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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延章

[二十四史] 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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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宋書  卷六十‧列傳第二十  范泰 王准之 王韶之 荀伯子
范泰字伯倫,順陽山陰人也。祖汪,晉安北將軍、徐兗二州刺史。父甯,豫章太守。
泰初為太學博士,衛將軍謝安、驃騎將軍會稽王道子二府參軍。荊州刺史王忱,泰外弟也,請為天門太守。忱嗜酒,醉輒累旬,及醒,則儼然端肅。泰謂忱曰:「酒雖會性,亦所以傷生。游處以來,常欲有以相戒,當卿沈湎,措言莫由,及今之遇,又無假陳說。」忱嗟嘆久之,曰:「見規者衆矣,未有若此者也。」或問忱曰:「范泰何如謝邈?」忱曰:「茂度慢。」又問:「何如殷覬?」忱曰:「伯通易。」忱常有意立功,謂泰曰:「今城池既立,軍甲亦充,將欲掃除中原,以申宿昔之志。伯通意銳,當令擁戈前驅。以君持重,欲相委留事,何如?」泰曰:「百年逋寇,前賢挫屈者多矣。功名雖貴,鄙生所不敢謀。」會忱病卒。召泰為驃騎諮議參軍,遷中書侍郎。時會稽王世子元顯專權,內外百官請假,不復表聞,唯籤元顯而已。泰建言以為非宜,元顯不納。父憂去職,襲爵陽遂鄉侯。桓玄輔晉,使御史中丞祖台之奏泰及前司徒左長史王準之、輔國將軍司馬珣之並居喪無禮,泰坐廢徙丹徒。
義旗建,國子博士。司馬休之為冠軍將軍、荊州刺史,以泰為長史、南郡太守。又除長沙相,散騎常侍,並不拜。入為黃門郎,御史中丞。坐議殷祠事謬,白衣領職。出為東陽太守。盧循之難,泰預發兵千人,開倉給稟,高祖加泰振武將軍。明年,遷侍中,尋轉度支尚書。時僕射陳郡謝混,後進知名,高祖嘗從容問混:「泰名輩可以比誰?」對曰:「王元太一流人也。」徙為太常。初,司徒道規無子,養太祖,及薨,以兄道憐第二子義慶為嗣。高祖以道規素愛太祖,又令居重。道規追封南郡公,應以先華容縣公賜太祖。泰議曰:「公之友愛,即心過厚。禮無二嗣,義隆宜還本屬。」從之。轉大司馬左長史,右衛將軍,加散騎常侍。復為尚書,常侍如故。兼司空,與右僕射袁湛授宋公九錫,隨軍到洛陽。高祖還彭城,與共登城,泰有足疾,特命乘轝。泰好酒,不拘小節,通率任心,雖在公坐,不異私室,高祖甚賞愛之。然拙於為治,故不得在政事之官。遷護軍將軍,以公事免。
高祖受命,拜金紫光祿大夫,加散騎常侍。明年,議建國學,以泰領國子祭酒。泰上表曰:
臣聞風化興於哲王,教訓表於至世。至說莫先講習,甚樂必寄朋來。古人成童入學,易子而教,尋師無遠,負糧忘艱,安親光國,莫不由此。若能出不由戶,則斯道莫從。是以明詔爰發,已成渙汗,學制既下,遠近遵承。臣之愚懷,少有未達。今惟新告始,盛業初基,天下改觀,有志景慕。而置生之制,取少停多,開不來之端,非一塗而已。臣以家推國,則知所聚不多,恐不足以宣大宋之風,弘濟濟之美。臣謂合選之家,雖制所未達,父兄欲其入學,理合開通,雖小違晨昏,所以大弘孝道。不知春秋,則所陷或大,故趙盾忠而書弒,許子孝而得罪,以斯為戒,可不懼哉。十五志學,誠有其文,若年降無幾,而深有志尚者,何必限以一格,而不許其進邪。揚烏豫玄,實在弱齒;五十學易,乃無大過。
昔中朝助教,亦用二品。潁川陳載已辟太保掾,而國子取為助教,即太尉准之弟。所貴在於得才,無繫於定品。教學不明,獎厲不著,今有職閑而學優者,可以本官領之,門地二品,宜以朝請領助教,既可以甄其名品,斯亦敦學之一隅。其二品才堪,自依舊從事。
會今生到有期,而學校未立。覆簣實望其速,回轍已淹其遲。事有似賒而宜急者,殆此之謂。古人重寸陰而賤尺璧,其道然也。
時學竟不立。
時言事者多以錢貨減少,國用不足,欲悉市民銅,更造五銖錢。泰又諫曰:
流聞將禁私銅,以充官銅,民雖失器,終於獲直,國用不足,其利實多。臣愚意異,不寧寢默。臣聞治國若烹小鮮,拯敝莫若務本。百姓不足,君孰與足。未有民貧而國富,本不足而末有餘者也。故囊漏貯中,識者不吝;反裘負薪,存毛實難。王者不言有無,諸侯不言多少,食祿之家,不與百姓爭利。故拔葵所以明治,織蒲謂之不仁,是以貴賤有章,職分無爽。
今之所憂,在農民尚寡,倉廩未充,轉運無已,資食者衆,家無私積,難以禦荒耳。夫貨存貿易,不在少多,昔日之貴,今者之賤,彼此共之,其揆一也。但令官民均通,則無患不足。若使必資貨廣以收國用者,則龜貝之屬,自古所行。尋銅之為器,在用也博矣。鍾律所通者遠,機衡所揆者大。夏鼎負圖,實冠衆瑞,晉鐸呈象,亦啟休徵。器有要用,則貴賤同資;物有適宜,則家國共急。今毀必資之器,而為無施之錢,於貨則功不補勞,在用則君民俱困,校之以實,損多益少。陛下勞謙終日,無倦庶務,以身率物,勤素成風,而頌聲不作,版、渭不至者,良由基根未固,意在遠略。伏願思可久之道,賒欲速之情,弘山海之納,擇芻收之說,則嘉謀日陳,聖慮可廣。其亡存心,然後苞桑可繫。愚誠一至,用忘寢食。
景平初,加位特進。明年致仕,解國子祭酒。少帝在位,多諸愆失,上封事極諫,曰:
伏聞陛下時在後園,頗習武備,鼓鞞在宮,聲聞于外,黷武掖庭之內,諠譁省闥之間,不聞將帥之臣,統御之主,非徒不足以威四夷,祇生遠近之怪。近者東寇紛擾,皆欲伺國瑕隙,今之吳會,寧過二漢關、河,根本既搖,于何不有。如水旱成災,役夫不息,無寇而戒,為費漸多。河南非復國有,羯虜難以理期,此臣所以用忘寢食,而干非其位者也。陛下踐阼,委政宰臣,實同高宗諒闇之美。而更親狎小人,不免近習,懼非社稷至計,經世之道。王言如絲,其出如綸,下觀而化,疾於影響。伏願陛下思弘古道,式遵遺訓,從理無滯,任賢勿疑,如此則天下歸德,宗社惟永。書云:「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天高聽卑,無幽不察,興衰在人,成敗易曉,未有政治在於上而人亂於下者也。
臣蒙先朝過遇,陛下殊私,實欲盡心竭誠,少報萬分,而惛耄已及,百疾互生,便為永違聖顏,無復自盡之路,貪及視息,陳其狂瞽。陛下若能哀其所請,留心覽察,則臣夕殞于地,無恨九泉。
少帝雖不能納,亦不加譴。
徐羨之、傅亮等與泰素不平,及廬陵王義真、少帝見害,泰謂所親曰:「吾觀古今多矣,未有受遺顧託,而嗣君見殺,賢王嬰戮者也。」
元嘉二年,表賀元正,并陳旱災,曰:
元正改律,品物惟新。陛下藉日新以畜德,仰乾元以履祚,吉祥集室,百福來庭。頃旱魃為虐,亢陽愆度,通川燥流,異井同竭。老弱不堪遠汲,貧寡單於負水。租輸既重,賦稅無降,百姓怨咨。臣年過七十,未見此旱。陰陽并隔,則和氣不交,豈惟凶荒,必生疾疫,其為憂虞,不可備序。
雩禜之典,以誠會事,巫祝常祈,罕能有感,上天之譴,不可不察。漢東海枉殺孝婦,亢旱三年,及祭其墓,澍雨立降,歲以有年。是以衛人伐邢,師興而雨。伏願陛下式遵遠猷,思隆高構,推忠恕之愛,矜冤枉之獄,遊心下民之瘼,厝思幽冥之紀。令謗木豎闕,諫鼓鳴朝,察芻牧之言,總統御之要。如此,則苞桑可繫,危幾無兆。斯而災害不消,未之有也。故夏禹引百姓之罪,殷湯甘萬方之過,太戊資桑穀以進德,宋景藉熒惑以修善,斯皆因敗以轉成,往事之昭晰也。循末俗者難為風,就正路者易為雅。臣疾患日篤,夕不謀朝,會及歲慶,得一聞達,微誠少亮,無恨泉壤,永違聖顏,拜表悲咽。
遂輕舟遊東陽,任心行止,不關朝廷。有司劾奏之,太祖不問也。
時太祖雖當陽親覽,而羨之等猶秉重權,復上表曰:「伏承廬陵王已復封爵,猶未加贈。陛下孝慈天至,友于過隆,伏揆聖心,已自有在。但司契以不唱為高,冕旒以因寄成用。臣雖言不足採,誠不亮時,但猥蒙先朝忘醜之眷,復沾廬陵矜顧之末,息晏委質,有兼常款,契闊戎陣,顛狽艱危,厚德無報,授令路絕,此老臣兼不能自已者也。朽謝越局,無所逃刑。」泰諸子禁之,表竟不奏。
三年,羨之等伏誅,進位侍中、左光祿大夫、國子祭酒,領江夏王師,特進如故。上以泰先朝舊臣,恩禮甚重,以有腳疾,起居艱難,宴見之日,特聽乘轝到坐。累陳時事,上每優容之。
其年秋旱蝗,又上表曰:
陛下昧旦丕顯,求民之瘼,明斷庶獄,無倦政事,理出群心,澤謠民口,百姓翕然,皆自以為遇其時也。災變雖小,要有以致之。守宰之失,臣所不能究,上天之譴,臣所不敢誣。有蝗之處,縣官多課民捕之,無益於枯苗,有傷於殺害。臣聞桑穀時亡,無假斤斧,楚昭仁愛,不禜自瘳,卓茂去無知之蟲,宋均囚有異之虎,蝗生有由,非所宜殺。石不能言,星不自隕,春秋之旨,所宜詳察。
禮婦人有三從之義,而無自專之道,周書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女人被宥,由來尚矣。謝晦婦女,猶在尚方,始貴後賤,物情之所甚苦,匹婦一至,亦能有所感激。臣於謝氏,不容有情,蒙國重恩,寢處思報,伏度聖心,已當有在。
禮春夏教詩,無一而闕也。臣近侍坐,聞立學當在入年。陛下經略粗建,意存民食,入年則農功興,農功興則田里闢,入秋治庠序,入冬集遠生,二塗並行,事不相害。夫事多以淹稽為戒,不遠為患,任臣學官,竟無微績,徒墜天施,無情自處。臣之區區,不望目睹盛化,竊慕子囊城郢之心,庶免荀偃不瞑之恨。臣比陳愚見,便是都無可採,徒煩天聽,愧怍反側。
書奏,上乃原謝晦婦女。
時司徒王弘輔政,泰謂弘曰:「天下務廣,而權要難居,卿兄弟盛滿,當深存降挹。彭城王,帝之次弟,宜徵還入朝,共參朝政。」弘納其言。
時旱災未已,加以疾疫,泰又上表曰:「頃亢旱歷時,疾疫未已,方之常災,實為過差,古以為王澤不流之徵。陛下昧旦臨朝,無懈治道,躬自菲薄,勞心民庶,以理而言,不應致此。意以為上天之於賢君,正自殷懃無已。陛下同規禹、湯引百姓之過,言動于心,道敷自遠。桑穀生朝而殞,熒惑犯心而退,非唯消災弭患,乃所以大啟聖明,靈雨立降,百姓改瞻,應感之來,有同影響。陛下近當仰推天意,俯察人謀,升平之化,尚存舊典,顧思與不思,行與不行耳。大宋雖揖讓受終,未積有虞之道,先帝登遐之日,便是道消之初。至乃嗣主被殺,哲藩嬰禍,九服徘徊,有心喪氣,佐命託孤之臣,俄為戎首。天下蕩蕩,王道已淪,自非神英,撥亂反正,則宗社非復宋有。革命之與隨時,其義尤大。是以古今異用,循方必壅,大道隱於小成,欲速或未必達。深根固蔕之術,未洽於愚心,是用猖狂妄作而不能緘默者也。臣既頑且鄙,不達治宜,加之以篤疾,重之以惛耄,言或非言而復不能無言,陛下錄其一毫之誠,則臣不知厝身之所。」
泰博覽篇籍,好為文章,愛獎後生,孜孜無倦。撰古今善言二十四篇及文集傳於世。暮年事佛甚精,於宅西立祇洹精舍。五年,卒,時年七十四。追贈車騎將軍,侍中、特進、王師如故。諡曰宣侯。
長子昂,早卒。次子暠,宜都太守。次晏,侍中、光祿大夫。次曄,太子詹事,謀反伏誅,自有傳。少子廣淵,善屬文,世祖撫軍諮議參軍,領記室,坐曄事從誅。
王准之字元曾,琅邪臨沂人。高祖彬,尚書僕射。曾祖彪之,尚書令。祖臨之,父訥之,並御史中丞。彪之博聞多識,練悉朝儀,自是家世相傳,並諳江左舊事,緘之青箱,世人謂之「王氏青箱學」。
准之兼明禮傳,贍於文辭。起家為本國右常侍,桓玄大將軍行參軍。玄篡位,以為尚書祠部郎。義熙初,又為尚書中兵郎,遷參高祖車騎中軍軍事,丹陽丞,中軍太尉主簿,出為山陰令,有能名。預討盧循功,封都亭侯。又為高祖鎮西、平北、太尉參軍,尚書左丞,本郡大中正。宋臺建,除御史中丞,為僚友所憚。准之父訥之、祖臨之、曾祖彪之至准之,四世居此職。准之嘗作五言,范泰嘲之曰:「卿唯解彈事耳。」准之正色答:「猶差卿世載雄狐。」坐世子右衛率謝靈運殺人不舉免官。
高祖受命,拜黃門侍郎。永初二年,奏曰:「鄭玄注禮,三年之喪,二十七月而吉,古今學者多謂得禮之宜。晉初用王肅議,祥禫共月,故二十五月而除,遂以為制。江左以來,唯晉朝施用;縉紳之士,多遵玄義。夫先王制禮,以大順群心。喪也寧戚,著自前訓。今大宋開泰,品物遂理。愚謂宜同即物情,以玄義為制,朝野一禮,則家無殊俗。」從之。
遷司徒左長史,出為始興太守。元嘉二年,為江夏王義恭撫軍長史、歷陽太守,行州府之任,綏懷得理,軍民便之。尋入為侍中。明年,徙為都官尚書,改領吏部。性峭急,頗失縉紳之望。出為丹陽尹。准之究識舊儀,問無不對,時大將軍彭城王義康錄尚書事,每歎曰:「何須高論玄虛,正得如王准之兩三人,天下便治矣。」然寡乏風素,不為時流所重。撰儀注,朝廷至今遵用之。十年,卒,時年五十六。追贈太常。子興之,征虜主簿。
王韶之字休泰,琅邪臨沂人也。曾祖廙,晉驃騎將軍。祖羨之,鎮軍掾。父偉之,本國郎中令。
韶之家貧,父為烏程令,因居縣境。好史籍,博涉多聞。初為衛將軍謝琰行參軍。偉之少有志尚,當世詔命表奏,輒自書寫,太元、隆安時事,小大悉撰錄之,韶之因此私撰晉安帝陽秋。既成,時人謂宜居史職,即除著作佐郎,使續後事,訖義熙九年。善敘事,辭論可觀,為後代佳史。遷尚書祠部郎。晉帝自孝武以來,常居內殿,武官主書於中通呈,以省官一人管司詔誥,任在西省,因謂之西省郎。傅亮、羊徽相代在職,義熙十一年,高祖以韶之博學有文詞,補通直郎,領西省事。轉中書侍郎。安帝之崩也,高祖使韶之與帝左右密加酖毒。恭帝即位,遷黃門侍郎,領著作郎,西省如故。凡諸詔黃,皆其辭也。
高祖受禪,加驍騎將軍,本郡中正,黃門如故,西省職解,復掌宋書。有司奏東冶士朱道民禽三叛士,依例放遣,韶之啟曰:「尚書金部奏事如右,斯誠檢忘一時權制,懼非經國弘本之令典。臣尋舊制,以罪補士,凡有十餘條,雖同異不紊,而輕重實殊。至於詐列父母死,誣罔父母淫亂,破義反逆,此四條,實窮亂抵逆,人理必盡,雖復殊刑過制,猶不足以塞莫大之罪。既獲全首領,大造已隆,寧可復遂拔徒隸,緩帶當年,自同編戶,列齒齊民乎。臣懼此制永行,所虧實大。方今聖化惟新,崇本棄末,一切之令,宜加詳改。愚謂此四條不合加贖罪之恩。」侍中褚淡之同韶之三條,卻宜仍舊。詔可。又駁員外散騎侍郎王寔之請假事曰:「伏尋舊制,群臣家有情事,聽併急六十日。太元中改制,年賜假百日。又居在千里外,聽併請來年限,合為二百日。此蓋一時之令,非經通之旨。會稽雖塗盈千里,未足為難,百日歸休,於事自足。若私理不同,便應自表陳解,豈宜名班朝列,而久淹私門。臣等參議,謂不合開許。或家在河、洛及嶺、沔、漢者,道阻且長,猶宜別有條品,請付尚書詳為其制。」從之。坐璽封謬誤,免黃門,事在謝晦傳。
韶之為晉史,序王珣貨殖,王廞作亂。珣子弘,廞子華,並貴顯,韶之懼為所陷,深結徐羨之、傅亮等。少帝即位,遷侍中,驍騎如故。景平元年,出為吳興太守。羨之被誅,王弘入為相,領揚州刺史。弘雖與韶之不絕,諸弟未相識者,皆不復往來。韶之在郡,常慮為弘所繩,夙夜勤厲,政績甚美,弘亦抑其私憾。太祖兩嘉之。在任積年,稱為良守,加秩中二千石。十年,徵為祠部尚書,加給事中。坐去郡長取送故,免官。十二年,又出為吳興太守。其年卒,時年五十六。七廟歌辭,韶之制也。文集行於世。子曄,尚書駕部外兵郎,臨賀太守。
荀伯子,潁川潁陰人也。祖羨,驃騎將軍。父猗,祕書郎。
伯子少好學,博覽經傳,而通率好為雜戲,遨遊閭里,故以此失清塗。解褐為駙馬都尉,奉朝請,員外散騎侍郎。著作郎徐廣重其才學,舉伯子及王韶之並為佐郎,助撰晉史及著桓玄等傳。遷尚書祠部郎。
義熙九年,上表曰:「臣聞咎繇亡後,臧文以為深歎;伯氏奪邑,管仲所以稱仁。功高可百世不泯,濫賞無崇朝宜許。故太傅鉅平侯祜,明德通賢,宗臣莫二,勳參佐命,功成平吳,而後嗣闕然,烝嘗莫寄。漢以蕭何元功,故絕世輒紹。愚謂鉅平之封,宜同酇國。故太尉廣陵公陳准,黨翼孫秀,禍加淮南,竊饗大國,因罪為利。值西朝政刑失裁,中興復因而不奪。今王道惟新,豈可不大判臧否,謂廣陵之國,宜在削除。故太保衛瓘本爵蕭陽縣公,既被橫禍,及進第秩,始贈蘭陵,又轉江夏。中朝公輔,多非理終,瓘功德不殊,亦無緣獨受偏賞,宜復本封,以正國章。」詔付門下。
前散騎常侍江夏公衛璵上表自陳曰:「臣乃祖故太保瓘,於魏咸熙之中,太祖文皇帝為元輔之日,封蕭陽侯,大晉受禪,進爵為公,歷位太保,總錄朝政。于時賈庶人及諸王用事,忌瓘忠節,故楚王瑋矯詔致禍。前朝以瓘秉心忠正,加以伐蜀之勳,故追封蘭陵郡公。永嘉之中,東海王越食蘭陵,換封江夏,戶邑如舊。臣高祖散騎侍郎璪,瓘之嫡孫,纂承封爵。中宗元皇帝以曾祖故右衛將軍崇承襲,逮于臣身。伏聞祠部郎荀伯子表,欲貶降復封蕭陽。夫趙氏之忠,寵延累葉,漢祖開封,誓以山河。伏願陛下錄既往之勳,垂罔極之施,乞出臣表,付外參詳。」潁川陳茂先亦上表曰:「祠部郎荀伯子表臣七世祖太尉准禍加淮南,不應濫賞。尋先臣以剪除賈謐,封海陵公,事在淮南遇禍之前。後廣陵雖在擾攘之際,臣祖乃始蒙殊遇,歷位元、凱。後被遠外,乃作平州,而猶不至除國,良以先勳深重,百世不泯故也。聖明御世,英輔係興,曾無疑議,以為濫賞。臣以微弱,未齒人倫,加始勉視息,封爵兼嗣。伏願陛下遠錄舊勳,特垂矜察。」詔皆付門下,並不施行。
伯子為世子征虜功曹,國子博士。妻弟謝晦薦達之,入為尚書左丞,出補臨川內史。車騎將軍王弘稱之曰:「沈重不華,有平陽侯之風。」伯子常自矜廕籍之美,謂弘曰:「天下膏粱,唯使君與下官耳。宣明之徒,不足數也。」遷散騎常侍,本邑大中正。又上表曰:「伏見百官位次,陳留王在零陵王上,臣愚竊以為疑。昔武王剋殷,封神農之後於焦,黃帝之後於祝,帝堯之後於薊,帝舜之後於陳,夏後於杞,殷後於宋。杞、陳並為列國,而薊、祝、焦無聞焉。斯則褒崇所承,優於遠代之顯驗也。是以春秋次序諸侯,宋居杞、陳之上。考之近世,事亦有徵。晉泰始元年,詔賜山陽公劉康子弟一人爵關內侯,衛公姬署、宋侯孔紹子一人駙馬都尉。又泰始三年,太常上博士劉憙等議,稱衛公署於大晉在三恪之數,應降稱侯。臣以零陵王位宜在陳留之上。」從之。
遷太子僕,御史中丞,蒞職懃恪,有匪躬之稱,立朝正色,外內憚之。凡所奏劾,莫不深相謗毀,或延及祖禰,示其切直,又頗雜嘲戲,故世人以此非之。出補司徒左長史,東陽太守。元嘉十五年,卒官,時年六十一。文集傳於世。
子赤松,為尚書左丞,以徐湛之黨,為元凶所殺。
伯子族弟昶字茂祖,與伯子絕服五世。元嘉初,以文義至中書郎。昶子萬秋字元寶,亦用才學自顯。世祖初,為晉陵太守。坐於郡立華林閣,置主書、主衣,下獄免。前廢帝末,為御史中丞,卒官。
史臣曰:夫令問令望,詩人所以作詠;有禮有法,前謨以之垂美。荀、范、二王,雖以學義自顯,而在朝之譽不弘,蓋由才有餘而智未足也,惜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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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feature">宋書  卷六十一‧列傳第二十一  武三王  廬陵孝獻王義真 江夏文獻王義恭 衡陽文王義季
武帝七男:張夫人生少帝,孫修華生廬陵孝獻王義真,胡婕妤生文皇帝,王修容生彭城王義康,袁美人生江夏文獻王義恭,孫美人生南郡王義宣,呂美人生衡陽文王義季。義康、義宣別有傳。
廬陵孝獻王義真,美儀貌,神情秀徹。初封桂陽縣公,食邑千戶。年十二,從北征大軍進長安,留守柏谷塢,除員外散騎常侍,不拜。及關中平定,高祖議欲東還,而諸將行役既久,咸有歸願,止留偏將,不足鎮固人心,乃以義真行都督雍涼秦三州司州之河東平陽河北三郡諸軍事、安西將軍、領護西戎校尉、雍州刺史。太尉諮議參軍京兆王脩為長史,委以關中之任。高祖將還,三秦父老詣門流涕訴曰:「殘民不沾王化,於今百年矣。始睹衣冠,方仰聖澤。長安十陵,是公家墳墓,咸陽宮殿數千間,是公家屋宅,捨此欲何之?」高祖為之愍然,慰譬曰:「受命朝廷,不得擅留。感諸君戀本之意,今留第二兒,令文武賢才共鎮此境。」臨還,自執義真手以授王脩,令脩執其子孝孫手以授高祖。義真尋除正,加節,又進督并東秦二州、司州之東安定新平二郡諸軍事,領東秦州刺史。時隴上流人,多在關中,望因大威,復得歸本。及置東秦州,父老知無復經略隴右、固關中之意,咸共歎息。而佛佛虜寇逼交至。
沈田子既殺王鎮惡,王脩又殺田子。義真年少,賜與左右不節,脩常裁減之,左右並怨。因是白義真曰:「鎮惡欲反,故田子殺之。脩今殺田子,是又欲反也。」義真乃使左右劉乞等殺脩。脩字叔治,京兆灞城人也。初南渡見桓玄,玄知之,謂曰:「君平世吏部郎才。」脩既死,人情離駭,無相統一。高祖遣將軍朱齡石替義真鎮關中,使義真輕兵疾歸。諸將競斂財貨,多載子女,方軌徐行。虜追騎且至,建威將軍傅弘之曰:「公處分亟進,恐虜追擊人也。今多將輜重,一日行不過十里,虜騎追至,何以待之。宜棄車輕行,乃可以免。」不從。賊追兵果至,騎數萬匹。輔國將軍蒯恩斷後不能禁,至青泥,後軍大敗,諸將及府功曹王賜悉被俘虜。義真在前,故得與數百人奔散,日暮,虜不復窮追。義真與左右相失,獨逃草中。中兵參軍段宏單騎追尋,緣道叫喚,義真識其聲,出就之,曰:「君非段中兵邪?身在此。」宏大喜,負之而歸。義真謂宏曰:「今日之事,誠無算略。然丈夫不經此,何以知艱難。」初,高祖聞青泥敗,未得義真審問,有前至者訪之,並云「闇夜奔敗,無以知存亡」。高祖怒甚,剋日北伐,謝晦諫不從。及得宏啟事,知義真已免,乃止。
義真尋都督司雍秦并涼五州諸軍、建威將軍、司州刺史,持節如故。以段宏為義真諮議參軍,尋遷宋臺黃門郎,領太子右衛率。宏,鮮卑人也,為慕容超尚書左僕射、徐州刺史,高祖伐廣固,歸降。太祖元嘉中,為征虜將軍、青冀二州刺史。追贈左將軍。時義真將鎮洛陽,而河南蕭條,未及修理,改除揚州刺史,鎮石頭。
永初元年,封廬陵王,食邑三千戶,移鎮東城。高祖始踐阼,義真意色不悅,侍讀博士蔡茂之問其故,義真曰:「安不忘危,休泰何可恃。」明年,遷司徒。高祖不豫,以為使持節、侍中、都督南豫豫雍司秦并六州諸軍事、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南豫州刺吏,出鎮歷陽。未之任而高祖崩。
義真聦明愛文義,而輕動無德業。與陳郡謝靈運、琅邪顏延之、慧琳道人並周旋異常,云得志之日,以靈運、延之為宰相,慧琳為西豫州都督。徐羨之等嫌義真與靈運、延之暱狎過甚,故使范晏從容戒之,義真曰:「靈運空疏,延之隘薄,魏文帝云鮮能以名節自立者。但性情所得,未能忘言於悟賞,故與之遊耳。」將之鎮,列部伍於東府前,既有國哀,義真所乘舫單素,不及母孫修儀所乘者。義真與靈運、延之、慧琳等共視部伍,因宴舫內,使左右剔母舫函道以施己舫,而取其勝者。及至歷陽,多所求索,羨之等每裁量不盡與,深怨執政,表求還都。而少帝失德,羨之等密謀廢立,則次第應在義真,以義真輕訬,不任主社稷,因其與少帝不協,乃奏廢之,曰:
臣聞二叔不咸,難結隆周,淮南悖縱,禍興盛漢,莫不義以斷恩,情為法屈。二代之事,殷鑒無遠,仁厚之主,行之不疑。故共叔不斷,幾傾鄭國,劉英容養,釁廣難深,前事之不忘,後王之成鑒也。
案車騎將軍義真,凶忍之性,爰自稚弱,咸陽之酷,醜聲遠播。先朝猶以年在紈綺,冀能改厲,天屬之愛,想聞革心。自聖體不豫,以及大漸,臣庶憂惶,內外屏氣。而縱博酣酒,日夜無輟,肆口縱言,多行無禮。先帝貽厥之謀,圖慮經固,親敕陛下,面詔臣等,若遂不悛,必加放黜,至言苦厲,猶在紙翰。而自茲迄今,日月增甚,至乃委棄藩屏,志還京邑,潛懷異圖,希幸非冀,轉聚甲卒,徵召車馬。陵墳未乾,情事猶昨,遂蔑棄遺旨,顯違成規,整棹浮舟,以示歸志,肆心專己,無復諮承。聖恩低徊,深垂隱忍,屢遣中使,苦相敦釋。而親對散騎侍郎邢安泰、廣武將軍茅仲思,縱其悖罵,訕主謗朝,此久播于遠近,暴於人聽。
臣聞原火不撲,蔓草難除,青青不伐,終致尋斧,況憂深患著,社稷慮切。請一遵晉朝武陵舊典,使顧懷之旨,不墜於武廟,全宥之德,獲申於昵親。仰尋感慟,臨啟悲咽。
乃廢義真為庶人,徙新安郡。前吉陽令堂邑張約之上疏諫曰:
臣聞仁義之在天下,若中原之有菽,理感之被萬物,故不繫於貴賤。是以考叔反悔誓於及泉,壺關復冤魂於湖邑。當斯之時,豈無尊卿賢輔,或以事迫心違,或以道壅謀屈,何嘗不願聞善於輿隸,藥石於阿氏哉。臣雖草芥,備充黔首,少不量力,頗高殉義之風,謂蹈善於朝聞,愈徒生於白首。用敢干禁忘戮,披敘丹愚。
伏惟高祖武皇帝誕茲神武,撫運龍興,仰清天步,則齊德有虞,俯廓九州,則侔功大夏,故虔順天人,享有萬國。雖靈祚修長,聖躬弗永,陛下繼明紹統,遐邇一心,藩王哲茂,四維寧謐,傾耳康哉之詠,企踵升平之風。
竊念廬陵王少蒙先皇優慈之遇,長受陛下睦愛之恩。故在心必言,所懷必亮,容犯臣子之道,致招驕恣之愆。至於天姿夙成,實有卓然之美,宜在容養,錄善掩瑕,訓盡義方,進退以漸。今猥加剝辱,幽徙遠郡,上傷陛下棠棣之篤,下令遠近恇然失圖,士庶杜口,人為身計。臣伏思大宋之興,雖協應符緯,而開基造次,根條未繁,宜廣樹藩戚,敦睦以道,使兄弟之美,比煇魯、衛,龜策告同,祚均七百,豈不善哉!陛下富於春秋,慮未重複,忽安危之遠算,肆不忍於一朝。特願留神允思,重加詢采。上考前代興亡之由,中存武皇締構之業,下顧蒼生顒顒之望,時開曲宥,反王都邑。選保傅於舊老,求四友於髦俊,引誘情性,導達聦明。凡人在苦,皆能自厲,況王質朗心聦,易加訓範。且中賢之人,未能無過,過貴自改,罪願自新。以武皇之愛子,陛下之懿弟,豈可以其一眚,長致淪棄哉。謹昧死詣闕,伏地以聞,惟願丹誠,一經天聽,退就斧钁,無愧地下矣。
書奏,以約之為梁州府參軍,尋又見殺。
景平二年六月癸未,羨之等遣使殺義真於徙所,時年十八。
元嘉元年八月,詔曰:「前廬陵王靈柩在遠,國封墮替,感惟摧慟,情若貫割。王體自至極,地戚屬尊,豈可令情禮永淪,終始無寄。可追復先封,特遣奉迎,并孫修華、謝妃一時俱還。言增摧哽。」三年正月誅徐羨之、傅亮等,是日詔曰:「故廬陵王含章履正,英哲自然,道心內昭,徽風遐被。遭時多難,志匡權逼,天未悔禍,運鍾屯險,群凶肆醜,專竊國柄,禍心潛搆,釁生不圖。朕每永念讎恥,含痛內結,遵養姦慝,情禮未申。今王道既亨,政刑始判,宣昭國體,於是乎在。可追崇侍中、大將軍,王如故。為慰冤魂,少申悲憤。」又詔曰:「乃者權臣陵縱,兆亂基禍,故吉陽令張約之抗疏矢言,至誠慷慨,遂事屈群醜,殞命遐疆,志節不申,感焉兼至。昔關老奏書,見紀漢策,閻纂獻規,荷榮晉代。考其忠概,參跡前蹤,宜加旌顯,式揚義烈。可贈以一郡,賜錢十萬,布百匹。」
義真無子,太祖以第五子紹字休胤為嗣。元嘉九年,襲封廬陵王。少而寬雅,太祖甚愛之。二十年,出為南中郎將、江州刺史,時年十二。二十二年,入朝,加棨戟,進都督江州、豫州之西陽晉熙新蔡三郡諸軍事。在任七年,改授左將軍、南徐州刺史,給鼓吹一部。未之鎮,仍遷揚州刺史,將軍如故。索虜至瓜步,紹從太子鎮石頭。二十九年,疾患解職。其年薨,時年二十一。遺令斂以時服,素棺周身,太祖從之。追贈散騎常侍、鎮軍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刺史如故。
無子,南平王鑠第三子敬先為嗣。本名敬秀,既出繼而紹妃褚秀之孫女,故改焉。景和二年,為前廢帝所害。追贈中書侍郎,諡曰恭王。無子,太宗泰始元年,以世祖第二十一子晉熙王子輿字孝文為紹嗣,封廬陵王。為輔國將軍、南高平臨淮二郡太守,並未拜,為太宗所殺。三年,更以桂陽王休範第二子德嗣紹。為建威將軍、淮陵南彭城二郡太守。後廢帝元徽二年,與休範俱伏誅。國復絕。三年,復以臨澧忠侯襲第三子暠字淵華繼紹。為給事中。順帝昇明元年,薨,諡曰元王。又無子,國除。
江夏文獻王義恭,幼而明穎,姿顏美麗,高祖特所鍾愛,諸子莫及也。飲食寢臥,常不離於側。高祖為性儉約,諸子食不過五醆盤,而義恭愛寵異常,求須果食,日中無算,得未嘗噉,悉以乞與傍人。廬陵諸王未嘗敢求,求亦不得。
景平二年,監南豫豫司雍秦并六州諸軍事、冠軍將軍、南豫州刺史,代廬陵王義真鎮歷陽,時年十二。元嘉元年,封江夏王,食邑五千戶。加使持節,進號撫軍將軍,給鼓吹一部。三年,監南徐兗二州揚州之晉陵諸軍事、徐州刺史,持節、將軍如故。進監為都督,未之任。太祖征謝晦,義恭還鎮京口。
六年,改授散騎常侍、都督荊湘雍益梁寧南北秦八州諸軍事、荊州刺史,持節、將軍如故。義恭涉獵文義,而驕奢不節,既出鎮,太祖與書誡之曰:
汝以弱冠,便親方任。天下艱難,家國事重,雖曰守成,實亦未易。隆替安危,在吾曹耳,豈可不感尋王業,大懼負荷。今既分張,言集無日,無由復得動相規誨,宜深自砥礪,思而後行。開布誠心,厝懷平當,親禮國士,友接佳流,識別賢愚,鑒察邪正,然後能盡君子之心,收小人之力。
汝神意爽悟,有日新之美,而進德修業,未有可稱,吾所以恨之而不能已已者也。汝性褊急,袁太妃亦說如此。性之所滯,其欲必行,意所不在,從物回改,此最弊事。宜應慨然立志,念自裁抑。何至丈夫方欲贊世成名而無斷者哉。今粗疏十數事,汝別時可省也。遠大者豈可具言,細碎復非筆可盡。
禮賢下士,聖人垂訓;驕侈矜尚,先哲所去。豁達大度,漢祖之德;猜忌褊急,魏武之累。漢書稱衛青云:「大將軍遇士大夫以禮,與小人有恩。」西門、安于,矯性齊美;關羽、張飛,任偏同弊。行己舉事,深宜鑒此。
若事異今日,嗣子幼蒙,司徒便當周公之事,汝不可不盡祗順之理。苟有所懷,密自書陳。若形跡之間,深宜慎護。至於爾時安危,天下決汝二人耳,勿忘吾言。
今既進袁太妃供給,計足充諸用,此外一不須復有求取,近亦具白此意。唯脫應大餉致,而當時遇有所乏,汝自可少多供奉耳。汝一月日自用不可過三十萬,若能省此,益美。
西楚殷曠,常宜早起,接對賓侶,勿使留滯。判急務訖,然後可入問訊,既睹顏色,審起居,便應即出,不須久停,以廢庶事也。下日及夜,自有餘閑。
府舍住止,園池堂觀,略所諳究,計當無須改作。司徒亦云爾。若脫於左右之宜,須小小回易,當以始至一治為限,不煩紛紜,日求新異。
凡訊獄多決,當時難可逆慮,此實為難,汝復不習,殊當未有次第。訊前一二日,取訊簿密與劉湛輩共詳,大不同也。至訊日,虛懷博盡,慎無以喜怒加人。能擇善者而從之,美自歸己。不可專意自決,以矜獨斷之明也。萬一如此,必有大吝,非唯訊獄,君子用心,自不應爾。刑獄不可擁滯,一月可再訊。
凡事皆應慎密,亦宜豫敕左右,人有至誠,所陳不可漏泄,以負忠信之款也。古人言「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或相讒搆,勿輕信受,每有此事,當善察之。
