又勝癡,奈何王約,奈汝癡何!」
昇明末,為相國西曹掾。齊高帝賞之,及即位,謂王儉曰:「南士中有沈昭略,何職處之?」儉以擬前軍將軍,上不欲違,乃可其奏。尋為中書郎,累遷侍中。王晏嘗戲昭略曰:「賢叔可謂吳興僕射。」昭略曰:「家叔晚登僕射,猶賢於尊君以卿為初蔭。」
永元中,與叔父文季俱被召入華林省,茹法珍等進藥酒,昭略怒罵徐孝嗣曰:「廢昏立明,古今令典,宰相無才,致有今日。」以甌投其面,曰:「使為破面鬼。」死時言笑自若,了無懼容。徐孝嗣謂曰:「見卿使人想夏侯泰初。」荅曰:「明府猶憶夏侯,便是方寸不能都豁。下官見龍逄、比干,欣然相對;霍光脫問明府今日之事,何辭荅之邪?」
昭略弟昭光聞收兵至,家人勸逃去,昭光不忍捨母,入執母手悲泣,遂見殺。時昭明子曇亮已得逃去,聞昭光死,乃曰:「家門屠滅,獨用生何為。」又絕吭而死。時人歎其累世孝義。中興元年,贈昭略太常,昭光廷尉。
文季字仲達,文叔弟也。以寬雅正直見知,尤善塞及彈碁,在宋封山陽縣五等伯,位中書郎。父慶之遇害,諸子見收,文叔謂之曰:「我能死,爾能報。」遂自殺。文季揮刀馳馬去,收者不敢追,遂免。
明帝立,為黃門郎,領長水校尉。明帝宴會朝臣,以南臺御史賀咸為柱下史,糾不醉者,文季不肯飲,被驅下殿。晉平王休祐為南徐州,帝就褚彥回求幹事人為上佐,彥回舉文季,轉驃騎長史、南東海太守。休祐被殺,雖用薨禮,僚佐多不敢至,文季獨往墓展哀。元徽初,自秘書監出為吳興太守。文季飲酒至五斗,妻王氏飲亦至三斗,嘗對飲竟日,而視事不廢。
昇明元年,沈攸之反,齊高帝加文季冠軍將軍、督吳興錢唐軍事。初,慶之之死也,攸之求行,至是文季收攸之弟新安太守登之,誅其宗族,以復舊怨,親黨無吹火焉。君子以文季能報先恥。齊國建,為侍中,領秘書監。建元元年,轉太子右衛率,侍中如故。改封西豐縣侯。
文季風采稜岸,善於進止,司徒褚彥回當時貴望,頗以門戶裁之。文季不為之屈。武帝在東宮,於玄圃宴朝臣,文季數舉酒勸彥回。彥回甚不平,啟武帝曰:「沈文季謂彥回經為其郡,依然猶有故情。」文季曰:「惟桑與梓,必恭敬止。豈如明府亡國失土,不識枌榆。」遂言及魏軍動事。彥回曰:「陳顯達、沈文季當今將略,足委以邊事。」文季諱稱將門,因是發怒,啟武帝曰:「褚彥回遂品藻人流,臣未知其身死之日,何面目見宋明帝。」武帝笑曰:「沈率醉也。」中丞劉休舉其事,見原。後豫章王北宅後堂集會,文季與彥回並善琵琶,酒闌,彥回取樂器為明君曲。文季便下席大唱曰:「沈文季不能作伎兒。」豫章王嶷又解之曰:「此故當不損仲容之德。」彥回顏色無異,終曲而止。
永明中,累遷領軍將軍。文季雖不學,發言必有辭采。武帝謂文季曰:「南士無僕射,多歷年所。」文季對曰:「南風不競,非復一日。」當世善其對。
明帝輔政,欲以文季為江州,遣左右單景儁宣旨。文季陳讓,稱老不願外出,因問右執法有人未,景儁還具言之。延興元年,以為尚書右僕射。明帝即位,加領太子詹事,尚書令王晏嘗戲文季為吳興僕射。文季荅曰:「琅邪執法,似不出卿門。」
建武二年,魏軍南伐,明帝以為憂,制文季鎮壽春。文季入,城門嚴加備守。魏軍尋退,百姓無所損。
永元元年,轉侍中、左僕射。始安王遙光反,其夜遣於宅掩取文季,欲以為都督,而文季已還臺。明日,與尚書令徐孝嗣共坐南掖門上。時東昏已行殺戮,孝嗣深懷憂慮,欲與文季論時事,文季輙引以他辭,終不得及。事寧,加鎮軍將軍,置府史。
文季以時方昏亂,託老疾不豫朝機。兄子昭略謂文季曰:「阿父年六十為員外僕射,欲求免乎?」文季笑而不荅,未幾見害。先被召,便知敗,舉動如常。登車顧曰:「此行恐往而不反。」於華林省死,年五十八,朝野冤之。中興元年,贈司空,謚曰忠憲公。
文秀字仲遠,慶之弟子也。父邵之,南中郎行參軍。文秀宋前廢帝時,累遷青州刺史,將之鎮,部曲出次白下。文秀說慶之以帝狂悖,禍在難測,欲因此衆力圖之。慶之不從。及行,慶之果見殺。又遣直閣江方興領兵誅文秀,未至,而明帝已定亂。時晉安王子勛據尋陽,文秀與徐州刺史薛安都並同子勛反。尋陽平定,明帝遣其弟召之,便歸命請罪。即安本任。
四年,封新城縣侯。先是冀州刺史崔道固亦據歷城同反,文秀遣信引魏,魏遣慕容白曜援之。及至,而文秀已受朝命。文秀善於撫御,被魏圍三載無叛者。五年,為魏所剋,終于北。
攸之字仲達,慶之從父兄子也。父叔仁為宋衡陽王義季征西長史,兼行參軍領隊。
攸之少孤貧,元嘉二十七年,魏軍南攻,朝廷發三吳之衆,攸之亦行。及至建鄴,詣領軍將軍劉遵考求補白丁隊主。遵考以為形陋不堪,攸之歎曰:「昔孟嘗君身長六尺為齊相,今求士取肥大者哉。」因隨慶之征討。
二十九年,征西陽蠻,始補隊主。巴口建義,授南中郎府板長兼行參軍。新亭之戰,身被重創,事寧,為太尉行參軍,封平洛縣五等侯。隨府轉大司馬行參軍。
晉時都下二岸揚州舊置都部從事,分掌二縣非違,永初以後罷省。孝建三年,復置其職,攸之掌北岸,會稽孔璪掌南岸,後又罷。攸之遷員外散騎侍郎,又隨慶之征廣陵屢有功,被箭破骨。孝武以其善戰,配以仇池步矟。事平當加厚賞,為慶之所抑。遷太子旅賁中郎,攸之甚恨之。
前廢帝景和元年,除豫章王子尚車騎中兵參軍、直閤,與宗越、譚金等並為廢帝所寵。誅戮群公,攸之等皆為之用命,封東興縣侯。
明帝即位,以例削封。尋告宗越、譚金等謀反,復召直閤。會四方反叛,南賊已次近道,以攸之為寧朔將軍、尋陽太守,率軍據虎檻。時王玄謨為大統未發,前鋒有五軍在虎檻,五軍後又駱驛繼至,每夜各立姓號,不相稟受。攸之謂軍吏曰:「今衆軍同舉,而姓號不同,若有耕夫漁父夜相呵叱,便致駭亂,此敗道也。請就一軍取號。」衆咸從之。
殷孝祖為前鋒都督,大失人情,攸之內撫將士,外諧群帥,衆並安之。時殷孝祖中流矢死,軍主范潛率五百人投賊,人情震駭,並謂攸之宜代孝祖為統。時建安王休仁屯虎檻,總統衆軍,聞孝祖死,遣寧朔將軍江方興、龍驤將軍劉靈遺各率三千人赴赭圻。攸之以為孝祖旣死,賊有乘勝之心,明日若不更攻,則示之以弱。方興名位相亞,必不為己下,軍政不一,致敗之由,乃率諸軍主詣方興推重,并慰勉之,方興甚悅。攸之旣出,諸軍主並尤之。攸之曰:「卿忘廉藺、寇賈事邪?吾本以濟國活家,豈計此之升降。」明旦進戰,自寅訖午,大破賊於赭圻。
尋進號輔國將軍,代孝祖督前鋒諸軍事。薛常保等在赭圻食盡,南賊大帥劉胡屯濃湖,以囊盛米繫流查及船腹,陽覆船,順風流下,以餉赭圻。攸之疑其有異,遣人取船及流查,大得囊米,尋剋赭圻。
遷寧蠻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袁顗復率大衆來入鵲尾,相持旣乆,軍主張興世越鵲尾上據錢溪,劉胡自攻之。攸之率諸將攻濃湖。錢溪信至大破賊,攸之悉以錢溪所送胡軍耳鼻示之。顗駭懼,急追胡還。攸之諸軍悉力進攻,多所斬獲,胡於是棄衆而奔,顗亦奔走。赭圻、濃湖之平也,賊軍委棄資財,珍貨山積,諸軍各競收斂,唯攸之、張興世約勒所部,不犯毫芥,諸將以此多之。攸之進平尋陽,遷中領軍,封貞陽縣公。時劉遵考為光祿大夫,攸之在御坐謂遵考曰:「形陋之人今何如?」帝問之,攸之依實對,帝大笑。
累遷郢州刺史,為政刻暴,或鞭士大夫。上佐以下有忤意,輙面加詈辱。而曉達吏事,自強不息,士庶畏憚,人莫敢欺。聞有猛獸,輙自圍捕,往無不得,一日或得兩三。若逼暮不禽,則宿昔圍守。賦斂嚴苦,徵發無度,繕修船舸,營造器甲。自至夏口,便有異圖。進監豫、司之二郡軍事,進號鎮軍將軍。
泰豫元年,明帝崩,攸之與蔡興宗並在外蕃,同預顧命。會巴西人李承明反,蜀土搔擾。時荊州刺史建平王景素被徵,新除荊州刺史蔡興宗未之鎮,乃遣攸之權行荊州事。會承明已平,乃以攸之為鎮西將軍、荊州刺史,加都督。聚斂兵力,養馬至二千餘匹,皆分賦邏將士,使耕田而食。廩財悉充倉儲。荊州作部歲送數千人仗,攸之割留之,簿上云「供討四山蠻」。裝戰艦數百千艘,沈之靈溪裏,錢帛器械巨積。漸懷不臣之心,朝廷制度無所遵奉。富貴擬於王者,夜中諸廂廊然燭達旦,後房服珠玉者數百人,皆一時絕貌。
江州刺史桂陽王休範密有異志,欲以微旨動攸之,使道士陳公昭作天公書一函,題言沈丞相,送攸之門者。攸之不開書,推撿得公昭,送之朝廷。後廢帝元徽二年,休範舉兵襲都,攸之謂僚佐曰:「桂陽今逼朝廷,必聲言吾與之同,若不顛沛勤王,必增朝野之惑。」於是遣使受郢州刺史晉熙王燮節度。會休範平,使乃還。進號征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固讓開府。攸之自擅閫外,朝廷疑憚之,累欲徵入,慮不受命,乃止。
四年,建平王景素據京城反,攸之復應朝廷,景素尋平。時有臺直閤高道慶家在江陵,攸之初至州,道慶在家,牒其親戚十餘人,求州從事西曹,攸之為用三人。道慶大怒,自入州取教毀之而去。道慶素便馬,攸之與宴飲於聽事前,合馬槊,道慶槊中攸之馬鞍,攸之怒索刃槊,道慶馳馬而出。還都說攸之反狀,請三千人襲之。朝議慮其事難濟,高帝又保持不許。楊運長等常相疑畏,乃與道慶密遣刺客齎廢帝手詔,以金餅賜攸之,州府佐吏進其階級。時有象三頭至江陵城北數里,攸之自出格殺之,忽有流矢集攸之馬鄣泥,其後刺客事發。廢帝旣殞,順帝即位,加攸之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齊高帝遣攸之子司徒左長史元琰齎廢帝刳斮之具以示之,攸之曰:「吾寧為王淩死,不作賈充生。」尚未得即起兵,乃上表稱慶,并與齊高帝書推功。