名器深宜慎惜,不可妄以假人。昵近爵賜,尤應裁量。吾於左右雖為少恩,如聞外論,不以為非也。
以貴陵物物不服,以威加人人不厭,此易達事耳。
聲樂嬉游,不宜令過,蒱酒漁獵,一切勿為。供用奉身,皆有節度,奇服異器,不宜興長。汝嬪侍左右,已有數人,既始至西,未可匆匆復有所納。
又誡之曰:
宜數引見佐史,非唯臣主自應相見,不數則彼我不親,不親則無因得盡人,人不盡,復何由知其衆事。廣引視聽,既益開博,於言事者,又差有地也。
九年,徵為都督南兗徐兗青冀幽六州豫州之梁郡諸軍事、征北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南兗州刺史,鎮廣陵。時詔內外百官舉才,義恭上表曰:
臣聞雲和備樂,則繁會克諧,驊騮驂服,則致遠斯效。陛下順簡夤化,文明在躬,玉衡既正,泰階載一,而猶發慮英髦,垂情仄陋,幽谷空同,顯著揚歷。是以潛虯聳鱗,佇利見之期;翔鳳弭翼,應來儀之感。
竊見南陽宗炳,操履閑遠,思業貞純,砥節丘園,息賓盛世,貧約而苦,內無改情,軒冕屢招,確爾不拔。若以蒲帛之聘,感以大倫之美,庶投竿釋褐,飜然來儀,必能毗燮九官,宣贊百揆。尚書金部郎臣徐森之,臣府中直兵參軍事臣王天寶,並局力允濟,忠諒款誠。往年逆臣叛逸,華陽失守,森之全境寧民,績章危棘。前者經略伊、瀍,元戎喪旅,天寶北勤河朔,東據營丘,勳勇既昭,心事兼竭。雖蒙褒敘,未盡才宜,並可授以邊藩,展其志力。交阯遼邈,累喪藩將,政刑每闕,撫蒞惟艱。南中敻遠,風謠迥隔,蠻獠狡竊,邊氓荼炭,實須練實,以綏其難。謂森之可交州刺史,天寶可寧州刺史,庶足威懷荒表,肅清遐服。昔魏戊之賢,功存薦士;趙武之明,事彰管庫。臣識愧前良,理謝先哲,率舉所知,仰酬採訪,退懼瞽言,無足甄獎。
十六年,進位司空。明年,大將軍彭城王義康有罪出藩,徵義恭為侍中、都督揚南徐兗三州諸軍事、司徒、錄尚書,領太子太傅,持節如故,給班劍二十人,置仗加兵。明年,解督南兗。二十一年,進太尉,領司徒,餘如故。義恭既小心恭慎,且戒義康之失,雖為總錄,奉行文書而已,故太祖安之。相府年給錢二千萬,它物倍此,而義恭性奢,用常不足,太祖又別給錢年千萬。二十六年,領國子祭酒。時有獻五百里馬者,以賜義恭。
二十七年春,索虜寇豫州,太祖因此欲開定河、洛。其秋,以義恭總統群帥,出鎮彭城。解國子祭酒。虜遂深入,徑至瓜步,義恭與世祖閉彭城自守。二十八年春,虜退走,自彭城北過,義恭震懼不敢追。其日,民有告:「虜驅廣陵民萬餘口,夕應宿安王陂,去城數十里。今追之,可悉得。」諸將並請,義恭又禁不許。經宿,太祖遣驛至,使悉力急追。義恭乃遣鎮軍司馬檀和之向蕭城。虜先已聞知,乃盡殺所驅廣陵民,輕騎引去。初虜深入,上慮義恭不能固彭城,備加誡勒,義恭答曰:「臣未能臨瀚海,濟居延,庶免劉仲奔逃之恥。」及虜至,義恭果欲走,賴衆議得停,事在張暢傳。降義恭號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餘悉如故。魯郡孔子舊庭有柏樹二十四株,經歷漢、晉,其大連抱。有二株先折倒,士人崇敬,莫之敢犯,義恭悉遣人伐取,父老莫不歎息。又以本官領南兗州刺史,增督南兗、豫、徐、兗、青、冀、司、雍、秦、幽、并十一州諸軍事,并前十三州,移鎮盱眙。修治館宇,擬制東城。
二十九年冬,還朝,上以御所乘蒼鷹船上迎之。遭太妃憂,改授大將軍、都督揚南徐二州諸軍事、南徐州刺史,持節、侍中、錄尚書、太子太傅如故,還鎮東府。辭侍中未拜。值元凶肆逆,其日劭召義恭。先是,詔召太子及諸王,各有常人,慮有詐妄致害者。至是義恭求常所遣傳詔,劭遣之而後入。義恭請罷兵,凡府內兵仗,並送還臺。進位太保,進督會州諸軍事,服侍中服,又領大宗師。
世祖入討,劭疑義恭有異志,使入住尚書下省,分諸子並住神虎門外侍中下省。劭聞世祖已次近路,欲悉力逆之,決戰中道。義恭慮世祖船乘陋小,劭豕突中流,容能為患,乃進說曰:「割棄南岸,柵斷石頭,此先朝舊法,以逸待勞,不憂不破也。」劭從之。世祖前鋒至新亭,劭挾義恭出戰,恒錄在左右,故不能自拔。戰敗,使義恭於東堂簡將。義恭先使人具船於東冶渚,因單馬南奔。始濟淮,追騎已至北岸,僅然得免。劭大怒,遣始興王濬就西省殺義恭十二子。
世祖時在新林浦,義恭既至,上表勸世祖即位,曰:「臣聞治亂無兆,倚伏相因,乾靈降禍,二凶極逆,深酷巨痛,終古未有。陛下忠孝自天,赫然電發,投袂泣血,四海順軌,是以諸侯雲赴,數均八百,義奮之旅,其會如林。神祚明德,有所底止,而沖居或躍,未登天祚,非所以嚴重宗社,紹延七百。昔張武抗辭,代王順請;耿純陳款,光武正位。況今罪逆無親,惡盈釁滿,阻兵安忍,戮善崇姦,履地戴天,畢命俄頃,宜早定尊號,以固社稷。景平之季,實惟樂推,王室之亂,天命有在,故抱拜兆於壓璧,赤龍表於霄徵。伏惟大明無私,遠存家國七廟之靈,近哀黔首荼炭之切,時陟帝祚,永慰群心。臣負釁嬰罰,偷生人壤,幸及寬政,待罪有司,敢以漏刻視息,披露肝膽。」世祖即祚,授使持節、侍中、都督揚南徐二州諸軍事、太尉、錄尚書六條事、南徐徐二州刺史,給鼓吹一部,班劍二十人,又假黃鉞。事寧,進位太傅,領大司馬,增班劍為三十人。以在藩所服玉環大綬賜之。增封二千戶。
上不欲致禮太傅,諷有司奏曰:「聖旨謙光,尊師重道,欲致拜太傅,斯誠弘茲遠風,敦闡盛則。然周之師保,實稱三吏,晉因於魏,特加其禮。帝道嚴極,既有常尊,考之史載,未見茲典。故卞壼、孫楚並謂人君無降尊之義。遠稽聖典,近即群心,臣等參議謂不應有加拜之禮。」詔曰:「闇薄纂統,實憑師範,思盡虔恭,以承道訓。所奏稽諸往代,謂無拜禮,據文既明,便從所執。」世祖立太子,東宮文案,使先經義恭。
孝建元年,南郡王義宣、臧質、魯爽等反,加黃鉞,白直百人入六門。事平,以臧質七百里馬賜義恭,又增封二千戶。世祖以義宣亂逆,由於強盛,至是欲削弱王侯。義恭希旨,乃上表省錄尚書,曰:「臣聞天地設位,三極同序,皇王化則,九官咸事。時亮之績,昭於虞典;論道之風,宣於周載。台輔之設,坐調陰陽,元、凱之置,起釐百揆。所以欒鍼矢言,侵官是誡,陳平抗辭,匪職罔答。漢承秦後,庶僚稍改。爵因時變,任與世移,總錄之制,本非舊體,列代相沿,茲仍未革。今皇家中造,事遵前文,宜憲章先代,證文古則,停省條錄,以依昔典。使物競思存,人懷勤壹,則名實靡愆,庸節必紀。臣謬典國重,虛荷崇位,興替宜知,敢不輸盡。」上從其議。
又與驃騎大將軍竟陵王誕奏曰:「臣聞佾懸有數,等級異儀,珮笏有制,卑高殊序。斯蓋上哲之洪謨,範世之明訓。而時至彌流,物無不弊,僭侈由俗,軌度非古。晉代東徙,舊法淪落,侯牧典章,稍與事廣,名實一差,難以卒變,章服崇濫,多歷年所。今樞機更造,皇風載新,耗弊未充,百用思約,宜備品式之律,以定損厭之條。臣等地居枝昵,位參台輔,遵正之首,請以爵先,致貶之端,宜從戚始。輒因暇日,共參愚懷,應加省易,謹陳九事。雖懼匪衷,庶竭微款。伏願陛下聽覽之餘,薄垂昭納,則上下相安,表裏和穆矣。」詔付外詳。有司奏曰:
車服以庸,虞書茂典;名器慎假,春秋明誡。是以尚方所制,漢有嚴律,諸侯竊服,雖親必罪。降于頃世,下僭滋極。器服裝飾,樂舞音容,通於王公,達于衆庶。上下無辨,民志靡壹。義恭所陳,實允禮度。九條之格,猶有未盡,謹共附益,凡二十四條。
聽事不得南向坐,施帳并。藩國官,正冬不得跣登國殿,及夾侍國師傳令及油戟。公主王妃傳令,不得朱服。 283ee.gif 不得重棡。鄣扇不得雉尾。劍不得鹿盧形。槊毦不得孔雀白氅。夾轂隊不得絳襖。平乘誕馬不得過二匹。胡伎不得綵衣。舞伎正冬著褂衣,不得裝面蔽花。正冬會不得鐸舞、杯柈舞。長蹻、透狹、舒丸劍、博山、緣大橦、升五案,自非正冬會奏舞曲,不得舞。諸妃主不得著緄帶。信幡非臺省官悉用絳。郡縣內史相及封內官長,於其封君,既非在三,罷官則不復追敬,不合稱臣,宜止下官而已。諸鎮常行,車前後不得過六隊,白直夾轂,不在其限。刀不得過銀銅為飾。諸王女封縣主,諸王子孫襲封之王妃及封侯者夫人行,並不得鹵簿。諸王子繼體為王者,婚葬吉凶,悉依諸國公侯之禮,不得同皇弟皇子。車非軺車,不得油幢。平乘船皆下兩頭作露平形,不得擬象龍舟,悉不得朱油。帳 28a8b.gif 不得作五花及豎筍形。
詔可。
是歲十一月,還鎮京口。二年春,進督東南兗二州。其冬,徵為揚州刺史,餘如故。加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劍履上殿,固辭殊禮。又解持節、都督并侍中。
義恭撰要記五卷,起前漢訖晉太元,表上之,詔付祕閣。時西陽王子尚有盛寵,義恭解揚州以避之,乃進位太宰,領司徒。義恭常慮為世祖所疑,及海陵王休茂於襄陽為亂,乃上表曰:
古先哲王,莫不廣植周親,以屏帝宇,諸侯受爵,亦願永固邦家。至有管蔡、梁燕,致禍周、漢,上乖顯授之恩,下亡血食之業。夫善積慶深,宜享長久,而歷代侯王,甚乎匹庶。豈異姓皆賢,宗室悉不賢。由生於深宮,不睹稼穡,左右近習,未值田蘇,富貴驕奢,自然而至,聚毛折軸,遂乃危禍。漢之諸王,並置傅相,猶不得禁逆,七國連謀,實由強盛,晉氏列封,正足成永嘉之禍。尾大不掉,終古同疾,不有更張,則其源莫救。
日者庶人恃親,殆傾王業。去歲西寇藉寵,幾敗皇基。不圖襄楚,復生今釁,良以地勝兵勇,獎成凶惡。前事之不忘,後事之明兆。陛下大明紹祚,垂法萬葉。臣年衰意塞,無所知解,忝皇族耆長,慚慨內深,思表管見,裨崇萬一。竊謂諸王貴重,不應居邊,至於華州優地,時可暫出。既以有州,不須置府。若位登三事,止乎長史掾屬。若宜鎮御,別差扞城大將。若情樂沖虛,不宜逼以戎事。若捨文好武,尤宜禁塞。僚佐文學,足充話言,遊梁之徒,一皆勿許。文武從鎮,以時休止,妻子室累,不煩自隨。百僚修詣,宜遵晉令,悉須宣令齊到,備列賓主之則。衡泌之士,亦無煩干候貴王。器甲於私,為用蓋寡,自金銀裝刀劍戰具之服,皆應輸送還本。曲突徙薪,防之有素,庶善者無懼,惡者止姦。
時世祖嚴暴,義恭慮不見容,乃卑辭曲意,盡禮祗奉,且便辯善附會,俯仰承接,皆有容儀。每有符瑞,輒獻上賦頌,陳詠美德。大明元年,有三脊茅生石頭西岸,累表勸封禪,上大悅。三年,省兵佐,加領中書監,以崇藝、昭武、永化三營合四百三十七戶給府,更增吏僮千七百人,合為二千九百人。六年,解司徒府太宰府依舊辟召。又年給三千匹布。
七年,從巡,兼尚書令,解中書監。八年閏月,又領太尉。其月,世祖崩,遺詔:「義恭解尚書令,加中書監,柳元景領尚書令,入住城內。事無巨細,悉關二公。大事與沈慶之參決,若有軍旅,可為總統。尚書中事委顏師伯。外監所統委王玄謨。」前廢帝即位,詔曰:「總錄之典,著自前代。孝建始年,雖暫并省,而因革有宜,理存濟務。朕煢獨在躬,未涉政道,百揆庶務,允歸尊德。太宰江夏王義恭新除中書監、太尉,地居宗重,受遺阿衡,實深憑倚,用康庶績,可錄尚書事,本官監、太宰、王如故。侍中、驃騎大將軍、南兗州刺史、巴東郡開國公、新除尚書令元景,同稟顧誓,翼輔皇家,贊業宣風,繄公是賴。可即本號開府儀同三司,領兵置佐,一依舊准,領丹陽尹、侍中、領公如故。」又增義恭班劍為四十人,更申殊禮之命。固辭殊禮。
義恭性嗜不恒,日時移變,自始至終,屢遷第宅。與人遊款,意好亦多不終。而奢侈無度,不愛財寶,左右親幸者,一日乞與,或至一二百萬,小有忤意,輒追奪之。大明時,資供豐厚,而用常不足,賒市百姓物,無錢可還,民有通辭求錢者,輒題後作「原」字。善騎馬,解音律,游行或三五百里,世祖恣其所之。東至吳郡,登虎丘山,又登無錫縣烏山以望太湖。大明中撰國史,世祖自為義恭作傳。及永光中,雖任宰輔,而承事近臣戴法興等,常若不及。
前廢帝狂悖無道,義恭、元景等謀欲廢立。永光元年八月,廢帝率羽林兵於第害之,并其四子,時年五十三。斷析義恭支體,分裂腸胃,挑取眼精,以蜜漬之,以為鬼目粽。
太宗定亂,令書曰:「故中書監、太宰、領太尉、錄尚書事江夏王道性淵深,睿鑒通遠,樹聲列藩,宣風鉉德,位隆姬輔,任屬負圖,勤勞國家,方熙託付之重,盡心毗導,永融雍穆之化。而凶醜忌威,奄加冤害,夷戮有暴,殯穸無聞,憤達幽明,痛貫朝野。朕蒙險在難,含哀莫申,幸賴宗祏之靈,克纂祈天之祚,仰惟勳戚,震慟于厥心。昔梁王徵庸,警蹕備禮;東平好善,黃屋在廷。況公德猷弘懋,彝典未殊者哉。可追崇使持節、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領太尉,中書監、錄尚書事、王如故。給九旒鸞輅,虎賁班劍百人,前後部羽葆、鼓吹,轀輬車。」
泰始三年,又下詔曰:「皇基崇建,屯、剝維難,弘啟熙載,底績忠果,故從饗世祀,勒勳宗彝。世祖寧亂定業,實資翼亮。故使持節、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領太尉、中書監、錄尚書事江夏文獻王義恭,故使持節、侍中、都督南豫江豫三州軍事、太尉、南豫州刺史巴東郡開國忠烈公元景,故侍中、司空始興郡開國襄公慶之,故持節、征西將軍、雍州刺史洮陽縣開國肅侯愨,或體道沖玄,燮化康世,或盡誠致效,庚難龕逆,宜式遵國典,陪祭廟庭。」
義恭長子朗字元明,出繼少帝,封南豐縣王,食邑千戶。為湘州刺史、持節、侍中,領射聲校尉。為元凶所殺。世祖即位,追贈前將軍、江州刺史。孝建元年,以宗室祗長子歆繼封。祗伏誅,歆還本。泰始三年,更以宗室韞第二子銑繼封。為祕書郎,與韞俱死。順帝昇明二年,復以宗室琨子績繼封。三年,薨。會齊受禪,國除。
朗弟叡字元秀,太子舍人。為元凶所害。追贈侍中,諡宣世子。大明二年,追封安陸王。以第四皇子子綏字寶孫繼封,食邑二千戶。追諡叡曰宣王。以子綏為都督郢州諸軍事、冠軍將軍、郢州刺史。進號後軍將軍,加持節。太宗泰始元年,進號征南將軍,改封江夏王,食邑五千戶。改叡為江夏宣王。子綏未受命,與晉安王子勛同逆,賜死。七年,太宗以第八子躋字仲升,繼義恭為孫,封江夏王,食邑五千戶。後廢帝即位,督會稽東陽新安臨海永嘉五郡諸軍事、東中郎將、會稽太守,進號左將軍。齊受禪,降為沙陽縣公,食邑一千五百戶。謀反,賜死。
叡弟韶字元和,封新吳縣侯,官至步兵校尉。追贈中書侍郎,諡曰烈侯。韶弟坦字元度,平都懷侯。坦弟元諒,江安愍侯。元諒弟元粹,興平悼侯。坦、元諒、元粹並追贈散騎侍郎。元粹弟元仁、元方、元旒、元淑、元胤與朗等凡十二人,並為元凶所殺。
元胤弟伯禽,孝建三年生。義恭諸子既遇害,為朝廷所哀,至是世祖名之曰伯禽,以擬魯公伯禽,周公旦之子也。官至輔國將軍、湘州刺史。又為前廢帝所殺。諡曰哀世子。又追贈江夏王,改諡曰愍。
伯禽弟仲容,封永脩縣侯。為寧朔將軍、臨淮濟陽二郡太守。仲容弟叔子,封永陽縣侯。叔子弟叔寶,及仲容、叔子,並為前廢帝所殺。諡仲容、叔子並曰殤侯。
衡陽文王義季,幼而夷簡,無鄙近之累。太祖為荊州,高祖使隨往江陵,由是特為太祖所愛。元嘉元年,封衡陽王,食邑五千戶。五年,為征虜將軍。八年,領石頭戍事。九年,遷使持節、都督南徐州諸軍事、右將軍、南徐州剌史。
十六年,代臨川王義慶都督荊湘雍益梁寧南北秦八州諸軍事、安西將軍、荊州刺史,持節如故,給鼓吹一部。先是義慶在任,值巴蜀亂擾,師旅應接,府庫空虛,義季躬行節儉,畜財省用,數年間,還復充實。隊主續豐母老家貧,無以充養,遂斷不食肉。義季哀其志,給豐母月白米二斛,錢一千,并制豐噉肉。義季素拙書,上聽使餘人書啟事,唯自署名而已。二十年,加散騎常侍,進號征西大將軍,領南蠻校尉。
義季素嗜酒,自彭城王義康廢後,遂為長夜之飲,略少醒日。太祖累加詰責,義季引愆陳謝。上詔報之曰:「誰能無過,改之為貴耳。此非唯傷事業,亦自損性命,世中比比,皆汝所諳。近長沙兄弟,皆緣此致故。將軍蘇徽,耽酒成疾,旦夕待盡,吾試禁斷,并給藥膳,至今能立。此自是可節之物,但嗜者不能立志裁割耳。晉元帝人主,尚能感王導之諫,終身不復飲酒。汝既有美尚,加以吾意殷勤,何至不能慨然深自勉厲,乃復須嚴相割裁,坐諸紜紜,然後少止者。幸可不至此,一門無此酣酒,汝於何得之?臨書歎塞。」義季雖奉此旨,酣縱如初,遂以成疾。上又詔之曰:「汝飲積食少,而素羸多風,常慮至此,今果委頓。縱不能以家國為懷,近不復顧性命之重,可歎可恨,豈復一條。本望能以理自厲,未欲相苦耳。今遣孫道胤就楊佛等令晨夕視汝,并進止湯食,可開懷虛受,慎勿隱避。吾飽嘗見人斷酒,無它慊吸,蓋是當時甘嗜罔已之意耳。今者憂怛,政在性命,未暇及美業,復何為吾煎毒至此邪。」義季終不改,以至於終。
二十一年,為都督南兗徐青冀幽六州諸軍事、征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南兗州刺史,持節、常侍如故。登舟之日,帷帳器服,諸應隨刺史者,悉留之,荊楚以為美談。二十二年,進督豫州之梁郡。遷徐州刺史,持節、常侍、都督如故。明年,索虜侵逼,北境擾動,義季懲義康禍難,不欲以功勤自業,無它經略,唯飲酒而已。太祖又詔之曰:「杜驥、申怙,倉卒之際,尚以弱甲瑣卒,徼寇作援。彼為元統,士馬桓桓,既不懷奮發,連被意旨,猶復逡巡。豈唯大乖應赴之宜,實孤百姓之望。且匈奴輕漢,將自此而始。賊初起逸,未知指趨,故且裝束,兼存觀察耳。少日勢漸可見,便應大有經略,何合安然,遂不敢動。遣軍政欲乘際會,拯危急,以申威援,本無驅馳平原方幅爭鋒理。又山路易憑,何以畏首尾迥弱。若謂事理政應如此者,進大鎮,聚甲兵,徒為煩耳。」
二十四年,義季病篤,上遣中書令徐湛之省疾,召還京師。未及發,薨於彭城,時年三十三。太尉江夏王義恭表解職迎喪,不許。上遣東海王褘北迎義季喪。追贈侍中、司空,持節、都督、刺史如故。
子恭王嶷字子岐嗣。中書侍郎,太子中庶子。世祖大明七年,薨,追贈冠軍將軍、豫州刺史。子伯道嗣。順帝昇明三年,薨。其年,齊受禪,國除。
史臣曰:戒懼乎其所不睹,恐畏乎其所不聞,在於慎所忽也。江夏王,高祖寵子,位居上相,大明之世,親典冠朝。屈體降情,槃辟於軒檻之上,明其為卑約亦已至矣。得使虐朝暴主,顧無猜色,歷載踰十,以尊戚自保。及在永光,幼主南面,公旦之重,屬有所歸。自謂踐冰之慮已除,泰山之安可恃,曾未云幾,而磔體分肌。古人以隱微致戒,斯為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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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宋書  卷六十二‧列傳第二十二  羊欣 張敷 王微
羊欣字敬元,泰山南城人也。曾祖忱,晉徐州刺史。祖權,黃門郎。父不疑,桂陽太守。
欣少靖默,無競於人,美言笑,善容止。汎覽經籍,尤長隸書。不疑初為烏程令,欣時年十二,時王獻之為吳興太守,甚知愛之。獻之嘗夏月入縣,欣著新絹裙晝寢,獻之書裙數幅而去。欣本工書,因此彌善。起家輔國參軍,府解還家。隆安中,朝廷漸亂,欣優游私門,不復進仕。會稽王世子元顯每使欣書,常辭不奉命,元顯怒,乃以為其後軍府舍人。此職本用寒人,欣意貌恬然,不以高卑見色,論者稱焉。欣嘗詣領軍將軍謝混,混拂席改服,然後見之。時混族子靈運在坐,退告族兄瞻曰:「望蔡見羊欣,遂易衣改席。」欣由此益知名。桓玄輔政,領平西將軍,以欣為平西參軍,仍轉主簿,參預機要。欣欲自疏,時漏密事,玄覺其此意,愈重之,以為楚臺殿中郎。謂曰:「尚書政事之本,殿中禮樂所出。卿昔處股肱,方此為輕也。」欣拜職少日,稱病自免,屏居里巷,十餘年不出。
義熙中,弟徽被遇於高祖,高祖謂諮議參軍鄭鮮之曰:「羊徽一時美器,世論猶在兄後,恨不識之。」即板欣補右將軍劉藩司馬,轉長史,中軍將軍道憐諮議參軍。出為新安太守。在郡四年,簡惠著稱。除臨川王義慶輔國長史,廬陵王義真車騎諮議參軍,並不就。太祖重之,以為新安太守,前後凡十三年,游玩山水,甚得適性。轉在義興,非其好也。頃之,又稱病篤自免歸。除中散大夫。
素好黃老,常手自書章,有病不服藥,飲符水而已。兼善醫術,撰藥方十卷。欣以不堪拜伏,辭不朝覲,高祖、太祖並恨不識之。自非尋省近親,不妄行詣,行必由城外,未嘗入六關。元嘉十九年,卒,時年七十三。子俊,早卒。
弟徽字敬猷,世譽多欣。高祖鎮京口,以為記室參軍掌事。八年,遷中書郎,直西省。後為太祖西中郎長史、河東太守。子瞻,元嘉末為世祖南中郎長史、尋陽太守,卒官。
張敷字景胤,吳郡人,吳興太守邵子也。生而母沒。年數歲,問母所在,家人告以死生之分,敷雖童蒙,便有思慕之色。年十許歲,求母遺物,而散施已盡,唯得一畫扇,乃緘錄之,每至感思,輒開笥流涕。見從母,常悲感哽咽。
性整貴,風韻甚高,好讀玄書,兼屬文論。少有盛名。高祖見而愛之,以為世子中軍參軍,數見接引。永初初,遷祕書郎。嘗在省直,中書令傅亮貴宿權要,聞其好學,過候之,敷臥不即起,亮怪而去。
父邵為湘州,去官侍從。太祖版為西中郎參軍。元嘉初,為員外散騎侍郎,祕書丞。江夏王義恭鎮江陵,以為撫軍功曹,轉記室參軍。時義恭就太祖求一學義沙門,比沙門求見發遣,會敷赴假還江陵,太祖謂沙門曰:「張敷應西,當令相載。」及敷辭,上謂曰:「撫軍須一意懷道人,卿可以後艑載之,道中可得言晤。」敷不奉旨,曰:「臣性不耐雜。」上甚不說。
遷正員郎。中書舍人秋當、周赳並管要務,以敷同省名家,欲詣之。赳曰:「彼若不相容,便不如不往。詎可輕往邪?」當曰:「吾等並已員外郎矣,何憂不得共坐。」敷先設二床,去壁三四尺,二客就席,酬接甚歡,既而呼左右曰:「移我遠客。」赳等失色而去。其自摽遇如此。善持音儀,盡詳緩之致,與人別,執手曰:「念相聞。」餘響久之不絕。張氏後進至今慕之,其源流起自敷也。
遷黃門侍郎,始興王濬後軍長史,司徒左長史。未拜,父在吳興亡,報以疾篤,敷往奔省,自發都至吳興成服,凡十餘日,始進水漿。葬畢不進鹽菜,遂毀瘠成疾。世父茂度每止譬之,輒更感慟,絕而復續。茂度曰:「我冀譬汝有益,但更甚耳。」自是不復往。未期而卒,時年四十一。琅邪顏延之書弔茂度曰:「賢弟子少履貞規,長懷理要,清風素氣,得之天然。言面以來,便申忘年之好,比雖艱隔成阻,而情問無睽。薄莫之人,冀其方見慰說,豈謂中年,奄為長往,聞問悼心,有兼恒痛。足下門教敦至,兼實家寶,一旦喪失,何可為懷。」其見重如此。
世祖即位,詔曰:「司徒故左長史張敷,貞心簡立,幼樹風規。居哀毀滅,孝道淳至,宜在追甄,於以報美。可追贈侍中。」於是改其所居稱為孝張里。無子。
王微字景玄,琅邪臨沂人,太保弘弟子也。父孺,光祿大夫。
微少好學,無不通覽,善屬文,能書畫,兼解音律、醫方、陰陽術數。年十六,州舉秀才,衡陽王義季右軍參軍,並不就。起家司徒祭酒,轉主簿,始興王濬後軍功曹記室參軍,太子中舍人,始興王友。父憂去官。服闋,除南平王鑠右軍諮議參軍。微素無宦情,稱疾不就。仍除中書侍郎,又擬南琅邪、義興太守,並固辭。吏部尚書江湛舉微為吏部郎,微與湛書曰:
弟心病亂度,非但蹇躄而已,此處朝野所共知。騶騎忽扣蓽門,閭里咸以為祥怪,君多識前世之載籍,天植何其易傾。弟受海內駭笑,不過如燕石禿鶖邪,未知君何以自解於良史邪。今雖王道鴻鬯,或有激朗於天表,必欲潛淵探寶,傾海求珠,自可卜肆巫祠之間,馬棧牛口之下,賞劇孟於博徒,拔卜式於芻牧。亦有西戎孤臣,東都賤士,上窮範馳之御,下盡詭遇之能,兼鱗雜襲者,必不乏於世矣。且廬於承明,署乎金馬,皆明察之官,又賢於管庫之末。何為劫勒通家疾病人,塵穢難堪之選,將以靖國,不亦益囂乎。書云「任官維賢才」。而君擢士先疹廢,芃芃棫樸,似不如此。且弟曠違兄姊,迄將十載,姊時歸來,終不任輿曳入閤,兄守金城,永不堪扶抱就路,若不憊疾,非性僻而何。比君曰表裏,無假長目飛耳也。
常謂生遭太公,將即華士之戮,幸遇管叔,必蒙僻儒之養。光武以馮衍才浮其實,故棄而不齒。諸葛孔明云:「來敏亂郡,過於孔文舉。」況無古人之才概,敢干周、漢之常刑。彼二三英賢,足為曉治與否?恐君逄此時,或亦不免高閣,乃復假名不知己者,豈欲自比衛賜邪?君欲高效山公,而以仲容見處,徒以搥提禮學,本不參選,鄙夫瞻彼,固不任下走,未知新沓何如州陵耳。而作不師古,坐亂官政,誣飾蚯蚓,冀招神龍,如復託以真素者,又不宜居華留名,有害風俗。君亦不至期人如此,若交以為人賜,舉未以己勞,則商販之事,又連所不忍聞也。豈謂不肖易擢,貪者可誘,凡此數者,君必居一焉。雖假天口於齊駢,藉鬼說於周季,公孫碎毛髮之文,莊生縱漭瀁之極,終不能舉其契,為之辭矣。子將明魂,必靈咍於蒿里,汝、潁餘彥,將拂衣而不朝。浮華一開,風俗或從此而爽。鬼谷以揣情為最難,何君忖度之輕謬。
今有此書,非敢叨擬中散,誠不能顧影負心,純盜虛聲,所以綿絡累紙,本不營尚書虎爪板也。成童便往來居舍,晨省復經周旋,加有諸甥,亦何得頓絕慶吊。然生平之意,自於此都盡。君平公云:「生我名者殺我身。」天爵且猶滅名,安用吏部郎哉!其舉可陋,其事不經,非獨搢紳者不道,僕妾皆將笑之。忽忽不樂,自知壽不得長,且使千載知弟不詐諼耳。
微既為始興王濬府吏,濬數相存慰,微奉答牋書,輒飾以辭采。微為文古甚,頗抑揚,袁淑見之,謂為訴屈,微因此又與從弟僧綽書曰:
吾雖無人鑒,要是早知弟,每共宴語,前言何嘗不以止足為貴。且持盈畏滿,自是家門舊風,何為一旦落漠至此,當局苦迷,將不然邪!詎容都不先聞,或可不知耳。衣冠冑胤,如吾者甚多,才能固不足道,唯不傾側溢詐,士頗以此容之。至於規矩細行,難可詳料。疹疾日滋,縱恣益甚,人道所貴,廢不復修。幸值聖明兼容,置之教外,且舊恩所及,每蒙寬假。吾亦自揆疾疹重侵,難復支振,民生安樂之事,心死久矣。所以視日偷存,盡於大布糲粟,半夕安寢,便以自度,血氣盈虛,不復稍道,長以大散為和羹,弟為不見之邪?疾廢居然,且事一己,上不足敗俗傷化,下不至毀辱家門,泊爾尸居,無方待化。凡此二三,皆是事實。吾與弟書,不得家中相欺也。州陵此舉,為無所因,反覆思之,了不能解。豈見吾近者諸牋邪,良可怪笑。
吾少學作文,又晚節如小進,使君公欲民不偷,每加存飾,酬對尊貴,不厭敬恭。且文詞不怨思抑揚,則流澹無味。文好古,貴能連類可悲,一往視之,如似多意。當見居非求志,清論所排,便是通辭訴屈邪。爾者真可謂真素寡矣。其數旦見客小防,自來盈門,亦不煩獨舉吉也。此輩乃云語勢所至,非其要也。弟無懷居今地,萬物初不以相非,然魯器齊虛,實宜書紳。今三署六府之人,誰表裏此內,儻疑弟豫有力,於素論何如哉。則吾長阨不死,終誤盛壯也。
江不過強吹拂吾,云是巖穴人。巖穴人情所高,吾得當此,則雞鶩變作鳳皇,何為干飾廉隅,秩秩見於面目,所惜者大耳。諸舍闔門皆蒙時私,此既未易陳道,故常因含聲不言。至兄弟尤為叨竊,臨海頻煩二郡,謙亦越進清階,吾高枕家巷,遂至中書郎,此足以闔棺矣。又前年優旨,自弟所宣,雖夏后撫辜人,周宣及鰥寡,不足過也。語皆循檢校跡,不為虛飾也。作人不阿諛,無緣頭髮見白,稍學諂詐。且吾何以為,足不能行,自不得出戶,頭不耐風,故不可扶曳。家本貧餒,至於惡衣蔬食,設使盜跖居此,亦不能兩展其足,妄意珍藏也。正令選官設作此舉,於吾亦無劍戟之傷,所以懃懃畏人之多言也。管子晉賢,乃關人主之輕重,此何容易哉。州陵亦自言視明聽聦,而返區區飾吾,何辯致而下英俊。夫奇士必龍居深藏,與蛙蝦為伍,放勳其猶難之,林宗輩不足識也。似不肯睠睠奉牋記,彫琢獻文章,居家近市廛,親戚滿城府,吾猶自知袁陽源輩當平此不?飾詐之與直獨,兩不關吾心,又何所耿介。弟自宜以解塞群賢矣,兼悉怒此言自爾家任兄故能也。
日日望弟來,屬病終不起,何意向與江書,粗布胸心,無人可寫,比面乃具與弟。書便覺成,本以當半日相見,吾既惡勞,不得多語,樞機幸非所長,相見亦不勝讀此書也。親屬欲見自可示,無急付手。
時論者或云微之見舉,廬江何偃亦豫其議,慮為微所咎,與書自陳。微報之曰:
卿昔稱吾於義興,吾常謂之見知,然復自怪鄙野,不參風流,未有一介熟悉於事,何用獨識之也。近日何見綽送卿書,雖知如戲,知卿固不能相哀。苟相哀之未知,何相期之可論。
卿少陶玄風,淹雅修暢,自是正始中人。吾真庸性人耳,自然志操不倍王、樂。小兒時尤粗笨無好,常從博士讀小小章句,竟無可得,口吃不能劇讀,遂絕意於尋求。至二十左右,方復就觀小說,往來者見床頭有數帙書,便言學問,試就檢,當何有哉。乃復持此擬議人邪。尚獨愧笑揚子之褒贍,猶恥辭賦為君子,若吾篆刻,菲亦甚矣。卿諸人亦當尤以此見議。或謂言深博,作一段意氣,鄙薄人世,初不敢然。是以每見世人文賦書論,無所是非,不解處即日借問,此其本心也。
至於生平好服上藥,起年十二時病虛耳。所撰服食方中,粗言之矣。自此始信攝養有徵,故門冬昌朮,隨時參進。寒溫相補,欲以扶護危羸,見冀白首。家貧乏役,至於春秋令節,輒自將兩三門生,入草采之。吾實倦遊醫部,頗曉和藥,尤信本草,欲其必行,是以躬親,意在取精。世人便言希仙好異,矯慕不羈,不同家頗有罵之者。又性知畫繢,蓋亦鳴鵠識夜之機,盤紆糾紛,或記心目,故兼山水之愛,一往跡求,皆仿像也。不好詣人,能忘榮以避權右,宜自密應對舉止,因卷慚自保,不能勉其所短耳。由來有此數條,二三諸賢,因復架累,致之高塵,詠之清壑。瓦礫有資,不敢輕廁金銀也。
而頃年嬰疾,沉淪無已,區區之情,愒於生存,自恐難復,而先命猥加,魂氣褰薾,常人不得作常自處疾苦,正亦臥思已熟,謂有記自論。既仰天光,不夭庶類,兼望諸賢,共相哀體,而卿首唱誕言,布之翰墨,萬石之慎,或未然邪。好盡之累,豈其如此。綽大駭歎,便是闔朝見病者。吾本儜人,加疹意惛,一旦聞此,便惶怖矣。五六日來,復苦心痛,引喉狀如胸中悉腫,甚自憂。力作此答,無復條貫,貴布所懷,落漠不舉。卿既不可解,立欲便別,且當笑。
微常住門屋一間,尋書玩古,如此者十餘年。太祖以其善筮,賜以名蓍。弟僧謙,亦有才譽,為太子舍人,遇疾,微躬自處治,而僧謙服藥失度,遂卒。微深自咎恨,發病不復自治,哀痛僧謙不能已,以書告靈曰:
弟年十五,始居宿於外,不為察慧之譽,獨沉浮好書,聆琴聞操,輒有過目之能。討測文典,斟酌傳記,寒暑未交,便卓然可述。吾長病,或有小間,輒稱引前載,不異舊學。自爾日就月將,著名邦黨,方隆夙志,嗣美前賢,何圖一旦冥然長往,酷痛煩冤,心如焚裂。
尋念平生,裁十年中耳,然非公事,無不相對,一字之書,必共詠讀,一句之文,無不研賞,濁酒忘愁,圖籍相慰,吾所以窮而不憂,實賴此耳。奈何罪酷,煢然獨坐。憶往年散發,極目流涕,吾不舍日夜,又恒慮吾羸病,豈圖奄忽,先歸冥冥。反覆萬慮,無復一期,音顏髣彿,觸事歷然,弟今何在,令吾悲窮。昔仕京師,分張六旬耳,其中三過,誤云今日何意不來,鍾念懸心,無物能譬。方欲共營林澤,以送餘年,念茲有何罪戾,見此夭酷,沒於吾手,觸事痛恨。吾素好醫術,不使弟子得全,又尋思不精,致有枉過,念此一條,特復痛酷。痛酷奈何!吾罪奈何!