攸之有素書十數行,常韜在兩襠角,云是宋明帝與己約誓。又皇太后使至,賜攸之燭十挺,割之得太后手令,曰「國家之事,一以委公」。明日,遂舉兵。其妾崔氏、許氏諫曰:「官年已老,那不為百口作計。」攸之指兩襠角示之。
攸之素畜士馬,資用豐積,至是戰士十萬,鐵馬三千。將發江陵,使沙門釋僧粲筮之,云:「不至都,當自郢州回還。」意甚不悅。初發江津,有氣狀如塵霧從西北來,正蓋軍上。齊高帝遣衆軍西討,攸之盡銳攻郢州,行事柳世隆屢破之。昇明二年,還向江陵,未至,城已為雍州刺史張敬兒所據,無所歸,乃與第三子中書侍郎文和至華容之頭林,投州吏家。此吏嘗為攸之所鞭,待攸之甚厚,不以往罰為怨,殺薦食。旣而村人欲取之,攸之於櫟林與文和俱自經死,村人斬首送之都。或割其腹,心有五竅。征西主簿苟昭先以家財葬攸之。
攸之晚好讀書,手不釋卷,史、漢事多所記憶。常歎曰:「早知窮達有命,恨不十年讀書。」及攻郢城,夜嘗風浪,米船沈沒。倉曹參軍崔靈鳳女先適柳世隆子,攸之正色謂曰:「當今軍糧要急,而卿不以在意,由與城內婚姻邪。」靈鳳荅曰:「樂廣有言,下官豈以五男易一女。」攸之歡然意解。
攸之招集才力之士,隨郡人雙泰真有幹力,召不肯來。攸之遣二十人被甲追之,泰真射殺數人,欲過家將母去,事迫不獲,單身走入蠻。追者旣失之,錄其母去。泰真旣失母,乃自歸,攸之不罪,曰:「此孝子也。」賜錢一萬,轉補隊主,其抑情待士如此。
初,攸之賤時,與吳郡孫超之、全景文共乘一小船出都,三人共上引埭,有一人止而相之,曰:「君三人皆當至方伯。」攸之曰:「豈有是事。」相者曰:「不驗,便是相書誤耳。」後攸之為郢、荊二州,超之廣州刺史,景文南豫州刺史。景文字弘達,齊永明中,卒於光祿大夫。
攸之初至郢州,有順流之志,府主簿宗儼之勸攻郢城。功曹臧寅以為攻守勢異,非旬日所拔,若不時舉,挫銳損威,攸之不從。旣敗,諸將帥皆奔散,或呼寅俱亡。寅曰:「我委質事人,豈可幸其成而責其敗。」乃投水死。又倉曹參軍金城邊榮為府錄事所辱,攸之為榮鞭殺錄事。攸之自江陵下,以榮為留府司馬守城。張敬兒將至,人或說之使詣敬兒降。榮曰:「受沈公厚恩,一朝緩急,便改易本心,不能也。」城敗見敬兒,敬兒問曰:「邊公何為同人作賊,不早來。」榮曰:「沈荊州舉義兵,匡社稷,身雖可滅,要是宋世忠臣。天下尚有直言之士,不可謂之為賊。身本不蘄生,何須見問。」敬兒曰「死何難。」命斬之,榮歡笑而去,容無異色。泰山程邕之者,素依隨榮,至是抱持榮謂敬兒曰:「君入人國,不聞仁惠之聲,而先戮義士,三楚之人,寧蹈江、漢而死,豈肯與將軍同日以生。」敬兒曰:「求死甚易,何為不許。」先殺邕之然後及榮,三軍莫不垂泣,曰:「奈何一日殺二義士。」比之臧洪及陳容。
廢帝之殞,攸之欲起兵,問知星人葛珂之。珂之曰:「起兵皆候太白,太白見則成,伏則敗。昔桂陽以太白伏時舉兵,一戰授首,此近世明驗。今蕭公廢昏立明,正逢太白伏時,此與天合也。且太白尋出東方利用兵,西方不利。」故攸之止不下。及後舉兵,珂之又曰:「今歲星守南斗,其國不可伐。」攸之不從,果敗。
攸之表檄文疏,皆其記室南陽宗儼之辭也,事敗責之,荅曰:「士為知己,豈為君輩所識。」遂伏誅。
攸之景和中與齊高帝同直殿省,申以歡好,帝以長女義興憲公主妻攸之第三子文和,生二女,並養之宮中,恩禮甚厚,及嫁皆得素舊,公家營遣焉。齊武帝制以攸之弟雍之孫僧昭為義興公主後。
僧昭別名法朗,少事天師道士,常以甲子及甲午日,夜著黃巾衣褐醮於私室。時記人吉凶,頗有應驗。自云為泰山錄事,幽司中有所收錄,必僧昭署名。中年為山陰縣。
梁武陵王紀為會稽太守,宴坐池亭,蛙鳴聒耳。王曰:「殊廢絲竹之聽。」僧昭咒厭十許口便息。及日晚,王又曰:「欲其復鳴。」僧昭曰:「王歡已闌,今恣汝鳴。」即便喧聒。又嘗校獵,中道而還,左右問其故,荅曰:「國家有邊事,須還處分。」問何以知之,曰:「向聞南山虎嘯知耳。」俄而使至。復謂人曰:「吾昔為幽司所使,實為煩碎,今已自解。」乃開匣出黃紙書,上有一大字,字不可識。曰:「教分判如此。」及太清初,謂親知曰:「明年海內喪亂,生靈十不一存。」乃苦求東歸。旣不獲許,及亂,百口皆殲。僧昭位廷尉卿,太清三年卒。
宗愨字元幹,南陽涅陽人也。叔父少文高尚不仕,愨年少,問其所志,愨荅曰:「願乘長風破萬里浪。」少文曰:「汝若不富貴,必破我門戶。」兄泌娶妻,始入門夜被劫,愨年十四,挺身與劫相拒,十餘人皆披散,不得入室。時天下無事,士人並以文義為業,少文旣高尚,諸子群從皆愛好墳典,而愨任氣好武,故不為鄉曲所知。
江夏王義恭為征北將軍、南兖州刺史,愨隨鎮廣陵。時從兄綺為征北府主簿,與愨同住,綺妾與給吏牛泰私通,綺入直,而泰潛來就綺妾。愨知之,入殺牛泰然後白綺。義恭壯其意,不罪也。後以補國上軍將軍。
元嘉二十二年,伐林邑,愨自奮願行,義恭舉愨有膽勇,乃除振武將軍,為安西參軍蕭景憲軍副。隨交州刺史檀和之圍區粟城。林邑遣將范毗沙達來救區粟,和之遣偏軍拒之,為賊所敗。又遣愨,愨乃分軍為數道,偃旗潛進討破之,仍攻拔區粟,入象浦。林邑王范陽邁傾國來逆,以具裝被象,前後無際。愨以為外國有師子威服百獸,乃製其形與象相禦,象果驚奔,衆因此潰亂,遂剋林邑。收其珍異,皆是未名之寶,其餘雜物不可稱計。愨一毫無犯,唯有被梳枕刷,此外蕭然。文帝甚嘉之。
三十年,孝武伐逆,以愨為南中郎諮議參軍,領中兵。及事平,功次柳元景。
孝武即位,以為左衛將軍,封洮陽侯。孝建中,累遷豫州刺史,監五州諸軍事。先是鄉人庾業家富豪侈,侯服玉食。與賔客相對,膳必方丈,而為愨設粟飯菜葅。謂客曰:「宗軍人慣噉粗食。」愨致飽而退,初無異辭。至是業為愨長史,帶梁郡,愨待之甚厚,不以昔事為嫌。
大明三年,竟陵王誕據廣陵反,愨表求赴討,乘驛詣都,面受節度。上停輿慰勉,愨聳躍數十,左右顧眄,上壯之。及行,隷車騎大將軍沈慶之。初,誕誑其衆云:「宗愨助我。」及愨至,躍馬繞城呼曰:「我宗愨也。」事平,入為左衛將軍。
五年,從獵墮馬腳折,不堪朝直,以為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有佳牛堪進御,官買不肯賣,坐免官。明年復先職。
廢帝即位,為寧蠻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卒,贈征西將軍,謚曰肅侯,配食孝武廟庭。子羅雲,卒,子元寶嗣。
愨從子夬字明揚,祖少文,名列隱逸傳。父繁,西中郎諮議參軍。
夬少勤學,有局幹,仕齊為驃騎行參軍。時竟陵王子良集學士於西邸,並見圖畫,夬亦預焉。齊鬱林之為南郡王,居西州,使夬管書記,以筆札貞正見許,故任焉。時與魏和通,敕夬與尚書殿中郎任昉同接魏使,皆時選也。及文惠太子薨,王為皇太孫,夬仍管書記。
太孫即位,多失德,夬頗自疏,得為秣陵令,遷尚書都官郎。少帝見誅,舊寵多被其災,唯夬與傅昭以清正免。齊明帝以為郢州中從事,以父老去官。南康王為荊州刺史,引為別駕。
梁武帝起兵,遷西中郎諮議。時西土位望,唯夬與同郡樂藹、劉坦為州人所推服,故領軍蕭穎冑深相委仗。武帝受禪,歷太子右衛率,五兵尚書,參掌大選。天監三年卒。子曜卿。
論曰:沈慶之以武毅之姿,屬殷憂之日,驅馳戎旅,所在見推。其戡難定功,蓋亦宋之方、召。及勤王之業克舉,台鼎之位已隆,年致懸車,宦成名立,而卒至顛覆,倚伏豈易知也。諸子才氣,並有高風,將門有將,斯言得矣。攸之地處上流,聲稱義舉,專威擅命,年且逾十。終從諸葛之薨,代德其有數乎。宗愨氣概風雲,竟成其志;夬蹈履清正,用升顯級,亦各志能之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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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2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南史  卷三十八‧列傳第二十八  柳元景
柳元景字孝仁,河東解人也。高祖純,位平陽太守,不拜。曾祖卓,自本郡遷於襄陽,官至汝南太守。祖恬,西河太守。父憑,馮翊太守。
元景少便弓馬,數隨父伐蠻,以勇稱。寡言語,有器質,荊州刺史謝晦聞其名,要之,未及往而晦敗。雍州刺史劉道產深愛其能,會荊州刺史江夏王義恭復召之,道產謂曰:「乆規相屈。今貴王有召,難輙相留,乖意以為罔罔。」服闋,累遷義恭司徒太尉城局參軍。文帝見又知之。
先是,劉道產在雍州有惠化,遠蠻歸懷皆出,緣沔為村落,戶口殷盛。及道產死,群蠻大為寇暴。孝武西鎮襄陽,義恭薦元景,乃以為武威將軍、隨郡太守。及至,廣設方略,斬獲數百,郡境肅然。
隨王誕鎮襄陽,元景徙為後軍中兵參軍。及朝廷大舉北侵,使諸鎮各出軍。二十七年八月,誕遣尹顯祖出貲谷,魯方平、薛安都、龐法起入盧氏,田義仁出魯陽,加元景建威將軍,總統軍帥。
後軍外兵參軍龐季明,三秦冠族,求入長安,招懷關、陝,乃自貲谷入盧氏。盧氏人趙難納之。元景率軍係進,以前鋒深入,懸軍無繼,馳遣尹顯祖入盧氏,以為諸軍聲援。元景以軍食不足,難可曠日相持,乃束馬懸車,引軍上百丈崖,出溫谷以入盧氏。法起諸軍進次方伯堆,去弘農城五里。元景引軍度熊耳山,安都頓軍弘農。法起進據潼關,季明率方平、趙難諸軍向陝。十一月,元景率衆至弘農,營於開方口。仍以元景為弘農太守。