弟為志,奉親孝,事兄順,雖僮僕無所叱咄,可謂君子不失色於人,不失口於人。沖和淹通,內有皁白,舉動尺寸,吾每咨之。常云:「兄文骨氣,可推英麗以自許。又兄為人矯介欲過,宜每中和。」道此猶在耳,萬世不復一見,奈何!唯十紙手跡,封拆儼然,至於思戀不可懷。及聞吾病,肝心寸絕,謂當以幅巾薄葬之事累汝,奈何反相殯送!
弟由來意,謂「婦人雖無子,不宜踐二庭。此風若行,便可家有孝婦」。仲長昌言,亦其大要。劉新婦以刑傷自誓,必留供養,殷太妃感柏舟之節,不奪其志。僕射篤順,范夫人知禮,求得左率第五兒,廬位有主。此亦何益冥然之痛,為是存者意耳。
吾窮疾之人,平生意志,弟實知之,端坐向窗,有何慰適,正賴弟耳。過中未來,已自愒望,今云何得立,自省惛毒,無復人理。比煩冤困憊,不能作刻石文,若靈響有識,不得吾文,豈不為恨。儻意慮不遂謝能思之如狂,不知所告訴,明書此數紙,無復詞理,略道阡陌,萬不寫一。阿謙!何圖至此!誰復視我,誰復憂我。他日寶惜三光,割嗜好以祈年,今也唯速化耳。吾豈復支,冥冥中竟復云何。弟懷隨、和之寶,未及光諸文章,欲收作一集,不知忽忽當辦此不?今已成服,吾臨靈,取常共飲杯,酌自釀酒,寧有仿像不?冤痛!冤痛!
元嘉三十年,卒,時年三十九。僧謙卒後四旬而微終。遺令薄葬,不設轜旐鼓挽之屬,施五尺床,為靈二宿便毀。以嘗所彈琴置床上,何長史來,以琴與之。何長史者,偃也。無子。家人遵之。所著文集,傳於世。世祖即位,詔曰:「微棲志貞深,文行惇洽,生自華宗,身安隱素,足以賁茲丘園,惇是薄俗。不幸蚤世,朕甚悼之。可追贈祕書監。」
史臣曰:燕太子吐一言,田先生吞舌而死:安邑令戒屠者,閔仲叔去而之沛。良由內懷耿介,峻節不可輕干。袁淑笑謔之間,而王微弔詞連牘,斯蓋好名之士,欲以身為珪璋,皦皦然使塵玷之累,不能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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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宋書  卷六十三‧列傳第二十三  王華 王曇首 殷景仁 沈演之
王華字子陵,琅邪臨沂人,太保弘從祖弟也。祖薈,衛將軍,會稽內史。父廞,太子中庶子,司徒左長史。居在吳,晉隆安初,王恭起兵討王國寶,時廞丁母憂在家,恭檄令起兵,廞即聚衆應之,以女為貞烈將軍,以女人為官屬。國寶既死,恭檄廞罷兵。廞起兵之際,多所誅戮,至是不復得已,因舉兵以討恭為名。恭遣劉牢之擊廞,廞敗走,不知所在。長子泰為恭所殺。華時年十三,在軍中,與廞相失,隨沙門釋曇永逃竄。時牢之搜檢華甚急,曇永使華提衣隨後,津邏咸疑焉。華行遲,永呵罵云:「奴子怠懈,行不及我!」以杖捶華數十,衆乃不疑,由此得免。
遇赦還吳。少有志行,以父存亡不測,布衣蔬食不交游,如此十餘年,為時人所稱美。高祖欲收其才用,乃發廞喪問,使華制服。
服闋,高祖北伐長安,領鎮西將軍、北徐州刺史,辟華為州主簿,仍轉鎮西主簿,治中從事史,歷職著稱。太祖鎮江陵,以為西中郎主簿,遷諮議參軍,領錄事。太祖進號鎮西,復隨府轉。太祖未親政,政事悉委司馬張邵。華性尚物,不欲人在己前,邵性豪,每行來常引夾轂,華出入乘牽車,從者不過二三以矯之。嘗於城內相逢,華陽不知是邵,謂左右:「此鹵簿甚盛,必是殿下出行。」乃下牽車,立於道側,及邵至乃驚。邵白服登城,為華所糾,坐被徵,華代為司馬、南郡太守,行府州事。
太祖入奉大統,以少帝見害,疑不敢下。華建議曰:「羨之等受寄崇重,未容便敢背德,廢主若存,慮其將來受禍,致此殺害。蓋由每生情多,寧敢一朝頓懷逆志。且三人勢均,莫相推伏,不過欲握權自固,以少主仰待耳。今日就徵,萬無所慮。」太祖從之,留華總後任。上即位,以華為侍中,領驍騎將軍,未拜,轉右衛將軍,侍中如故。
先是,會稽孔甯子為太祖鎮西諮議參軍,以文義見賞,至是為黃門侍郎,領步兵校尉。甯子先為高祖太尉主簿,陳損益曰:「隆化之道,莫先於官得其才;枚卜之方,莫若人慎其舉。雖復因革不同,損益有物,求賢審官,未之或改。師錫僉曰,煥乎欽明之誥,拔茅征吉,著於幽賁之爻。晉師有成,瓜衍作賞,楚乘無入,蒍賈不賀。今舊命惟新,幽人引領,韶之盡美,已備於振綱;武之未盡,或存於理目。雖九官之職,未可備舉,親民之選,尤宜在先。愚欲使天朝四品官,外及守牧,各舉一人堪為二千石長吏者,以付選官,隨缺敘用,得賢受賞,失舉任罰。夫惟帝之難,豈庸識所易,然舉爾所知,非求多人,因百官之明,孰與一識之見,執咎在己,豈容徇物之私。今非以選曹所銓,果於乖謬,衆職所舉,必也惟良,蓋宜使求賢闢其廣塗,考績取其少殿。若才實拔群,進宜尚德,治阿之宰,不必計年,免徒之守,豈限資秩。自此以還,故當才均以資,資均以地。宰蒞之官,誠曰吏職,然監觀民瘼,翼化宣風,則隱厚之求,急於刀筆,能事之功,接於德心,以此論才,行之年歲,豈惟政無秕蠹,民庇手足而已,將使公路日清,私請漸塞。士多心競,仁必由己,處士砥自求之節,仕子藏交馳之情。甯子庸微,不識治體,冒昧陳愚,退懼違謬。」
甯子與華並有富貴之願,自羨之等秉權,日夜構之於太祖。甯子嘗東歸,至金昌亭,左右欲泊船,甯子命去之,曰:「此弒君亭,不可泊也。」華每閑居諷詠,常誦王粲登樓賦曰:「冀王道之一平,假高衢而騁力。」出入逢羨之等,每切齒憤吒,歎曰:「當見太平時不?」元嘉二年,甯子病卒。三年,誅羨之等,華遷護軍,侍中如故。
宋世惟華與南陽劉湛不為飾讓,得官即拜,以此為常。華以情事異人,未嘗預宴集,終身不飲酒,有燕不之詣。若宜有論事者,乘車造門,主人出車就之。及王弘輔政,而弟曇首為太祖所任,與華相埒,華嘗謂己力用不盡,每歎息曰:「宰相頓有數人,天下何由得治!」四年,卒,時年四十三。追贈散騎常侍、衛將軍。九年,上思誅羨之之功,追封新建縣侯,食邑千戶,諡曰宣侯。世祖即位,配饗太祖廟庭。
子定侯嗣,官至左衛將軍,卒。子長嗣,太宗泰始二年,坐罵母奪爵,以長弟終紹封。後廢帝元徽三年,終上表乞以封還長,許之。齊受禪,國除。
華從父弟鴻,五兵尚書,會稽太守。
王曇首,琅邪臨沂人,太保弘少弟也。
幼有業尚,除著作郎,不就。兄弟分財,曇首唯取圖書而已。辟琅邪王大司馬屬,從府公修復洛陽園陵。與從弟球俱詣高祖,時謝晦在坐,高祖曰:「此君並膏粱盛德,乃能屈志戎旅。」曇首答曰:「既從神武之師,自使懦夫有立志。」晦曰:「仁者果有勇。」高祖悅。行至彭城,高祖大會戲馬臺,豫坐者皆賦詩,曇首文先成,高祖覽讀,因問弘曰:「卿弟何如卿?」弘答曰:「若但如民,門戶何寄。」高祖大笑。曇首有識局智度,喜慍不見於色,閨門之內,雍雍如也。手不執金玉,婦女不得為飾玩,自非祿賜所及,一毫不受於人。
太祖為冠軍、徐州刺史,留鎮彭城,以曇首為府功曹。太祖鎮江陵,自功曹為長史,隨府轉鎮西長史。高祖甚知之,謂太祖曰:「王曇首,沈毅有器度,宰相才也。汝每事咨之。」景平中,有龍見西方,半天騰上,廕五綵雲,京都遠近聚觀,太史奏曰:「西方有天子氣。」太祖入奉大統,上及議者皆疑不敢下,曇首與到彥之、從兄華固勸,上猶未許。曇首又固陳,并言天人符應,上乃下。率府州文武嚴兵自衛,臺所遣百官衆力,不得近部伍,中兵參軍朱容子抱刀在平乘戶外,不解帶者數旬。既下在道,有黃龍出負上所乘舟,左右皆失色,上謂曇首曰:「此乃夏禹所以受天命,我何德以堪之。」及即位,又謂曇首曰:「非宋昌獨見,無以致此。」以曇首為侍中,尋領右衛將軍,領驍騎將軍。以朱容子為右軍將軍。誅徐羨之等,平謝晦,曇首及華之力也。
元嘉四年,車駕出北堂,嘗使三更竟開廣莫門,南臺云:「應須白虎幡,銀字棨。」不肯開門。尚書左丞羊玄保奏免御史中丞傅隆以下,曇首繼啟曰:「既無墨敕,又闕幡棨,雖稱上旨,不異單刺。元嘉元年、二年,雖有再開門例,此乃前事之違。今之守舊,未為非禮。但既據舊史,應有疑卻本末,曾無此狀,猶宜反咎其不請白虎幡、銀字棨,致門不時開,由尚書相承之失,亦合糾正。」上特無所問,更立科條。遷太子詹事,侍中如故。
晦平後,上欲封曇首等,會讌集,舉酒勸之,因拊御床曰:「此坐非卿兄弟,無復今日。」時封詔已成,出以示曇首,曇首曰:「近日之事,釁難將成,賴陛下英明速斷,故罪人斯戮。臣等雖得仰憑天光,效其毫露,豈可因國之災,以為身幸。陛下雖欲私臣,當如直史何。」上不能奪,故封事遂寢。時兄弘錄尚書事,又為揚州刺史,曇首為上所親委,任兼兩宮。彭城王義康與弘並錄,意常怏怏,又欲得揚州,形於辭旨。以曇首居中,分其權任,愈不悅。曇首固乞吳郡,太祖曰:「豈有欲建大而遺其棟梁者哉。賢兄比屢稱疾,固辭州任,將來若相申許者,此處非卿而誰?亦何吳郡之有。」時弘久疾,屢遜位,不許。義康謂賓客曰:「王公久疾不起,神州詎合臥治。」曇首勸弘減府兵力之半以配義康,義康乃悅。
七年,卒。太祖為之慟,中書舍人周赳侍側,曰:「王家欲衰,賢者先殞。」上曰:「直是我家衰耳。」追贈左光祿大夫,加散騎常侍,詹事如故。九年,以預誅羨之等謀,追封豫寧縣侯,邑千戶,諡曰文侯。世祖即位,配饗太祖廟庭。子僧綽嗣,別有傳。少子僧虔,昇明末,為尚書令。
殷景仁,陳郡長平人也。曾祖融,晉太常。祖茂,散騎常侍、特進、左光祿大夫。父道裕,蚤亡。
景仁少有大成之量,司徒王謐見而以女妻之。初為劉毅後軍參軍,高祖太尉行參軍。建議宜令百官舉才,以所薦能否為黜陟。遷宋臺祕書郎,世子中軍參軍,轉主簿,又為驃騎將軍道憐主簿。出補衡陽太守,入為宋世子洗馬,仍轉中書侍郎。景仁學不為文,敏有思致,口不談義,深達理體,至於國典朝儀,舊章記注,莫不撰錄,識者知其有當世之志也。高祖甚知之,遷太子中庶子。
少帝即位,入補侍中,累表辭讓,又固陳曰:「臣志幹短弱,歷著出處。值皇塗隆泰,身荷恩榮,階牒推遷,日月頻積,失在饕餮,患不自量。而奉聞今授,固守愚心者,竊惟殊次之寵,必歸器望;喉脣之任,非才莫居。三省諸躬,無以克荷,豈可苟順甘榮,不知進退,上虧朝舉,下貽身咎,求之公私,未見其可。顧涯審分,誠難庶幾,踰方越序,易以誡懼。所以俯仰周偟,無地寧處。若惠澤廣流,蘭艾同潤,回改前旨,賜以降階,雖實不敏,敢忘循命。臣迕違之愆,既已屢積,寧當徒尚浮采,塵黷天聽。丹情悾款,仰希照察。」詔曰:「景仁退挹之懷,有不可改,除黃門侍郎,以申君子之請。」尋領射聲。頃之,轉左衛將軍。
太祖即位,委遇彌厚,俄遷侍中,左衛如故。時與侍中右衛將軍王華、侍中驍騎將軍王曇首、侍中劉湛四人,並時為侍中,俱居門下,皆以風力局幹,冠冕一時,同升之美,近代莫及。元嘉三年,車駕征謝晦,司徒王弘入居中書下省,景仁長直,共掌留任。晦平,代到彥之為中領軍,侍中如故。
太祖所生章太后早亡,上奉太后所生蘇氏甚謹。六年,蘇氏卒,車駕親往臨哭,下詔曰:「朕夙罹偏罰,情事兼常,每思有以光隆懿戚,少申罔極之懷。而禮文遺逸,取正無所,監之前代,用否又殊,故惟疑累年,在心未遂。蘇夫人奄至傾殂,情禮莫寄,追思遠恨,與事而深。日月有期,將卜窀穸,便欲粗依春秋以貴之義,式遵二漢推恩之典。但動藉史筆,傳之後昆,稱心而行,或容未允。可時共詳論,以求其中。執筆永懷,益增感塞。」景仁議曰:「至德之感,靈啟厥祥,文母俔天,實熙皇祚。主上聿遵先典,號極徽崇,以貴之義,禮盡於此。蘇夫人階緣戚屬,情以事深,寒泉之思,實感聖懷,明詔爰發,詢求厥中。謹尋漢氏推恩加爵,于時承秦之弊,儒術蔑如,自君作故,罔或前典,懼非盛明所宜軌蹈。晉監二代,朝政之所因,君舉必書,哲王之所慎。體至公者,懸爵賞於無私,奉天統者,每屈情以申制。所以作孚萬國,貽則後昆。臣豫蒙博逮,謹露庸短。」上從之。
丁母憂,葬竟,起為領軍將軍,固辭。上使綱紀代拜,遣中書舍人周赳輿載還府。九年,服闋,遷尚書僕射。太子詹事劉湛代為領軍,與景仁素善,皆被遇於高祖,俱以宰相許之。湛尚居外任,會王弘、華、曇首相係亡,景仁引湛還朝,共參政事。湛既入,以景仁位遇本不踰己,而一旦居前,意甚憤憤。知太祖信仗景仁,不可移奪,乃深結司徒彭城王義康,欲倚宰相之重以傾之。十二年,景仁復遷中書令,護軍、僕射如故。尋復以僕射領吏部,護軍如故。湛愈忿怒。義康納湛言,毀景仁於太祖。太祖遇之益隆。景仁對親舊歎曰:「引之令入,入便噬人。」乃稱疾解職,表疏累上,不見許,使停家養病。發詔遣黃門侍郎省疾。湛議遣人若劫盜者於外殺之,以為太祖雖知,當有以,終不能傷至親之愛。上微聞之,遷景仁於西掖門外晉鄱陽主第,以為護軍府,密邇宮禁,故其計不行。
景仁臥疾者五年,雖不見上,而密表去來,日中以十數,朝政大小,必以問焉,影跡周密,莫有窺其際者。收湛之日,景仁使拂拭衣冠,寢疾既久,左右皆不曉其意。其夜,上出華林園延賢堂召景仁,猶稱腳疾,小床輿以就坐,誅討處分,一皆委之。
代義康為揚州刺史,僕射領吏部如故。遣使者授印綬,主簿代拜,拜畢,便覺其情理乖錯。性本寬厚,而忽更苛暴,問左右曰:「今年男婚多?女嫁多?」是冬大雪,景仁乘輿出聽事觀望,忽驚曰:「當閤何得有大樹?」既而曰:「我誤邪?」疾轉篤。太祖謂不利在州司,使還住僕射下省,為州凡月餘卒。或云見劉湛為祟。時年五十一,追贈侍中、司空,本官如故。諡曰文成公。
上與荊州刺史衡陽王義季書曰:「殷僕射疾患少日,奄忽不救。其識具經遠,奉國竭誠,周游繾綣,情兼常痛。民望國器,遇之為難,惋歎之深,不能已已。汝亦同不?往矣如何!」世祖大明五年,行幸經景仁墓,詔曰:「司空文成公景仁德量淹正,風識明允,徽績忠謨,夙達先照,惠政茂譽,實留民屬。近瞻丘墳,感往興悼,可遣使致祭。」
子道矜,幼而不慧,官至太中大夫。道矜子恒,太宗世為侍中,度支尚書,屬父疾積久,為有司所奏。詔曰:「道矜生便有病,無更橫疾。恒因愚習惰,久妨清序,可降為散騎常侍。」
沈演之字臺真,吳興武康人也。高祖充,晉車騎將軍,吳國內史。曾祖勁,冠軍陳祐長史,戍金墉城,為鮮卑慕容恪所陷,不屈節見殺,追贈東陽太守。祖赤黔,廷尉卿。父叔任,少有幹質,初為揚州主簿,高祖太尉參軍,吳、山陰令,治皆有聲。朱齡石伐蜀,為齡石建威府司馬,加建威將軍。平蜀之功,亞於元帥,即本號為西夷校尉、巴西梓潼郡太守,戍涪城。東軍既反,二郡強宗侯勱、羅奧聚衆作亂,四面雲合,遂至萬餘人,攻城急。叔任東兵不滿五百,推布腹心,衆莫不為用,出擊大破之,逆黨皆平。高祖討司馬休之,齡石遣叔任率軍來會。時高祖領鎮西將軍,命為司馬。及軍還,以為揚州別駕從事史。以平蜀全涪之功,封寧新縣男,食邑四百四十戶。出為建威將軍、益州刺史,以疾還都。義熙十四年,卒,時年五十。長子融之,蚤卒。
演之年十一,尚書僕射劉柳見而知之,曰:「此童終為令器。」家世為將,而演之折節好學,讀老子日百遍,以義理業尚知名。襲父別爵吉陽縣五等侯。郡命主簿,州辟從事史,西曹主簿,舉秀才,嘉興令,有能名。入為司徒祭酒,南譙王義宣左軍主簿,錢唐令,復有政績。復為司徒主簿。丁母憂。起為武康令,固辭不免,到縣百許日,稱疾去官。服闋,除司徒左西掾,州治中從事史。元嘉十二年,東諸郡大水,民人饑饉,吳義興及吳郡之錢唐,升米三百。以演之及尚書祠部郎江邃並兼散騎常侍,巡行拯卹,許以便宜從事。演之乃開倉廩以賑饑民,民有生子者,口賜米一斗,刑獄有疑枉,悉制遣之,百姓蒙賴。
轉別駕從事史,領本郡中正,深為義康所待,故在府州前後十餘年。後劉湛、劉斌等結黨,欲排廢尚書僕射殷景仁,演之雅仗正義,與湛等不同,湛因此讒之於義康。嘗因論事不合旨,義康變色曰:「自今而後,我不復相信!」演之與景仁素善,盡心於朝庭,太祖甚嘉之,以為尚書吏部郎。
十七年,義康出藩,誅湛等,以演之為右衛將軍。景仁尋卒,乃以後軍長史范曄為左衛將軍,與演之對掌禁旅,同參機密。二十年,遷侍中,右衛將軍如故。太祖謂之曰:「侍中領衛,望實優顯,此蓋宰相便坐,卿其勉之。」上欲伐林邑,朝臣不同,唯廣州刺史陸徽與演之贊成上意。及平,賜群臣黃金、生口、銅器等物,演之所得偏多。上謂之曰:「廟堂之謀,卿參其力,平此遠夷,未足多建茅土。俟廓清京都,鳴鸞東岱,不憂河山不開也。」二十一年,詔曰:「總司戎政,翼贊東朝,惟允之舉,匪賢莫授。侍中領右衛將軍演之,清業貞審,器思沈濟。右衛將軍曄,才應通敏,理懷清要。並美彰出內,誠亮在公,能克懋厥猷,樹績所蒞。演之可中領軍,曄可太子詹事。」曄懷逆謀,演之覺其有異,言之太祖,曄尋事發伏誅。遷領國子祭酒,本州大中正,轉吏部尚書,領太子右衛率。雖未為宰相,任寄不異也。
素有心氣,疾病歷年,上使臥疾治事。性好舉才,申濟屈滯,而謙約自持,上賜女伎,不受。二十六年,車駕拜京陵,演之以疾不從。上還宮,召見,自勉到坐,出至尚書下省,暴卒,時年五十三。太祖痛惜之,追贈散騎常侍、金紫光祿大夫,諡曰貞侯。
演之昔與同使江邃字玄遠,濟陽考城人。頗有文義。官至司徒記室參軍,撰文釋,傳於世。
演之子睦,至黃門郎,通直散騎常侍。世祖大明初,坐要引上左右俞欣之訪評殿省內事,又與弟西陽王文學勃忿 49a7.gif 不睦,坐徙始興郡,勃免官禁錮。
勃好為文章,善彈琴,能圍棋,而輕薄逐利。歷尚書殿中郎。太宗泰始中,為太子右衛率,加給事中。時欲北討,使勃還鄉里募人,多受貨賄。上怒,下詔曰:「沈勃琴書藝業,口有美稱,而輕躁耽酒,幼多罪愆。比奢淫過度,妓女數十,聲酣放縱,無復劑限。自恃吳興土豪,比門義故,脅說士庶,告索無已。又輒聽募將,委役還私,託注病叛,遂有數百。周旋門生,競受財貨,少者至萬,多者千金,考計贓物,二百餘萬,便宜明罰敕法,以正典刑。故光祿大夫演之昔受深遇,忠績在朝,尋遠矜懷,能無弘律,可徙勃西垂,令一思愆悔。」於是徙付梁州。廢帝元徽初,以例得還。結事阮佃夫、王道隆等,復為司徒左長史。為廢帝所誅。順帝即位,追贈本官。
勃弟統,大明中為著作佐郎。先是,五省官所給幹僮,不得雜役,太祖世,坐以免官者,前後百人。統輕役過差,有司奏免。世祖詔曰:「自頃幹僮,多不祗給,主可量聽行杖。」得行幹杖,自此始也。
演之兄融之子暢之,襲寧新縣男。大明中,為海陵王休茂北中郎諮議參軍,為休茂所殺,追贈黃門郎。子曄嗣,齊受禪,國除。
史臣曰:元嘉初,誅滅宰相,蓋王華、孔甯子之力也。彼群公義雖往結,恩實今疏,而任即曩權,意非昔主,居上六之窮爻,當來寵之要轍,顛覆所基,非待他釁,況於廢殺之重,其隙易乘乎。夫殺人而取其璧,不知在己興累;傾物而移其寵,不忌自我難持。若二子永年,亦未知來禍所止也。有能戒彼而悟此,則所望於來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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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宋書  卷六十四‧列傳第二十四  鄭鮮之 裴松之 何承天
鄭鮮之字道子,滎陽開封人也。高祖渾,魏將作大匠。祖襲,大司農。父遵,尚書郎。襲初為江乘令,因居縣境。
鮮之下帷讀書,絕交游之務。初為桓偉輔國主簿。先是,兗州刺史滕恬為丁零翟遼所沒,屍喪不反,恬子羨仕宦不廢,議者嫌之。桓玄在荊州,使群僚博議,鮮之議曰:
名教大極,忠孝而已,至乎變通抑引,每事輒殊,本而尋之,皆是求心而遺跡。跡之所乘,遭遇或異。故聖人或就跡以助教,或因跡以成罪,屈申與奪,難可等齊,舉其阡陌,皆可略言矣。天可逃乎?而伊尹廢君;君可脅乎?而鬻權見善;忠可愚乎?而箕子同仁。自此以還,殊實而齊聲,異譽而等美者,不可勝言。而欲令百代之下,聖典所闕,正斯事於一朝,豈可易哉。
然立言明理,以古證今,當使理厭人情。如滕羨情事者,或終身隱處,不關人事;或昇朝理務,無譏前哲。通滕者則以無譏為證,塞滕者則以隱處為美。折其兩中,則異同之情可見矣。然無譏前哲者,厭情之謂也。若王陵之母,見烹於楚,陵不退身窮居,終為社稷之臣,非為榮也。鮑勛蹇諤魏朝,亡身為效,觀其志非貪爵也。凡此二賢,非滕之諭。夫聖人立教,猶云「有禮無時,君子不行」。有禮無時,政以事有變通,不可守一故耳。若滕以此二賢為證,則恐人人自賢矣。若不可人人自賢,何可獨許其證。譏者兼在於人,不但獨證其事。漢、魏以來,記闕其典,尋而得者無幾人。至乎大晉中朝及中興之後,楊臻則七年不除喪,三十餘年不關人事,溫公則見逼於王命,庾左丞則終身不著袷,高世遠則為王右軍、何驃騎所勸割,無有如滕之易者也。若以縗麻非為哀之主,無所復言矣。文皇帝以東關之役,尸骸不反者,制其子弟,不廢婚宦。明此,孝子已不自同於人倫,有識已審其可否矣。若其不爾,居宗輔物者,但當即聖人之教,何所復明制於其間哉。及至永嘉大亂之後,王敦復申東關之制於中興,原此是為國之大計,非謂訓範人倫,盡於此也。
何以言之?父讎明不同戴天日,而為國不可許復讎,此自以法奪情,即是東關、永嘉之喻也。何妨綜理王務者,布衣以處之。明教者自謂世非橫流,凡士君子之徒,無不可仕之理,而雜以情譏,謂宜在貶裁耳。若多引前事以為通證,則孝子可顧法而不復讎矣。文皇帝無所立制於東關,王敦無所明之於中興。每至斯會,輒發之於宰物,是心可不喻乎。
且夫求理當先以遠大,若滄海橫流,家國同其淪溺,若不仕也,則人有餘力。人有餘力,則國可至乎亡,家可至乎滅。當斯時也,匹婦猶亡其身,況大丈夫哉。既其不然,天下之才,將無所理。滕但當盡陟岵之哀,擬不仕者之心,何為證喻前人,以自通乎。且名為大才之所假,而小才之所榮,榮與假乘常,已有慚德,無欣工進,何有情事乎。若其不然,則工進無欣,何足貴於千載之上邪。苟許小才榮其位,則滕不當顧常疑以自居乎。所謂柳下惠則可,我則不可也。
且有生之所宗者聖人,聖人之為教者禮法,即心而言,則聖人之法,不可改也。而秦以郡縣治天下,莫之能變;漢文除肉刑,莫之能復。彼聖人之為法,猶見改於後王,況滕賴前人,而當必通乎?若人皆仕,未知斯事可俟後聖與不?況仕與不仕,各有其人,而不仕之所引,每感三年之下。見議者弘通情紀,每傍中庸,又云若許譏滕,則恐亡身致命之仕,以此而不盡。何斯言之過與。夫忠烈之情,初無計而後動。若計而後動,則懼法不盡命。若有不盡,則國有常法。故古人軍敗於外,而家誅於內。苟忠發自內,或懼法於外,復有踟躕顧望之地邪!若有功不賞,有罪不誅,可致斯喻耳。無有名教翼其子弟,而子弟不致力於所天。不致力於所天,則王經忠不能救主,孝不顧其親,是家國之罪人耳,何所而稱乎。夫恩宥十世,非不隆也。功高賞厚,非不報也。若國憲無負於滕恬,則羨之通塞,自是名教之所及,豈是勸沮之本乎?