初,安都留住弘農而諸軍已進陝。元景旣到,謂安都曰:「卿無坐守空城,而令龐公孤軍深入,宜急進軍。」衆軍並造陝下,列營以逼之,並大造攻具。
魏城臨河為固,恃險自守。季明、安都、方平、顯祖、趙難諸軍頻三攻未拔,安都、方平各列陣於城東南以待之。魏兵大合,輕騎挑戰,安都瞋目橫矛,單騎突陣,四向奮擊,左右皆辟易,殺傷不可勝數,於是衆軍並鼓譟俱前。魏多縱突騎,衆軍患之。安都怒甚,乃脫兜鍪,解所帶鎧,唯著絳衲兩當衫,馬亦去具裝,馳入賊陣。猛氣咆勃,所向無前,當其鋒者無不應刃而倒。如是者數四。每入,衆無不披靡。
魏軍之將至也,方平遣驛騎告元景。時諸軍糧盡,各餘數日食。元景方督義租并上驢馬以為糧運之計,遣軍副柳元怙簡步騎二千以赴陝急,卷甲兼行,一宿而至。詰朝,魏軍又出,列陣於城外。方平諸軍並成列,安都并領馬軍,方平悉勒步卒左右掎角之,餘諸義軍方於城西南列陣。方平謂安都曰:「今勍敵在前,堅城在後,是吾取死之日。卿若不進,我當斬卿,我若不進,卿當斬我也。」安都曰:「卿言是也。」遂合戰。安都不堪其憤,橫矛直前,殺傷者甚多。流血凝肘。矛折,易之復入,軍副譚金率騎從而奔之。自詰旦戰至日晏,魏軍大潰,面縛軍門者二千餘人。諸將欲盡殺之,元景以為不可,乃悉釋而遣之。皆稱萬歲而去。
時北略諸軍王玄謨等敗退,魏軍深入。文帝以元景不宜獨進,且令班師。諸軍乃自湖關度白楊嶺出于長洲,安都斷後,宗越副之。法起自潼關向商城,與元景會,季明亦從胡谷南歸,並有功而入。誕登城望之,以鞍下馬迎元景。
時魯爽向虎牢,復使元景率安都等北出,爽退乃還。再出北侵,威信著於境外。
孝武入討元凶,以為諮議參軍,配萬人為前鋒,宗愨、薛安都等十三軍皆隷焉。時義軍船乘小陋,慮水戰不敵。至蕪湖,元景大喜,倍道兼行至新亭,依山建壘柵,東西據險。令軍中曰:「鼓繁氣易衰,叫數力易竭,但各銜枚疾戰,一聽吾營鼓音。」元景察賊衰竭,乃命開壘鼓譟以奔之,賊衆大潰。劭更率餘衆自來攻壘,復大破之,劭僅以身免。上至新亭即位,以元景為侍中,領左衛將軍,尋轉寧蠻校尉、雍州刺史,監雍梁南北秦四州荊州之竟陵隨二郡諸軍事。始上在巴口,問元景事平何所欲。對曰:「願還鄉里。」故有此授。
初,臧質起義,以南譙王義宣闇弱易制,欲相推奉,潛報元景,使率所領西還。元景即以質書呈孝武。語其信曰:「臧冠軍當是未知殿下義舉耳,方應伐逆,不容西還。」質以此恨之。及元景為雍州,質慮其為荊、江後患,稱爪牙不宜遠出。上重違其言,更以元景為領軍將軍,加散騎常侍,封曲江縣公。
孝建元年正月,魯爽反,遣左衛將軍王玄謨討之。加元景撫軍將軍,假節置佐,係玄謨。後以為領南蠻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
臧質、義宣並反,王玄謨南據梁山,垣護之、薛安都度據歷陽,元景出屯采石。玄謨求益兵,上使元景進屯姑孰。元景悉遣精兵助王玄謨,以羸弱居守。所遣軍多張旗幟,梁山望之如數萬人,皆謂都下兵悉至,由是剋捷。與沈慶之俱以本號加開府儀同三司,改封晉安郡公。固讓開府。復為領軍、太子詹事,加侍中。
大明三年,為尚書令,太子詹事、侍中、中正如故。以封在嶺南,改封巴東郡公。又命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侍中、令、中正如故。又讓開府。乃與沈慶之俱依晉密陵侯鄭袤不受司空故事。
六年,進司空,侍中、令、中正如故。又固讓。乃授侍中、驃騎大將軍、南兖州刺史,留衛都下。
孝武晏駕,與太宰江夏王義恭、尚書僕射顏師伯並受遺詔輔幼主,遷尚書令,領丹陽尹,侍中、將軍如故。加開府儀同三司,給班劔二十人。固辭班劔。
元景少時貧苦,嘗下都至大雷,日暮寒甚,頗有羇旅之歎。岸側有一老父自稱善相,謂元景曰:「君方大富貴,位至三公。」元景以為戲之,曰:「人生免飢寒幸甚,豈望富貴。」老父曰:「後當相憶。」及貴求之,不知所在。
元景起自將率,及當朝,理務雖非所長,而有弘雅之美。時在朝勳要多事產業,惟元景獨無所營。南岸有數十畝菜園,守園人賣菜得錢三萬,送還宅。元景怒曰:「我立此園種菜,以供家中啖耳,乃復賣以取錢,奪百姓之利邪。」以錢乞守園人。
孝武嚴暴無常,元景雖荷寵遇,恒慮及禍。太宰江夏王義恭及諸大臣莫不重足屏氣,未嘗敢私相往來。孝武崩,義恭、元景等並相謂曰:「今日始免橫死。」義恭與義陽等諸王,元景與顏師伯等常相馳逐聲樂酣飲,以夜繼晝。前廢帝少有凶德,內不能平,殺戴法興後,悖情轉露,義恭、元景憂懼,乃與師伯等謀廢帝立義恭,持疑未決。發覺,帝親率宿衛兵自出討之,稱詔召元景。左右奔告,兵刃非常。元景知禍至,整朝服乘車,應召出門。逢弟車騎司馬叔仁戎服,左右壯士數十人,欲拒命。元景苦禁之。及出巷,軍士大至,下車受戮,容色恬然。
長子慶宗有幹力,而情性不倫,孝武使元景送還襄陽,於道賜死。次子嗣宗、紹宗、茂宗、孝宗、文宗、仲宗、成宗、秀宗至是並遇禍。元景六弟:僧景、僧珍、叔宗、叔政、叔珍、叔仁。僧珍、叔仁及子姪在都下襄陽死者數十人。元景少子承宗、嗣宗子並在孕獲全。明帝即位,贈太尉,給班劔三十人,羽葆、鼓吹一部,謚曰忠烈公。
元景從父兄元怙,大明末同晉安王子勛逆,事敗歸降。元景從祖弟光世留鄉里,仕魏為河北太守,封西陵男,與司徒崔浩親。浩被誅,光世南奔。明帝時,位右衛將軍、順陽太守。子欣慰謀反,光世賜死。
世隆字彥緒,元景弟子也。父叔宗字雙驎,位建威參軍事,早卒。
世隆幼孤,挺然自立,不與衆同。雖門勢子弟,獨修布衣之業。及長,好讀書,折節彈琴,涉獵文史,音吐溫潤。元景愛賞,異於諸子,言於宋孝武,得召見。帝謂元景曰:「此兒將來復是三公一人。」為西陽王撫軍法曹行參軍,出為武威將軍、上庸太守。帝謂元景曰:「卿昔以武威之號為隨郡,今復以授世隆,使卿門世不乏公也。」
元景為前廢帝所殺,世隆以在遠得免。泰始初,四方反叛,世隆於上庸起兵以應宋明帝,為孔道存所敗,衆散逃隱,道存購之甚急。軍人有貌相似者,斬送之。時世隆母郭妻閻並見縶襄陽獄,道存以所送首示之。母見首悲情小歇,而妻閻號叫方甚,竊謂郭曰:「今見不悲,為人所覺,唯當大慟以滅之。」世隆竟以免。
後為太子洗馬,與張緒、王延之、沈琰為君子之交。累遷晉熙王安西司馬,加寧朔將軍。時齊武帝為長史,與世隆相遇甚歡。齊高帝之謀度廣陵也,令武帝率衆同會都下。世隆與長流參軍蕭景先等戒嚴待期,事不行。
時朝廷疑憚沈攸之,密為之防,府州器械,皆有素蓄。武帝將下都,劉懷珍白高帝曰:「夏口是兵衝要地,宜得其人。」高帝納之,與武帝書曰:「汝旣入朝,當須文武兼資人,委以後事,世隆其人也。」武帝乃舉世隆自代。轉為武陵王前軍長史、江夏內史,行郢州事。
昇明元年冬,攸之反,遣輔國將軍、中兵參軍孫同等以三萬人為前驅,又遣司馬冠軍劉攘兵等二萬人次之,又遣輔國將軍、中兵參軍王靈秀等分兵出夏口,據魯山。攸之乘輕舸從數百人先大軍下住白螺洲,坐胡牀以望其軍,有自驕色。旣至郢,以郢城弱小不足攻,攸之將去。世隆遣軍於西渚挑戰,攸之果怒,晝夜攻戰。世隆隨宜拒應,衆皆披却。
武帝初下,與世隆別,曰:「攸之一旦為變,雖留攻城,不可卒拔。卿為其內,我為其外,乃無憂耳。」至是,武帝遣軍主桓敬、陳胤叔、苟元賔等八軍據西塞,令堅壁以待賊疲。慮世隆危急,遣腹心胡元直潛使入郢城通援軍消息。內外並喜。
郢城旣不可攻,而平西將軍黃回軍至西陽,乘三層艦,作羌胡伎,泝流而進。攸之素失人情,本逼以威力,初發江陵,已有叛者,至此稍多。攸之大怒,於是一人叛,遣十人追,並去不返。劉攘兵射書與世隆請降,開門納之。攸之怒,銜鬚咀之,收攘兵兄子天賜、女壻張平慮斬之。軍旅大散。世隆乃遣軍副劉僧麟緣道追之。
攸之已死,徵為侍中,仍遷尚書右僕射,封貞陽縣侯。出為吳郡太守,居母憂,寒不衣絮。齊高帝踐阼,起為南豫州刺史,加都督,進爵為公。上手詔司徒褚彥回甚傷美之。彥回曰:「世隆事陛下,在危盡忠,居憂杖而後起,立人之本,二理同極,加榮增寵,足以敦厲風俗。」
建元二年,授右僕射,不拜。性愛涉獵,啟高帝借祕閣書,上給二千卷。三年,出為南兖州刺史,加都督。武帝即位,加散騎常侍。
世隆善卜,別龜甲,價至一萬。永明初,世隆曰:「永明九年我亡,亡後三年丘山崩,齊亦於此季矣。」屏人,命典籤李黨取筆及高齒屐,題簾箔旌曰:「永明十一年。」因流涕謂黨曰:「汝當見,吾不見也。」
遷護軍,而衛軍王儉修下官敬甚謹。世隆止之,儉曰:「將軍雖存弘眷,如王典何。」其見重如此。
性清廉,唯盛事墳典。張緒問曰:「觀君舉措,當以清名遺子孫邪?」荅曰:「一身之外,亦復何須。子孫不才,將為爭府;如其才也,不如一經。」
光祿大夫韋祖征州里宿德,世隆雖已貴重,每為之拜。人或勸祖征止之,荅曰:「司馬公所為,後生楷法,吾豈能止之哉。」
後授尚書左僕射。湘州蠻動,遣世隆以本官總督伐蠻衆軍,仍為湘州刺史,加都督。至鎮,以方略討平之。在州立邸興生,為御史中丞庾杲之所奏。詔不問。
復入為尚書左僕射,不拜,乃轉尚書令。世隆少立功名,晚專以談義自業。善彈琴,世稱柳公雙瑣,為士品第一。常自云:「馬第一,清談第二,彈琴第三。」在朝不干世務,垂簾鼓琴,風韻清遠,甚獲世譽。以疾遜位,拜左光祿大夫、侍中。永明九年卒,詔給東園祕器,贈司空,班劔二十人,謚曰忠武。
世隆曉數術,於倪塘創墓,與賔客踐履,十往五往,常坐一處。及卒,墓工圖墓,正取其坐處焉。
所著龜經祕要二卷,行於世。