議者又以唐虞邈矣,孰知所歸,尋言求意,將所負者多乎。後漢亂而不亡,前史猶謂數公之力。魏國將建,荀令君正色異議,董昭不得枕蘇則之膝,賈充受辱於庾純。以此而推,天下之正義,終自傳而不沒,何為發斯歎哉。若以時非上皇,便不足復言多者,則夷齊於奭、望,子房於四人,亦無所復措其言矣。至於陳平默順避禍,以權濟屈,皆是衛生免害,非為榮也。滕今生無所衛,鞭塞已冥,義安在乎。昔陳壽在喪,使婢丸藥,見責鄉閭;阮咸居哀,騎驢偷婢,身處王朝。豈可以阮獲通於前世,便無疑於後乎。且賢聖抑引,皆是究其始終,定其才行。故雖事有驚俗,而理必獲申。郤詵葬母後園,而身登宦,所以免責,以其孝也。日磾殺兒無譏,以其忠也。今豈可以二事是忠孝之所為,便可許殺兒葬母後園乎?不可明矣。既其不可,便當究定滕之才行,無所多辯也。
滕非下官鄉親,又不周旋,才能非所能悉。若以滕謀能決敵,才能周用,此自追蹤古人,非議所及。若是士流,故謂宜如子夏受曾參之詞,可謂善矣,而子夏無不孝之稱也。意之所懷,都盡於此,自非名理,何緣多其往復;如其折中,裁之居宗。
桓偉進號安西,轉補功曹,舉陳郡謝絢自代,曰:「蓋聞知賢弗推,臧文所以竊位;宣子能讓,晉國以之獲寧。鮮之猥承人乏,謬蒙過眷,既恩以義隆,遂再叨非服。知進之難,屢以上請,然自退之志,未獲暫申,夙夜懷冰,敢忘其懼。伏見行參軍謝絢,清悟審正,理懷通美,居以端右,雖未足舒其采章,升庸以漸,差可以位擬人。請乞愚短,甘充下列,授為賢牧,實副群望。」
入為員外散騎侍郎,司徒左西屬,大司馬琅邪王錄事參軍,仍遷御史中丞。性剛直,不阿強貴,明憲直繩,甚得司直之體。外甥劉毅,權重當時,朝野莫不歸附,鮮之盡心高祖,獨不屈意於毅,毅甚恨焉。義熙六年,鮮之使治書侍御史丘洹奏彈毅曰:「上言傳詔羅道盛輒開牋,遂盜發密事,依法棄市,奏報行刑,而毅以道盛身有侯爵,輒復停宥。桉毅勳德光重,任居次相,既殺之非己,無緣生之自由。又奏之於先,而弗請於後,閫外出疆,非此之謂。中丞鮮之於毅舅甥,制不相糾,臣請免毅官。」詔無所問。
時新制長吏以父母疾去官,禁錮三年。山陰令沈叔任父疾去職,鮮之因此上議曰:「夫事有相權,故制有與奪,此有所屈,而彼有所申。未有理無所明,事無所獲,而為永制者也。當以去官之人,或容詭託之事。詭託之事,誠或有之,豈可虧天下之大教,以末傷本者乎。且設法蓋以衆苞寡,而不以寡違衆,況防杜去官而塞孝愛之實。且人情趨於榮利,辭官本非所防,所以為其制者,蒞官不久,則奔競互生,故杜其欲速之情,以申考績之實。今省父母之疾,而加以罪名,悖義疾理,莫此為大。謂宜從舊,於義為允。」從之。於是自二品以上父母沒者,墳墓崩毀及疾病族屬輒去,並不禁錮。
劉毅當鎮江陵,高祖會於江寧,朝士畢集。毅素好摴蒱,於是會戲。高祖與毅斂局,各得其半,積錢隱人,毅呼高祖併之。先擲得雉,高祖甚不說,良久乃答之。四坐傾矚,既擲,五子盡黑,毅意色大惡,謂高祖曰:「知公不以大坐席與人!」鮮之大喜,徒跣繞床大叫,聲聲相續。毅甚不平,謂之曰:「此鄭君何為者!」無復甥舅之禮。高祖少事戎旅,不經涉學,及為宰相,頗慕風流,時或言論,人皆依違之,不敢難也。鮮之難必切至,未嘗寬假,要須高祖辭窮理屈,然後置之。高祖或有時慚恧,變色動容,既而謂人曰:「我本無術學,言義尤淺。比時言論,諸賢多見寬容,唯鄭不爾,獨能盡人之意,甚以此感之。」時人謂為「格佞」。
自中丞轉司徒左長史,太尉諮議參軍,俄而補侍中,復為太尉諮議。十二年,高祖北伐,以為右長史。鮮之曾祖墓在開封,相去三百里,乞求拜省,高祖以騎送之。宋國初建,轉奉常。
佛佛虜陷關中,高祖復欲北討,行意甚盛。鮮之上表諫曰:「伏思聖略深遠,臣之愚管無所措其意。然臣愚見,竊有所懷。虜凶狡情狀可見,自關中再敗,皆是帥師違律,非是內有事故,致外有敗傷。虜聞殿下親御六軍,必謂見伐,當重兵守潼關,其勢然也。若陵威長驅,臣實見其未易;若輿駕頓洛,則不足上勞聖躬。如此,則進退之機,宜在熟慮。賊不敢乘勝過陝,遠懾大威故也。今盡用兵之算,事從屈申,遣師撲討,而南夏清晏,賊方懼將來,永不敢動。若輿駕造洛而反,凶醜更生揣量之心,必啟邊戎之患,此既必然。江南顒顒,傾注輿駕,忽聞遠伐,不測師之深淺,必以殿下大申威靈,未還,人情恐懼,事又可推。往年西征,劉鍾危殆,前年劫盜破廣州,人士都盡。三吳心腹之內,諸縣屢敗,皆由勞役所致。又聞處處大水,加遠師民敝,敗散,自然之理。殿下在彭城,劫盜破諸縣,事非偶爾,皆是無賴凶慝。凡順而撫之,則百姓思安;違其所願,必為亂矣。古人所以救其煩穢,正在於斯。漢高身困平城,呂后受匈奴之辱,魏武軍敗赤壁,宣武喪師枋頭,神武之功,一無所損。況偏師失律,無虧於廟堂之上者邪。即之事實,非敗之謂,唯齡石等可念耳。若行也,或速其禍。反覆思惟,愚謂不煩殿下親征小劫。西虜或為河、洛之患,今正宜通好北虜,則河南安。河南安,則濟、泗靜。伏願聖鑑察臣愚懷。」
高祖踐阼,遷太常,都官尚書。鮮之為人通率,在高祖坐,言無所隱,時人甚憚焉。而隱厚篤實,贍卹親故。性好游行,命駕或不知所適,隨御者所之。尤為高祖所狎,上嘗於內殿宴飲,朝貴畢至,唯不召鮮之。坐定,謂群臣曰:「鄭鮮之必當自來。」俄而外啟:「尚書鮮之詣神虎門求啟事。」高祖大笑引入,其被親遇如此。
永初二年,出為丹陽尹,復入為都官尚書,加散騎常侍。以從征功,封龍陽縣五等子。出為豫章太守,秩中二千石。元嘉三年,王弘入為相,舉鮮之為尚書右僕射。四年,卒,時年六十四。追贈散騎常侍、金紫光祿大夫。文集傳於世。
子愔,位至尚書郎,始興太守。
裴松之字世期,河東聞喜人也。祖昧,光祿大夫。父珪,正員外郎。
松之年八歲,學通論語、毛詩。博覽墳籍,立身簡素。年二十,拜殿中將軍。此官直衛左右,晉孝武太元中革選名家以參顧問,始用琅邪王茂之、會稽謝輶,皆南北之望。舅庾楷在江陵,欲得松之西上,除新野太守,以事難不行。拜員外散騎侍郎。義熙初,為吳興故鄣令,在縣有績。入為尚書祠部郎。
松之以世立私碑,有乖事實,上表陳之曰:「碑銘之作,以明示後昆,自非殊功異德,無以允應茲典。大者道勳光遠,世所宗推,其次節行高妙,遺烈可紀。若乃亮采登庸,績用顯著,敷化所蒞,惠訓融遠,述詠所寄,有賴鐫勒,非斯族也,則幾乎僭黷矣。俗敝偽興,華煩已久,是以孔悝之銘,行是人非;蔡邕制文,每有愧色。而自時厥後,其流彌多,預有臣吏,必為建立,勒銘寡取信之實,刊石成虛偽之常,真假相蒙,殆使合美者不貴,但論其功費,又不可稱。不加禁裁,其敝無已。以為諸欲立碑者,宜悉令言上,為朝議所許,然後聽之。庶可以防遏無徵,顯彰茂實,使百世之下,知其不虛,則義信於仰止,道孚於來葉。」由是並斷。
高祖北伐,領司州刺史,以松之為州主簿,轉治中從事史。既克洛陽,松之居州行事。宋國初建,毛德祖使洛陽。高祖敕之曰:「裴松之廊廟之才,不宜久尸邊務,今召為世子洗馬,與殷景仁同,可令知之。」于時議立五廟樂,松之以妃臧氏廟樂亦宜與四廟同。除零陵內史,徵為國子博士。
太祖元嘉三年,誅司徒徐羨之等,分遣大使,巡行天下。通直散騎常侍袁渝、司徒左西掾孔邈使揚州,尚書三公郎陸子真、起部甄法崇使荊州,員外散騎常侍范雍、司徒主簿龐遵使南兗州,前尚書右丞孔默使南北二豫州,撫軍參軍王歆之使徐州,冗從僕射車宗使青、兗州,松之使湘州,尚書殿中郎阮長之使雍州,前竟陵太守殷道鸞使益州,員外散騎常侍李耽之使廣州,郎中殷斌使梁州、南秦州,前員外散騎侍郎阮園客使交州,駙馬都尉、奉朝請潘思先使寧州,並兼散騎常侍。班宣詔書曰:「昔王者巡功,群后述職,不然則有存省之禮,聘覜之規。所以觀民立政,命事考績,上下偕通,遐邇咸被,故能功昭長世,道歷遠年。朕以寡闇,屬承洪業,夤畏在位,昧于治道,夕惕惟憂,如臨淵谷。懼國俗陵頹,民風凋偽,眚厲違和,水旱傷業。雖躬勤庶事,思弘攸宜,而機務惟殷,顧循多闕,政刑乖謬,未獲具聞。豈誠素弗孚,使群心莫盡,納隍之愧,在予一人。以歲時多難,王道未壹,卜征之禮,廢而未修,眷彼氓庶,無忘攸恤。今使兼散騎常侍渝等申令四方,周行郡邑,親見刺史二千石官長,申述至誠,廣詢治要,觀察吏政,訪求民隱,旌舉操行,存問所疾。禮俗得失,一依周典,每各為書,還具條奏,俾朕昭然,若親覽焉。大夫君子,其各悉心敬事,無惰乃力。其有咨謀遠圖,謹言中誠,陳之使者,無或隱遺。方將敬納良規,以補其闕。勉哉勗之,稱朕意焉。」
松之反使奏曰:「臣聞天道以下濟光明,君德以廣運為極。古先哲后,因心溥被,是以文思在躬,則時雍自洽,禮行江漢,而美化斯遠。故能垂大哉之休詠,廓造周之盛則。伏惟陛下神叡玄通,道契曠代,冕旒華堂,垂心八表。咨敬敷之未純,慮明揚之靡暢。清問下民,哀此鰥寡,渙焉大號,周爰四達。遠猷形於雅、誥,惠訓播乎遐陬。是故率土仰詠,重譯咸說,莫不謳吟踊躍,式銘皇風。或有扶老攜幼,稱歡路左,誠由亭毒既流,故忘其自至,千載一時,於是乎在。臣謬蒙銓任,忝廁顯列,猥以短乏,思純八表,無以宣暢聖旨,肅明風化,黜陟無序,搜揚寡聞,慚懼屏營,不知所措。奉二十四條,謹隨事為牒。伏見癸卯詔書,禮俗得失,一依周典,每各為書,還具條奏。謹依事為書以繫之後。」松之甚得奉使之義,論者美之。
轉中書侍郎、司冀二州大中正。上使注陳壽三國志,松之鳩集傳記,增廣異聞,既成奏上。上善之,曰:「此為不朽矣。」出為永嘉太守,勤恤百姓,吏民便之。入補通直為常侍,復領二州大中正。尋出為南琅邪太守。十四年致仕,拜中散大夫,尋領國子博士,進太中大夫,博士如故。續何承天國史,未及撰述,二十八年,卒,時年八十。子駰,南中郎參軍。松之所著文論及晉紀,駰注司馬遷史記,並行於世。
何承天,東海郯人也。從祖倫,晉右衛將軍。承天五歲失父,母徐氏,廣之姊也,聦明博學,故承天幼漸訓義,儒史百家,莫不該覽。叔父肹為益陽令,隨肹之官。
隆安四年,南蠻校尉桓偉命為參軍。時殷仲堪、桓玄等互舉兵以向朝廷,承天懼禍難未已,解職還益陽。義旗初,長沙公陶延壽以為其輔國府參軍,遣通敬於高祖,因除瀏陽令,尋去職還都。撫軍將軍劉毅鎮姑孰,版為行參軍。毅嘗出行,而鄢陵縣史陳滿射鳥,箭誤中直帥,雖不傷人,處法棄市。承天議曰:「獄貴情斷,疑則從輕。昔驚漢文帝乘輿馬者,張釋之劾以犯蹕,罪止罰金。何者?明其無心於驚馬也。故不以乘輿之重,加以異制。今滿意在射鳥,非有心於中人。按律過誤傷人,三歲刑,況不傷乎?微罰可也。」出補宛陵令。趙惔為寧蠻校尉、尋陽太守,請為司馬。尋去職。
高祖以為太尉行參軍。高祖討劉毅,留諸葛長民為監軍。長民密懷異志,劉穆之屏人問承天曰:「公今行濟否云何?」承天曰:「不憂西不時判,別有一慮耳。公昔年自左里還入石頭,甚脫爾,今還,宜加重複。」穆之曰:「非君不聞此言。頃日願丹徒劉郎,恐不復可得也。」除太學博士。義熙十一年,為世子征虜參軍,轉西中郎中軍參軍,錢唐令。高祖在壽陽,宋臺建,召為尚書祠部郎,與傅亮共撰朝儀。永初末,補南臺治書侍御史。
謝晦鎮江陵,請為南蠻長史。時有尹嘉者,家貧,母熊自以身貼錢,為嘉償責。坐不孝當死。承天議曰:「被府宣令,普議尹嘉大辟事,稱法吏葛滕籤,母告子不孝,欲殺者許之。法云,謂違犯教令,敬恭有虧,父母欲殺,皆許之。其所告惟取信於所求而許之。謹尋事原心,嘉母辭自求質錢,為子還責。嘉雖虧犯教義,而熊無請殺之辭。熊求所以生之而今殺之,非隨所求之謂。始以不孝為劾,終於和賣結刑,倚旁兩端,母子俱罪,滕籤法文,為非其條。嘉所存者大,理在難申,但明教爰發,矜其愚蔽。夫明德慎罰,文王所以恤下;議獄緩死,中孚所以垂化。言情則母為子隱,語敬則禮所不及。今捨乞宥之評,依請殺之條,責敬恭之節,於飢寒之隸,誠非罰疑從輕,寧失有罪之謂也。愚以謂降嘉之死,以普春澤之恩;赦熊之愆,以明子隱之宜。則蒲亭雖陋,可比德於盛明;豚魚微物,不獨遺於今化。」事未判,值赦並免。
晦進號衛將軍,轉諮議參軍,領記室。元嘉三年,晦將見討,其弟黃門郎密信報之,晦問承天曰:「若果爾,卿令我云何?」承天曰:「以王者之重,舉天下以攻一州,大小既殊,逆順又異,境外求全,上計也。其次以腹心領兵戍於義陽,將軍率衆於夏口一戰,若敗,即趨義陽以出北境,其次也。」晦良久曰:「荊楚用武之國,兵力有餘,且當決戰,走不晚也。」使承天造立表檄。晦以湘州刺史張邵必不同己,欲遣千人襲之,承天以為邵意趨未可知,不宜便討。時邵兄茂度為益州,與晦素善,故晦止不遣兵。前益州刺史蕭摹之、前巴西太守劉道產去職還江陵,晦將殺之,承天盡力營救,皆得全免。晦既下,承天留府不從。及到彥之至馬頭,承天自詣歸罪,彥之以其有誠,宥之,使行南蠻府事。
七年,彥之北伐,請為右軍錄事。及彥之敗退,承天以才非軍旅,得免刑責。以補尚書殿中郎,兼左丞。吳興餘杭民薄道舉為劫。制同籍期親補兵。道舉從弟代公、道生等並為大功親,非應在補謫之例,法以代公等母存為期親,則子宜隨母補兵。承天議曰:「尋劫制,同籍期親補兵,大功不在此例。婦人三從,既嫁從夫,夫死從子。今道舉為劫,若其叔尚存,制應補謫,妻子營居,固其宜也。但為劫之時,叔父已沒,代公、道生並是從弟,大功之親,不合補謫。今若以叔母為期親,令代公隨母補兵,既違大功不謫之制,又失婦人三從之道。由於主者守期親之文,不辨男女之異,遠嫌畏負,以生此疑,懼非聖朝恤刑之旨。謂代公等母子並宜見原。」故司徒掾孔邈奏事未御,邈已喪殯,議者謂不宜仍用邈名,更以見官奏之。承天又議曰:「既沒之名不合奏者,非有它義,正嫌於近不祥耳。奏事一郤,動經歲時,盛明之世,事從簡易,曲嫌細忌,皆應蕩除。」
承天為性剛愎,不能屈意朝右,頗以所長侮同列,不為僕射殷景仁所平,出為衡陽內史。昔在西與士人多不協,在郡又不公清,為州司所糾,被收繫獄,值赦免。十六年,除著作佐郎,撰國史。承天年已老,而諸佐郎並名家年少,潁川荀伯子嘲之,常呼為嬭母。承天曰:「卿當云鳳凰將九子,嬭母何言邪!」尋轉太子率更令,著作如故。
時丹陽丁況等久喪不葬,承天議曰:「禮所云還葬,當謂荒儉一時,故許其稱財而不求備。丁況三家,數十年中,葬輒無棺櫬,實由淺情薄恩,同於禽獸者耳。竊以為丁寶等同伍積年,未嘗勸之以義,繩之以法。十六年冬,既無新科,又未申明舊制,有何嚴切,欻然相糾。或由鄰曲分爭,以興此言。如聞在東諸處,此例既多,江西淮北尤為不少。若但謫此三人,殆無整肅。開其一端,則互相恐動,里伍縣司,競為姦利。財賂既逞,獄訟必繁,懼虧聖明烹鮮之美。臣愚謂況等三家,且可勿問,因此附定制旨,若民人葬不如法,同伍當即糾言,三年除服之後,不得追相告列,於事為宜。」
十九年,立國子學,以本官領國子博士。皇太子講孝經,承天與中庶子顏延之同為執經。頃之,遷御史中丞。時索虜侵邊,太祖訪群臣威戎御遠之略,承天上表曰:
伏見北藩上事,虜犯青、兗,天慈降鑑,矜此黎元,博逮群策,經綸戎政,臣以愚陋,預聞訪及。竊尋獫狁告難,爰自上古,有周之盛,南仲出車,漢氏方隆,衛、霍宣力。雖飲馬瀚海,揚旍祁連,事難役繁,天下騷動,委輸負海,貲及舟車。凶狡倔強,未肯受弱,得失報復,裁不相補。宣帝末年,值其乖亂,推亡固存,始獲稽服。自晉喪中原,戎狄侵擾,百餘年間,未暇以北虜為念。大宋啟祚,兩燿靈武,而懷德畏威,用自款納。陛下臨御以來,羈縻遵養,十餘年中,貢譯不絕。去歲三王出鎮,思振遠圖,獸心易駭,遂生猜懼,背違信約,深搆攜隙。貪禍恣毒,無因自反,恐烽燧之警,必自此始。臣素庸懦,才不經武,率其管窺,謹撰安邊論。意及淺末,懼無可採。若得詢之朝列,辨覈同異,庶或開引群慮,研盡衆謀,短長畢陳,當否可見。其論曰:
漢世言備匈奴之策,不過二科,武夫盡征伐之謀,儒生講和親之約,課其所言,互有遠志。加塞漠之外,胡敵掣肘,必未能摧鋒引日,規自開張。當由往年冀土之民,附化者衆,二州臨境,三王出藩,經略既張,宏圖將舉,士女延望,華、夷慕義。故昧於小利,且自矜侈,外示餘力,內堅偽衆。今若務存遵養,許其自新,雖未可羈致北闕,猶足鎮靜邊境。然和親事重,當盡廟算,誠非愚短,所能究言。若追蹤衛、霍瀚海之志,時事不等,致功亦殊。寇雖習戰來久,又全據燕、趙,跨帶秦、魏,山河之險,終古如一。自非大田淮、泗,內實青、徐,使民有贏儲,野有積穀,然後分命方、召,總率虎旅,精卒十萬,使一舉盪夷,則不足稍勤王師,以勞天下。何以言之?今遺黎習亂,志在偷安,非皆恥為左衽,遠慕冠冕,徒以殘害剝辱,視息無寄,故繈負歸國,先後相尋。虜既不能校勝循理,攻城略地,而輕兵掩襲,急在驅殘,是其所以速怨召禍,滅亡之日。今若遣軍追討,報其侵暴,大翦幽、冀,屠城破邑,則聖朝愛育黎元,方濟之以道。若但欲撫其歸附,伐罪弔民,則駿馬奔走,不肯來征,徒興巨費,無損於彼。復奇兵深入,殺敵破軍,苟陵患未盡,則困獸思鬥,報復之役,將遂無已。斯秦、漢之末策,輪臺之所悔也。
安邊固守,於計為長。臣以安邊之計,備在史策,李牧言其端,嚴尤申其要,大略舉矣。曹、孫之霸,才均智敵,江、淮之間,不居各數百里。魏捨合肥,退保新城,吳城江陵,移民南涘,濡須之戍,家停羨溪。及襄陽之屯,民夷散雜,晉宣王以為宜徙沔南,以實水北,曹爽不許,果亡柤中,此皆前代之殷鑒也。何者?斥候之郊,非畜牧之所;轉戰之地,非耕桑之邑。故堅壁清野,以俟其來,整甲繕兵,以乘其敝。雖時有古今,勢有強弱,保民全境,不出此塗。要而歸之有四:一曰移遠就近;二曰浚復城隍;三曰纂偶車牛;四曰計丁課仗。良守疆其土田,驍帥振其風略。蒐獵宣其號令,俎豆訓其廉恥。縣爵以縻之,設禁以威之。徭稅有程,寬猛相濟。比及十載,民知義方。然後簡將授奇,揚旌雲朔,風卷河冀,電掃嵩恒,燕弧折卻,代馬摧足,秦首斬其右臂,吳蹄絕其左肩,銘功於燕然之阿,饗徒於金微之曲。
寇雖亂亡有徵,昧弱易取,若天時人事,或未盡符,抑銳俟機,宜審其算。若邊戍未增,星居布野,勤惰異教,貧富殊資,疆埸之民,多懷彼此,虜在去就,不根本業,難可驅率,易在振蕩。又狡虜之性,食肉衣皮,以馳騁為儀容,以游獵為南畝,非有車輿之安,宮室之衛,櫛風沐雨,不以為勞,露宿草寢,維其常性,勝則競利,敗不羞走,彼來或驟,而此已奔疲。且今春踰濟,既獲其利,乘勝忸 225d7.gif ,未虞天誅,比及秋末,容更送死。猋騎蟻聚,輕兵鳥集,並踐禾稼,焚爇閭井,雖邊將多略,未審何以禦之。若盛師連屯,廢農必衆,馳車奔馹,起役必遲,散金行賞,損費必大,換土客戍,怨曠必繁。孰若因民所居,並修農戰,無動衆之勞,有扞衛之實,其為利害,優劣相縣也。
一曰移遠就近,以實內地。今青、兗舊民,冀州新附,在界首者二萬家,此寇之資也。今悉可內徙,青州民移東萊、平昌、北海諸郡,兗州、冀州移泰山以南,南至下邳,左沭右沂,田良野沃,西阻蘭陵,北阨大峴,四塞之內,其號險固。民性重遷,闇於圖始,無虜之時,喜生咨怨。今新被鈔掠,餘懼未息,若曉示安危,居以樂土,宜其歌抃就路,視遷如歸。
二曰浚復城隍,以增阻防。舊秋冬收斂,民人入保,所以警備暴客,使防衛有素也。古之城池,處處皆有,今雖頹毀,猶可修治。粗計戶數,量其所容,新徙之家,悉著城內,假其經用,為之閭伍,納稼築場,還在一處。婦子守家,長吏為師,丁夫匹婦,春夏佃牧,秋冬入保。寇至之時,一城千室,堪戰之士,不下二千,其餘羸弱,猶能登陴鼓譟。十則圍之,兵家舊說,戰士二千,足抗群虜三萬矣。
三曰纂偶車牛,以飾戎械。計千家之資,不下五百耦牛,為車伍伯兩。參合鉤連,以衛其衆。設使城不可固,平行趨險,賊所不能干。既已族居,易可檢括。號令先明,民知夙戒。有急徵發,信宿可聚。
四曰計丁課仗,勿使有闕。千家之邑,戰士二千,隨其便能,各自有仗,素所服習,銘刻由己,還保輸之於庫,出行請以自衛。弓簳利鐵,民不辦得者,官以漸充之,數年之內,軍用粗備矣。
臣聞軍國異容,施於封畿之內;兵農並修,在於疆埸之表。攻守之宜,皆因其習,任其怯勇。山陵川陸之形,寒暑溫敘之氣,各由本性,易則害生。是故戍申作刺,怨起及瓜,今若以荊、吳銳師遠屯清濟,功費既重,嗟怨亦深。以臣料之,未若即用彼衆之易也。管子治齊,寄令在民;商君為秦,設以耕戰。終申威定霸,行其志業,非苟任強,實由有數。梁用走卒,其邦自滅;齊用技擊,厥衆亦離。漢、魏以來,茲制漸絕,蒐田非復先王之禮,治兵徒逞耳目之欲,有急之日,民不知戰,至乃廣延賞募,奉以厚秩,發遽奔救,天下騷然。方伯刺史,拱手坐聽,自無經略,唯望朝廷遣軍,此皆忘戰之害,不教之失也。今移民實內,浚治城隍,族居聚處,課其騎射,長吏簡試,差品能不,甲科上第,漸就優別,明其勳才,表言州郡。如此則屯部有常,不遷其業,內護老弱,外通宦塗,朋曹素定,同憂等樂,情由習親,蓺因事著,晝戰見貌足相識,夜戰聞聲足相救,斯教戰之一隅,先哲之遺術。論者必以古城荒毀,難可修復。今不謂頓便加功,整麗如舊,但欲先定民居,營其閭術,墉壑存者,因而即之,其有毀缺,權時柵斷。足以禦彼輕兵,防遏游騎,假以方將,漸就完立。車牛之賦,課仗之宜,攻守所資,軍國之要,今因民所利,導而率之。耕農之器,為府庫之寶,田蠶之氓,兼捍城之用,千家總倍旅之兵,萬戶具全軍之衆,兵強而敵不戒,國富而民不勞,比於優復隊伍,坐食廩糧者,不可同年而校矣。
今承平來久,邊令弛縱,弓簳利鐵,既不都斷,往歲棄甲,垂二十年,課其所住,理應消壞。謂宜申明舊科,嚴加禁塞,諸商賈往來,幢隊挾藏者,皆以軍法治之。又界上嚴立關候,杜廢間蹊。城保之境,諸所課仗,並加雕鐫,別造程式。若有遺鏃亡刃,及私為竊盜者,皆可立驗,於事為長。又鉅野湖澤廣大,南通洙、泗,北連青、齊,有舊縣城,正在澤內。宜立式修復舊堵,利其埭遏,給輕艦百艘。寇若入境,引艦出戰,左右隨宜應接,據其師津,毀其航漕。此以利制車,運我所長,亦禦敵之要也。
承天素好弈棋,頗用廢事。太祖賜以局子,承天奉表陳謝,上答:「局子之賜,何必非張武之金邪。」承天又能彈箏,上又賜銀裝箏一面。承天與尚書左丞謝元素不相善,二人競伺二臺之違,累相糾奏。太尉江夏王義恭歲給資費錢三千萬,布五萬匹,米七萬斛。義恭素奢侈,用常不充,二十一年,逆就尚書換明年資費。而舊制出錢二十萬,布五百匹以上,並應奏聞,元輒命議以錢二百萬給太尉。事發覺,元乃使令史取僕射孟顗命。元時新除太尉諮議參軍,未拜,為承天所糾。上大怒,遣元長歸田里,禁錮終身。元時又舉承天賣茭四百七十束與官屬,求貴價,承天坐白衣領職。元字有宗,陳郡陽夏人,臨川內史靈運從祖弟也。以才學見知,卒於禁錮。
二十四年,承天遷廷尉,未拜,上欲以為吏部,已受密旨,承天宣漏之,坐免官,卒於家,年七十八。先是,禮論有八百卷,承天刪減并合,以類相從,凡為三百卷,并前傳、雜語、纂文、論並傳於世。又改定元嘉歷,語在律歷志。
史臣曰:治邊之術,前世言之詳矣。夫戎夷狡黠,飄迅難虞,必宜完其障塞,謹其烽柝,使來逕可防,去塗易梗,然後乃能禁暴止姦,養威攘寇。漢世案秦舊跡,嚴塞以限外夷,吳、魏交戰,亦以江、淮為疆埸,莫不先憑地險,卻保民和,且守且耕,伺隙乘釁。高祖受命,王略未遠,雖綿河作守,而兵孤援闊,盛衰既兆,用啟戎心。蓋由王業始基,經創多闕,先內後外,以至於此乎。自茲以降,分青置境,無圍守之宜,闕耕戰之略,恃寇不來,遂無其備。周、漢二策,在宋頓亡,遂致胡馬橫行,曾無藩落之固,使士民跼蒼天,蹐厚地,繫虜俘囚,而無所控告,哀哉!承天安邊論,博而篤矣,載之云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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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宋書  卷六十五‧列傳第二十五  吉翰 劉道產 杜驥 申恬
吉翰字休文,馮翊池陽人也。初為龍驤將軍道憐參軍,隨府轉征虜左軍參軍,員外散騎侍郎。隨道憐北征廣固,賜爵建城縣五等男。轉道憐驃騎中兵參軍,從事中郎。為將佐十餘年,清謹剛正,甚為高祖所知賞。永初三年,轉道憐太尉司馬。
太祖元嘉元年,出督梁南秦二州諸軍事、龍驤將軍、西戎校尉、梁南秦二州刺史。三年,仇池氐楊興平遣使歸順,并兒弟為質,翰遣始平太守龐諮據武興。仇池大帥楊玄遣弟難當率衆拒諮,又遣將強鹿皮向白水。諮擊破,難當等並退走。其年,徙督益寧二州梁州之巴西梓潼宕渠南漢中秦州之安固懷寧六郡諸軍事、益州刺史,將軍如故。在益州著美績,甚得方伯之體,論者稱之。
六年,以老疾徵還,除彭城王義康司徒司馬,加輔國將軍。時太祖經略河南,以翰為持節、監司雍并三州諸軍事、司州刺史,將軍如故。會前鋒諸軍到彥之等敗退,明年,復為司徒司馬,將軍如故。其年,又假節、監徐兗二州豫州之梁郡諸軍事、徐州刺史,將軍如故。時有死罪囚,典籤意欲活之,因翰八關齋呈其事。翰省訖,語「今且去,明可便呈」。明旦,典籤不敢復入,呼之乃來,取昨所呈事視訖,謂之曰:「卿意當欲宥此囚死命。昨於齋坐見其事,亦有心活之。但此囚罪重,不可全貸,既欲加恩,卿便當代任其罪。」因命左右收典籤付獄殺之,原此囚生命。其刑政如此,其下畏服,莫敢犯禁。明年卒官,時年六十。追贈征虜將軍,持節、監、刺史如故。
劉道產,彭城呂人,太尉諮議參軍簡之子也。簡之事在弟子康祖傳。
道產初為輔國參軍,無錫令,在縣有能名。高祖版為中軍行參軍,又為道憐驃騎參軍,襲父爵晉安縣五等侯。廣州群盜因刺史謝道欣死為寇,攻沒州城,道憐加道產振武將軍南討,會始興相劉謙之已平廣州,道產未至而反。
元年,除寧遠將軍、巴西梓潼二郡太守。郡人黃公生、任肅之、張石之等並譙縱餘燼,與姻親侯攬、羅奧等招引白水氐,規欲為亂。道產誅公生等二十一家,宥其餘黨。還為彭城王義康驃騎中兵參軍。元嘉三年,督梁南秦二州諸軍事、寧遠將軍、西戎校尉、梁南秦二州刺史。在州有惠化,關中流民,前後出漢川歸之者甚多。六年,道產表置隴西、宋康二郡以領之。
七年,徵為後軍將軍。明年,遷竟陵王義宣左將軍諮議參軍,仍為持節、督雍梁南秦三州荊州之南陽竟陵順陽襄陽新野隨六郡諸軍事、寧遠將軍、寧蠻校尉、雍州刺史、襄陽太守。善於臨民,在雍部政績尤著,蠻夷前後叛戾不受化者,並皆順服,悉出緣沔為居。百姓樂業,民戶豐贍,由此有襄陽樂歌,自道產始也。十三年,進號輔國將軍。十九年卒,追贈征虜將軍,諡曰襄侯。道產惠澤被於西土,及喪還,諸蠻皆備衰絰,號哭追送,至于沔口。荊州刺史衡陽王義季啟太祖曰:「故輔國將軍劉道產患背,疾遂不救。道產自鎮漢南,境接凶寇,政績既著,威懷兼舉。年時猶可,方宣其用,奄至殞沒,傷怨特深。伏惟聖懷,愍惜兼至。」
長子延孫,別有傳。延孫弟延熙,因延孫之廕,大明中,為司徒右長史,黃門郎,臨海、義興太守。泰始初,與四方同反,伏誅。
道產弟道錫,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元嘉十八年,為氐寇所攻,道錫保城退敵,太祖嘉之,下詔曰:「前者兵寇攻逼,邊情波駭,廣威將軍、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劉道錫,獎率文武,盡心固守,保全之績,厥效可書。可冠軍。諮議參軍、前建威將軍、晉壽太守申坦,孤城弱衆,厲志致果,死傷參半,壯氣不衰,雖力屈陷沒,在誠宜甄。可建威將軍、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初,氐寇至,城內衆寡,道錫募吏民守城,復租布二十年。及賊退,朝議:「賊雖攻城,一戰便走,聽依本要,於事為優。」右衛將軍沈演之、丹陽尹羊玄保、後軍長史范曄並謂:「宜隨功勞裁量,不可全用本誓,多者不得過十年。」從之。二十一年,遷揚烈將軍、廣州刺史。二十七年,坐貪縱過度,自杖治中荀齊文垂死,乘轝出城行,與阿尼同載,為有司所糾。值赦,明年散徵,又以赦後餘贓,收下廷尉,被宥病卒。
杜驥字度世,京兆杜陵人也。高祖預,晉征南將軍。曾祖耽,避難河西,因仕張氏。苻堅平敘州,父祖始還關中。
兄坦,頗涉史傳。高祖征長安,席卷隨從南還。太祖元嘉中,任遇甚厚,歷後軍將軍,龍驤將軍,青、冀二州刺史,南平王鑠右將軍司馬。晚渡北人,朝廷常以傖荒遇之,雖復人才可施,每為清塗所隔,坦以此慨然。嘗與太祖言及史籍,上曰:「金日磾忠孝淳深,漢朝莫及,恨今世無復如此輩人。」坦曰:「日磾之美,誠如聖詔。假使生乎今世,養馬不暇,豈辦見知。」上變色曰:「卿何量朝廷之薄也。」坦曰:「請以臣言之。臣本中華高族,亡曾祖晉氏喪亂,播遷涼土,世葉相承,不殞其舊。直以南度不早,便以荒傖賜隔。日磾胡人,身為牧圉,便超入內侍,齒列名賢。聖朝雖復拔才,臣恐未必能也。」上默然。
北土舊法,問疾必遣子弟。驥年十三,父使候同郡韋華。華子玄有高名,見而異之,以女妻焉。桂陽公義真鎮長安,辟為州主簿,後為義真車騎行參軍,員外散騎侍郎,江夏王義恭撫軍刑獄參軍,尚書都官郎,長沙王義欣後軍錄事參軍。
元嘉七年,隨到彥之入河南,加建武將軍。索虜撤河南戍悉歸河北,彥之使驥守洛陽。洛陽城不治既久,又無糧食,及彥之敗退,驥欲棄城走,慮為太祖所誅。初,高祖平關洛,致鍾虡舊器南還,一大鍾墜洛水。至是太祖遣將姚聳夫領千五百人迎致之。時聳夫政率所領牽鍾於洛水,驥乃誑之曰:「虜既南渡,洛城勢弱,今修理城池,並已堅固,軍糧又足,所乏者人耳。君率衆見就,共守此城,大功既立,取鍾無晚。」聳夫信之,率所領就驥。既至見城不可守,又無糧食,於是引衆去。驥亦委城南奔,白太祖曰:「本欲以死固守,姚聳夫及城便走,人情沮敗,不可復禁。」上大怒,使建威將軍鄭順之殺聳夫於壽陽。聳夫,吳興武康人。勇果有氣力,宋世偏裨小將莫及。始隨到彥之北伐。與虜遇,聳夫手斬託跋燾叔父英文特勤首,燾以馬百匹贖之。
以驥為通直郎,射聲校尉,世祖征虜諮議參軍。十七年,出督青冀二州徐州之東莞東安二郡諸軍事、寧遠將軍、青冀二州刺史。在任八年,惠化著於齊土。自義熙至于宋末,刺史唯羊穆之及驥,為吏民所稱詠。二十四年,徵左軍將軍,兄坦代為刺史,北土以為榮焉。坦長子琬為員外散騎侍郎,太祖嘗有函詔敕坦,琬輒開視。信未發又追取之,敕函已發,大相推檢。丞都答云:「諸郎開視。」上遣主書詰責,驥答曰:「開函是臣第四子季文,伏待刑坐。」上特原不問。二十七年,卒,時年六十四。
長子長文,早卒。
第五子幼文,薄於行。太宗初,以軍功為驍騎將軍,封邵陽縣男,食邑三百戶。尋坐巧佞奪爵。後以發太尉廬江王褘謀反事,拜黃門侍郎。出為輔國將軍、梁南秦二州刺史。廢帝元徽中,為散騎常侍。幼文所蒞貪橫,家累千金,女伎數十人,絲竹晝夜不絕,與沈勃、孫超之居止接近,常相從,又並與阮佃夫厚善。佃夫死,廢帝深疾之。帝微行夜出,輒在幼文門牆之間,聽其弦管,積久轉不能平,於是自率宿衛兵誅幼文、勃、超之等。幼文兄叔文為長水校尉,及諸子姪在京邑方鎮者並誅。唯幼文兄季文、弟希文等數人,逃亡得免。
申恬字公休,魏郡魏人也。曾祖鍾,為石虎司徒。高祖平廣固,恬父宣、宣從父兄永皆得歸國,並以幹用見知。永歷青、兗二州刺史。高祖踐阼,拜太中大夫。宣,太祖元嘉初,亦歷兗、青二州刺史。恬兄謨,與朱脩之守滑臺,為虜所沒,後得叛還。元嘉中,為竟陵太守。
恬初為驃騎道憐長兼行參軍。高祖踐阼,拜東宮殿中將軍,度還臺。直省十載,不請休息。轉員外散騎侍郎,出為綏遠將軍、下邳太守。轉在北海,加寧遠將軍。所至皆有政績。又為北譙、梁二郡太守,將軍如故。郡境邊接任榛,屢被寇抄。恬到,密知賊來,仍伏兵要害,出其不意,悉皆禽殄。元嘉十二年,遷督魯東平濟北三郡軍事、泰山太守,將軍如故,威惠兼著,吏民便之。臨川王義慶鎮江陵,為平西中兵參軍、河東太守。衡陽王義季代義慶,又度安西府,加寧朔將軍。召拜太子屯騎校尉,母憂去職。
二十一年,冀州移鎮歷下,以恬督冀州青州之濟南樂安太原三郡諸軍事、揚烈將軍、冀州刺史,明年,加濟南太守。時又遷換諸郡守,恬上表曰:「伏聞朝恩當加臣濟南太守,仰惟優旨,荒心散越。臣殃咎之餘,遭蒙踰忝,寵私罔已,復兼今授,豈其愚迷,所能上答。臣近至止,即履行所統,究其形宜。河、濟之間,應置戍扞,其中四處,急須修立,瓮口故城,又是要所,宜移太原,委以邊事。緣山諸邏,並得除省,防衛綏懷,利便非一。呂綽誠效益著,深同臣意,百姓聞者,咸皆附說,急有同異,二三未宜。但房紹之蒞郡經年,軍民粗狎,改以帶臣,有乖舊事。遠牽太原,於民為苦。而瓮口之計,復成交互,人情非樂,容有不安。疆埸威刑,患不開廣,若得依先處分,公私允緝。」上從之。詔有司曰:「恬所陳當是事宜,近諸除授可悉停。」
北虜入寇,恬摧擊之,為虜所破,被徵還都。二十七年,起為通直常侍。是歲,索虜南寇,其武昌王向青州。遣恬援東陽,因與輔國司馬、齊郡太守龐秀之保城固守。蕭斌遣青州別駕解榮之率垣護之還援恬等,仍傍南山得入。賊朝來脅城,日晚輒退。城內乃出車北門外,環塹為營,欲挑戰,賊不敢逼。停五日,東過抄略清河郡及驛道南數千家,從東安、東莞出下邳。下邳太守垣閬閉城距守,保全二千餘家。虜退,以恬為寧朔將軍、山陽太守。善於治民,所蒞有績。世祖踐阼,遷青州刺史,將軍如故。尋加督徐州之東莞東安二郡諸軍事。明年,又督冀州。齊地連歲興兵,百姓凋弊,恬初防衛邊境,勸課農桑,二三年間,遂皆優實。性清約,頻處州郡,妻子不免飢寒,世以此稱之。進號輔國將軍。
孝建二年,遷督豫州軍事、寧朔將軍、豫州刺史。明年,疾病徵還,於道卒,時年六十九。死之日,家無遺財。子寔,南譙郡太守,早卒。
謨子元嗣,海陵、廣陵太守。元嗣弟謙,泰始初,以軍功歷軍校,官至輔國將軍、臨川內史。
永子坦,自巴西、梓潼太守遷梁、南秦二州刺史。元嘉二十六年,為世祖鎮軍諮議參軍,與王玄謨圍滑臺不剋,免官。青州刺史蕭斌板行建威將軍、濟南平原二郡太守,復攻碻磝,敗退,下歷城。蕭思話起義討元凶,假坦輔國將軍,為前鋒。世祖至新亭,坦亦進剋京城。孝建初,為太子右衛率,寧朔將軍、徐州刺史。大明元年,虜寇兗州,世祖遣太子左衛率薛安都、新除東陽太守沈法系北討,至兗州,虜已去。坦建議:「任榛亡命,屢犯邊民,軍出無功,宜因此翦撲。」上從之。亡命先已聞知,舉村逃走,安都與法系坐白衣領職,坦棄市。群臣為之請,莫能得。將行刑,始興公沈慶之入市抱坦慟哭曰:「卿無罪,為朝廷所枉誅,我入市亦當不久。」市官以白上,乃原生命,繫尚方。尋被宥,復為驍騎將軍,病卒。
子令孫,前廢帝景和中,為永嘉王子仁左軍司馬、廣陵太守。太宗以為寧朔將軍、徐州刺史,討薛安都。行至淮陽,即與安都合。弟闡,時為濟陰太守,戍睢陵城,奉順不同安都,安都攻圍不能克。會令孫至,遣往睢陵令說闡降,闡既降,殺之,令孫亦見殺。
先是,清河崔諲亦以將吏見知高祖,永初末,為振威將軍、東萊太守。少帝初,亡命司馬靈期、司馬順之千餘人圍東萊,諲擊之,斬靈期等三十級。太祖元嘉中,至青州刺史。
史臣曰:漢之良史,居官者或長子孫,孫、曹之世,善職者亦二三十載,皆敷政以盡民和,興讓以存簡久。及晚代風烈漸衰,非才有起伏,蓋所遭之時異也。劉道產之在漢南,歷年踰十,惠化流於樊沔,頗有前世遺風,故能樹績垂名,斯為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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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宋書  卷六十六‧列傳第二十六  王敬弘 何尚之
王敬弘,琅邪臨沂人也。與高祖諱同,故稱字。曾祖廙,晉驃騎將軍。祖胡之,司州刺史。父茂之,晉陵太守。
敬弘少有清尚,起家本國左常侍,衛軍參軍。性恬靜,樂山水。為天門太守。敬弘妻,桓玄姊也。敬弘之郡,玄時為荊州,遣信要令過。敬弘至巴陵,謂人曰:「靈寶見要,正當欲與其姊集聚耳,我不能為桓氏贅婿。」乃遣別船送妻往江陵。妻在桓氏,彌年不迎。山郡無事,恣其遊適,累日不回,意甚好之。轉桓偉安西長史、南平太守。去官,居作唐縣界。玄輔政及篡位,屢召不下。
高祖以為車騎從事中郎,徐州治中從事史,征西將軍道規諮議參軍。時府主簿宗協亦有高趣,道規並以事外相期。嘗共酣飲致醉,敬弘因醉失禮,為外司所白,道規即更引還,重申初讌。召為中書侍郎,始攜家累自作唐還京邑。久之,轉黃門侍郎,不拜。仍除太尉從事中郎,出為吳興太守。舊居餘杭縣,悅是舉也。尋徵為侍中。高祖西討司馬休之,敬弘奉使慰勞,通事令史潘尚於道疾病,敬弘單船送還都,存亡不測,有司奏免官,詔可。未及釋朝服,值赦復官。宋國初建,為度支尚書,遷太常。
高祖受命,補宣訓衛尉,加散騎常侍。永初三年,轉吏部尚書,常侍如故。敬弘每被除召,即便祗奉,既到宜退,旋復解官,高祖嘉其志,不苟違也。復除廬陵王師,加散騎常侍,自陳無德,不可師範令王,固讓不拜。又除祕書監,金紫光祿大夫,加散騎常侍,本州中正,又不就。太祖即位,又以為散騎常侍、金紫光祿大夫,領江夏王師。
元嘉三年,為尚書僕射。關署文案,初不省讀。嘗豫聽訟,上問以疑獄,敬弘不對。上變色,問左右:「何故不以訊牒副僕射?」敬弘曰:「臣乃得訊牒讀之,政自不解。」上甚不悅。六年,遷尚書令,敬弘固讓,表求還東,上不能奪。改授侍中、特進、左光祿大夫,給親信二十人。讓侍中、特進,求減親信之半,不許。及東歸,車駕幸冶亭餞送。
十二年,徵為太子少傅。敬弘詣京師上表曰:「伏見詔書,以臣為太子少傅,承命震惶,喜懼交悸。臣抱疾東荒,志絕榮觀,不悟聖恩,猥復加寵。東宮之重,四海瞻望,非臣薄德,所可居之。今內外英秀,應選者多,且版築之下,豈無高逸,而近私愚朽,污辱清朝。嗚呼微臣,永非復大之一物矣。所以牽曳闕下者,實瞻望聖顏,貪繫表之旨。臣如此而歸,夕死無恨。」詔不許,表疏屢上,終以不拜。東歸,上時不豫,自力見焉。十六年,以為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侍中如故,又詣京師上表曰:「臣比自啟聞,謂誠心已達,天鑒玄邈,未蒙在宥,不敢宴處,牽曳載馳。臣聞君子行道,忘其為身,三復斯言,若可庶勉,顧惜惛耄,志與願違。禮年七十,老而傳家,家道猶然,況於在國。伏願陛下矜臣西夕,愍臣一至,特迴聖恩,賜反其所,則天道下濟,愚心盡矣。」竟不拜東歸。二十三年,重申前命,又表曰:「臣躬耕南澧,不求聞達。先帝拔臣於蠻荊之域,賜以國士之遇。陛下嗣徽,特蒙眷齒,由是感激,委質聖朝。雖懷犬馬之誠,遂無塵露之益。年向九十,生理殆盡,永絕天光,淪沒丘壑。謹冒奉表,傷心久之。」
明年,薨於餘杭之舍亭山,時年八十八。追贈本官。順帝昇明二年詔曰;「夫塗祕蘭幽,貞芳載越,徽猷沈遠,懋禮彌昭。故侍中、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敬弘,神韻沖簡,識宇標峻,德敷象魏,道藹丘園。高挹榮冕,凝心塵外,清光粹範,振俗淳風。兼以累朝延賞,聲華在詠,而嘉篆闕文,猷策韜采,尚想遙芬,興懷寢寤。便可詳定輝諡,式旌追典。」於是諡為文貞公。
敬弘形狀短小,而坐起端方,桓玄謂之「彈棋八勢」。所居舍亭山,林澗環周,備登臨之美,時人謂之王東山。太祖嘗問為政得失,敬弘對曰:「天下有道,庶人不議。」上高其言。左右常使二老婢,戴五絛五辮,著青紋袴襦,飾以朱粉。女適尚書僕射何尚之弟述之,敬弘嘗往何氏看女,值尚之不在,寄齋中臥。俄頃尚之還,敬弘使二婢守閤不聽尚之入,云「正熱,不堪相見,君可且去。」尚之於是移於它室。子恢之被召為祕書郎,敬弘為求奉朝請,與恢之書曰:「祕書有限,故有競。朝請無限,故無競。吾欲使汝處於不競之地。」太祖嘉而許之。敬弘見兒孫歲中不過一再相見,見輒克日。恢之嘗請假還東定省,敬弘克日見之,至日輒不果,假日將盡,恢之乞求奉辭,敬弘呼前,既至閤,復不見。恢之於閤外拜辭,流涕而去。
恢之至新安太守,中大夫。恢之弟瓚之,世祖大明中,吏部尚書,金紫光祿大夫,諡曰貞子。瓚之弟昇之,都官尚書。昇之子延之,昇明末,為尚書左僕射,江州刺史。
何尚之字彥德,廬江灊人也。曾祖準,高尚不應徵辟。祖惔,南康太守。父叔度,恭謹有行業,姨適沛郡劉璩,與叔度母情愛甚篤,叔度母蚤卒,奉姨有若所生。姨亡,朔望必往致哀,并設祭奠,食並珍新,躬自臨視。若朔望應有公事,則先遣送祭,皆手自料簡,流涕對之,公事畢,即往致哀,以此為常,至三年服竟。義熙五年,吳興武康縣民王延祖為劫,父睦以告官。新制,凡劫身斬刑,家人棄市。睦既自告,於法有疑。時叔度為尚書,議曰:「設法止姦,本於情理,非謂一人為劫,闔門應刑。所以罪及同產,欲開其相告,以出為惡之身。睦父子之至,容可悉共逃亡,而割其天屬,還相縛送,螫毒在手,解腕求全,於情可愍,理亦宜宥。使凶人不容於家,逃刑無所,乃大絕根源也。睦既糾送,則餘人無應復告,並合從原。」從之。後為金紫光祿大夫,吳郡太守,加秩中二千石。太保王弘稱其清身潔己。元嘉八年,卒。
尚之少時頗輕薄,好摴蒲,既長折節蹈道,以操立見稱。為陳郡謝混所知,與之遊處。家貧,起為臨津令。高祖領征西將軍,補府主簿。從征長安,以公事免,還都。因患勞疾積年,飲婦人乳,乃得差。以從征之勞,賜爵都鄉侯。少帝即位,為廬陵王義真車騎諮議參軍。義真與司徒徐羨之、尚書令傅亮等不協,每有不平之言,尚之諫戒,不納。義真被廢,入為中書侍郎。太祖即位,出為臨川內史,入為黃門侍郎,尚書吏部郎,左衛將軍,父憂去職。服闋,復為左衛,領太子中庶子。尚之雅好文義,從容賞會,甚為太祖所知。十二年,遷侍中,中庶子如故。尋改領游擊將軍。
十三年,彭城王義康欲以司徒左長史劉斌為丹陽尹,上不許。乃以尚之為尹,立宅南郭外,置玄學,聚生徒。東海徐秀、廬江何曇、黃回、潁川荀子華、太原孫宗昌、王延秀、魯郡孔惠宣,並慕道來遊,謂之南學。女適劉湛子黯,而湛與尚之意好不篤。湛欲領丹陽,乃徙尚之為祠部尚書,領國子祭酒。尚之甚不平。湛誅,遷吏部尚書。時左衛將軍范曄任參機密,尚之察其意趣異常,白太祖宜出為廣州,若在內釁成,不得不加以鈇鉞,屢誅大臣,有虧皇化。上曰:「始誅劉湛等,方欲超昇後進。曄事跡未彰,便豫相黜斥,萬方將謂卿等不能容才,以我為信受讒說。但使共知如此,不憂致大變也。」曄後謀反伏誅,上嘉其先見。國子學建,領國子祭酒。又領建平王師,乃徙中書令,中護軍。
二十二年,遷尚書右僕射,加散騎常侍。是歲造玄武湖,上欲於湖中立方丈、蓬萊、瀛洲三神山,尚之固諫乃止。時又造華林園,並盛暑役人工,尚之又諫,宜加休息,上不許,曰:「小人常自暴背,此不足為勞。」時上行幸,還多侵夕,尚之又表諫曰:「萬乘宜重,尊不可輕,此聖心所鑒,豈假臣啟。輿駕比出,還多冒夜,群情傾側,實有未寧。清道而動,帝王成則,古今深誡,安不忘危。若值汲黯、辛毗,必將犯顏切諫,但臣等碌碌,每存順默耳。伏願少採愚誠,思垂省察,不以人廢,適可以慰四海之望。」亦優詔納之。
先是患貨重,鑄四銖錢,民間頗盜鑄,多翦鑿古錢以取銅,上患之。二十四年,錄尚書江夏王義恭建議,以一大錢當兩,以防翦鑿,議者多同。尚之議曰:「伏覽明命,欲改錢制,不勞採鑄,其利自倍,實救弊之弘算,增貨之良術。求之管淺,猶有未譬。夫泉貝之興,以估貨為本,事存交易,豈假數多。數少則幣重,數多則物重,多少雖異,濟用不殊。況復以一當兩,徒崇虛價者邪。凡創制改法,宜從民情,未有違衆矯物而可久也。泉布廢興,未容驟議,前代赤仄白金,俄而罷息,六貨憒亂,民泣於市。良由事不畫一,難用遵行,自非急病權時,宜守久長之業。煩政曲雜,致遠常泥。且貨偏則民病,故先王立井田以一之,使富不淫侈,貧不過匱。雖茲法久廢,不可頓施,要宜而近,粗相放擬。若今制遂行,富人貲貨自倍,貧者彌增其困,懼非所以欲均之意。又錢之形式,大小多品,直云大錢,則未知其格。若止於四銖五銖,則文皆古篆,既非下走所識,加或漫滅,尤難分明,公私交亂,爭訟必起,此最是其深疑者也。命旨兼慮翦鑿日多,以至消盡;鄙意復謂殆無此嫌。民巧雖密,要有蹤跡,且用錢貨銅,事可尋檢,直由屬所怠縱,糾察不精,致使立制以來,發覺者寡。今雖有懸金之名,竟無酬與之實,若申明舊科,禽獲即報,畏法希賞,不日自定矣。愚者之議,智者擇焉,猥參訪逮,敢不輸盡。」
吏部尚書庾炳之、侍中太子左衛率蕭思話、中護軍趙伯符、御史中丞何承天、太常郗敬叔並同尚之議。中領軍沈演之以為:「龜貝行於上古,泉刀興自有周,皆所以阜財通利,實國富民者也。歷代雖遠,資用彌便,但採鑄久廢,兼喪亂累仍,糜散湮滅,何可勝計。晉遷江南,疆境未廓,或土習其風,錢不普用,其數本少,為患尚輕。今王略開廣,聲教遐暨,金鏹所布,爰逮荒服,昔所不及,悉已流行之矣。用彌廣而貨愈狹,加復競竊翦鑿,銷毀滋繁,刑禁雖重,姦避方密,遂使歲月增貴,貧室日虛,暋作肆力之氓,徒勤不足以供贍。誠由貨貴物賤,常調未革,弗思釐改,為弊轉深,斯實親教之良時,通變之嘉會。愚謂若以大錢當兩,則國傳難朽之寶,家贏一倍之利,不俟加憲,巧源自絕,施一令而衆美兼,無興造之費,莫盛於茲矣。」上從演之議,遂以一錢當兩,行之經時,公私非便,乃罷。
二十五年,遷左僕射,領汝陰王師,常侍如故。二十八年,轉尚書令,領太子詹事。二十九年,致仕,於方山著退居賦以明所守,而議者咸謂尚之不能固志,太子左衛率袁淑與尚之書曰:「昨遣修問,承丈人已晦志山田,雖曰年禮宜遵,亦事難斯貴,俾疏、班、邴、魏,通美於前策,龔、貢、山、衛,淪慚乎曩篇。規迨休告,雪滌素懷,冀尋幽之歡,畢棲玄之適。但淑逸操偏迥,野性瞢滯,果茲沖寂,必沈樂忘歸。然而已議塗聞者,謂丈人徽明未耗,譽業方籍,儻能屈事康道,降節殉務,舍南瀕之操,淑此行永決矣。望眷有積,約日無誤。」尚之宅在南澗寺側,故書云「南瀕」,毛詩所謂「于以採蘋,南澗之瀕」也。詔書敦勸,上又與江夏王義恭詔曰:「今朝賢無多,且羊、孟尚不得告謝,尚之任遇有殊,便未宜申許邪。」義恭答曰:「尚之清忠貞固,歷事唯允,雖年在懸車,而體獨充壯,未相申許,下情所同。」尚之復攝職。羊即羊玄保,孟即孟顗,字彥重,平昌安丘人。兄昶貴盛,顗不就徵辟。昶死後,起家為東陽太守,遂歷吳郡、會稽、丹陽三郡,侍中,僕射,太子詹事,復為會稽太守,卒官,贈左光祿大夫。子劭,尚太祖第十六女南郡公主,女適彭城王義康、巴陵哀王休若。
尚之既還任事,上待之愈隆。是時復遣軍北伐,資給戎旅,悉以委之。元凶弒立,進位司空,領尚書令。時三方興義,將佐家在都邑,劭悉欲誅之,尚之誘說百端,並得免。世祖即位,復為尚書令,領吏部,遷侍中、左光祿大夫,領護軍將軍。尋辭護軍,加特進。復以本官領尚書令。丞相南郡王義宣、車騎將軍臧質反,義宣司馬竺超民、臧質長史陸展兄弟並應從誅,尚之上言曰:「刑罰得失,治亂所由,聖賢留心,不可不慎。竺超民為義宣司馬,賊既遁走,一夫可禽,若反覆昧利,即當取之,非唯免愆,亦可要不義之賞,而超民曾無此意,微足觀過知仁。且為官保全城府,謹守庫藏,端坐待縛。今戮及兄弟,與向始末無論者復成何異。陸展盡質復灼然,便同之巨逆,於事為重。臣豫蒙顧待,自殊凡隸,苟有所懷,不敢自默。」超民坐者由此得原。
時欲分荊州置郢州,議其所居。江夏王義恭以為宜在巴陵,尚之議曰:「夏口在荊、江之中,正對沔口,通接雍、梁,實為津要,由來舊鎮,根基不易。今分取江夏、武陵、天門、竟陵、隨五郡為一州,鎮在夏口,既有見城,浦大容舫。竟陵出道取荊州,雖水路,與去江夏不異,諸郡至夏口皆從流,並為利便。湘州所領十一郡,其巴陵邊帶長江,去夏口密邇,既分湘中,乃更成大,亦可割巴陵屬新州,於事為允。」上從其議。荊、揚二州,戶口半天下,江左以來,揚州根本,委荊以閫外,至是並分,欲以削臣下之權,而荊、揚並因此虛耗。尚之建言復合二州,上不許。
大明二年,以為左光祿、開府儀同三司,侍中如故。尚之在家常著鹿皮帽,及拜開府,天子臨軒,百僚陪位,沈慶之於殿廷戲之曰;「今日何不著鹿皮冠?」慶之累辭爵命,朝廷敦勸甚篤,尚之謂曰:「主上虛懷側席,詎宜固辭。」慶之曰:「沈公不效何公,去而復還也。」尚之有愧色。愛尚文義,老而不休,與太常顏延之論議往反,傳於世。立身簡約,車服率素,妻亡不娶,又無姬妾。秉衡當朝,畏遠權柄,親戚故舊,一無薦舉,既以致怨,亦以此見稱。復以本官領中書令。四年,疾篤,詔遣侍中沈懷文、黃門侍郎王釗問疾。薨于位,時年七十九。追贈司空,侍中、中書令如故。諡曰簡穆公。子偃,別有傳。
尚之弟悠之,義興太守,侍中,太常。與琅邪王微相善,悠之卒,微與偃書曰:「吾與義興,直恨相知之晚,每惟君子知我。若夫嘉我小善,矜余不能,唯賢叔耳。」悠之弟愉之,新安太守。愉之弟翌之,都官尚書。悠之子顒之,尚太祖第四女臨海惠公主。太宗世,官至通直常侍。
史臣曰:江左以來,樹根本於揚越,任推轂於荊楚。揚土自廬、蠡以北,臨海而極大江;荊部則包括湘、沅,跨巫山而掩鄧塞。民戶境域,過半於天下。晉世幼主在位,政歸輔臣,荊、揚司牧,事同二陝。宋室受命,權不能移,二州之重,咸歸密戚。是以義宣藉西楚強富,因十載之基,嫌隙既樹,遂規問鼎。而建郢分揚,矯枉過直,藩城既剖,盜實人單,閫外之寄,於斯而盡。若長君南面,威刑自出,至親在外,事不患強。若運經盛衰,時艱主弱,雖近臣懷禍,止有外憚,呂宗不競,實由齊、楚,興喪之源,於斯尤著。尚之言并合,可謂識治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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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宋書  卷六十七‧列傳第二十七  謝靈運
謝靈運,陳郡陽夏人也。祖玄,晉車騎將軍。父瑍,生而不慧,為祕書郎,蚤亡。靈運幼便穎悟,玄甚異之,謂親知曰:「我乃生瑍,瑍那得生靈運!」
靈運少好學,博覽群書,文章之美,江左莫逮。從叔混特知愛之。襲封康樂公,食邑二千戶。以國公例,除員外散騎侍郎,不就。為琅邪王大司馬行參軍。性奢豪,車服鮮麗,衣裳器物,多改舊制,世共宗之,咸稱謝康樂也。撫軍將軍劉毅鎮姑孰,以為記室參軍。毅鎮江陵,又以為衛軍從事中郎。毅伏誅,高祖版為太尉參軍,入為祕書丞,坐事免。
高祖伐長安,驃騎將軍道憐居守,版為諮議參軍,轉中書侍郎,又為世子中軍諮議,黃門侍郎。奉使慰勞高祖於彭城,作撰征賦。其序曰:
蓋聞昏明殊位,貞晦異道,雖景度回革,亂多治寡,是故升平難於恒運,剝喪易以橫流。皇晉△△河汾,來遷吳楚,數歷九世,年踰十紀,西秦無一援之望,東周有三辱之憤,可謂積禍纏釁,固以久矣。況迺陵塋幽翳,情敬莫遂,日月推薄,帝心彌遠。慶靈將升,時來不爽,相國宋公,得一居貞,回乾運軸,內匡寰表,外清遐陬。每以區宇未統,側席盈慮。值天祚攸興,昧弱授機,龜筮元謀,符瑞景徵。於是仰祗俯協,順天從兆,興止戈之師,躬暫勞之討。以義熙十有二年五月丁酉,敬戒九伐,申命六軍,治兵于京畿,次師于汳上。靈檣千艘,雷輜萬乘,羽騎盈塗,飛旍蔽日。別命群帥,誨謨惠策,法奇於三略,義祕於六韜。所以鉤棘未曜,殞前禽於金墉,威弧始彀,走鈒隼於滑臺。曾不踰月,二方獻捷。宏功懋德,獨絕古今。天子感東山之劬勞,慶格天之光大,明發興於鑒寐,使臣遵于原隰。余攝官承乏,謬充殊役,皇華愧於先雅,靡盬悴於征人。以仲冬就行,分春反命。塗經九守,路踰千里。沿江亂淮,溯薄泗、汳,詳觀城邑,周覽丘墳,眷言古跡,其懷已多。昔皇祖作藩,受命淮、徐,道固苞桑,勳由仁積。年月多歷,市朝已改,永為洪業,纏懷清曆。於是采訪故老,尋履往跡,而遠感深慨,痛心殞涕。遂寫集聞見,作賦撰征,俾事運遷謝,託此不朽。其詞曰:
系烈山之洪緒,承火正之明光。立熙載於唐后,申讚事於周王。疇庸命而順位,錫寶珪以徹疆。歷尚代而平顯,降中葉以繁昌。業服道而德徽,風行世而化揚。投前蹤以永冀,省輶質以遠傷。睽謀始于蓍蔡,違用舍於行藏。