長子悅字文殊,少有清致,位中書郎,早卒,謚曰恭。世隆次子惔。
惔字文通,好學工製文,尤曉音律,少與長兄悅齊名。王儉謂人曰:「柳氏二龍,可謂一日千里。」儉為尚書左僕射,嘗造世隆宅,世隆謂為詣己,徘徊乆之。及至門,唯求悅及惔。遣謂世隆曰:「賢子俱有盛才,一日見顧,今故報禮。若仍相造,似非本意,恐年少窺人。」
嘗預齊武烽火樓宴,帝善其詩,謂豫章王嶷曰:「惔非徒風韻清爽,亦屬文遒麗。」後為巴東王子響友,子響為荊州,惔隨之鎮。子響昵近小人,惔知將為禍,稱疾還都。及難作竟以得免。
累遷新安太守,居郡以無政績免。建武末,為梁、南秦二州刺史。及梁武帝起兵,惔舉漢中以應。
梁武受命,為太子詹事,加散騎常侍。武帝之鎮襄陽,惔祖道,帝解茅土玉環贈之。天監二年元會,帝謂曰:「卿所佩玉環,是新亭所贈邪?」對曰:「旣而瑞感神衷,臣謹服之無斁。」帝因勸之酒,惔時未卒爵,帝曰:「吾常比卿劉越石,近辭卮酒邪。」罷會,封曲江縣侯。帝因宴為詩貽惔曰:「爾實冠群后,惟余實念功。」帝又嘗謂曰:「徐元瑜違命嶺南,周書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朕已放其諸子,何如?」惔曰:「罰不及嗣,賞延于後,今復見之聖朝。」時以為知言。
尋遷尚書左僕射,年四十六,卒於湘州刺史,謚曰穆。
惔度量寬博,家人未嘗見其喜慍。甚重其婦,頗成畏憚。性愛音樂,女伎精麗,略不敢視。僕射張稷與惔狎密,而為惔妻賞敬。稷每詣惔,必先相問夫人。惔每欲見妓,恒因稷請奏。其妻隔幔坐,妓然後出。惔因得留目。
惔著仁政傳及諸詩賦,粗有辭義。子昭,位中書郎,襲爵曲江侯。
惔弟惲字文暢,少有志行。好學,善尺牘。與陳郡謝 24162.gif 曰:「宅南柳郎,可為儀表。」
初,宋時有嵇元榮、羊蓋者,並善琴,云傳戴安道法。惲從之學。惲特窮其妙。齊竟陵王子良聞而引為法曹行參軍,唯與王暕、陸杲善。每歎曰:「暕雖名家,猶恐累我也。」雅被子良賞狎。子良嘗置酒後園,有晉太傅謝安鳴琴在側,援以授惲,惲彈為雅弄。子良曰:「卿巧越嵇心,妙臻羊體,良質美手,信在今夜。豈止當今稱奇,亦可追蹤古烈。」
為太子洗馬,父憂去官,著述先頌,申其罔極之心,文甚哀麗。後試守鄱陽相,聽吏屬得盡三年喪禮,署之文教,百姓稱焉。還除驃騎從事中郎。梁武帝至建鄴,惲候謁石頭,以為征東府司馬。上牋請城平之日,先收圖籍,及遵漢高寬大之義。帝從之。徙為相國右司馬。天監元年,除長兼侍中,與僕射沈約等共定新律。
惲立性貞素,以貴公子早有令名,少工篇什,為詩云:「亭皐木葉下,壟首秋雲飛。」琅邪王融見而嗟賞,因書齋壁及所執白團扇。武帝與宴,必詔惲賦詩。嘗和武帝登景陽樓篇云:「太液滄波起,長楊高樹秋,翠華承漢遠,彫輦逐風游。」深見賞美。當時咸共稱傳。
歷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祕書監,右衛將軍。再為吳興太守,為政清靜,人吏懷之。於郡感疾,自陳解任。父老千餘人拜表陳請,事未施行,卒。
初,惲父世隆彈琴,為士流第一,惲每奏其父曲,常感思。復變體備寫古曲。嘗賦詩未就,以筆捶琴,坐客過,以箸扣之,惲驚其哀韻,乃製為雅音。後傳擊琴自於此。惲常以今聲轉棄古法,乃著清調論,具有條流。齊竟陵王嘗宿晏,明旦將朝見,惲投壺梟不絕,停輿乆之,進見遂晚。齊武帝遲之,王以實對。武帝復使為之,賜絹二十匹。嘗與琅邪王瞻博射,嫌其皮闊,乃摘梅帖烏珠之上,發必命中,觀者驚駭。
梁武帝好弈棋,使惲品定棋譜,登格者二百七十八人,第其優劣,為棋品三卷。惲為第二焉。帝謂周捨曰:「吾聞君子不可求備,至如柳惲可謂具美。分其才藝,足了十人。」惲著卜杖龜經。性好醫術,盡其精妙。
少子偃字彥游,年十二,梁武帝引見,詔問讀何書,對曰:「尚書。」又問有何美句,對曰:「德惟善政,政在養人。」衆咸異之。詔尚武帝女長城公主,拜駙馬都尉、都亭侯,位鄱陽內史,卒。
子盼尚陳文帝女富陽公主,拜駙馬都尉。後主即位,以帝舅加散騎常侍。盼性愚戇,使酒,因醉乘馬入殿門,為有司劾免,卒於家。贈侍中、中護軍。
后從祖弟莊清警有鑒識,自盼卒後,太后宗屬唯莊為近,兼素有名望,深被恩禮。位度支尚書。陳亡入隋,為岐州司馬。惲弟憕。
憕字文深,少有大意,好玄言,通老、易。
梁武帝舉兵至姑孰,憕與兄惲及諸友朋於小郊候接。時道路猶梗,憕與諸人同憩逆旅食,俱去行里餘,憕曰:「寧我負人,不人負我。若復有追,堪憩此客。」命左右燒逆旅舍,以絕後追。當時服其善斷。
歷位給事黃門侍郎。與琅邪王峻齊名,俱為中庶子,時人號為方王。
後為鎮北始興王長史。王移鎮益州,復請憕。帝曰:「柳憕風標才氣,恐不能乆為少王臣。」王祈請數四,不得已,以為鎮西長史、蜀郡太守。在蜀廉恪為政,益部懷之。憕弟忱。
忱字文若,年數歲,父世隆及母閻氏並疾,忱不解帶經年,及居喪以毀聞。
仕齊為西中郎主簿。東昏遣巴西太守劉山陽由荊州襲梁武帝于雍州,西中郎長史蕭穎冑計未定,召忱及其所親席闡文等夜入議之。忱及闡文並勸同武帝,穎冑從之。以忱為寧朔將軍,累遷侍中。郢州平,穎冑議遷都夏口,忱以巴峽未賔,不宜輕捨根本,搖動人心,不從。俄而巴東兵至峽口,遷都之議乃息。論者以為見機。
及梁受命,封州陵伯。歷五兵尚書,祕書監,散騎常侍。改授給事中、光祿大夫。疾篤不拜。卒,謚曰穆。
忱兄弟十五人,多少亡,唯第二兄惔、第三兄惲、第四兄憕及忱三兩年間四人迭為侍中,復居方伯,當世罕比。子範嗣。
慶遠字文和,元景弟子也。父叔珍,義陽內史。
慶遠仕齊為魏興太守,郡遭暴水,人欲移於杞城。慶遠曰:「吾聞江河長不過三日,命築土而已。」俄而水退,百姓服之。
後為襄陽令,梁武帝之臨雍州,問京兆人杜惲求州綱紀,惲言慶遠。武帝曰:「文和吾已知之,所問未知者耳。」因辟為別駕。慶遠謂所親曰:「天下方亂,定霸者其吾君乎。」因盡誠協贊。及起兵,慶遠常居帷幄為謀主,從軍東下,身先士卒。武帝行營,見慶遠頓舍嚴整,每歎曰:「人人若是,吾又何憂。」建康城平,為侍中,帶淮陵齊昌二郡太守。城內嘗夜火,衆並驚懼。武帝時居宮中,悉斂諸門籥,問柳侍中何在。慶遠至,悉付之,其見任如此。
霸府建,為從事中郎。武帝受禪,封重安侯,位散騎常侍,改封雲杜侯。出為雍州刺史,加都督。帝餞於新亭,謂曰:「卿衣錦還鄉,朕無西顧憂矣。」始武帝為雍州,慶遠為別駕,謂曰:「昔羊公語劉弘,卿後當居吾處。今相觀亦復如是。」曾未十年,而慶遠督府,談者以為逾於魏詠之。
累遷侍中、領軍將軍,給扶。出為雍州刺史。慶遠重為本州,頗厲清節,士庶懷之。卒官,贈開府儀同三司,謚曰忠惠侯。喪還都,武帝親出臨之。
初,慶遠從父兄世隆嘗謂慶遠曰:「吾昔夢太尉以褥席見賜,吾遂亞台司。適又夢以吾褥席與汝,汝必光我門族。」至是慶遠亦繼世隆焉。
子津字元舉,雖乏風華,性甚強直。人或勸之聚書,津曰:「吾常請道士上章驅鬼,安用此鬼名邪。」歷散騎常侍,太子詹事,襲封雲杜侯。
侯景圍城旣急,帝召津問策。對曰:「陛下有邵陵,臣有仲禮,不忠不孝,賊何由可平。」太清三年,城陷,卒。
子仲禮,勇力兼人,少有膽氣,身長八尺,眉目疏朗。初,簡文帝為雍州刺史,津為長史。及簡文入居儲宮,津亦得侍從。仲禮留在襄陽,馬仗軍人悉付之。撫循故舊,甚得衆和。起家著作佐郎,稍遷電威將軍,陽泉縣侯。中大通中,西魏將賀拔勝來逼樊、鄧,仲禮出擊破之。除黃門郎,稍遷司州刺史。武帝思見其面,使畫工圖之。
初,侯景潛圖反噬,仲禮先知之,屢啟求以精兵三萬討景,朝廷不許。及景濟江,朝野便望其至。兼蓄雍、司精卒,與諸蕃赴援,見推總督。景素聞其名,甚憚之。仲禮亦自謂當世英雄,諸將莫己若也。
韋粲見攻,仲禮方食,投箸被練馳之,騎能屬者七十。比至,粲已敗,仲禮因與景戰於青塘,大敗之。景與仲禮交戰,各不相知。仲禮矟將及景,而賊將支伯仁自後斫仲禮,再斫仲禮中肩。馬陷于淖,賊聚矟刺之,騎將郭山石救之以免。自此壯氣外衰,不復言戰。神情傲佷,凌蔑將帥。邵陵王綸亦鞭策軍門,每日必至,累刻移時,仲禮亦弗見也。綸旣忿歎,怨隙遂成。而仲禮常置酒高會,日作優倡,毒掠百姓,汙辱妃主。父津登城謂曰:「汝君父在難,不能盡心竭力,百代之後,謂汝為何。」仲禮聞之,言笑自若。晚又與臨城公大連不協。景嘗登朱雀樓與之語,遺以金環。是後閉營不戰,衆軍日固請,皆悉拒焉。南安侯駿謂曰:「城急如此,都督不復處分,如脫不守,何面以見天下義士。」仲禮無以應之。
及臺城陷,侯景矯詔使石城公大款以白虎幡解諸軍。仲禮召諸將軍會議,邵陵王以下畢集。王曰:「今日之命,委之將軍。」仲禮熟視不對。裴之高、王僧辯曰:「將軍擁衆百萬,致宮闕淪沒,正當悉力決戰,何所多言。」仲禮竟無一言,諸軍乃隨方各散。
時湘東王繹遣王琳送米二十萬石以饋軍,至姑孰聞臺城陷,乃沈米於江而退。仲禮及弟敬禮、羊鴉仁、王僧辯、趙伯超並開營降賊。時城雖淪陷,援軍甚衆,軍士咸欲盡力,及聞降,莫不歎憤。論者以為梁禍始於朱异,成於仲禮。
仲禮等入城,並先拜景而後見帝,帝不與言。旣而景留柳敬禮、羊鴉仁,而遣仲禮、僧辯西上,各復本位。餞於後渚,景執仲禮手曰:「天下之事在將軍耳。郢州、巴西並以相付。」
及至江陵,會岳陽王詧南寇,湘東王以仲禮為雍州刺史,襲襄陽。仲禮方觀成敗,未發。及南陽圍急,杜岸請救,仲禮乃以別將夏侯強為司州刺史,守義陽,自帥衆如安陸,使司馬康昭如竟陵討孫暠。暠執魏戍人以降。仲禮命其將王叔孫為竟陵太守,副軍馬岫為安陸太守。置孥於安陸,而以輕兵師于漴頭,將侵襄陽。岳陽王詧告急于魏,魏遣大將楊忠援之。仲禮與戰于漴頭,大敗,并弟子禮沒于魏。魏相安定公待仲禮以客禮。西魏於是盡得漢東。
仲禮弟敬禮,少以勇烈聞。粗暴無行檢,恒略賣人,為百姓所苦,故襄陽有柳四郎歌。
起家著作佐郎,稍遷扶風太守。侯景度江,敬禮率馬步三千赴援。至都,與景頻戰,甚著威名。
臺城陷,與兄仲禮俱見景,景遣仲禮經略上流,留敬禮質,以為護軍將軍。景餞仲禮於後渚。敬禮謂仲禮曰:「景今來會,敬禮抱之,兄便可殺,雖死無恨。」仲禮壯其言,許之。及酒數行,敬禮目仲禮,仲禮見備衛嚴,不敢動,遂不果。
會景征晉熙,敬禮與南康王會理謀襲其城,剋期將發,建安侯蕭賁告之,遂遇害。臨死曰:「我兄老婢也,國敗家亡,實余之責,今日就死,豈非天乎。」
論曰:柳元景行己所資,豈徒武毅;當朝任職,實兼雅道。卒至覆族,遭逢亦有命乎。世隆文武器業,殆人望也,諸子門素所傳,俱云克構。仲禮始終之際,其不副也何哉?豈應天方喪梁,不然,何斯人而有斯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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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2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南史  卷三十九‧列傳第二十九  殷孝祖 劉勔
殷孝祖,陳郡長平人也。曾祖羨,晉光祿勳。父祖宦並不達。
孝祖少誕節,好酒色,有氣幹。宋孝武時,以軍功仕至積射將軍。前廢帝景和元年,為兖州刺史。
明帝初即位,四方反叛,孝祖外甥司徒參軍潁川荀僧韶建議銜命徵孝祖入朝,上遣之。時徐州刺史薛安都遣薛索兒等屯據津徑,僧韶間行得至,說孝祖曰:「景和凶狂,開闢未有,朝野憂危,假命漏刻。主上曾不浹辰,夷凶翦暴。國亂朝危,宜立長主,公卿百辟,人無異議。而群迷相扇,構造無端,貪利幼弱,競懷希幸。舅少有立功之志,長以氣節成名,若能控濟、河義勇,還奉朝廷,非唯匡主靜亂,乃可以垂名竹帛。」孝祖即日棄妻子,率文武二千人隨僧韶還都。時普天同逆,朝廷唯保丹陽一郡。孝祖忽至,衆力不少,人情於是大安。進孝祖號冠軍將軍、假節、督前鋒諸軍事。御仗先有諸葛亮筒袖鎧、鐵帽,二十五石弩射之不能入,上悉以賜孝祖。孝祖負其誠節,陵轢諸將。時賊據赭圻,孝祖將進攻之,與大將王玄謨別,悲不自勝,衆並駭怪。
泰始二年三月三日,與賊合戰,每戰,常以鼓蓋自隨。軍中人相謂曰:「殷統軍可謂死將矣,今與賊交鋒,而以羽儀自標顯,若射者十手攢射,欲不斃得乎。」是日中流矢死。追贈建安縣侯,謚曰忠。
琰字敬珉,孝祖族子也。父道鸞,宋衡陽王義季右軍長史。
琰少為文帝所知,見遇與琅邪王景文相埒。前廢帝永光元年,累遷黃門侍郎。出為山陽王休祐右軍長史、南梁郡太守。休祐入朝,琰乃行府州事。明帝泰始元年,以休祐為荊州,會晉安王子勛反,即以琰為豫州刺史。土人前右軍參軍杜叔寶等並勸琰同逆,琰素無部曲,無以自立,受制於叔寶。二年正月,帝遣輔國將軍劉勔西討之,築長圍,創攻道於東南角,并作大蝦蟆車載土,牛皮蒙之,三百人推以塞塹。十二月,琰乃始降。時琰有疾,以板自輿,諸將帥面縛請罪,勔並撫宥之,無所誅戮。後除少府,加給事中,卒官。
琰性和雅靜素,寡嗜慾,諳前世舊事。事兄甚謹,少以名行見稱。在壽陽被攻圍積時,為城內所懷附。揚州刺史王景文、征西將軍蔡興宗、司空褚彥回並相與友善。
劉勔字伯猷,彭城安上里人也。祖懷義,父穎之,位並郡守。
勔少有志節,兼好文義。家貧,仕宋,初為廣州增城令,稍遷鬱林太守。大明初還都,徐州刺史劉道隆請為寧朔司馬。竟陵王誕據廣陵為逆,勔隨道隆受沈慶之節度。事平,封金城縣五等侯,除西陽王子尚撫軍參軍,入直閤。先是,費沈伐陳檀不剋,乃除勔龍驤將軍、西江督護、鬱林太守。勔旣至,隨宜翦定,大致名馬,并獻珊瑚連理樹。上甚悅。前廢帝即位,為屯騎校尉,又入直閣。
明帝即位,江州刺史晉安王子勛為逆,四方響應,勔以本官領建平王景素輔國司馬,進據梁山。會豫州刺史殷琰反叛,召勔還都,復兼山陽王休祐驃騎司馬致討。時琰嬰城固守,自始春至于末冬,勔內攻外禦,戰無不捷。善撫將帥,以寬厚為衆所依。將軍王廣之求勔所自乘馬,諸將並忿廣之貪冒,勸勔以法裁之。勔歡笑,即解馬與廣之。及琰請降,勔約令三軍不得妄動,城內士庶感悅,咸曰來蘇。
還都,拜太子右衛率,封鄱陽縣侯,遷右衛將軍,行豫州刺史,加都督。後徵拜散騎常侍、中領軍。勔以世路糾紛,有懷止足,經始鍾嶺之南,以為栖息。聚石蓄水,髣髴丘中,朝士雅素者多往游之。
明帝臨崩,顧命以為守尚書右僕射、中領軍。廢帝即位,加兵五百人。元徽初,月犯右執法,太白犯上將,或勸勔解職。勔曰:「吾執心行己,無愧幽明;若才輕任重,災眚必及,天道密微,避豈能免?」桂陽王休範為亂,奄至建鄴,加勔使持節、鎮軍將軍,置佐,鎮扞石頭。旣而賊衆屯朱雀航南,右軍將軍王道隆率宿衛向朱雀。聞賊已至,急信召勔,勔戰敗,死之。事平,贈司空,謚曰忠昭公。子悛。
悛字士操,隨父征竟陵王誕於廣陵,以功拜駙馬都尉。後為桂陽王征北中兵參軍,與齊武帝同直殿內,並為宋明帝所親待,由是與武帝款好。
悛本名忱,宋明帝多忌,反語「劉忱」為「臨讎」,改名悛焉。
齊武帝嘗至悛宅,晝卧覺,悛自捧金澡罐受四升水以沃盥,因以與帝,前後所納稱此。
後遷安遠護軍、武陵內史。郡南古江堤乆廢,悛修未畢,而江水忽至,百姓棄役奔走。悛親率厲之,於是乃立。漢壽人邵榮興六世同爨,悛表其門閭。悛強濟有世調,善於流俗。蠻王田僮在山中,年垂百餘歲,南譙王義宣為荊州,僮出謁,至是又謁悛。明帝崩,表求奔赴。敕帶郡還都,吏人送者數千萬人。悛人人執手,係以涕泣,百姓感之,贈送甚厚。
桂陽之難,加寧朔將軍,助守石頭。父勔於大航戰死,悛時遇疾,扶伏路次,號哭求勔屍。勔屍頂後傷缺,悛割髮補之。持喪墓側,冬日不衣絮。齊高帝代勔為領軍,素與勔善,書譬悛殷勤抑勔。
建平王景素反,高帝總衆。悛初免喪,高帝召悛及弟愃入省,欲使領支軍。及見皆羸削改貌,乃止。霸業初建,悛先致誠節,沈攸之事起,加輔國將軍。後為廣州刺史,襲爵鄱陽縣侯。武帝自尋陽還,遇悛,歡宴敘舊,停十餘日乃下。遣文惠太子及竟陵王子良攝衣履,備父友之敬。
齊受禪,國除,平西記室參軍夏侯恭叔上書,以柳元景中興功臣,劉勔殞身王事,宜存封爵。詔以與運隆替,不容復厝意也。
初,蒼梧廢,高帝集議中華門,見悛謂曰:「君昨直邪?」悛曰:「僕昨正直,而之急在外。」至是,上謂悛曰:「功名之際,人所不忘,卿昔在中華門荅我,何其欲謝世事?」悛曰:「臣世受宋恩,門荷齊眷,非常之勳,非臣所及,敢不以實仰荅。」
遷太子中庶子,領越騎校尉。時武帝在東宮,每幸悛坊,閑言至夕,賜屏風帷帳。武帝即位,改領前軍將軍。後拜司州刺史。悛父勔討殷琰,平壽陽,無所犯害,百姓德之,為罍樽、銅豆、鍾各二口獻之。
遷長兼侍中。車駕數幸悛宅。宅盛修山池,造甕牖。武帝著鹿皮冠,披悛菟皮衾,於牖中宴樂。以冠賜悛,至夜乃去。後從駕登蔣山,上數歎曰:「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顧謂悛曰:「此況卿也。世言富貴好改其素情,吾雖有四海,今日與卿盡布衣之適。」悛起拜謝。累遷始興王前軍長史、平蠻校尉、蜀郡太守,行益州府州事。
初,高帝輔政,有意欲鑄錢,以禪讓之際,未及施行。建元四年,奉朝請孔覬上鑄錢均貨議,辭證甚博,其略以為:
食貨相通,理勢自然。李悝曰:「糴甚貴傷人,甚賤傷農。人傷則離散,農傷則國貧。甚賤與甚貴,其傷一也。」三吳國之關奧,比歲時被水潦,而糴不貴,是天下錢少,非穀穰賤,此不可不察也。鑄錢之弊,在輕重屢變。重錢患難用,而難用為累輕;輕錢弊盜鑄,而盜鑄為禍深。人所盜鑄,嚴法不禁者,由上鑄錢惜銅愛工也。惜銅愛工,謂錢無用之器,以通交易,務欲令輕而數多,使省工而易成,不詳慮其為患也。
自漢鑄五銖至宋文帝,歷五百餘年,制度世有廢興,而不變五銖錢者,明其輕重可法,得貨之宜。以為宜開置泉府,方牧貢金,大興鎔鑄。錢重五銖,一依漢法。若官鑄已布於人,便嚴斷翦鑿,輕小破缺無周郭者,悉不得行。官錢細小者,稱合銖兩,銷以為大。利貧良之人,塞姦巧之路。錢貨旣均,遠近若一,百姓樂業,市道無爭,衣食滋殖矣。
時議多以錢貨輕轉少,宜更廣鑄,重其銖兩,以防人姦。高帝使諸州郡大市銅炭,會晏駕事寢。
永明八年,悛啟武帝曰:「南廣郡界蒙山下有城名蒙城,可二頃地,有燒鑪四所,高一丈,廣一丈五尺。從蒙城度水南百許步,平地掘土深二尺,得銅。又有古掘銅坑深二丈,并居宅處猶存。鄧通南安人,漢文帝賜通嚴道縣銅山鑄錢。今蒙山近在青衣水南,青衣左側並是故秦之嚴道地。青衣縣,文帝改名漢嘉。且蒙山去南安二百里,案此必是通所鑄處。近喚蒙山獠出,云『甚可經略』。此議若立,潤利無極。并獻蒙山銅一片,又銅石一片,平州鑄鐵刀一口。」上從之。遣使入蜀鑄錢,得千餘萬,功費多乃止。
悛仍代始興王鑑為益州刺史、監益寧二州諸軍事。悛旣藉舊恩,尤能承迎權貴,賔客閨房,供費奢廣。罷廣、司二州,傾資貢獻,家無留儲。在蜀作金浴盆,餘金物稱是。罷任以本號還都,欲獻之,而武帝晏駕。鬱林新立,悛奉獻減少。鬱林知之,諷有司收悛付廷尉,將加誅戮。明帝啟救之,見原,禁錮終身。雖見廢黜,而賔客日至。