庇常善之罔棄,憑曲成之不遺。昭在幽而偕煦,賞彌久而愈私。顧晚草之薄弱,仰青春之葳蕤。引蔓穎於松上,擢纖枝於蘭逵。施隆貸而有渥,報涓塵而無期。歡太階之休明,穆皇道之緝熙。
惟王建國,辨方定隅,內外既正,華夷有殊。惟昔小雅,逮于班書,戎蠻孔熾,是殛是誅。所以宣王用棘於獫狁,高帝方事於匈奴。然侵鎬至涇,自塞及平。闚郊伺鄙,△△△△慕攜王之矯虔,階喪亂之未寧。竊強秦之三輔,陷隆周之兩京。雄崤、澠以制險,據繞霤而作扃。家永懷於故壤,國願言於先塋。俟太平之曠期,屬應運之聖明。坤寄通於四瀆,乾假照於三辰。水潤土以顯比,火炎天而同人。惟上相之叡哲,當草昧而經綸。總九流以貞觀,協五才而平分。時來之機,悟先於介石,納隍之誡,一援於生民。龜筮允臧,人鬼同情。順天行誅,司典詳刑。樹牙選徒,秉鉞抗旍。弧矢罄楚孝之心智,戈棘單吳子之精靈。
迅三翼以魚麗,襄兩服以雁逝。陣未列於都甸,威已振於秦、薊。灑嚴霜於渭城,被和風於洛汭。就終古以比猷,考墳冊而莫契。昔西怨於東徂,今北伐而南悲。豈朝野之恒情,動萬乘之幽思。歌零雨於豳風,興採薇於周詩。慶金墉之凱定,眷戎車之遷時。佇千里而感遠,涉弦望而懷期。詔微臣以勞問,奉王命於河湄。夕飲餞以俶裝,旦出宿而言辭。歲既晏而繁慮,日將邁而戀乖。闕敬恭於桑梓,謝履長於庭階。冒沈雲之晻藹,迎素雪之紛霏。凌結湍而凝清,風矜籟以揚哀。情在本而易阜,物雖末而難懷。眷余勤以就路,苦憂來其城頹。
爾乃經雉門,啟浮梁,眺鍾巖,越查塘。覽永嘉之紊維,尋建武之緝綱。于時內慢神器,外侮戎狄。君子橫流,庶萌分析。主晉有祀,福祿來格。明兩降覽,三七辭厄。元誕德以膺緯,肇回光於陽宅。明思服於下武,興繼代以消逆。簡文因心以秉道,故沖用而刑廢。孝武捨己以杖賢,亦寧外而治內。觀日化而就損,庶雍熙之可對。閔隆安之致寇,傷龜玉之毀碎。漏妖凶於滄洲,纏釁難而盈紀。時焉依於晉、鄭,國有蹙於百里。賴英謨之經營,弘兼濟以忘己。主寰內而緩虞,澄海外以漬滓。至如昏祲蔽景,鼎祚傾基。黍離有歎,鴻雁無期。瞻天命之貞符,秉順動而履機。率駿民之思效,普邦國而同歸。盪積霾之穢氛,啟披陰之光暉。反平陵之杳藹,復七廟之依稀。務役簡而農勸,每勞賞而忠甄。燮時雍於祖宗,△△△△△△掃逋醜於漢渚,滌僭逆於岷山。羈巢處於西木,引鼻飲於源淵。惠要襋而思韙,援冠弁而來虔。
視冶城而北屬,懷文獻之收揚。匪元首之康哉,孰股肱之惟良。譬觀曲而識節,似綴組以成章。業彌纏而彌微,事愈有而莫傷。
次石頭之雙岸,究孫氏之初基。幸漢庶之漏網,憑江介以抗維。初鵲起於富春,果鯨躍於川湄。匝三世而國盛,歷五偽而宗夷。察成敗之相仍,猶脣亡而齒寒。載十二而謂紀,豈蜀滅而吳安。衆咸昧於謀兆,羊獨悟於理端。請廣武以誨情,樹襄陽以作藩。拾建業其如遺,沿萬里而誰難。疾魯荒之詖辭,惡京陵之譖言。責當朝之憚貶,對曩籍而興歎。
敦怙寵而判違,敵既勍而國圮。彼問鼎而何階,必先賊於君子。原性分之異託,雖殊塗而歸美。或卷舒以愚智,或治亂其如矢。謝昧跡而託規,卒安身以全里。周顯節而犯逆,抱正情而喪己。
薄四望而尤眄,歎王路之中鯁。蠢于越之妖燼,敢淩蹈於五嶺。崩雙嶽於中流,擬凶威於荊郢。隱雷霆於帝坐,飛芒鏃於宮省。于時朝有遷都之議,人無守死之志。師旅痛於久勤,城墉闕於素備。安危勢在不侔,衆寡形於見事。於赫淵謀,研其神策。緩轡待機,追奔躡跡。遇雷池而振曜,次彭蠡而殲滌。穆京甸以清晏,撤多壘而寧役。
造白石之祠壇,懟二豎之無君。踐掖庭以幽辱,凌祧社而火焚。愍文康之罪己,嘉忠武之立勳。道有屈於災蝕,功無謝於如仁。
訊落星之饗旅,索舊棲於吳餘。跡階戺而不見,橫榛卉以荒除。彼生成之樂辰,亦猶今之在余。慨齊吟於爽鳩,悲唐歌於山樞。
弔偽孫於涂首,率君臣以奉疆。時運師以伐罪,偏投書於武王。迄西北之落紐,乏東南以振綱。誠鉅平之先覺,實中興之後祥。據左史之攸徵,胡影跡之可量。
過江乘而責始,知遇雄之無謀。厭紫微之宏凱,甘陵波而遠遊。越雲夢而南泝,臨浙河而東浮。彀連弩於川上,候蛟龍於中流。
爰薄方與,迺屆歐陽。入夫江都之域,次乎廣陵之鄉。易千里之曼曼,泝江流之湯湯。洊赤圻以經復,越二門而起漲。眷北路以興思,看東山而怡目。林叢薄,路逶迤,石參差,山盤曲。水激瀨而駿奔,日映石而知旭。審兼照之無偏,怨歸流之難濯。羨輕魵之涵泳,觀翔鷗之落啄。在飛沈其順從,顧微躬而緬邈。
於是抑懷蕩慮,揚搉易難。利涉以吉,天險以艱。于敵伊阻,在國斯便。勾踐行霸於琅邪,夫差爭長於黃川。葛相發歎而思正,曹后愧心於千魂。登高堞以詳覽,知吳濞之衰盛。戒東南之逆氣,成劉后之駴聖。藉鹽鐵之殷阜,臨淮楚之剽輕。盛几杖而弭心,怒抵局而遂爭。忿爰盎之扶禍,惜徒傷於家令。匪條侯之忠毅,將七國之陵正。褒漢藩之治民,並訪賢以招明。侯文辯其誰在,曰鄒陽與枚生。據忠辭於吳朝,執義說於梁庭。敷高才於兔園,雖正言而免刑。闕里既已千載,深儒流於末學。欽仲舒之睟容,遵縫掖於前躅。對園囿而不闚,下帷幙而論屬。相端、非之兩驕,遭弘、偃之雙慝。恨有道之無時,步險塗以側足。
聞宣武之大閱,反師旅於此廛。自皇運之都東,始昌業以濟難。抗素旄於秦嶺,揚朱旗於巴川。懼帝系之墜緒,故黜昏而崇賢。嘉收功以垂世,嗟在嗣而覆旃。德非陟而繼宰,釁踰禹其必顛。
造步丘而長想,欽太傅之遺武。思嘉遁之餘風,紹素履之落緒。民志應而願稅,國屯難而思撫。譬乘舟之待楫,象提釣之假縷。總出入於和就,兼仁用於默語。弘九流以四維,復先陵而清舊宇。卻西州之成功,指東山之歸予。惜圖南之啟運,恨鵬翼之未舉。
發津潭而迥邁,逗白馬以憩舲。貫射陽而望邗溝,濟通淮而薄角城。城坡陀兮淮驚波,平原遠兮路交過。面艽野兮悲橋梓,溯急流兮苦磧沙。敻千里而無山,緬百谷而有居。被宿莽以迷徑,睹生煙而知墟。△△△△△△謂信美其可娛。身少長於樂土,實長歎於荒餘。
△△△△具瘁,值歲寒之窮節。視層雲之崔巍,聆悲飆之掩屑。彌晝夜以滯淫,怨凝陰之方結。望新晴於落日,起明光於躋月。眷轉蓬之辭根,悼朔雁之赴越。披微物而疚情,此思心其可說。問傜役其幾時,駭閱景於興沒。感曰歸於采薇,予來思於雨雪。豈初征之懼對,冀鸛鳴之在垤。
△△△△踰宿,騖吾楫於邳鄉。奚車正以事夏,虺左相以輔湯。綿三代而享邑,廁踐土之一匡。嗟仲幾之寵侮,遂捨存以徵亡。喜薛宰之善對,美士彌之能綱。
升曲垣之逶迤,訪淮陰之所都。原入跨之達恥,俟遭時以遠圖。捨西楚以擇木,迨南漢以定謨。亂孟津而魏滅,攀井陘而趙徂。播靈威於齊橫,振餘猛於龍且。觀讓通而告狶,曷始智而終愚。
迄沂上而停枻,登高圯而不進。石幽期而知賢,張揣景而示信。本文成之素心,要王子於雲仞。豈無累於清霄,直有概於貞吝。始熙績於武關,卒敷功於皇胤。處夷險以解挫,弘憂虞以時順。矜若華之翳晷,哀飛驂之落駿。傷粒食而興念,眷逸翮而思振。
戾臣山而東顧,美相公之前代。嗟殘虜之將糜,熾餘猋於海濟。驅鮐稚於淮曲,暴鰥孤於泗澨。託末命△△雲,冀靈武之北閱。惟授首之在晨,當盛暑而選徒。肅嚴威以振響,漸溫澤而沾腴。既雲撤於朐城,遂席卷於齊都。曩四關其奚阻,道一變而是孚。
傷炎季之崩弛,長逆布以滔天。假父子以詐愛,借兄弟以偽恩。相魏武以譎狂,宄謨奮於東藩。桴未譟於東郭,身已馘於樓門。
審貢牧於前說,證所作於舊徐。聆泗川之浮磬,翫夷水之蠙珠。草漸苞於熾壤,桐孤榦於嶧隅。慨禹跡於尚世,惠遺文於夏書。
紛征邁之淹留,彌懷古於舊章。商伯文於故服,咸徵名於彭、殤。眺靈壁之曾峰,投呂縣之迅梁。想蹈水之行歌,雖齊汨其何傷。啟仲尼之嘉問,告性命以依方。豈苟然於迂論,聆寓言於達莊。
於是濫石橋,登戲臺。策馬釣渚,息轡城隅。永感四山,零淚雙渠。怨物華之推驛,慨舟壑之遞遷。謂徂歲之悠闊,結幽思之方根。感皇祖之徽德,爰識沖而量淵。降俊明以鏡鑒,迴風猷以昭宣。道既底於國難,惠有覃於黎元。士頌歌於政教,民謠詠於渥恩。兼採虯之致美,協漢廣之發言。強虎氐之搏翼,灟雲網於所禁。驅黔萌以蘊崇,取園陵而湮沈。錫殘落於河西,序淪胥於漢陰。攻方城而折扃,擾譙潁其誰任。世闕才而貽亂,時得賢而興治。救祖考之邦壤,在幽人而枉志。體飛書之遠情,悟犒師之通識。迨明達之高覽,契古今而同事。拔淵謨於潛機,騁神鋒於雲旆。驅斥澤而風靡,蹙坑谷而鳥竄。中華免夫左衽,江表此焉緩帶。既剋黜於肥六,又作鎮於彭沛。晏皇塗於國內,震天威於河外。掃東齊而已寧,指西崤而將泰。值秉均而代謝,實大業之興廢。心無忝於樂生,事有像於燕惠。抱明哲之不伐,奉宏勳而是稅。捐七州以爰來,歸五湖以投袂。屈盛績於平生,申遠期於暮歲。
訪曩載於宋鄙,採陽秋於魯經。晉申好於東吳,鄭憑威於南荊。故反師於曹門,將以塞於夷庚。納五叛以長寇,伐三邑以侵彭。美西鉏之忠辭,快韓厥之奇兵。
追項王之故臺,跡霸楚之遺端。挺宏志於總角,奮英勢於弱冠。氣蓋天而倒日,力拔山而傾湍。始飆起於勾越,中電激於衡關。興偏慮於攸吝,忘即易於所難。忌陳錦而莫照,思反鄉而有歎。且夫殺義害嬰,而○豐疑,緤賢不策,失位誰持。迨理屈而愈閉,方怨天而懷悲。對駿騅以發憤,傷虞姝於末詞。
陟亞父之故營,諒謀始之非託。遭衰嬴之崩綱,值威炎之結絡。迄皓首於阜陵,猶謬覺於然諾。視一人於三傑,豈在己之庸弱。置豐沛而不舉,故自同於俎鑊。
發卞口而游歷,迄西山而弭轡。觀終古之幽憤,懷元王之沖粹。丁戰國之權爭,方恬心於道肆。學浮丘以就德,友三儒以成類。潔流始於初源,累仁基於前美。撥楚族之休烈,傳芳素於來祀。彊見譽於清虛,德致稱於千里。或避寵以辭姻,或遺榮而不仕。政直言以安身,駿絕才以喪己。驅信道之成終,表昧世之虧始。悟介焉之已差,則不俟於終日。既防萌於未著,雖念德其何益。
爾乃孟陬發節,雷隱蟄驚。散葉荑柯,芳蘤飾萌。麥萋萋於旄丘,柳依依於高城。相雎鳩之集河,觀鳴鹿之食苹。沂泗遠兮清川急,秋冬近兮緒風襲。風流蕙兮水增瀾,訴愁衿兮鑑戚顏。愁盈根而薀際,戚發條而成端。嗟我行之彌日,待征邁而言旋。荷慶雲之優渥,周雙七於此年。陶逸豫於京甸,違險難於行川。轉歸舷而眷戀,望修檣而流漣。願關鄴之遄清,遲華鑾之凱旋。穆淳風於六合,溥洪澤於八埏。頒賢愚於大小,順規矩於方圓。固四民之獲所,宜稅稷於萊田。苦邯鄲之難步,庶行迷之易痊。長守朴以終稔,亦拙者之政焉。
仍除宋國黃門侍郎,遷相國從事中郎,世子左衛率。坐輒殺門生,免官。高祖受命,降公爵為侯,食邑五百戶。起為散騎常侍,轉太子左衛率。靈運為性褊激,多愆禮度,朝廷唯以文義處之,不以應實相許。自謂才能宜參權要,既不見知,常懷憤憤。廬陵王義真少好文籍,與靈運情款異常。少帝即位,權在大臣,靈運構扇異同,非毀執政,司徒徐羨之等患之,出為永嘉太守。郡有名山水,靈運素所愛好,出守既不得志,遂肆意游遨,遍歷諸縣,動踰旬朔,民間聽訟,不復關懷。所至輒為詩詠,以致其意焉。在郡一周,稱疾去職,從弟晦、曜、弘微等並與書止之,不從。
靈運父祖並葬始寧縣,并有故宅及墅,遂移籍會稽,修營別業,傍山帶江,盡幽居之美。與隱士王弘之、孔淳之等縱放為娛,有終焉之志。每有一詩至都邑,貴賤莫不競寫,宿昔之間,士庶皆遍,遠近欽慕,名動京師。作山居賦并自注,以言其事。曰:
古巢居穴處曰巖棲,棟宇居山曰山居,在林野曰丘園,在郊郭曰城傍,四者不同,可以理推。言心也,黃屋實不殊於汾陽。即事也,山居良有異乎市廛。抱疾就閑,順從性情,敢率所樂,而以作賦。揚子雲云:「詩人之賦麗以則。」文體宜兼,以成其美。今所賦既非京都宮觀遊獵聲色之盛,而敘山野草木水石穀稼之事,才乏昔人,心放俗外,詠於文則可勉而就之,求麗,邈以遠矣。覽者廢張、左之艷辭,尋臺、皓之深意,去飾取素,儻值其心耳。意實言表,而書不盡,遺跡索意,託之有賞。其辭曰:
謝子臥疾山頂,覽古人遺書,與其意合,悠然而笑曰:夫道可重,故物為輕;理宜存,故事斯忘。古今不能革,質文咸其常。合宮非縉雲之館,衢室豈放勛之堂。邁深心於鼎湖,送高情於汾陽。嗟文成之卻粒,願追松以遠遊。嘉陶朱之鼓棹,迺語種以免憂。判身名之有辨,權榮素其無留。孰如牽犬之路既寡,聽鶴之塗何由哉。理以相得為適,古人遺書,與其意合,所以為笑。孫權亦謂周瑜「公瑾與孤意合」。夫能重道則輕物,存理則忘事,古今質文可謂不同,而此處不異。縉雲、放勛不以天居為所樂,故合宮、衢室,皆非淹留,鼎湖、汾陽,乃是所居。△文成、張良,卻粒棄人間事,從赤松子遊。陶朱、范蠡,臨去之際,亦語文種云云。謂二賢既權榮素,故身名有判也。牽犬,李斯之歎。聽鶴,陸機領成都衆大敗後,云「思聞華亭鶴唳,不可復得」。
若夫巢穴以風露貽患,則大壯以棟宇袪弊;宮室以瑤琁致美,則白賁以丘園殊世。惟上託於巖壑,幸兼善而罔滯。雖非市朝而寒暑均也,雖是築構而飾朴兩逝。易云,上古穴居野處,後世聖人易之以宮室,上棟下宇,以蔽風雨,蓋取諸大壯。琁堂自是素,故曰白賁最是上爻也。此堂世異矣。謂巖壑道深於丘園,而不為巢穴,斯免△△得寒暑之適,雖是築構,無妨非朝市云云。
昔仲長願言,流水高山;應璩作書,邙阜洛川。勢有偏側,地闕周員。銅陵之奧,卓氏充釽摫之端;金谷之麗,石子致音徽之觀。徒形域之薈蔚,惜事異於栖盤。至若鳳、叢二臺,雲夢、青丘,漳渠、淇園,橘林、長洲,雖千乘之珍苑,孰嘉遁之所遊。且山川之未備,亦何議於兼求。仲長子云:「欲使居有良田廣宅,在高山流川之畔。溝池自環,竹木周布,場囿在前,果園在後。」應璩與程文信書云:「故求道田,在關之西,南臨洛水,北據邙山,託崇岫以為宅,因茂林以為蔭。」謂二家山居,不得周員之美。揚雄蜀都賦云:「銅陵衍。」卓王孫採山鑄銅,故漢書貨殖傳云:「卓氏之臨邛,公擅山川。」揚雄方言:「梁、益之間裁木為器曰釽,裂帛為衣曰摫。」金谷,石季倫之別廬,在河南界,有山川林木池沼水碓。其鎮下邳時,過遊賦詩,一代盛集。謂二地雖珍麗,然制作非栖盤之意也。鳳臺,秦穆公時秦女所居,以致簫史。叢臺,趙之崇館。張衡謂趙築叢臺於前,楚建章華於後。楚之雲夢,大中△居長飲賦:楚靈王遊雲夢之中,息於荊臺之上。前方淮之水,左洞庭之波,右顧彭蠡之濤,南望巫山之阿,遂造章華之臺。亦見諸史。淮南青丘,齊之海外,皆獵所。司馬相如云:「秋田乎青丘,徬徨乎海外。」漳渠,史起為魏文侯所起,溉水之所。淇園,衛之竹園,在淇水之澳,詩人所載。橘林,蜀之園林,揚子雲蜀都賦亦云橘林。左太沖謂戶有橘柚之園。長洲,吳之苑囿,左亦謂長洲之茂苑,因江海洲渚以為苑囿△。△△△△△△△△故△表此園之珍靜。千乘讌嬉之所,非幽人憩止之鄉,且山川亦不能兼茂,隨地勢所遇耳。
覽明達之撫運,乘機緘而理默。指歲暮而歸休,詠宏徽於刊勒。狹三閭之喪江,矜望諸之去國。選自然之神麗,盡高棲之意得。余祖車騎建大功淮、肥,江左得免橫流之禍。後及太傅既薨,遠圖已輟,於是便求解駕東歸,以避君側之亂。廢興隱顯,當是賢達之心,故選神麗之所,以申高棲之意。經始山川,實基於此。
仰前哲之遺訓,俯性情之所便。奉微軀以宴息,保自事以乘閑。愧班生之夙悟,慚尚子之晚研。年與疾而偕來,志乘拙而俱旋。謝平生於知遊,棲清曠於山川。謂經始此山,遺訓於後也。性情各有所便,山居是其宜也。易云:「向晦入宴息。」莊周云:「自事其心。」此二是其所處。班嗣本不染世,故曰夙悟;尚平未能去累,故曰晚研。想遲二人,更以年衰疾至。志寡求拙曰乘,并可山居。曰與知遊別,故曰謝平生;就山川,故曰棲清曠。
其居也,左湖右江,往渚還汀。面山背阜,東阻西傾。抱含吸吐,款跨紆縈。綿聯邪亙,側直齊平。枚乘曰:「左江右湖,其樂無有。」此吳客說楚公子之詞。當謂江都之野,彼雖有江湖而乏山巖,此憶江湖左右與之同,而山嶽形勢,池城所無也。往渚還汀,謂四面有水;面山背阜,亦謂東西有山,便是四水之裏也。抱含吸吐,謂中央復有川。款跨紆縈,謂邊背相連帶。迂回處謂之邪亙;平正處謂之側直。
近東則上田、下湖,西谿、南谷,石、石滂,閔硎、黃竹。決飛泉於百仞,森高薄於千麓。寫長源於遠江,派深毖於近瀆。上田在下湖之水口,名為田口。下湖在田之下下處,並有名山川。西谿、南谷分流,谷鄣水畎入田口。西谿水出始寧縣西谷鄣,是近山之最高峰者,西溪便是△之背。入西谿之裏,得石,以石為阻,故謂為。石滂在西谿之東,從縣南入九里,兩面峻峭數十丈,水自上飛下。比至外谿,封墱十數里,皆飛流迅激,左右巖壁綠竹。閔硎,在石滂之東谿,逶迤下注良田。黃竹與其連,南界莆中也。
近南則會以雙流,縈以三洲。表裏回游,離合山川。崿崩飛於東峭,槃傍薄於西阡。拂青林而激波,揮白沙而生漣。雙流,謂剡江及小江,此二水同會於山南,便合流注下。三洲在二水之口,排沙積岸,成此洲漲。表裏離合,是其貌狀也。崿者謂回江岑,在其山居之南界,有石跳出,將崩江中,行者莫不駭慄。槃者是縣故治之所,在江之△△用槃石竟渚,並帶青林而連白沙也。
近西則楊、賓接峰,唐皇連縱。室、壁帶谿,曾、孤臨江。竹緣浦以被綠,石照澗而映紅。月隱山而成陰,木鳴柯以起風。楊中、元賓,並小江之近處,與山相接也。唐皇便從北出。室,石室,在小江口南岸。壁,小江北岸。並在楊中之下。壁高四十丈,色赤,故曰照澗而映紅。曾山之西,孤山之南,王子所經始,並臨江,皆被以綠竹。山高月隱,便謂為陰;鳥集柯鳴,便謂為風也。
近北則二巫結湖,兩通沼。橫、石判盡,休、周分表。引修隄之逶迆,吐泉流之浩溔。山下而回澤,瀨石上而開道。大小巫湖,中隔一山。外周回,在圻西北。邊浦出江,並是美處。義熙中,王穆之居大巫湖,經始處所猶在。兩皆長溪,外出山之後四五里許,裏亦隔一山,出新。橫山,野舍之北面。常石,野舍之西北。巫湖舊唐,故曰修隄。長谿甚遠,故曰泉流。常石△△△△故曰山下而回澤。裏漫石數里,水從上過,故曰瀨石上而開道。休山東北,周里山在休之南,並是北邊。
遠東則天台、桐柏,方石、太平,二韭、四明,五奧、三菁。表神異於緯牒,驗感應於慶靈。淩石橋之莓苔,越楢谿之紆縈。天台、桐柏,七縣餘地,南帶海。二韭、四明、五奧,皆相連接,奇地所無,高於五嶽,便是海中三山之流。韭以菜為名。四明、方石,四面自然開窗也。五奧者,曇濟道人、蔡氏、郗氏、謝氏、陳氏各有一奧,皆相掎角,並是奇地。三菁,太平之北。太平,天台之始。方石,直上萬丈,下有長谿,亦是縉雲之流云。此諸山並見圖緯,神仙所居。往來要徑石橋,過楢谿,人跡之艱,不復過此也。
遠南則松箴、棲雞,唐嵫、漫石。崒、嵊對嶺,、孟分隔。入極浦而邅回,迷不知其所適。上嶔崎而蒙籠,下深沈而澆激。棲雞,在保口之上,別浦入其中,周回甚深,四山之裏。松箴在棲雞之上,緣江。唐嵫入太平水路,上有瀑布數百丈。漫石在唐嵫下,郗景興經始精舍,亦是名山之流。崒、嵊與分界,去山八十里,故曰遠南。前嶺鳥道,正當五十里高,左右所無,就下地形高,乃當不稱。遠望山甚奇,謂白爍尖者最高,下有良田,王敬弘經始精舍。曇濟道人住孟山,名曰孟埭,芋薯之田。清溪秀竹,迴開巨石,有趣之極。此中多諸浦澗,傍依茂林,迷不知所通,嶔崎深沈,處處皆然,不但一處。
遠西則下闕。
遠北則長江永歸,巨海延納。崑漲緬曠,島嶼綢沓。山縱橫以布護,水迴沈而縈浥。信荒極之綿眇,究風波之睽合。江從山北流,窮上虞界,謂之三江口,便是大海。老子謂海為百谷王,以其善處下也。海人謂孤山為崑。薄洲有山,謂之島嶼,即洲也。漲者,沙始起將欲成嶼,縱橫無常,於一處迴沙相縈擾也。大荒東極,故為荒極。風波不恒,為睽合也。
徒觀其南術之△△△△△△△△△△岸測深,相渚知淺。洪濤滿則曾石沒,清瀾減則沈沙顯。及風興濤作,水勢奔壯。于歲春秋,在月朔望。湯湯驚波,滔滔駭浪。電激雷崩,飛流灑漾。淩絕壁而起岑,橫中流而連薄。始迅轉而騰天,終倒底而見壑。此楚貳心醉於吳客,河靈懷慚於海若。南術是其臨江舊宅,門前對江,三轉曾山,路窮四江,對岸西面常石。此二山之間,西南角岸孤山,此二山皆是狹處,故曰生。勇門以南上便大閬,故曰成衍。岸高測深,渚下知淺也。江中有孤石沈沙,隨水增減,春秋朔望,是其盛時。故枚乘云,楚太子有疾,吳客問之,舉秋濤之美,得以瘳病。太子,國之儲貳,故曰楚貳。河靈,河伯居河,所謂河靈。懼於海若,事見莊周秋水篇。
爾其舊居,曩宅今園,枌槿尚援,基井具存。曲術周乎前後,直陌矗其東西。豈伊臨谿而傍沼,迺抱阜而帶山。考封域之靈異,實茲境之最然。葺駢梁於巖麓,棲孤棟於江源。敞南戶以對遠嶺,闢東窗以矚近田。田連岡而盈疇,嶺枕水而通阡。葺室在宅裏山之東麓。東窗矚田,兼見江山之美。三間故謂之駢梁。門前一棟,枕上,存江之嶺,南對江上遠嶺。此二館屬望,殆無優劣也。
阡陌縱橫,塍埒交經。導渠引流,脈散溝并。蔚蔚豐秫,苾苾香。送夏蚤秀,迎秋晚成。兼有陵陸,麻麥粟菽。候時覘節,遞藝遞熟。供粒食與漿飲,謝工商與衡牧。生何待於多資,理取足於滿腹。許由云:「偃鼠飲河,不過滿腹。」謂人生食足,則歡有餘,何待多須邪。工商衡牧,似多須者,若少私寡欲,充命則足。但非田無以立耳。
自園之田,自田之湖。泛濫川上,緬邈水區。濬潭澗而窈窕,除菰洲之紆餘。毖溫泉於春流,馳寒波而秋徂。風生浪於蘭渚,日倒景於椒塗。飛漸榭於中沚,取水月之歡娛。旦延陰而物清,夕棲芬而氣敷。顧情交之永絕,覬雲客之暫如。此皆湖中之美,但患言不盡意,萬不寫一耳。諸澗出源入湖,故曰濬潭澗。澗長是以窈窕。除菰以作洲,言所以紆餘也。
水草則萍藻薀菼,雚蒲芹蓀,蒹菰蘋蘩,蕝荇菱蓮。雖備物之偕美,獨扶渠之華鮮。播綠葉之鬱茂,含紅敷之繽翻。怨清香之難留,矜盛容之易闌。必充給而後搴,豈蕙草之空殘。卷弦之逸曲,感江南之哀歎。秦箏倡而溯游往,唐上奏而舊愛還。搴出離騷。弦是采菱歌。江南是相和曲,云江南采蓮。秦箏倡蒹茄萹,唐上奏蒲生詩,皆感物致賦。魚藻蘋蘩荇亦有詩人之詠,不復具敘。
本草所載,山澤不一。雷、桐是別,和、緩是悉。參核六根,五華九實。二冬並稱而殊性,三建異形而同出。水香送秋而擢蒨,林蘭近雪而揚猗。卷柏萬代而不殞,伏苓千歲而方知。映紅葩於綠蔕,茂素蕤於紫枝。既住年而增靈,亦驅妖而斥疵。本草所出藥處,於今不復依,隨土所生耳。此境出藥甚多,雷公、桐君,古之采藥。醫緩,古之良工,故曰別悉。參核者,雙核桃杏人也。六根者,苟七根、五茄根、葛根、野葛根、△△根也。五華者,菫華、芫華、檖華、菊華、旋覆華也。九實者,連前實、槐實、柏實、兔絲實、女貞實、蛇床實、蔓荊實、蓼實、△△也。二冬者,天門、麥門冬。三建者,附子、天雄、烏頭。水香,蘭草。林蘭,支子。卷柏、伏苓,並皆仙物。凡此衆藥,事悉見於神農。
其竹則二箭殊葉,四苦齊味。水石別谷,巨細各彙。既修竦而便娟,亦蕭森而蓊蔚。露夕沾而悽陰,風朝振而清氣。捎玄雲以拂杪,臨碧潭而挺翠。蔑上林與淇澳,驗東南之所遺。企山陽之游踐,遲鸞鷖之棲託。憶崑園之悲調,慨伶倫之哀籥。衛女行而思歸詠,楚客放而防露作。二箭,一者苦箭,大葉;一者笄箭,細葉。四苦、青苦、白苦、紫苦、黃苦。水竹,依水生,甚細密,吳中以為宅援。石竹,本科叢大,以充屋榱,巨者竿挺之屬,細者無菁之流也。修竦、便娟、蕭森、蓊蔚,皆竹貌也。上林,關中之禁苑,淇澳,衛地之竹園,方此皆不如。東南會稽之竹箭,唯此地最富焉。山陽,竹林之游;鸞鷖,棲食之所。崑山之竹任為笛,黃帝時,伶倫斬其厚均者吹之,為黃鍾之宮。衛女思歸,作竹竿之詩,楚人放逐,東方朔感江潭而作七諫。
其木則松柏檀櫟,△△桐榆。柘穀棟,楸梓檉樗。剛柔性異,貞脆質殊。卑高沃塉,各隨所如。榦合抱以隱岑,杪千仞而排虛。淩岡上而喬竦,蔭澗下而扶疏。沿長谷以傾柯,攢積石以插衢。華映水而增光,氣結風而回敷。當嚴勁而倩,承和煦而芬腴。送墜葉於秋晏,遲含萼於春初。皆木之類,選其美者載之。山脊曰岡。岡上澗下,長谷積石,各隨其方。離騷云:「青春受謝,白曰昭只。」詩云「萼不」也。
植物既載,動類亦繁。飛泳騁透,胡可根源。觀貌相音,備列山川。寒燠順節,隨宜匪敦。草、木、竹,植物。魚、鳥、獸,動物。獸有數種,有騰者,有走者。走者騁,騰者透。謂種類既繁,不可根源,但觀其貌狀,相其音聲,則知山川之好。興節隨宜,自然之數,非可敦戒也。
魚則鱧鮒鱮,鱒鯇鰱,魴鮪魦鱖,鱨鯉鯔鱣。輯采雜色,錦爛雲鮮。唼藻戲浪,汎苻流淵。或鼓鰓而湍躍,或掉尾而波旋。鱸鮆乘時以入浦,沿瀨以出泉。音優。鱧音禮。鮒音附。鱮音敘。鱒音寸袞反。鯇音晥。鰱音連。音毖仙反。魴音房。鮪音痏。魦音沙。鱖音居綴反。鱨音上羊反。鯔音比之反。鱣音竹仚反。皆說文、字林音。詩云:「錦衾有爛。」故云錦爛。鱸鮆一時魚。音感。音迅。皆出谿中石上,恒以為翫。
鳥則從鴻鶂鵠,鷺鴇。雞鵲繡質,鶷鸐綬章。晨鳧朝集,時鷮山梁。海鳥違風,朔禽避涼。荑生歸北,霜降客南。接響雲漢,侶宿江潭。聆清哇以下聽,載王子而上參。薄回涉以弁翰,映明壑而自耽。從音昆。鴻音洪。鶂音溢。左傳云:「六鶂退飛」,字如此。鵠音下竺反。音秋。鷺音路。鴇音保。音相。唐公之馬,與此鳥色同,故謂為,音相。雞鵲鶷鸐,見張茂先博物志。鸐音翟,亦雉之美者,此四鳥並美采質。鳧音符,野鴨也,常待晨而飛。鷮音已消反,長尾雉也。論語云:「山梁雌雉,時哉時哉。」海鳥爰居,臧文仲不知其鳥,以為神也。事見左傳。朔禽,雁也,寒月轉往衡陽。禮記,霜始降,雁來賓。歲莫云,雁北向。政是陽初生時,荑生歸北,霜降客南。山雞映水自翫其羽儀者。
山上則猿鼲貍獾,犴獌猰廄。山下則熊羆豺虎,羱鹿麤。擲飛枝於窮崖,踔空絕於深硎。蹲谷底而長嘯,攀木杪而哀鳴。猿音袁。鼲音魂。貍音力之反。獾音火丸反。犴音五懸反。獌音曼,似獾而長,狼之屬,一曰貙。猰音安黠反。廄音弋生反,貍之黃黑者,一曰似。豺音在皆反。羱音元,野羊大角。音鬼反。麤音京,能踔擲。虎長嘯,猿哀鳴,鳴聲可翫。
緡綸不投,置羅不披。磻弋靡用,蹄筌誰施。鑑虎狼之有仁,傷遂欲之無崖。顧弱齡而涉道,悟好生之咸宜。率所由以及物,諒不遠之在斯。撫鷗而悅豫,杜機心於林池。八種皆是魚獵之具。自少不殺,至乎白首,故在山中,而此歡永廢。莊周云,虎狼仁獸,豈不父子相親。世云虎狼暴虐者,政以其如禽獸,而人物不自悟其毒害,而言虎狼可疾之甚,苟其遂欲,豈復崖限。自弱齡奉法,故得免殺生之事。苟此悟萬物好生之理。易云:「不遠復,無祇悔。」庶乘此得以入道。莊周云,海人有機心,鷗鳥舞而不下。今無害彼之心,各說豫於林池也。
敬承聖誥,恭窺前經。山野昭曠,聚落羶腥。故大慈之弘誓,拯群物之淪傾。豈寓地而空言,必有貸以善成。欽鹿野之華苑,羨靈鷲之名山。企堅固之貞林,希菴羅之芳園。雖綷容之緬邈,謂哀音之恒存。建招提於幽峰,冀振錫之息肩。庶鐙王之贈席,想香積之惠餐。事在微而思通,理匪絕而可溫。賈誼弔屈云:「恭承嘉惠。」敬承,亦此之流。聚落是墟邑,謂歌哭諍訟,有諸諠譁,不及山野為僧居止也。經教欲令在山中,皆有成文。老子云:「善貸且善成。」此道惠物也。鹿苑,說四真諦處。靈鷲山,說般若法華處。堅固林,說泥洹處。菴羅園,說不思議處。今旁林蓺園制苑,仿佛在昔,依然託想,雖綷容緬邈,哀音若存也。招提,謂僧不能常住者,可持作坐處也。所謂息肩。鐙王、香積,事出維摩經。論語云:「溫故知新。」理既不絕,更宜復溫,則可待為己之日用也。
爰初經略,杖策孤征。入澗水涉,登嶺山行。陵頂不息,窮泉不停。櫛風沐雨,犯露乘星。研其淺思,罄其短規。非龜非筮,擇良選奇。翦榛開逕,尋石覓崖。四山周回,雙流逶迤。面南嶺,建經臺;倚北阜,築講堂。傍危峰,立禪室;臨浚流,列僧房。對百年之高木,納萬代之芬芳。抱終古之泉源,美膏液之清長。謝麗塔於郊郭,殊世間於城傍。欣見素以抱樸,果甘露於道場。云初經略,躬自履行,備諸苦辛也。罄其淺短,無假於龜筮,貧者既不以麗為美,所以即安茅茨而已。是以謝郊郭而殊城傍。然清虛寂漠,實是得道之所也。
苦節之僧,明發懷抱。事紹人徒,心通世表。是遊是憩,倚石構草。寒暑有移,至業莫矯。觀三世以其夢,撫六度以取道。乘恬知以寂泊,含和理之窈窕。指東山以冥期,實西方之潛兆。雖一日以千載,猶恨相遇之不早。謂曇隆、法流二法師也。二公辭恩愛,棄妻子,輕舉入山,外緣都絕,魚肉不入口,糞掃必在體,物見之絕歎,而法師處之夷然。詩人西發不勝造道者,其亦如此。往石門瀑布中路高棲之游,昔告離之始,期生東山,沒存西方。相遇之欣,實以一日為千載,猶慨恨不早。
賤物重己,棄世希靈。駭彼促年,愛是長生。冀浮丘之誘接,望安期之招迎。甘松桂之苦味,夷皮褐以頹形。羨蟬蛻之匪日,撫雲蜺其若驚。陵名山而屢憩,過巖室而披情。雖未階於至道,且緬絕於世纓。指松菌而興言,良未齊於殤彭。此一章敘仙學者雖未及佛道之高,然出於世表矣。浮丘公是王子喬師,安期先生是馬明生師,二事出列仙傳。洞真經云:「今學仙者亦明師以自發悟,故不辭苦味頹形也。」莊周云:「和以天倪。」倪者,崖也。數經歷名山,遇余巖室,披露其情性,且獲長生。方之松菌殤彭,邈然有間也。
山作水役,不以一牧。資待各徒,隨節競逐。陟嶺刊木,除榛伐竹。抽自篁,擿篛于谷。楊勝所拮,秋冬獲。野有蔓草,獵涉蘡薁。亦醞山清,介爾景福。苦以成,甘以熟。慕椹高林,剝芨巖椒。掘蒨陽崖,擿陰摽。晝見搴茅,宵見索綯。芟菰翦蒲,以薦以茭。既坭既埏,品收不一。其灰其炭,咸各有律。六月採蜜,八月樸栗。備物為繁,略載靡悉。此一章謂是山作及水役採拾諸事也。然漁獵之事皆不載。楊,楊桃也。山間謂之木子。音覆,字出字林。詩人云:「六月食鬱及薁。」獵涉字出爾雅。,酒,味苦。,酒,味甘,並至美,兼以療病。治核,治痰冷。椹音甚,味似菰菜而勝,刊木而作之,謂之慕。芨音及,採以為紙。蒨音倩,採以為渫。音,採以為飲。採蜜撲栗,各隨其月也。
若迺南北兩居,水通陸阻。觀風瞻雲,方知厥所。兩居謂南北兩處,各有居止。峰崿阻絕,水道通耳。觀風瞻雲,然後方知其處所。南山則夾渠二田,周嶺三苑。九泉別澗,五谷異巘。群峰參差出其間,連岫複陸成其阪。衆流溉灌以環近,諸堤擁抑以接遠。遠堤兼陌,近流開湍。淩阜泛波,水往步還。還回往匝,枉渚員巒。呈美表趣,胡可勝單。抗北頂以葺館,瞰南峰以啟軒。羅曾崖於戶裏,列鏡瀾於窗前。因丹霞以楣,附碧雲以翠椽。視奔星之俯馳,顧△△之未牽。從鴻翻翥而莫及,何但鷰雀之翩翾。氿泉傍出,潺湲於東檐;桀壁對跱,硿礱於西霤。修竹葳蕤以翳薈,灌木森沈以蒙茂。蘿曼延以攀援,花芬薰而媚秀。日月投光於柯間,風露披清於岫。夏涼寒燠,隨時取適。階基回互,橑櫺乘隔。此焉卜寢,翫水弄石。邇即回眺,終歲罔斁。傷美物之遂化,怨浮齡之如借。眇遁逸於人群,長寄心於雲霓。南山是開創卜居之處也。從江樓步路,跨越山嶺,綿亙田野,或升或降,當三里許。塗路所經見也,則喬木茂竹,緣畛彌阜,橫波疏石,側道飛流,以為寓目之美觀。及至所居之處,自西山開道,迄于東山,二里有餘。南悉連嶺疊鄣,青翠相接,雲煙霄路,殆無倪際。從逕入谷,凡有三口。方壁西南石門世△南△池東南,皆別載其事。緣路初入,行於竹逕,半路闊,以竹渠澗。既入東南傍山渠,展轉幽奇,異處同美。路北東西路,因山為鄣。正北狹處,踐湖為池。南山相對,皆有崖巖。東北枕壑,下則清川如鏡,傾柯盤石,被隩映渚。西巖帶林,去潭可二十丈許,葺基構宇,在巖林之中,水衛石階,開窗對山,仰眺曾峰,俯鏡濬壑。去巖半嶺,復有一樓。迥望周眺,既得遠趣,還顧西館,望對窗戶。緣崖下者,密竹蒙逕,從北直南,悉是竹園。東西百丈,南北百五十五丈。北倚近峰,南眺遠嶺,四山周回,溪澗交過,水石林竹之美,巖岫隈曲之好,備盡之矣。刊翦開築,此焉居處,細趣密翫,非可具記,故較言大勢耳。越山列其表側傍緬△△為異觀也。
因以小湖,鄰於其隈。衆流所湊,萬泉所回。氿濫異形,首毖終肥。別有山水,路邈緬歸。氿濫、肥毖,皆是泉名,事見於詩。云此萬泉所湊,各有形勢。
求歸其路,迺界北山。棧道傾虧,蹬閣連卷。復有水逕,繚繞回圓。瀰瀰平湖,泓泓澄淵。孤岸竦秀,長洲芊綿。既瞻既眺,曠矣悠然。及其二川合流,異源同口。赴隘入險,俱會山首。瀨排沙以積丘,峰倚渚以起阜。石傾瀾而捎巖,木映波而結藪。逕南漘以橫前,轉北崖而掩後。隱叢灌故悉晨暮,託星宿以知左右。往反經過,自非巖澗,便是水逕,洲島相對,皆有趣也。
山川澗石,州岸草木。既標異於前章,亦列同於後牘。山匪砠而是岵,川有清而無濁。石傍林而插巖,泉協澗而下谷。淵轉渚而散芳,岸靡沙而映竹。草迎冬而結葩,樹凌霜而振綠。向陽則在寒而納煦,面陰則當暑而含雪。連岡則積嶺以隱嶙,舉峰則群竦以巀嶭。浮泉飛流以寫空,沈波潛溢於洞穴。凡此皆異所而咸善,殊節而俱悅。土山載石曰殂。山有林曰岵。此章謂山川衆美,亦不必有,故總敘其最。居山之後事,亦皆有尋求也。
春秋有待,朝夕須資。既耕以飯,亦桑貿衣。藝菜當肴,採藥救頹。自外何事,順性靡違。法音晨聽,放生夕歸。研書賞理,敷文奏懷。凡厥意謂,揚較以揮。且列于言,誡特此推。謂寒待綿纊,暑待絺綌,朝夕餐飲,設此諸業以待之。藥以療疾,又在其外,事之相推,自不得不然。至於聽講放生,研書敷文,皆其所好。韓非有揚較,班固亦云「揚較古今」,其義一也。左思曰:「為左右揚較而陳之。」
北山二園,南山三苑。百果備列,乍近乍遠。羅行布株,迎早候晚。猗蔚溪澗,森疏崖巘。杏壇、園,橘林、栗圃。桃李多品,棗殊所。枇杷林檎,帶谷映渚。椹梅流芬於回巒,椑柿被實於長浦。莊周云:「漁父見孔子杏壇之上。」維靡詰經樹園。揚雄蜀都賦云橘林。左太沖亦云:「戶有橘柚之園。」桃李所殖甚多,棗梨事出北河、濟之間,淮、潁諸處,故云殊所也。
畦町所藝,含藉芳,蓼蕺薺,葑菲蘇薑。綠葵眷節以懷露,白薤感時而負霜。寒蔥摽倩以陵陰,春藿吐苕以近陽。葑菲見詩柏舟中。管子曰:「北伐山戎,得寒蔥。」庾闡云,寒蔥挺園。灌蔬自供,不待外求者也。
弱質難恒,頹齡易喪。撫鬢生悲,視顏自傷。承清府之有術,冀在衰之可壯。尋名山之奇藥,越靈波而憩轅。採石上之地黃,摘竹下之天門。摭曾嶺之細辛,拔幽澗之溪蓀。訪鍾乳於洞穴,訊丹陽於紅泉。此皆住年之藥,即近山之所出,有采拾,欲以消病也。
安居二時,冬夏三月。遠僧有來,近衆無闕。法鼓朗響,頌偈清發。散華霏蕤,流香飛越。析曠劫之微言,說像法之遺旨。乘此心之一豪,濟彼生之萬理。啟善趣於南倡,歸清暢於北机。非獨愜於予情,諒僉感於君子。山中兮清寂,群紛兮自絕。周聽兮匪多,得理兮俱悅。寒風兮搔屑,面陽兮常熱。炎光兮隆熾,對陰兮霜雪。愒曾臺兮陟雲根,坐澗下兮越風穴。在茲城而諧賞,傳古今之不滅。衆僧冬夏二時坐,謂之安居,輒九十日。衆遠近聚萃,法鼓、頌偈、華、香四種,是齋講之事。析說是齋講之議。乘此之心,可濟彼之生。南倡者都講,北机者法師。山中靜寂,實是講說之處。兼有林木,可隨寒暑,恒得清和,以為適也。
好生之篤,以我而觀。懼命之盡,吝景之歡。分一往之仁心,拔萬族之險難。招驚魂於殆化,收危形於將闌。漾水性於江流,吸雲物於天端。睹騰翰之頏頡,視鼓鰓之往還。馳騁者儻能狂愈,猜害者或可理攀。云物皆好生,但以我而觀,便可知彼之情。吝景懼命,是好生事也。能放生者,但有一往之仁心,便可拔萬族之險難。水性雲物,各尋其生。老子云,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猜害者恒以忍害為心,見放生之理,或可得悟也。
哲人不存,懷抱誰質。糟粕猶在,啟縢剖。見柱下之經二,睹濠上之篇七。承未散之全樸,救已頹於道術。嗟夫!六蓺以宣聖教,九流以判賢徒。國史以載前紀,家傳以申世模。篇章以陳美刺,論難以覈有無。兵技醫日,龜筴筮夢之法,風角冢宅,算數律曆之書。或平生之所流覽,並於今而棄諸。驗前識之喪道,抱一德而不渝。莊周云「輪扁語齊桓公,公之所讀書,聖人之糟粕」。縢者,金縢之流也。柱下,老子。濠上,莊子。二、七,是篇數也。云此二書,最有理,過此以往,皆是聖人之教,獨往者所棄。
伊昔齠齔,實愛斯文。援紙握管,會性通神。詩以言志,賦以敷陳。箴銘誄頌,咸各有倫。爰暨山棲,彌歷年紀。幸多暇日,自求諸己。研精靜慮,貞觀厥美。懷秋成章,含笑奏理。謂少好文章,及山棲以來,別緣既闌,尋慮文詠,以盡暇日之適。便可得通神會性,以永終朝。
若迺乘攝持之告,評養達之篇。畏絕跡之不遠,懼行地之多艱。均上皇之自昔,忌下衰之在旃。投吾心於高人,落賓名於聖賢。廣滅景於崆峒,許遁音於箕山。愚假駒以表谷,涓隱巖以搴芳。△△△△△△△△△△△△△△△△△△萊庇蒙以織畚。皓棲商而頤志,卿寢茂而敷詞。△△△△△△,鄭別谷而永逝。梁去霸而之會,△△△△△△。高居唐而胥宇,臺依崖而穴墀。咸自得以窮年,眇貞思於所遺。老子云:「善攝生者。」莊子云,謂之不善持生。又云,養生有無崖,達生者不務生之所無,柰何。絕跡,上皇,下衰,賓名,義亦皆出莊周。廣成子在崆峒之上,黃帝之師也。許由隱於箕山,堯以天下讓而不取。愚公居于駒阜,齊桓公逐鹿入山,見之。涓子隱於宕山,好餌,告伯陽琴心三篇。庚桑楚得老子之道,居礨之山。楚狂接輿,楚王聞其賢,使使者聘之,於是遂游諸名山,在蜀峨眉山上。徐無鬼巖棲,魏侯勞之,問:「先生苦山林矣,乃肯見寡人。」無鬼問:「君絀嗜欲,屏好惡,則耳目察矣。」常采芋栗。老萊子耕於蒙山之陽,著書十五篇,言道家之事,織畚為業。四皓避秦亂,入商洛深山,漢袓召不能出。司馬長卿高才,而處世不樂預公卿大事,病免,家居茂陵。鄭子真耕隱谷口,大將軍王鳳禮聘不屈,遂與弟子別於山阿,終身不反。梁伯鸞隱霸陵山中,耕織以自娛,後復入會稽山。臺孝威居武安山下,依崖為土室,采藥自給。高文通居西唐山,從容自娛也。
暨其窈窕幽深,寂漠虛遠。事與情乖,理與形反。既耳目之靡端,豈足跡之所踐。薀終古於三季,俟通明於五眼。權近慮以停筆,抑淺知而絕簡。謂此既非人跡所求,更待三明五通,然後可踐履耳。故停筆絕簡,不復多云,冀夫賞音悟夫此旨也。
太祖登祚,誅徐羨之等,徵為祕書監,再召不起,上使光祿大夫范泰與靈運書敦獎之,乃出就職。使整理祕閣書,補足遺闕。又以晉氏一代,自始至終,竟無一家之史,令靈運撰晉書,粗立條流。書竟不就。尋遷侍中,日夕引見,賞遇甚厚。靈運詩書皆兼獨絕,每文竟,手自寫之,文帝稱為二寶。既自以名輩,才能應參時政,初被召,便以此自許,既至,文帝唯以文義見接,每侍上宴,談賞而已。王曇首、王華、殷景仁等,名位素不踰之,並見任遇,靈運意不平,多稱疾不朝直。穿池植援,種竹樹菫,驅課公役,無復期度。出郭游行,或一日百六七十里,經旬不歸,既無表聞,又不請急,上不欲傷大臣,諷旨令自解。靈運乃上表陳疾,上賜假東歸。將行,上書勸伐河北曰:
自中原喪亂,百有餘年,流離寇戎,湮沒殊類。先帝聦明神武,哀濟群生,將欲盪定趙魏,大同文軌,使久凋反於正化,偏俗歸於華風。運謝事乖,理違願絕,仰德抱悲,恨存生盡。況陵塋未幾,凶虜伺隙,預在有識,誰不憤歎。而景平執事,並非其才,且遘紛京師,豈慮託付。遂使孤城窮陷,莫肯拯赴。忠烈囚朔漠,綿河三千,翻為寇有。晚遣鎮戍,皆先朝之所開拓,一旦淪亡,此國恥宜雪,被於近事者也。又北境自染逆虜,窮苦備罹,徵調賦斂,靡有止已,所求不獲,輒致誅殞,身禍家破,闔門比屋,此亦仁者所為傷心者也。
咸云西虜舍末,遠師隴外,東虜乘虛,呼可掩襲。西軍既反,得據關中,長圍咸陽,還路已絕,雖遣救援,停住河東,遂乃遠討大城,欲為首尾。而西寇深山重阻,根本自固,徒棄巢窟,未足相拯。師老於外,國虛於內,時來之會,莫復過此。觀兵燿威,實在茲日。若相持未已,或生事變,忽值新起之衆,則異於今,苟乖其時,難為經略,雖兵食倍多,則萬全無必矣。又歷觀前代,類以兼弱為本,古今聖德,未之或殊。豈不以天時人事,理數相得,興亡之度,定期居然。故古人云:「既見天殃,又見人災,乃可以謀。」昔魏氏之強,平定荊、冀,乃乘袁、劉之弱;晉世之盛,拓開吳、蜀,亦因葛、陸之衰。此皆前世成事,著於史策者也。自羌平之後,天下亦謂虜當俱滅,長驅滑臺,席卷下城,奪氣喪魄,指日就盡。但長安違律,潼關失守,用緩天誅,假延歲月,日來至今,十有二載,是謂一紀,曩有前言。況五胡代數齊世,虜期餘命,盡於來年。自相攻伐,兩取其困,卞莊之形,驗之今役。仰望聖澤,有若渴飢,注心南雲,為日已久。來蘇之冀,實歸聖明,此而弗乘,後則未兆。即日府藏,誠無兼儲,然凡造大事,待國富兵強,不必乘會,於我為易,貴在得時。器械既充,衆力粗足,方於前後,乃當有優。常議損益,久證冀州口數,百萬有餘,田賦之沃,著自貢典,先才經創,基趾猶存,澄流引源,桑麻蔽野,強富之實,昭然可知。為國長久之計,孰若一往之費邪。
或懲關西之敗,而謂河北難守。二境形勢,表裏不同,關西雜居,種類不一,昔在前漢,屯軍霸上,通火甘泉。況乃遠戍之軍,值新故交代之際者乎。河北悉是舊戶,差無雜人,連嶺判阻,三關作隘。若遊騎長驅,則沙漠風靡;若嚴兵守塞,則冀方山固。昔隴西傷破,晁錯興言;匈奴慢侮,賈誼憤歎。方於今日,皆為矣。晉武中主耳,值孫皓虐亂,天祚其德,亦由鉅平奉策,荀、賈折謀,故能業崇當年,區宇一統。況今陛下聦明聖哲,天下歸仁,文德與武功並震,霜威共素風俱舉,協以宰輔賢明,諸王美令,岳牧宣烈,虎臣盈朝,而天威遠命,亦何敵不滅,矧伊頑虜,假日而已哉。伏惟深機志務,久定神謨。臣卑賤側陋,竄景巖穴,實仰希太平之道,傾睹岱宗之封,雖乏相如之筆,庶免史談之憤,以此謝病京師,萬無恨矣。久欲上陳,懼在觸罝,蒙賜恩假,暫違禁省,消渴十年,常慮朝露,抱此愚志,昧死以聞。
靈運以疾東歸,而遊娛宴集,以夜續晝,復為御史中丞傅隆所奏,坐以免官。是歲,元嘉五年。
靈運既東還,與族弟惠連、東海何長瑜、潁川荀雍、泰山羊璿之,以文章賞會,共為山澤之游,時人謂之四友。惠連幼有才悟,而輕薄不為父方明所知。靈運去永嘉還始寧,時方明為會稽郡。靈運嘗自始寧至會稽造方明,過視惠連,大相知賞。時長瑜教惠連讀書,亦在郡內,靈運又以為絕倫,謂方明曰:「阿連才悟如此,而尊作常兒遇之。何長瑜當今仲宣,而飴以下客之食。尊既不能禮賢,宜以長瑜還靈運。」靈運載之而去。荀雍字道雍,官至員外散騎郎。璿之字曜璠,臨川內史,為司空竟陵王誕所遇,誕敗坐誅。長瑜文才之美,亞於惠連,雍、璿之不及也。臨川王義慶招集文士,長瑜自國侍郎至平西記室參軍。嘗於江陵寄書與宗人何勗,以韻語序義慶州府僚佐云:「
陸展染鬢髮,欲以媚側室。青青不解久,星星行復出。」如此者五六句,而輕薄少年遂演而廣之,凡厥人士,並為題目,皆加劇言苦句,其文流行。義慶大怒,白太祖除為廣州所統曾城令。及義慶薨,朝士詣第敘哀,何勗謂袁淑曰:「長瑜便可還也。」淑曰:「國新喪宗英,未宜便以流人為念。」廬陵王紹鎮尋陽,以長瑜為南中郎行參軍,掌書記之任。行至板橋,遇暴風溺死。
靈運因父祖之資,生業甚厚。奴僮既衆,義故門生數百,鑿山浚湖,功役無已。尋山陟嶺,必造幽峻,巖嶂千重,莫不備盡。登躡常著木履,上山則去前齒,下山去其後齒。嘗自始寧南山伐木開逕,直至臨海,從者數百人。臨海太守王琇驚駭,謂為山賊,徐知是靈運乃安。又要琇更進,琇不肯,靈運贈琇詩曰:「邦君難地嶮,旅客易山行。」在會稽亦多徒衆,驚動縣邑。太守孟顗事佛精懇,而為靈運所輕,嘗謂顗曰:「得道應須慧業文人,生天當在靈運前,成佛必在靈運後。」顗深恨此言。
會稽東郭有回踵湖,靈運求決以為田,太祖令州郡履行。此湖去郭近,水物所出,百姓惜之,顗堅執不與。靈運既不得回踵,又求始寧岯崲湖為田,顗又固執。靈運謂顗非存利民,正慮決湖多害生命,言論毀傷之,與顗遂構讎隙。因靈運橫恣,百姓驚擾,乃表其異志,發兵自防,露板上言。靈運馳出京都,詣闕上表曰:「臣自抱疾歸山,于今三載,居非郊郭,事乖人間,幽棲窮巖,外緣兩絕,守分養命,庶畢餘年。忽以去月二十八日得會稽太守臣顗二十七日疏云:『比日異論噂,此雖相了,百姓不許寂默,今微為其防。』披疏駭惋,不解所由,便星言奔馳,歸骨陛下。及經山陰,防衛彰赫,彭排馬槍,斷截衢巷,偵邏縱橫,戈甲竟道。不知微臣罪為何事。及見顗,雖曰見亮,而裝防如此,唯有罔懼。臣昔忝近侍,豫蒙天恩,若其罪跡炳明,文字有證,非但顯戮司敗,以正國典,普天之下,自無容身之地。今虛聲為罪,何酷如之。夫自古讒謗,聖賢不免,然致謗之來,要有由趣。或輕死重氣,結黨聚群,或勇冠鄉邦,劍客馳逐。未聞俎豆之學,欲為逆節之罪;山棲之士,而構陵上之釁。今影跡無端,假謗空設,終古之酷,未之或有。匪吝其生,實悲其痛。誠復內省不疚,而抱理莫申。是以牽曳疾病,束骸歸款。仰憑陛下天鑒曲臨,則死之日,猶生之年也。臣憂怖彌日,羸疾發動,尸存恍惚,不知所陳。」
太祖知其見誣,不罪也。不欲使東歸,以為臨川內史,加秩中二千石,在郡遊放,不異永嘉,為有司所糾。司徒遣使隨州從事鄭望生收靈運,靈運執錄望生,興兵叛逸,遂有逆志,為詩曰:「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本自江海人,忠義感君子。」追討禽之,送廷尉治罪。廷尉奏靈運率部衆反叛,論正斬刑,上愛其才,欲免官而已,彭城王義康堅執謂不宜恕,乃詔曰:「靈運罪釁累仍,誠合盡法。但謝玄勳參微管,宜宥及後嗣,可降死一等,徙付廣州。」
其後秦郡府將宗齊受至涂口,行達桃墟村,見有七人下路亂語,疑非常人,還告郡縣,遣兵隨齊受掩討,遂共格戰,悉禽付獄。其一人姓趙名欽,山陽縣人,云:「同村薛道雙先與謝康樂共事,以去九月初,道雙因同村成國報欽云:『先作臨川郡、犯事徙送廣州謝,給錢令買弓箭刀楯等物,使道雙要合鄉里健兒,於三江口篡取謝。若得者,如意之後,功勞是同。』遂合部黨要謝,不及。既還飢饉,緣路為劫盜。」有司又奏依法收治,太祖詔於廣州行棄市刑。臨死作詩曰:「龔勝無餘生,李業有終盡。公理既迫,霍生命亦殞。悽悽凌霜葉,網網衝風菌。邂逅竟幾何,修短非所愍。送心自覺前,斯痛久已忍。恨我君子志,不獲巖上泯。」詩所稱龔勝、李業,猶前詩子房、魯連之意也。時元嘉十年,年四十九。所著文章傳於世。子鳳蚤卒。
史臣曰:民稟天地之靈,含五常之德,剛柔迭用,喜慍分情。夫志動於中,則歌詠外發。六義所因,四始攸繫,升降謳謠,紛披風什。雖虞夏以前,遺文不睹,稟氣懷靈,理無或異。然則歌詠所興,宜自生民始也。周室既衰,風流彌著,屈平、宋玉,導清源於前,賈誼、相如,振芳塵於後,英辭潤金石,高義薄雲天。自茲以降,情志愈廣。王褒、劉向、揚、班、崔、蔡之徒,異軌同奔,遞相師祖。雖清辭麗曲,時發乎篇,而蕪音累氣,固亦多矣。若夫平子艷發,文以情變,絕唱高蹤,久無嗣響。至于建安,曹氏基命,二祖陳王,咸蓄盛藻,甫乃以情緯文,以文被質。自漢至魏,四百餘年,辭人才子,文體三變。相如巧為形似之言,班固長於情理之說,子建、仲宣以氣質為體,並標能擅美,獨映當時。是以一世之士,各相慕習,原其飆流所始,莫不同祖風、騷。徒以賞好異情,故意製相詭。降及元康,潘、陸特秀,律異班、賈,體變曹、王,縟旨星稠,繁文綺合。綴平臺之逸響,採南皮之高韻,遺風餘烈,事極江右。有晉中興,玄風獨振,為學窮於柱下,博物止乎七篇,馳騁文辭,義單乎此。自建武暨乎義熙,歷載將百,雖綴響聯辭,波屬雲委,莫不寄言上德,託意玄珠,遒麗之辭,無聞焉爾。仲文始革孫、許之風,叔源大變太元之氣。爰逮宋氏,顏、謝騰聲。靈運之興會標舉,延年之體裁明密,並方軌前秀,垂範後昆。若夫敷衽論心,商榷前藻,工拙之數,如有可言。夫五色相宣,八音協暢,由乎玄黃律呂,各適物宜。欲使宮羽相變,低昂互節,若前有浮聲,則後須切響。一簡之內,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妙達此旨,始可言文。至於先士茂製,諷高歷賞,子建函京之作,仲宣霸岸之篇,子荊零雨之章,正長朔風之句,並直舉胸情,非傍詩史,正以音律調韻,取高前式。自騷人以來,多歷年代,雖文體稍精,而此祕未睹。至於高言妙句,音韻天成,皆闇與理合,匪由思至。張、蔡、曹、王,曾無先覺,潘、陸、謝、顏,去之彌遠。世之知音者,有以得之,知此言之非謬。如曰不然,請待來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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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宋書  卷六十八‧列傳第二十八  武二王  彭城王義康 南郡王義宣
彭城王義康,年十二,宋臺除督豫司雍并四州諸軍事、冠軍將軍、豫州刺史。時高祖自壽陽被徵入輔,留義康代鎮壽陽。又領司州刺史,進督徐州之鍾離、荊州之義陽諸軍事。永初元年,封彭城王,食邑三千戶,進號右將軍。二年,徙監南豫豫司雍并五州諸軍事、南豫州刺史,將軍如故。三年,遷使持節、都督南徐兗二州揚州之晉陵諸軍事、南徐州刺史,將軍如故。太祖即位,增邑二千戶,進號驃騎將軍,加散騎常侍,給鼓吹一部。尋加開府儀同三司。元嘉三年,改授都督荊湘雍梁益寧南北秦八州諸軍事、荊州刺史,給班劍三十人,持節、常侍、將軍如故。義康少而聦察,及居方任,職事修理。
六年,司徒王弘表義康宜還入輔,徵侍中、都督揚南徐兗三州諸軍事、司徒、錄尚書事,領平北將軍、南徐州刺史,持節如故。二府並置佐領兵,與王弘共輔朝政。弘既多疾,且每事推謙,自是內外衆務,一斷之義康。太子詹事劉湛有經國才,義康昔在豫州,湛為長史,既素經情款,至是意委特隆,人物雅俗,舉動事宜,莫不咨訪之,故前後在藩,多有善政,為遠近所稱。九年,弘薨,又領揚州刺史。其年太妃薨,解侍中,辭班劍。十二年,又領太子太傅,復加侍中、班劍。
義康性好吏職,銳意文案,糾剔是非,莫不精盡。既專總朝權,事決自己,生殺大事,以錄命斷之。凡所陳奏,入無不可,方伯以下,並委義康授用,由是朝野輻湊,勢傾天下。義康亦自強不息,無有懈倦。府門每旦常有數百乘車,雖復位卑人微,皆被引接。又聦識過人,一聞必記,常所暫遇,終生不忘,稠人廣席,每標所憶以示聦明,人物益以此推服之。愛惜官爵,未嘗以階級私人,凡朝士有才用者,皆引入己府,無施及忤旨,即度為臺官。自下樂為竭力,不敢欺負。太祖有虛勞疾,寢頓積年,每意有所想,便覺心中痛裂,屬纊者相係。義康入侍醫藥,盡心衛奉,湯藥飲食,非口所嘗不進;或連夕不寐,彌日不解衣;內外衆事,皆專決施行。十六年,進位大將軍,領司徒,辟召掾屬。
義康素無術學,闇於大體,自謂兄弟至親,不復存君臣形跡,率心逕行,曾無猜防。私置僮部六千餘人,不以言臺。四方獻饋,皆以上品薦義康,而以次者供御。上嘗冬月噉甘,歎其形味並劣,義康在坐曰:「今年甘殊有佳者。」遣人還東府取甘,大供御者三寸。尚書僕射殷景仁為太祖所寵,與太子詹事劉湛素善,而意好晚衰。湛常欲因宰輔之權以傾之,景仁為太祖所保持,義康屢言不見用,湛愈憤。南陽劉斌,湛之宗也,有涉俗才用,為義康所知,自司徒右長史擢為左長史。從事中郎琅邪王履、主簿沛郡劉敬文、祭酒魯郡孔胤秀,並以傾側自入,見太祖疾篤,皆謂宜立長君。上疾嘗危殆,使義康具顧命詔。義康還省,流涕以告湛及殷景仁,湛曰:「天下艱難,詎是幼主所御。」義康、景仁並不答。而胤秀等輒就尚書儀曹索晉咸康末立康帝舊事,義康不知也。及太祖疾豫,微聞之。而斌等既為義康所寵,又威權盡在宰相,常欲傾移朝廷,使神器有歸。遂結為朋黨,伺察省禁,若有盡忠奉國,不與己同志者,必構造愆釁,加以罪黜。每採拾景仁短長,或虛造異同以告湛。自是主相之勢分,內外之難結矣。
義康欲以斌為丹陽尹,言次啟太祖,陳其家貧。上覺其旨,義康言未卒,上曰:「以為吳郡。」後會稽太守羊玄保求還,義康又欲以斌代之,又啟太祖曰:「羊玄保欲還,不審以誰為會稽?」上時未有所擬,倉卒曰:「我已用王鴻。」自十六年秋,不復幸東府。上以嫌隙既成,將致大禍。十七年十月,乃收劉湛付廷尉,伏誅。又誅斌及大將軍錄事參軍劉敬文、賊曹參軍孔邵秀、中兵參軍邢懷明、主簿孔胤秀、丹陽丞孔文秀、司空從事中郎司馬亮、烏程令盛曇泰等。徙尚書庫部郎何默子、餘姚令韓景之、永興令顏遙之、湛弟黃門侍郎素、斌弟給事中溫於廣州,王履廢於家。胤秀始以書記見任,漸預機密,文秀、邵秀,皆其兄也。司馬亮,孔氏中表,並由胤秀而進。懷明、曇泰為義康所遇。默子、景之、遙之,劉湛黨也。