海陵即位,以白衣除兼左戶尚書,尋除正。明帝立,加領驍騎將軍,復故官駙馬都尉。悛歷朝見恩遇,高帝為鄱陽王鏘納悛妹為妃。明帝又為晉安王寶義納悛女為妃。自此連姻帝室。
王敬則反,悛出守琅邪城,轉五兵尚書。悛兄弟以父死朱雀航,終身不行此路。明帝崩,東昏即位,改授散騎常侍,領驍騎將軍,尚書如故。衛送山陵,路經朱雀航感慟,至曲阿而卒。贈太常,常侍、都尉如故。謚曰敬子。
子孺字季幼,幼聦敏,七歲能屬文。年十四居喪,毀瘠骨立,宗黨咸異之。叔父瑱為義興郡,攜以之官,常置坐側,謂賔客曰:「此吾家明珠也。」及長,美風采,性通和,雖家人不見其喜慍。本州召迎主簿。起家中軍法曹行參軍,時鎮軍沈約聞其名,引為主簿,恒與游宴賦詩,大為約所嗟賞。累遷太子中舍人。
孺少好文章,性又敏速,嘗在御坐為李賦,受詔便成,文不加點。梁武帝甚稱賞之。後侍宴壽光殿,詔群臣賦詩。時孺與張率並醉,未及成。帝取孺手板題戲之曰:「張率東南美,劉孺洛陽才,攬筆便應就,何事乆遲回。」其見親愛如此。
遷中書郎,兼中書通事舍人。歷太子中庶子,尚書吏部郎。累遷散騎常侍,左戶尚書。大同五年,守吏部尚書。出為晉陵太守,在郡和理,為吏人所稱。入為侍中。後復為吏部尚書。母憂,以毀卒,謚曰孝子。
孺少與從兄苞、孝綽齊名,苞早卒,孝綽數坐免黜,位並不高,唯孺貴顯。有文集二十卷。孺弟覽。
覽字孝智,十六通老、易,位中書郎。以所生母憂,廬于墓,再期不嘗鹽酪,食麥粥而已。隆冬止著單布衣,家人慮不勝喪,中夜竊置炭於牀下,覽因暖得寐。及覺知之,號慟歐血。梁武帝聞其至性,數使省視。
服闋,除尚書左丞。性聦敏,尚書令史七百人,一見並記名姓。當官清正無所私。從兄吏部郎孝綽,在職頗通贓貨,覽劾奏免官。孝綽怨之,常謂人曰:「犬噬行路,覽噬家人。」出為始興內史,居郡尤勵清節。復為左丞,卒官。覽弟遵。
遵字孝陵,少清雅有學行,工屬文。為晉安王綱宣惠、雲麾二府記室,甚見賔禮。王立為皇太子,仍除中庶子。遵自隨蕃及在東宮,以舊恩偏蒙寵遇,時輩莫及。卒官,皇太子深悼惜之,與遵從兄陽羨令孝儀令曰:「賢從弟中庶奄至殞逝,痛可言乎。其孝友淳深,立身貞固,內含玉潤,外表瀾清,言行相符,終始如一。文史該富,琬琰為心,辭章博贍,玄黃成采。旣以鳴謙表性,又以難進自居。吾昔在漢南,連翩書記;及忝朱方,從容坐首。鷁舟乍動,朱鷺徐鳴,未嘗一日而不追隨,一時而不會遇。益者三友,此實其人。及弘道下邑,未申善政,而能使人結去思,野多馴翟,此亦威鳳一羽,足以驗其五德。」其見愛賞如此。
苞字孝嘗,一字孟嘗,悛弟子也。父愃,位太子中庶子。
苞三歲而孤,至六七歲,見諸父常泣。時伯叔父悛、繪等並顯貴,其母謂其畏憚,怒之。苞曰:「早孤不及有識,聞諸父多相似,故心中悲耳。」因而歔欷,母亦悲慟。初,苞父母及兩兄相繼亡歿,悉假瘞焉。苞年十六,始移墓所,經營改葬,不資諸父。奉君母朱夫人及所生陳氏並扇席溫枕,叔父繪常歎伏之。
少好學,能屬文,家有舊書,例皆殘蠹,手自編緝,筐篋盈滿。梁初,以臨川王妃弟,故自征虜主簿遷右軍功曹,累遷太子洗馬,掌書記,侍講壽光殿。及從兄孝綽等並以文藻見知,多預宴坐。受詔詠天泉池荷及採菱調,下筆即成。
天監十年卒,臨終呼友人南陽劉之遴託以喪事從儉。苞居官有能名,性和直,與人交,面折其非,退稱其美,士友咸以此歎惜之。
繪字士章,愃弟也。初為齊高帝行參軍,帝歎曰:「劉公為不亡也。」及豫章王嶷鎮江陵,繪為鎮西外兵參軍,以文義見禮。時琅邪王詡為功曹,以吏能自進,嶷謂僚佐曰:「吾雖不能得應嗣陳蕃,然閤下自有二驥也。」
性通悟,出為南康相,郡人有姓賴,所居名穢里,刺謁繪,繪戲嘲之曰:「君有何穢,而居穢里?」此人應聲曰:「未審孔丘何闕,而居闕里。」繪默然不荅,亦無忤意,歎其辯速。
後歷位中書郎,掌詔誥。敕助國子祭酒何胤撰修禮儀。永明末,都下人士盛為文章談義,皆湊竟陵西邸,繪為後進領袖。時張融以言辭辯捷,周顒彌為清綺,而繪音采贍麗,雅有風則。時人為之語曰:「三人共宅夾清漳,張南周北劉中央。」言其處二人間也。
魚復侯子響誅後,豫章王嶷欲求葬之,召繪為表言其事,繪須臾便成。嶷歎曰:「禰衡何以過此。」唯足八字云:「提攜鞠養,俯見成人。」後魏使至,繪以辭辯被敕接使。事畢,當撰語辭。繪謂人曰:「無論潤色未易,但得我語亦難矣。」
隆昌中,兄悛坐事將見誅,繪伏闕請代兄死,明帝輔政,救之,乃免死。明帝即位,為太子中庶子。安陸王寶晊為湘州,以繪為冠軍長史、長沙內史,行湘州事。寶晊妃,悛女也。寶晊愛其侍婢,繪奪取,具以啟聞,寶晊以為恨,與繪不協。遭母喪去官,有至性。服闋,為晉安王征北長史、南東海太守,行南徐州事。
及梁武起兵,朝廷以繪為雍州刺史,固讓不就。衆以朝廷昏亂,為之寒心。繪終不受,乃改用張欣泰。轉繪建安王車騎長史,行府國事。
及東昏見殺,城內遣繪及國子博士范雲等齎其首詣梁武帝於石頭。轉大司馬從事中郎,卒。子孝綽。
孝綽字孝綽,本名冉。幼聦敏,七歲能屬文。舅齊中書郎王融深賞異之,與同載以適親友,號曰神童。融每曰:「天下文章若無我,當歸阿士。」阿士即孝綽小字也。父繪,齊時掌詔誥,孝綽時年十四,繪常使代草之。父黨沈約、任昉、范雲等聞其名,命駕造焉,昉尤相賞好。范雲年長繪十餘歲,其子孝才與孝綽年並十四五。及雲遇孝綽,便申伯季,乃命孝才拜之。兼善草隷,自以書似父,乃變為別體。
梁天監初,起家著作佐郎,為歸沐詩贈任昉,昉報曰:「彼美洛陽子,投我懷秋作,詎慰耋嗟人,徒深老夫託。直史兼襃貶,轄司專疾惡,九折多美疹,匪報庶良藥。」其為名流所重如此。
後遷兼尚書水部郎,奉啟陳謝。手敕荅曰:「美錦未可便製,簿領亦宜稍習。」頃之即真。武帝時因宴幸,令沈約、任昉等言志賦詩,孝綽亦見引。嘗侍宴,於坐作詩七首,武帝覽其文,篇篇嗟賞,由是朝野改觀。累遷秘書丞。武帝謂舍人周捨云:「第一官當知用第一人。」故以孝綽居此職。
後為太子僕,掌東宮管記。時昭明太子好士愛文,孝綽與陳郡殷芸、吳郡陸倕、琅邪王筠、彭城到洽等同見禮。太子起樂賢堂,乃使先圖孝綽。太子文章,群才咸欲撰錄,太子獨使孝綽集而序之。遷兼廷尉卿。
初,孝綽與到溉兄弟甚狎,溉少孤,宅近僧寺,孝綽往溉許,適見黃卧具,孝綽謂僧物色也,撫手笑。溉知其旨,奮拳擊之,傷口而去。又與洽同游東宮,孝綽自以才優於洽,每於宴坐嗤鄙其文,洽深銜之。及孝綽為廷尉,攜妾入廷尉,其母猶停私宅。洽尋為御史中丞,遣令史劾奏之,云「攜少妹於華省,棄老母於下宅。」武帝為隱其惡,改妹字為姝。孝綽坐免官。諸弟時隨蕃皆在荊、雍,乃與書論共洽不平者十事,其辭皆訴到氏。又寫別本封至東宮,昭明太子命焚之,不開視。
孝綽免職後,武帝數使僕射徐勔宣旨慰撫之,每朝宴常預焉。及武帝為籍田詩,又使勔先示孝綽。時奉詔作者數十人,帝以孝綽詩工,即日起為西中郎湘東王諮議參軍。遷黃門侍郎、尚書吏部郎,坐受人絹一束,為餉者所訟,左遷信威臨賀王長史。晚年忽忽不得志,後為祕書監。
初,孝綽居母憂,冬月飲冷水,因得冷癖,以大同五年卒官,年五十九。
孝綽少有盛名,而仗氣負才,多所陵忽。有不合意,極言詆訾。領軍臧盾、太府卿沈僧畟等並被時遇,孝綽尤輕之。每於朝集會同,處公卿間無所與語,反呼騶卒訪道途間事,由此多忤於物,前後五免。孝綽辭藻為後進所宗,時重其文,每作一篇,朝成暮遍,好事者咸誦傳寫,流聞河朔,亭苑柱壁莫不題之。文集數十萬言,行於時。兄弟及群從子姪當時有七十人,並能屬文,近古未之有也。
其三妹,一適琅邪王叔英,一適吳郡張嵊,一適東海徐悱,並有才學。悱妻文尤清拔,所謂劉三娘者也。悱為晉安郡卒,喪還建鄴,妻為祭文,辭甚悽愴。悱父勔本欲為哀辭,及見此文,乃閣筆。
孝綽子諒字求信,小名春。少好學,有文才,尤悉晉代故事,時人號曰「皮裏晉書」。位中書宣城王記室,為湘東王所善。王嘗游江濱,歎秋望之美。諒對曰:「今日可謂『帝子降於北渚』。」王有目疾,以為刺己。應曰:「卿言『目眇眇以愁予』邪?」從此嫌之。
孝綽弟潛字孝儀,幼孤,與諸兄弟相勗以學,並工屬文。孝綽嘗云「三筆六詩」,三即孝儀,六謂孝威也。
舉秀才,累遷尚書殿中郎。敕令製雍州平等寺金像碑,文甚宏麗。晉安王綱鎮襄陽,引為安北功曹史。及王為皇太子,仍補洗馬,遷中舍人。出為陽羨令,甚有稱績。後為中書郎,以公事左遷安西諮議參軍,兼散騎常侍。使魏還,除中書郎。累遷尚書左丞,長兼御史中丞。在職多所彈糾,無所顧望,當時稱之。出為臨海太守。時政網疏闊,百姓多不遵禁。孝儀下車,宣下條制,勵精綏撫,境內翕然,風俗大變。入遷都官尚書。太清元年,出為豫章內史。侯景寇建鄴,孝儀遣子勵帥郡兵三千,隨前衡州刺史韋粲入援。及宮城不守,孝儀為前歷陽太守莊鐵所逼,失郡,卒。
孝儀為人寬厚,內行尤篤。第二兄孝熊早卒,孝儀奉寡嫂甚謹,家內巨細必先諮決,與妻子朝夕供事,未嘗失禮,時人以此稱之。有文集二十卷行於世。
第五弟孝勝,位尚書右丞、兼散騎常侍。聘魏還,為安西武陵王紀長史、蜀郡太守。紀僭號於蜀,以為尚書僕射。隨紀出峽口,兵敗被執。元帝宥之,以為司徒右長史。
第六弟孝威,氣調爽逸,風儀俊舉。初為安北晉安王法曹,後為太子洗馬,中舍人,庶子,率更令,並掌管記。大同中,白雀集東宮,孝威上頌甚美。太清中,遷中庶子,兼通事舍人。及侯景寇亂,隨司州刺史柳仲禮至安陸,卒。
第七弟孝先,位武陵王主簿,與兄孝勝俱隨紀軍出峽口。兵敗,元帝以為黃門郎,遷侍中。
瑱字士溫,繪弟也。少有行業,文藻、篆隷、丹青並為當世所稱。時有滎陽毛惠遠善畫馬,瑱善畫婦人,並為當世第一。
瑱妹為齊鄱陽王妃,伉儷甚篤。王為齊明帝所誅,妃追傷遂成痼疾,醫所不療。有陳郡殷蒨善寫人面,與真不別,瑱令蒨畫王形像,并圖王平生所寵姬共照鏡狀,如欲偶寢。瑱乃密使媼嬭示妃,妃視畫仍唾之,因罵云「故宜其早死」。於是恩情即歇,病亦除差。此姬亦被廢苦,因即以此畫焚之。
瑱仕齊,歷尚書吏部郎,義興太守。先繪卒。
論曰:當泰始之際,二殷去就不同,原始要終,各以名節自立。孝祖翫敵而亡,蓋其宜也。劉勔出征乆撫,所在流譽,行己之節,赴蹈為期,雖古之忠烈,亦何以加此。悛至性過人,繪辭義克舉,諸子各擅雕龍,當年方駕,文采之盛,殆難繼乎。孝綽中冓為尤,可謂人而無儀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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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feature"> 南史  卷四十‧列傳第三十  魯爽 薛安都 鄧琬 宗越 吳喜 黃回
魯爽小字女生,扶風郿人也。祖宗之字彥仁,仕晉官至南陽太守。義熙元年起義,以功為雍州刺史。宋武帝討劉毅,與宗之同會江陵,封南陽郡公。自以非武帝舊隷,屢建大功,有自疑之志。會司馬休之見討猜懼,因與休之北奔,盡室入姚氏,頃之病卒。父軌一名象齒,便弓馬,膂力絕人,為竟陵太守,隨父入姚氏。及武帝定長安,軌、休之北奔魏。魏以軌為荊州刺史、襄陽公,鎮長社。孝武鎮襄陽,軌遣親人程整奉書規欲歸南致誠,以殺劉康祖徐湛之父不敢歸。文帝累遣招納,許以為司州刺史。
爽少有武藝,魏太武知之,常置左右。及軌死,爽代為荊州刺史、襄陽公,鎮長社。粗中使酒,數有過失,太武怒將誅之。爽懼,密懷歸南計。次弟秀小字天念,頗有意略。仕魏以軍功為中書郎,封廣陵侯。或告太武鄴人欲反,復遣秀檢察,并燒石季龍殘餘宮殿。秀常乘驛往返,是時病還遲,為太武所詰。秀復恐懼。太武尋南攻,因從度河。先是廣平人程天祚為殿中將軍,有武力。元嘉二十七年,助戍彭城,為魏軍所獲。以善針術,深被太武賞愛,封南安公,常置左右。恒勸秀南歸,秀納之。及太武北還,與爽俱來奔。文帝悅,以爽為司州刺史,秀為滎陽、潁川二郡太守。是歲元嘉二十八年也。魏毀其墳墓。明年四月入朝,時太武已崩,上更謀經略。五月,遣爽、秀及程天祚等出許、洛。王玄謨攻碻磝不拔,敗退,爽亦收衆南還。
三十年,元凶弒逆,南譙王義宣起兵入討,爽與雍州刺史臧質俱詣江陵。事平,以爽為豫州刺史,加都督。至壽陽,便曲意賔客,爵命士人,畜仗聚馬,如寇將至。元凶之為逆也,秀在建鄴。元凶謂秀曰:「我為卿誅徐湛之矣,方相委任。」以秀為右將軍,使攻新亭,秀因此歸順。孝武即位,以為司州刺史,加都督,領汝南太守。
孝建元年二月,義宣與爽謀反,報秋當同舉。爽狂酒乖謬,即日便起兵。使其衆戴黃標,稱建平元年,竊造法服。義宣、質聞爽已處分,便狼狽同反。爽於是送所造輿服詣江陵,板義宣及臧質等文曰:「丞相劉今補天子名義宣,車騎臧今補丞相名質,平西朱今補車騎名脩之;皆板到奉行。」義宣駭愕,爽所送法物並留竟陵縣不聽進。使爽直出歷陽,自采石濟軍,與質水陸俱下。左軍將軍薛安都與爽相遇,刺殺之,傳首建鄴。進平壽陽,子弟並伏誅。
薛安都,河東汾陰人也。世為強族,族姓有三千家,父廣為宗豪。宋武帝定關、河,以為上黨太守。
安都少以勇聞,身長七尺八寸,便弓馬。仕魏以軍功為雍州、秦州都統。元嘉二十一年來奔,求北還,構扇河、陝。文帝許之。孝武鎮襄陽,板為北弘農太守。魏軍漸強,安都乃歸襄陽。二十七年,隨王誕板安都為建武將軍,隨柳元景向關、陝,率步騎居前,所向剋捷。後孝武伐逆,安都領馬軍,與柳元景俱發。孝武踐阼,除右軍將軍,率所領騎為前鋒,直入殿庭。以功封南鄉縣男。安都初征關、陝,至臼口,夢仰視天,見天門開,謂左右曰:「汝等見天門開不?」至是歎曰:「夢天門開,乃中興之象邪?」
從弟道生亦以軍功為大司馬參軍,犯罪,為秣陵令庾淑之所鞭。安都大怒,即日乃乘馬從數十人,令左右執矟,欲往殺淑之。行至朱雀航,逢柳元景,遙問曰:「薛公何之?」安都躍馬至車後,曰:「小子庾淑之鞭我從弟,今指往刺殺之。」元景慮其不可,駐車紿之曰:「小子無宜適,卿往與手甚快。」安都旣回馬,元景復呼之令下馬入車,因讓之曰:「卿從弟服章言論與寒細不異,且人身犯罪,理應加罰。卿為朝廷勳臣,云何放恣,輙於都邑殺人。非惟科律所不容,主上亦無辭相宥。」因載俱歸,安都乃止。其年以憚直免官。
孝建元年,除左軍將軍。及魯爽反叛,遣安都及沈慶之濟江。安都望見爽,便躍馬大呼,直往刺之,應手倒。左右范雙斬爽首。爽世梟猛,咸云萬人敵,安都單騎直入斬之而反,時人皆云關羽斬顏良不是過也。進爵為侯。
時王玄謨拒南郡王義宣、臧質於梁山,安都復領騎為支軍。義宣遣將劉諶之及臧質攻玄謨。玄謨命衆軍擊之,使安都引騎出賊陣右橫擊陷之,賊遂大潰。轉太子右衛率。
大明元年,魏軍向無鹽,遣安都領馬軍,東陽太守沈法系統水軍,並受徐州刺史申坦節度。時魏軍已去,坦求回軍討任榛見許。會天旱,水泉多竭,人馬疲困,不能遠追。安都、法系白衣領職,坦繫尚方。任榛大抵在任城界,積世逋叛所聚,棘榛深密,難為用師,故能乆自保藏,屢為人患。
安都明年復職,改封武昌縣侯。景和元年,為平北將軍、徐州刺史,加都督。
明帝即位,安都舉兵同晉安王子勛。時安都從子索兒在都,明帝以為左軍將軍、直閤。安都將為逆,遣報之,又遣人至瓜步迎接。時右衛將軍柳光世亦與安都通謀,二人俱逃,攜安都諸子及家累席卷北奔。青州刺史沈文秀、冀州刺史崔道固並皆同反。明帝遣齊高帝率前將軍張永等北討,所至奔散,斬薛索兒。
時武衛將軍王廣之領軍隷劉勉,攻殷琰於壽陽,道固部將傅靈越為廣之軍人所禽,厲聲曰:「我傅靈越也。汝得賊何不即殺。」時生送詣勉,勉躬自慰勞,詰其叛逆。對曰:「九州唱義,豈獨在我。」勉又問:「卿何不早歸天闕,乃逃命草間?」靈越曰:「薛公舉兵淮北,威震天下,不能專任智勇,委付子姪,致敗之由,實在於此。人生歸於一死,實無面求活。」勉壯其意,送還建鄴。明帝欲加原宥,靈越辭對如一,終不回改,乃殺之。靈越,清河人也。
子勛平定,安都遣別駕從事史畢衆愛、下邳太守王煥等奏啟事詣明帝歸款。索兒之死也,安都使柳光世守下邳,至是亦率所領歸降。帝以四方已平,欲示威於淮外,遣張永、沈攸之以重軍迎安都,懼不免罪,遂降魏。
深,安都從子也。本名道深,避齊高帝偏諱改焉。安都以彭城降魏,親族皆入北。高帝鎮淮陰,深遁來,委身自結於高帝。果幹有氣力。宋元徽末,以軍功至驍騎將軍、軍主,封竟陵侯。
沈攸之之難,齊高帝入朝堂,豫章王嶷代守東府,使深領軍屯司徒右府,分備建鄴。袁粲據石頭,豫章王嶷夜登西門遙呼深,深驚起,率軍赴難。高帝即位,除淮陰太守,尋為直閤將軍,轉太子左率。武帝即位,遷左衛將軍。隆昌元年,為司州刺史、右將軍,卒。
鄧琬字元琰,豫章南昌人也。父胤之,宋孝武征虜長史、光祿勳。
孝武起義初,琬為南海太守,以弟瓊與臧質同逆遠徙,仍停廣州,乆之得還。歷位丹陽丞。大明七年,車駕幸歷陽,追思在蕃之舊,擢琬為給事黃門侍郎。明年,出為晉安王子勛鎮軍長史、尋陽內史,行江州事。
前廢帝以文帝、孝武並次居第三,以登極位。子勛次第旣同,深致嫌疑,因何邁之謀,乃遣使齎藥賜死。使至,子勛典籤謝道遇、主帥潘欣之、侍書褚靈嗣等馳以告琬,泣涕請計。琬曰:「身南土寒士,蒙先帝殊恩,以愛子見託,當以死報効。」景和元年冬,子勛戎服出聽事宣旨,欲舉兵,四坐未荅。錄事參軍陶亮曰:「請効死前驅。」衆並奉旨。
會明帝定亂,進子勛號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令書至,諸佐史並喜造琬曰:「暴亂旣除,殿下又開黃閤,實為公私大慶。」琬以子勛次第居三,又以尋陽起事,有符孝武,理必萬剋。乃取令書投地曰:「殿下當開端門,黃閤是吾徒事耳。」衆並駭愕。
琬與陶亮等繕甲器,徵兵四方。郢州刺史安陸王子綏、荊州刺史臨海王子頊、會稽太守尋陽王子房、雍州刺史袁顗、梁州刺史柳元怙、益州刺史蕭惠開、廣州刺史袁曇遠、徐州刺史薛安都、青州刺史沈文秀、冀州刺史崔道固、湘州行事何慧文、吳郡太守顧琛、吳興太守王曇生、晉陵太守袁標、義興太守劉延熙並同叛逆。琬乃建牙於桑尾,傳檄建鄴,購明帝萬戶侯,布絹二萬匹,金銀五百斤,其餘各有差。
明帝遣荊州典籤邵宰乘驛還江陵,經過襄陽。袁顗馳書報琬,勸勿解甲,并奉勸子勛即偽位。琬乃稱說符瑞,令顧昭之撰為瑞命記。造乘輿御服,立宗廟,設壇場,矯作崇憲太后璽令,群僚上偽號於子勛。泰始二年正月七日,即位於尋陽城。改景和三年為義嘉元年。其日雲雨晦合,行禮忘稱萬歲。取子勛所乘車除腳以為輦,置偽殿之西,其夕有鳩棲其中,鴞集其幰,又有禿鶖鳥集城上。拜安陸王子綏為司徒,因雷電晦冥,震其黃閤柱,鴟尾墮地。又有鴟棲其帳上。
琬性鄙闇,貪吝過甚,財貨酒食,皆身自量校。至是父子並賣官鬻爵,使婢僕出市道販賣,酣歌博弈,日夜不休。賔客到門者,歷旬不得前。內事悉委褚靈嗣等三人,群小競為威福,士庶忿怨,內外離心矣。
明帝遣領軍將軍王玄謨領水軍南討,吳興太守張永為繼。尚書下符:「奉詔以四王幼弱,不幸陷難,兵交之日,不得妄加侵犯。若有逼損,誅翦無貸。」
琬遣孫沖之等前鋒一萬據赭圻,沖之於道與子勛書,欲沿流挂帆,直取白下,請速遣陶亮衆軍相接,分據新亭。亮本無幹略,聞建安王休仁自上,殷孝祖又至,不敢進。及孝祖中流矢死,沈攸之代為前鋒。沖之謂陶亮曰:「孝祖梟將,一戰便死,天下事定矣,不須復戰。便當直取京都。」亮不從。
明帝遣員外散騎侍郎王道隆至赭圻督戰,衆軍奮擊,大破之。琬又遣豫州刺史劉胡來屯鵲尾。胡宿將,攸之等甚憚之。胡鄉人蔡那、佼長生、張敬兒各領軍隷攸之在赭圻,胡因要那等共語。那等說令歸順。胡回軍入鵲尾,無他權略。
建安王休仁自武檻進據赭圻,時胡等兵衆強盛,遠近疑惑。明帝欲綏慰人情,遣吏部尚書褚彥回至武檻,選用將帥以下。申謙、杜幼文因此求黃門,沈懷明、劉亮求中書郎。建安王休仁即使彥回擬選,上不許,曰:「忠臣殉國,不謀其報,臨難以干朝典,豈為下之節。」
沈攸之等與劉胡相持乆不決,上又遣強弩將軍任農夫等領兵繼至。攸之繕修船舸,板材不周,計無所出。會琬送五千片榜供胡軍用,俄而風潮奔迅,榜突柵出江,胡等力不能制,趁流而下,泊攸之等營,於是材板大足。
琬進袁顗都督征討諸軍事,率樓船千艘來入鵲尾。張興世建議越鵲尾上據錢溪,斷其糧道。胡累攻之不能剋,乃遣龍驤將軍陳慶領三百舸向錢溪,戒慶不須戰。陳慶至錢溪不敢攻,越溪於梅根立砦。胡別遣將王起領百舸攻興世,擊大破之,胡率其餘舸馳還。顗更使胡攻興世。休仁因此命沈攸之、吳喜、佼長生、劉靈遺、劉伯符等進攻濃湖,造皮艦千乘,拔其營柵,苦戰移日,大破之。顗被攻急,馳信召胡令還。張興世旣據錢溪,江路阻斷,胡軍乏食。琬大送資糧,畏興世不敢下。胡遣將迎之,為錢溪所破,夜走徑趣梅根。顗聞胡走,亦棄衆西奔,至青林見殺。
琬惶擾無計,時張悅始發兄子浩喪,乃稱疾呼琬計事,令左右伏甲戒之,若聞索酒便出。琬至,謀斬晉安王,封府庫以謝罪。悅曰:「寧可賣殿下求活邪。」因呼求酒,再呼,左右震懾不能應,第二子詢提刀出,餘人續至,即斬琬。悅因齎琬首詣建安王休仁降。蔡那子道深以父為明帝効力被繫作部,因亂脫鎖入城,執子勛囚之。
沈攸之諸軍至江州,斬子勛於桑尾牙下,傳首建鄴。劉胡走入沔,竟陵郡丞陳懷直,憲子也,斷道邀之。胡人馬旣疲困,因隨懷直入城,告渴得酒,飲酒畢,引佩刀自刺不死,斬首送建鄴。張興世弟僧彥追殺懷直,取胡首,竊有其功。
荊州聞濃湖平,更議奉子頊奔益州就蕭惠開。典籤阮道預、邵宰不同,曰:「雖復欲西,豈可得至。」遣使歸罪。荊州中從事宗景、土人姚儉等勒兵入城,執子頊以降。
劉胡,南陽涅陽人也,本以面坳黑似胡,故名坳胡,及長單名胡焉。出身郡將,稍至隊主。討伐諸蠻,往無不捷。蠻甚畏憚之。明帝即位,除越騎校尉。蠻畏之,小兒啼,語云「劉胡來」便止。
宗越,南陽葉人也。本為南陽次門。安北將軍趙倫之鎮襄陽,襄陽多雜姓,越更被黜為役門。出身補郡吏。父為蠻所殺,越於市中刺殺讎人。太守夏侯穆嘉其意,擢為隊主。蠻有為寇盜者,常使越討伐,往輙有功。家貧無以市馬,刀楯步出,單身挺戰,衆莫能當。每一捷,郡將輙賞錢五千,因此得買馬。
元嘉二十四年,啟文帝求復次門,移戶屬冠軍縣,許之。二十七年,隨柳元景侵魏,領馬幢隷柳元怙有戰功,還補後軍參軍督護,隨王誕戲之曰:「汝何人,遂得我府四字。」越荅曰:「佛狸未死,不憂不得諮議參軍。」誕大笑。
孝武即位,以為江夏王義恭大司馬行參軍、濟陽太守。臧質、魯爽反,朝廷致討,越戰功居多,追奔至江陵。時荊州刺史朱脩之未至,越多所誅戮,又逼略南郡王義宣子女,坐免官繫尚方,尋被宥。追論前功,封范陽縣子。
大明三年,為長水校尉。竟陵王誕據廣陵反,越領馬軍隷沈慶之攻誕。及城陷,孝武使悉殺城內男丁。越受旨行誅,躬臨其事,莫不先加捶撻,或有鞭其面者,欣欣然若有所得,凡殺數千人。改封始安縣子。
前廢帝景和元年,進爵為侯,召為游擊將軍、直閤,領南濟陰太守,改領南東海太守。帝凶暴無道,而越、譚金、童太一並為之用命,誅戮群公及何邁等,莫不盡心竭力,故帝憑其爪牙,無所忌憚。賜與越等美女金帛,充牣其家。越等武人粗強,識不及遠,感一往意氣,皆無復二心。帝時南巡,明旦便發,其夕悉聽越等出外宿,明帝因此定亂。明晨越等並入,被撫接甚厚。越改領南濟陰太守,本官如故。
越等旣為廢帝盡心,慮明帝不能容之。上接待雖厚,內並懷懼。上意亦不欲使其居中,從容謂曰:「卿遭離暴朝,勤勞日乆,兵馬大郡,隨卿等所擇。」越等素已自疑,及聞此旨,皆相顧失色。因謀作難,以告沈攸之,攸之具白帝,即日下獄死。
越善立營陣,每數萬人止頓,自騎馬前行,使軍人隨其後,馬止營合,未嘗參差。及沈攸之代殷孝祖為南討前鋒,時孝祖新死,衆心並懼。攸之歎曰:「宗公可惜,故有勝人處。」而性嚴酷,好行刑誅,時王玄謨御下亦少恩,將士為之語曰:「寧作五年徒,不逐王玄謨,玄謨猶尚可,宗越更殺我。」
譚金在魏時,與薛安都有舊,後出新野居牛門村。及安都歸國,金常隨征討,副安都,排堅陷陣,氣力兼人。孝建三年,為屯騎校尉、直閤,領南清河太守。景和元年,前廢帝誅群公,金等並為之用,封金平都縣男,童太一宜陽縣男,沈攸之東興縣男。
越州里又有武念、佼長生、曹欣之、蔡那並以將帥顯。武念位至南陽太守,長生寧蠻校尉,曹欣之驍騎將軍;蔡那見子道恭傳。
吳喜,吳興臨安人也。本名喜公,明帝減為喜。出身為領軍府白衣吏。少知書,領軍將軍沈演之使寫起居注,所寫旣畢,闇誦略皆上口。演之嘗作讓表,未奏失本,喜經一見即寫,無所漏脫。演之甚知之。因此涉獵史、漢,頗見古今。演之門生朱重人入為主書,薦喜為主書吏,進為主圖令史。文帝嘗求圖書,喜開卷倒進之,帝怒遣出。會太子步兵校尉沈慶之征蠻,啟文帝請喜自隨,為孝武所知。稍遷至河東太守、殿中御史。
明帝即位,四方反叛,喜請得精兵三百致死於東。帝大悅,即假建武將軍,簡羽林勇士配之。議者以喜刀筆吏,不嘗為將,不可遣。中書舍人巢尚之曰:「喜隨沈慶之累經軍旅,性旣勇決,又習戰陣,若能任之,必有成績。」喜乃東討。
喜在孝武世旣見驅使,性寬厚,所至人並懷之。及東討,百姓聞吳河東來,便望風降散,故喜所至剋捷。遷步兵校尉,封竟陵縣侯。
東土平定,又率所領南討,遷尋陽太守。泰始四年,改封東興縣侯,除右軍將軍、淮陽太守,兼太子左衛率。五年,轉驍騎將軍,太守、兼率如故。其年,大破魏軍於荊亭。六年,又率軍向豫州拒魏軍,加都督豫州諸軍事。明年還建鄴。
初,喜東征,白明帝得尋陽王子房及諸賊帥即於東梟斬。東土旣平,喜見南賊方熾,慮後翻覆受禍,乃生送子房還都。凡諸大主帥顧琛、王曇生之徒皆被全活。上以喜新立大功,不問而心銜之。及平荊州,恣意剽虜,贓私萬計。又嘗對客言漢高、魏武本是何人。上聞之益不悅。後壽寂之死,喜內懼,因乞中散大夫。上尤疑之。及上有疾,為身後之慮,疑其將來不能事幼主,乃賜死。上召入內殿,與言謔酬接甚款,賜以名饌並金銀御器。敕將命者勿使食器宿喜家。上素多忌諱,不欲令食器停凶禍之室故也。及喜死,發詔賻贈,子徽人襲。
黃回,竟陵郡軍人也。出身充郡府雜使,稍至傳教。臧質為郡,轉為齋帥。及去職,以回自隨。質討元凶,回隨從有功,免軍戶。後隨質於梁山敗走,被錄,遇赦,因下都。於宣陽門與人相打,詐稱江夏王義恭馬客,被鞭二百,付右尚方。會中書舍人戴明寶被繫,差回為戶伯。奉事明寶,竭心盡力,明寶尋得原赦,委任如初,啟免回以領隨身隊統,知宅及江西墅事。性巧,觸類多能,明寶甚寵任之。
回拳捷果勁,勇力兼人,在江西與諸楚子相結,屢為劫盜。會明帝初即位,四方反叛,明寶啟帝使回募江西楚人,得快手八百,隷劉勉西討。累遷至將校,以功封葛陽縣男。
元徽初,桂陽王休範為逆,回以屯騎校尉領軍隷齊高帝,於新亭創詐降之計。回見休範可乘,謂張敬兒曰:「卿可取之,我誓不殺諸王。」敬兒即日斬休範。事平,進爵為侯,改封聞喜縣。
四年,遷冠軍將軍、南琅邪濟陽二郡太守。建平王景素反,回又率軍前討。城平之日,回軍先入。又以景素讓張倪奴。
明年遷右衛將軍。沈攸之反,以回為平西將軍、郢州刺史,率衆出新亭為前鋒,未發而袁粲據於石頭,不從齊高帝。回與新亭諸將任候伯、彭文之、王宜興等謀應粲,攻高帝於朝堂。事旣不果,高帝撫之如舊。回與宜興素不協,斬之。
宜興,吳興人也,形狀短小而果勁有膽力,少年時為劫不須伴,郡縣討逐,圍繞數十重,終莫能擒。嘗舞刀楯,回使十餘人以水交灑不能著。明帝泰始中為將,在壽陽間與魏戰,每以少制多,挺身深入。以平建平王景素功,封長壽縣男。至是為屯騎校尉,見殺。
回進軍未至郢州而沈攸之敗走。回不樂停郢州,固求南兖,遂率部曲輙還,改封安陸郡公,徙南兖州刺史,加都督。
齊高帝以回專殺,終不附己,乃使召之。及上車,愛妾見赤光冠其頭至足,苦止不肯住。及至見誅。
回旣貴,祗事戴明寶甚謹。言必自名,未嘗敢坐,躬至帳下及入內料檢有無,隨乏供送,以此為常。
回同時為將有南郡高道慶,凶險暴橫,求欲無已,有失其意者,輙加捶拉,往往有死者。朝廷畏之如虎狼。齊高帝與袁粲等議,收付廷尉賜死。
論曰:凶人之濟其身業,非世亂其莫由焉。魯爽以亂世之請而行之於平日,其取敗也宜哉。安都自致奔亡,亦為幸矣。鄧琬以亂濟亂,終致顛隕。宗越釁稔惡盈,旋至夷戮,各其職也。吳喜以定亂之功,勞未酬而禍集;黃回以助順之志,福未驗而災生,唯命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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