其日刺義康入宿,留止中書省,其夕分收湛等,青州刺史杜驥勒兵殿內,以備非常。遣人宣旨告以湛等罪釁,義康上表遜位曰:「臣幼荷國靈,爵遇踰等。陛下推恩睦親,以隆棠棣,愛忘其鄙,寵授遂崇,任總內外,位兼台輔。不能正身率下,以肅庶僚,暱近失所,漸不自覺,致令毀譽違實,賞罰謬加,由臣才弱任重,以及傾撓。今雖罪人即戮,王猷載靜,養釁貽垢,實由於臣。鞠躬慄悚,若墮谿壑,有何心顏,而安斯寵,輒解所職,待罪私第。」改授都督江州諸軍事、江州刺史,持節、侍中、將軍如故,出鎮豫章。停省十餘日,桂陽侯義融、新喻侯義宗、祕書監徐湛之往來慰視。於省奉辭,便下渚。上唯對之慟哭,餘無所言。上又遣沙門釋慧琳視之,義康曰:「弟子有還理不?」慧琳曰:「恨公不讀數百卷書。」征虜司馬蕭斌,昔為義康所暱,劉斌等害其寵,讒斥之。乃以斌為諮議參軍,領豫章太守,事無大小,皆以委之。司徒主簿謝綜,素為義康所狎,以為記室參軍,左右愛念者,並聽隨從至豫章。辭州,見許,增督廣交二州湘州之始興諸軍事。資奉優厚,信賜相係,朝廷大事,皆報示之。義康未敗,東府聽事前井水忽涌溢,野雉江鷗並飛入所住齋前。
龍驤參軍巴東扶令育詣闕上表曰:
蓋聞哲王不逆切旨之諫,以博聞為道;人臣不忌殲夷之罰,以盡言為忠。是故周昌極諫,馮唐面折,孝惠所以克固儲嗣,魏尚所以復任雲中。彼二臣豈好逆主干時,犯顏違色者哉。又爰盎之諫孝文曰:「淮南王若道遇疾死,則陛下有殺弟之名。奈何?」文帝不用,追悔無及。臣草莽微臣,竊不自揆,敢抱葵藿傾陽之心,仰慕周易匪躬之志,故不遠六千里,願言命侶,謹貢丹愚,希垂察納。
伏惟陛下躬執大象,首出萬物,王化咸通,三才必理,闢天人之路,開大道之門,搜殊逸于巖穴,招奇英於側陋,窮谷無白駒之倡,喬岳無遺寶之嗟,豈特羅飛翮于垂天,網沈鱗於溟海。況於彭城王義康,先朝之愛子,陛下之次弟哉。一旦黜削,遠送南垂,恩絕于內,形隔於遠,躬離明主,身放聖世,草萊黔首,皆為陛下痛之。臣追惟景平、元嘉之釁,幾於危殆,三公託以興廢之宜,密懷不臣之計,台輔伺隙於京甸,強楚窺窬於上流,或苞惡而窺國,或顯逆而陵主,有生之所惴恐,神祇之所忿忌也。賴宗社靈長,廟算流遠,灑滌塵埃,殲馘醜類,氛霧時靖,四門載清。當爾之時,義康豈不預參皇謀,均此休否哉。且陛下舊楚形勝,非親勿居,遂以驃騎之號,任以藩夏之重,撫政南郢,綏民遏寇,播皇宋之澤,以洽幽荒。陛下之潤,被之九有,豈直南荊之民沾渥而已焉。遂召之以宰輔,又寄之以和味,既居三事,又牧徐、揚,所以幽顯齊歡,人神同抃。莫不言陛下授之為得,義康受之為是也。今如何信疑似之嫌,闕兄弟之恩乎。若有迷謬之愆,可責之罪,正可數之以善惡,導之以義方。且廬陵王往事,足以知今,此乃陛下前車之殷鑒,後乘之靈龜也。夫曾子之不殺,忠臣之篤譬;二告而猶織,仁王之令範。故詩云「無信人之言,人實不信」。又云兄弟雖,不廢親也。尚書曰:「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可以親百姓。兄弟安可棄乎。
臣伏願陛下上尋往代黜廢之禍,下惟近者讒言之釁。廬陵王既申冤魂於后土,彭城王亦弭疑愆於宋京,豈徒皇代當今之計,蓋乃良史萬代之美也。且諂諛難辨,是非易黷,福始禍先,古人所畏。故愛身之士,自為己計,莫不結舌杜口,孰肯冒忌干主哉。臣以頑昧,獨獻微管,所以勤勤懇懇,必訴丹誠者,實恐義康年窮命盡,奄忽于南,遂令陛下有棄弟之責。臣雖微賤,竊為陛下羞之。況書言記事,史豈能屈典謨而諱哉。脫如臣慮,陛下恨之何益。揚子雲曰:「獲福之大,莫先於和穆;遘禍之深,莫過於內難。」每服斯言,以為警戒。矧今睹王室大事,豈得韜筆默爾而已哉。臣將恐天下風靡,離間是懼,遂令宇內遷觀,民庶革心,欲致康哉,實為難也。陛下徒云惡枝之宜伐,豈悟伐柯之傷樹,乃往古之所悲,當今所宜改也。陛下若蕩以平聽,屏此猜情,垂訊芻蕘之謀,曲察狂瞽之計,一發非意之詔,逮訪博古之士,速召義康返于京甸,兄弟協和,君臣緝穆,息宇內之譏,絕多言之路,如是則四海之望塞,讒說之道消矣。何必司徒公、揚州牧,然後可以安彭城王哉。若臣所啟違憲,於國為非,請即伏誅,以謝陛下。雖復分形赴鑊,煮體烹屍,始願所甘,豈不幸甚。
表奏,即收付建康獄,賜死。
會稽長公主,於兄弟為長,太祖至所親敬。義康南上後,久之,上嘗就主宴集甚歡,主起再拜稽顙,悲不自勝。上不曉其意,自起扶之。主曰:「車子歲暮,必不為陛下所容,今特請其生命。」因慟哭。上流涕,舉手指蔣山曰:「必無此慮。若違今誓,便是負初寧陵。」即封所飲酒賜義康,并書曰:「會稽姊飲宴憶弟,所餘酒今封送。」車子,義康小字也。
二十二年,太子詹事范曄等謀反,事逮義康,事在曄傳。有司上曰:「義康昔擅國權,恣心凌上,結朋樹黨,苞納凶邪。重釁彰著,事合明罰。特遭陛下仁愛深至,敦惜周親,封社不削,爵寵無貶。四海之心,朝野之議,咸謂皇德雖厚,實橈典刑。而義康曾不思此大造之德,自出南服,詭飾情貌,外示知懼,內實不悛。窮好極欲,干請無度。聖慈含弘,每不折舊,矜釋屢加,恩疇已往。而陰敦行李,方啟交通之謀,潛資左右,以要死士之命。崎嶇伺隙,不忘窺窬。時猶隱忍,罰止僕侍。狂疾之性,永不懲革,兇心遂成,悖謀仍構。遠投群醜,千里相結,再議宗社,重闚鼎祚。賴陛下至誠感神,宋曆方永,故姦事昭露,罪人斯得。周公上聖,不辭同氣之刑;漢文仁明,無隱從兄之惡。況義康釁深二叔,謀過淮南,背親反道,自棄天地。臣等參議,請下有司削義康王爵,收付廷尉法獄治罪。」詔特宥大辟。於是免義康及子泉陵侯允、女始寧豐城益陽興平四縣主為庶人,絕屬籍,徙付安成郡。以寧朔將軍沈邵為安成公相,領兵防守。義康在安成讀書,見淮南厲王長事,廢書歎曰:「前代乃有此,我得罪為宜也。」
二十四年,豫章胡誕世、前吳平令袁惲等謀反,襲殺豫章太守桓隆、南昌令諸葛智之,聚衆據郡,復欲奉戴義康。太尉錄尚書江夏王義恭等奏曰:「投之言,義著雅篇,流殛之教,事在書典。庶人義康負釁深重,罪不容戮。聖仁不忍,屢加遲回,宥其大辟,賜遷近甸,斯乃至愛發天,超邈終古。曾不遇愆甘引,而讒言同衆,佷悖徼幸,每形辭色,內宣家人,外動民聽,不逞之族,因以生心。胡誕世假竊名號,搆成凶逆。杜漸除微,古今所務,況禍機驟發,庸可忽乎。臣等參議,宜徙廣州遠郡,放之邊表,庶有防絕。」奏可,仍以安成公相沈邵為廣州事。未行,值邵病卒,索虜來寇瓜步,天下擾動。上慮異志者或奉義康為亂,世祖時鎮彭城,累啟宜為之所,太子及尚書左僕射何尚之並以為言。二十八年正月,遣中書舍人嚴龍齎藥賜死。義康不肯服藥,曰:「佛教自殺不復得人身,便隨宜見處分。」乃以被揜殺之,時年四十三,以侯禮葬安成。
六子:允、肱、珣、昭、方、曇辯。允初封泉陵縣侯,食邑七百戶。昭、方並早夭。允等留安成,元凶得志,遣殺之。
世祖大明四年,義康女玉秀等露板辭曰:「父凶滅無狀,孤負天明,存荷優養,沒蒙加禮,明罰羽山,未足敕法。烏鳥微心,昧死上訴,乞反葬舊塋,糜骨鄉壤。」詔聽,并加資給。前廢帝永光元年,太宰江夏王義恭表曰:「臣聞忝祖遠支,猶或慮親,降霍省序,義重令戚。故嚴道疾終,嗣啟方宇,阜陵愆屏,身晚恩。竊惟故庶人劉義康昔昧姦回,自貽非命,沈魂漏籍,垂誡來典。運革三朝,歲盈三紀,天地改朔,日月再升,陶形賦氣,咸蒙更始。義康妻息漂沒,早違盛化,衆女孤弱,永淪黔首。即情原釁,本非己招,感事哀煢,俯增傷咽。敢緣陛下聖化融泰,春澤覃被,慈育群生,仁被泉草。實希洗宥,還齒帝宗,則施及陳荄,榮施朽壤。臣特憑國私,冒以誠表,塵觸靈威,伏紙悲悸。」詔曰:「太宰表如此,公緣情追遠,覽以憎慨。昔淮、楚推恩,胙流支胤,抑法弘親,古今成準。使以公表付外,依旨奉行。故泉陵侯允橫罹凶虐,可特為置後。」太宗泰始四年,復絕屬籍,還為庶人。
南郡王義宣,生而舌短,澀於言論。元嘉元年,年十二,封竟陵王,食邑五千戶。仍拜左將軍,鎮石頭。七年,遷使持節、都督徐兗青冀幽五州諸軍事、徐州刺史,將軍如故,猶戍石頭。八年,又改都督南兗、兗州刺史,當鎮山陽,未行。明年,遷中書監,進號中軍將軍,加散騎常侍,給鼓吹一部。時竟陵群蠻充斥,役刻民散,改封南譙王,又領石頭戍事。十三年,出都督江州豫州之西陽晉熙新蔡三郡諸軍事、鎮南將軍、江州刺史。
初,高祖以荊州上流形勝,地廣兵強,遺詔諸子次第居之。謝晦平後,以授彭城王義康。義康入相,次江夏王義恭。又以臨川王義慶宗室令望,且臨川武烈王有大功於社稷,義慶又居之。其後應在義宣。上以義宣人才素短,不堪居上流。十六年,以衡陽王義季代義慶,而以義宣代義季為南徐州刺史,都督南徐州軍事、征北將軍,持節如故。加散騎常侍。而會稽公主每以為言,上遲回久之,二十一年,乃以義宣都督荊雍益梁寧南北秦七州諸軍事、車騎將軍、荊州刺史,持節、常侍如故。先賜中詔曰:「師護以在西久,比表求還,出內左右,自是經國常理,亦何必其應於一往。今欲聽許,以汝代之。師護雖無殊績,潔己節用,通懷期物,不恣群下。此信未易,非唯聲著西土,朝野以為美談。在彼已有次第,為士庶所安,論者乃謂未議遷之,今之回換,更在欲為汝耳。汝與師護年時一輩,各有其美,物議亦互有少劣。若今向事脫一減之者,既於西夏交有巨礙,遷代之譏,必歸責於吾矣。復當為師護怨,非但一誚而已也。如此則公私俱損,為不可不先共善詳。此事亦易勉耳,無為使人動生評論也。」師護,義季小字也。
義宣至鎮,勤自課厲,政事修理。白皙,美鬚眉,長七尺五寸,腰帶十圍,多畜嬪媵,後房千餘,尼媼數百,男女三十人。崇飾綺麗,費用殷廣。進位司空,改侍中,領南蠻校尉。二十七年,索虜南侵,義宣慮寇至,欲奔上明。及虜退,太祖詔之曰:「善修民務,不須營潛逃計也。」
三十年,遷司徒、中軍將軍、揚州刺史,侍中如故。未及就徵,值元凶弒立,以義宣為中書監、太尉,領司徒、侍中如故。義宣聞之,即時起兵,徵聚甲卒,傳檄近遠。會世祖入討,義宣遣參軍徐遺寶率衆三千,助為前鋒。世祖即位,以義宣為中書監,都督揚豫二州、丞相,錄尚書六條事,揚州刺史,加羽葆、鼓吹,給班劍四十人,持節、侍中如故。改封南郡王,食邑萬戶。進諡義宣所生為獻太妃。封次子宜陽侯愷為南譙王,食邑千戶。義宣固辭內任,及愷王爵。於是改授都督荊湘雍益梁寧南北秦八州諸軍事、荊湘二州刺史,持節、侍中、丞相如故。降愷為宜陽縣王。義宣將佐以下,並加賞秩。長史張暢,事在本傳。諮議參軍蔡超專掌書記并參謀,除尚書吏部郎,仍為丞相諮議參軍、南郡內史,封汝南縣侯,食邑千戶。司馬竺超民為黃門侍郎,仍除丞相司馬、南平內史。其餘各有差。
義宣在鎮十年,兵強財富,既首創大義,威名著天下,凡所求欲,無不必從。朝廷所下制度,意所不同者,一不遵承。嘗獻世祖酒,先自酌飲,封送所餘,其不識大體如此。初,臧質陰有異志,以義宣凡弱,易可傾移,欲假手為亂,以成其姦。自襄陽往江陵見義宣,便盡禮,事在質傳。及至江州,每密信說義宣,以為「有大才,負大功,挾震主之威,自古尠有全者,宜在人前,蚤有處分。且萬姓莫不係心於公,整衆入朝,內外孰不欣戴。不爾一旦受禍,悔無所及。」義宣陰納質言,而世祖閨庭無禮,與義宣諸女淫亂,義宣因此發怒,密治舟甲,克孝建元年秋冬舉兵。報豫州刺史魯爽、兗州刺史徐遺寶使同。爽狂酒失旨,其年正月便反。遣府戶曹送版,以義宣補天子,并送天子羽儀。遺寶亦勒兵向彭城。義宣及質狼狽起兵。二月二十六日,加都督中外諸軍事,置左右長史、司馬,使僚佐悉稱名。遣傳奉表曰:
臣聞博陸毗漢,獲疑宣后;昌國翼燕,見猜惠王。常謂異姓震主,嫌隙易構;葭莩淳戚,昭亮可期。臣雖庸懦,少希忠謹。值巨逆滔天,忘家殉國,雖曆算有歸,微績不樹,竭誠盡愚,貫之幽顯。而微疑莫監,積毀日聞;投杼之聲,紛紜溢聽。諒緣姦臣交亂,成是貝錦。夫澆俗之季,少貞節之臣;冰霜競至,靡後彫之木。並寢處凶世,甘榮偽朝,皆纓冕之所棄,投之所取。至乃位超昔寵,任參大政,惡直醜勳,妄生邪說,疑惑明主,誣罔視聽。又南從郡僚,勞不足紀,橫叨天功,以為己力,同弊相扇,圖傾宗社。臧質去歲忠節,勳高古賢,魯爽協同大義,志契金石,此等猜毀,必欲禍陷。昔汲黯尚存,劉安寢志;孔父既逝,華督縱逆。臣雖不武,績著艱難,復肆讒狡,規見誘召。宗祀之危,綴旒非所。
臣託體皇基,連暉日月,王室顛墜,咎在微躬,敢忘抵鼠之忌,甘受犯墉之責。輒徵召甲卒,分命衆藩,使忠勤申憤,義夫效力,戮此凶醜,謝愆闕廷,則進不負七廟之靈,退無愧二朝之遇。臨表感愧,辭不自宣。上詔答曰:
皇帝敬問。朕以不天,招罹屯難,家國阽危,剪焉將及。所以身先八百,雪清冤恥,遠憑高算,共濟艱難。遂登寡闇,嗣奉洪祀,尊戚酬勳,實表心事,秕政闕職,所願匡拯。而嘉言蔑聞,末德先著,勤王之績未終,毀冕之圖已及。臧質嶮躁無行,見棄人倫,以此不識,志在問鼎,凶意將逞,先借附從,扇誘欺熾,成此亂階。如使群逆並濟,衆邪競逐,將恐瞻烏之命,未識所止,搆怨連禍,孰知其極。公明有不照,背本崇姦,迷昵讒醜,還謀社稷,雖履霜有日,諠議糾紛。朕以至道無私,杜遏疑議,信理推誠,暴於遐邇。不虞物變難籌,醜言遂驗,是用悼心失圖,忽忘寢食。
今便親御六師,廣命群牧,告靈誓衆,直造柴桑,梟轘元惡,以謝天下。然後警蹕清江,鳴鑾郢路,投戈襲袞,面稟規勗。有宋不造,家禍仍纏,昔歲事寧,方承遠訓,冀以虛薄,永弭厥艱。豈謂曾未期稔,復睹斯釁,二祖之業,將墜于淵,仰瞻鴻基,但深感慟。
太傅江夏王義恭又與義宣書曰:
頃聞之道路云,二魯背叛,致之有由,謂不然之言,絕於智者之耳。忽見來表,將興晉陽之甲,驚愕駭惋,未譬所由。若主幼臣強,政移冢宰,或時昏下縱,在上畏逼,然後賢藩忠構,睹難赴機。未聞聖主御世,百辟順軌,稱兵於言興之初,扶危於既安之日,以此取濟,竊為大弟憂之。昔歲二凶構逆,四海同奮,弟協宣忠孝,奉戴明主,元功盛德,既已昭著,皇朝欽嘉,又亦優渥。丞相位極人臣,江左罕授,一門兩王,舉世希有。表倍推誠,彰於見事,出納之宜,唯意所欲。裒升進益,方省後命,一旦棄之,可謂運也。吾等荷先帝慈育,得及人群,思報厚恩,昊天罔極,竭力盡誠,猶懼無補。奈何妄聽邪說,輕造禍難。國靡流言,遽歸愆於二叔;世無晁錯,仍襲轍於七藩。棄漢蒼之令範,遵齊冏之敗跡。
往時仲堪假兵靈寶,旋害其族;孝伯授之劉牢,忠誠逝踵。皆曩代之成事,當今之殷鑒也。臧質少無美行,弟所具悉,憑恃末戚,並有微勤,承乏推遷,遂超倫伍,藉西楚強力,圖濟其私。凶謀若果,恐非復池中物。魯宗父子,世為國冤,太祖方弘遐略,故爽等均雍齒之封。令據有五州,虎兕出於匣,是須為劉淵耳。徐遺寶是垣護之婦弟,前因護之歸於吾,苦求北出,不樂遠西。近磐桓湖陸,示遣劉雍,其意見可。雍是徐沖舅,適有密信,誓倒戈。自虜侵境以來,公私彫弊,安以撫之,庶可寧靜,弟復隨而擾亂,吾恐邊鄙皆為禾黍。宜遠尋高祖創業艱難,近念家國比者禍釁,時息兵戈,共安社稷。責躬謝過,誅除險佞,追保前勳,傳美竹帛。昔梁孝悔罪,景帝垂恩,阜、質改過,肅宗降澤。忠焉之誨,聊希往言;禍福之機,明者是察。
主上神武英斷,群策如林,忠臣發憤,虎士投袂,雄騎布野,舳艫蓋川。吾以不才,忝權節鉞,總督群帥,首戒戎先,指晨電舉,式清南服。所以積行緩期,冀弟不遠而悟。如其遂溺姦說者,天實為之。臨書慨懣,不識次第。
義宣移檄諸州郡,加進號位。遣參軍劉諶之、尹周之等率軍下就臧質。雍州刺史朱脩之起兵奉順。義宣二月十一日率衆十萬發自江津,舳艫數百里。是日大風,船垂覆沒,僅得入中夏口。以第八子慆為輔國將軍,留鎮江陵。遣魯秀、朱曇韶萬餘人北討朱脩之。秀初至江陵,見義宣,既出,拊膺曰:「阿兄誤人事,乃與癡人共作賊,今年敗矣。」義宣至尋陽,與質俱下,質為前鋒。至鵲頭,聞徐遺寶敗,魯爽於小峴授首,相視失色。世祖使鎮北大將軍沈慶之送爽首示義宣,并與書:「僕荷任一方,而釁生所統。近聊率輕師,指往翦撲,軍鋒裁交,賊爽授首。公情契異常,或欲相見,及其可識,指送相呈。」義宣、質並駭懼。
上先遣豫州刺史王玄謨舟師頓梁山洲內,東西兩岸為卻月城,營柵甚固。義宣屢與玄謨書,要令降,玄謨書報曰:
頻奉二誨,伏對戰駭。先在彭、泗,聞諸將皆云必有今日之事,以鄙意量,謂無此理。去年九月,故遣參軍先僧瑗修書表心,并密陳入相之計,欲使周旦之美,復見於今。豈意理數難推,果至於此。昔因幸會,蒙國士之顧,思報厚德,甘起泉壤,豈謂一旦事與願違。公崇長姦回,自放西服,信邪細之說,忘大節之重,溺流狡之志,滅君親之恩,狎玩極寵,越希非覬,祖宗世祀,自圖顛覆,瞑目行事,未有如斯之甚者也,乃復枉覃書檄,遠示見招。此則丹心微款,未亮於高鑑,赤誠幽志,虛感於平日,環念周回,始悟知己之為難也。公但念提職在昔,不思善教有本,徒見徐、魯去就,未知仗義有人,豈不惜哉!有臣則欲其忠,誘人而導諸逆,君子忠恕,其如是乎?苟不忠恕,則擇木之翰,有所不集矣。夫挑妾者愛其易,求妻則敬其難。若承命如響,將焉用之。原轂存輿,無禮必及,竊恐荊郢之士,已當潛貳其懷,非皇都陋臣,秉義不徙。公雖心迷跡往,猶願勉建良圖。柳撫軍忠壯慷慨,亮誠有素,新亭之勳,莫與為等,而妄信姦虛,坐相貶謗,不亦惑哉。
幸承人乏,夙誡前驅,精甲已次近路;鎮軍駱驛繼發;太傅、驃騎嗣董元戎;乘輿親御六師,威靈遐振。人百其氣,慕義如林,舟騎雲回,赫弈千里。輒屬鞬秉銳,與執事周旋,授命當仁,理無所讓。夫君道既盡,民禮亦絕,執筆裁答,感慨交懷。
撫軍柳元景據姑孰為大統,偏帥鄭琨、武念戍南浦。質逕入梁山,去玄謨一里許結營,義宣屯蕪湖。五月十九日,西南風猛,質乘風順流攻玄謨西壘,冗從僕射胡子友等戰失利,棄壘渡就玄謨。質又遣將龐法起數千兵從洲外趨南浦,仍使自後掩玄謨。與琨、念相遇,法起戰大敗,赴水死略盡。二十一日,義宣至梁山,質上出軍東岸攻玄謨。玄謨分遣游擊將軍垣護之、竟陵太守薛安都等出壘奮擊,大敗質軍,軍人一時投水。護之等因風縱火,焚其舟乘,風勢猛盛,煙爓覆江。義宣時屯西岸,延火燒營殆盡。諸將乘風火之勢,縱兵攻之,衆一時奔潰。
義宣與質相失,各單舸迸走,東人士庶並歸順,西人與義宣相隨者,船舸猶有百餘。女先適臧質子,過尋陽,入城取女,載以西奔。至江夏,聞巴陵有軍,被抄斷,回入逕口,步向江陵。衆散且盡,左右唯十許人,腳痛不復能行,就民僦露車自載。無復食,緣道求告。至江陵郭外,遣人報竺超民,超民具羽儀兵衆迎之。時外猶自如舊,帶甲尚萬餘人。義宣既入城,仍出聽事見客,左右翟靈寶誡使撫慰衆賓,以「臧質違指授之宜,用致失利,今治兵繕甲,更為後圖,昔漢高百敗,終成大業」。而義宣忘靈寶之言,誤云「項羽千敗」。衆咸掩口而笑。魯秀、竺超民等猶為之爪牙,欲收合餘燼,更圖一決,而義宣惛墊無復神守,入內不復出。左右腹心,相率奔叛。魯秀北走,義宣不復自立,欲隨秀去,乃於內戎服, 3b3a.gif 囊盛糧,帶佩刀,攜息慆及所愛妾五人,皆著男子服相隨。城內擾亂,白刃交橫,義宣大懼落馬,仍便步進,超民送城外,更以馬與之,超民因還守城。義宣冀及秀,望諸將送北入虜。既失秀所在,未出郭,將士逃散盡,唯餘慆及五妾兩黃門而已。夜還向城,入南郡空廨,無床,席地至旦。遣黃門報超民,超民遣故車一乘,載送刺姦。義宣送止獄戶,坐地歎曰:「臧質老奴誤我。」始與五妾俱入獄,五妾尋被遣出,義宣號泣語獄吏曰:「常日非苦,今日分別始是苦。」
大司馬江夏王義恭諸公王八座與荊州刺史朱脩之書曰:「義宣反道叛恩,自陷極逆。大義滅親,古今同准。無將之誅,猶或囚殺,況醜文悖志,宣灼遐邇,鋒指絳闕,兵纏近郊,釁逼憂深,臣主旰食。賴朝略震明,祖宗靈慶,罪人斯得,七廟弗隳。司刑定罰,典辟攸在。而皇慈逮下,愍其愚迷,抑法申情,屢奏不省,人神悚遑,省心震惕。義宣自絕於天,理無容受。社稷之慮,臣子責深。便宜專行大戮,以紓國難。但加諸斧鉞,有傷聖仁,示以弘恩,使自為所,上全天德,下一洪憲。臨書悲慨,不復多云。」書未達,脩之至江陵,已於獄盡焉。時年四十。世祖聽還葬。
義宣子悰、愷、恢、憬、惔、 2269d.gif 、悉達早卒,餘並與義宣俱為朱脩之所殺。蔡超及諮議參軍顏樂之、徐壽之等諸同惡,並伏誅。超,濟陽考城人。父茂之,侍廬陵王義真讀書,官至彭城王義康驃騎從事中郎,始興太守。超少有才學,初為兗州主簿,時令百官舉才,超與前始寧令同郡江淳之、前征南參軍會稽賀道養並為興安侯義賓所表薦。竺超民,青州刺史竺夔子也。
恢字景度,既嫡長,少而辯慧,義宣甚愛重之。年十一,拜南譙王世子,除給事中。義宣為荊州,常停都邑。太祖欲令還西,乃以為河東太守,加寧朔將軍。頃之,徵為黃門侍郎。元凶弒立,恢為侍中。義宣起義,劭收恢及弟愷、惔、悰、憬、繫于外,散騎郎沈煥防守之。煥密有歸順意,謂恢等曰:「禍福與諸郎同之,願勿憂。」及臧質自白下上趨廣莫門,劭令煥殺恢等。煥乃解其桎梏,率所領數十人與恢等向廣莫門欲出。門者拒之,煥曰:「臧公已至,凶人走矣。此司空諸郎,並能為諸君得富貴,非徒免禍而已,勿相留。」亦值質至,因以得出。恢至新亭,即除侍中。俄遷侍中、散騎常侍、西中郎將、湘州刺史。義宣并領湘州,轉恢侍中,領衛尉。晉氏過江,不置城門校尉及衛尉官,世祖欲重城禁,故復置衛尉卿。衛尉之置,自恢始也。轉右衛將軍,侍中如故。義宣舉兵反,恢與兄弟姊妹一時逃亡。恢藏江寧民陳銑家,有告之者,錄付廷尉。恢子善藏,與恢俱死。
愷字景穆,生而養於宮內,寵均皇子。十歲,封宜陽縣侯。仍為建威將軍、南彭城沛二郡太守。遷步兵校尉,轉黃門侍郎,太子中庶子,領長水校尉。元凶以愷為散騎常侍。世祖以為祕書監。未拜,遷輔國將軍、南彭城下邳二郡太守。其年,轉五兵尚書,進爵為王。義宣反問至,愷於尚書寺內,著婦人衣,乘問訊車,投臨汝公孟詡。詡於妻室內為地窟藏之,事覺,收付廷尉,并詡伏誅。恢封臨武縣侯,年十八卒,諡曰悼侯。悰封湘南縣侯。憬封祁陽縣侯。
徐遺寶字石雋,高平金鄉人。初以新亭戰功,為輔國將軍、衛軍司馬、河東太守,不之官。遷兗州刺史,將軍如故,戍湖陸。封益陽縣侯,食邑二千五百戶。義宣既叛,遣使以遺寶為征虜將軍、徐州刺史,率軍出瓜步。遺寶遣長史劉雍之襲彭城,寧朔司馬明胤擊破之。更遣高平太守王玄楷與雍之復逼彭城。時徐州刺史蕭思話未之鎮,因詔安北司馬夏侯祖權率五百人馳往助胤,既至,擊玄楷斬之,雍之還湖陸。遺寶復遣土人檀休祖應玄楷,聞敗,亦潰散。遺寶棄城奔魯爽,爽敗,逃東海郡界,土人斬送之,傳首京邑。
夏侯祖權,譙人也。以功封祁陽縣子,食邑四百戶。大明中,為建武將軍、兗州刺史,卒官。諡曰烈子。
史臣曰:襄陽龐公謂劉表曰:「若使周公與管、蔡處茅屋之下,食藜藿之羹,豈有若斯之難。」夫天倫由子,共氣分形,寵愛之分雖同,富貴之情則異也。追味尚長之言,以為太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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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宋書  卷六十九‧列傳第二十九  劉湛 范曄
劉湛字弘仁,南陽涅陽人也。祖耽,父柳,並晉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
湛出繼伯父淡,襲封安衆縣五等男。少有局力,不尚浮華。博涉史傳,諳前世舊典,弱年便有宰世情,常自比管夷吾、諸葛亮,不為文章,不喜談議。本州辟主簿,不就,除著作佐郎,又不拜。高祖以為太尉行參軍,賞遇甚厚。高祖領鎮西將軍、荊州刺史,以湛為功曹,仍補治中別駕從事史,復為太尉參軍,世子征虜西中郎主簿。父柳亡於江州,州府送故甚豐,一無所受,時論稱之。服終,除祕書丞,出為相國參軍。謝晦、王弘並稱其有器幹。
高祖入受晉命,以第四子義康為冠軍將軍、豫州刺史,留鎮壽陽。以湛為長史、梁郡太守。義康弱年未親政,府州軍事悉委湛。府進號右將軍,仍隨府轉。義康以本號徙為南豫州,湛改領歷陽太守。為人剛嚴用法,姦吏犯贓百錢以上,皆殺之,自下莫不震肅。廬陵王義真出為車騎將軍、南豫州刺史,湛又為長史,太守如故。義真時居高祖憂,使帳下備膳,湛禁之,義真乃使左右索魚肉珍羞,於齋內別立廚帳。會湛入,因命臑酒炙車螯,湛正色曰:「公當今不宜有此設。」義真曰:「旦甚寒,一碗酒亦何傷。長史事同一家,望不為異。」酒既至,湛因起曰:「既不能以禮自處,又不能以禮處人。」
景平元年,召入,拜尚書吏部郎,遷右衛將軍。出督廣交二州諸軍事、建威將軍、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嫡母憂去職。服闋,為侍中。撫軍將軍江夏王義恭鎮江陵,以湛為使持節、南蠻校尉、領撫軍長史,行府州事。時王弘輔政,而王華、王曇首任事居中,湛自謂才能不後之,不願外出,是行也,謂為弘等所斥,意甚不平,常曰:「二王若非代邸之舊,無以至此,可謂遭遇風雲。」湛負其志氣,常慕汲黯、崔琰為人,故名長子曰黯字長孺,第二子曰琰字季珪。琰於江陵病卒,湛求自送喪還都,義恭亦為之陳請,太祖答義恭曰:「吾亦得湛啟事,為之酸懷,乃不欲苟違所請。但汝弱年,新涉庶務,八州殷曠,專斷事重,疇諮委仗,不可不得其人,量算二三,未獲便相順許。今答湛啟,權停彼葬。頃朝臣零落相係,寄懷轉寡,湛實國器,吾乃欲引其令還,直以西夏任重,要且停此事耳。汝慶賞黜罰,豫關失得者,必宜悉相委寄。」
義恭性甚狷隘,年又漸長,欲專政事,每為湛所裁,主佐之間,嫌隙遂構。太祖聞之,密遣使詰讓義恭,并使深加諧緝。義恭具陳湛無居下之禮,又自以年長,未得行意,雖奉詔旨,頗有怨言。上友于素篤,欲加酬順,乃詔之曰:「事至於此,甚為可歎。當今乏才,委授已爾,宜盡相彌縫,取其可取,棄其可棄。汝疏云『泯然無際』,如此甚佳。彼多猜,不可令萬一覺也。汝年已長,漸更事物,且群情矚望,不以幼昧相期,何由故如十歲時,動止諮問。但當今所專,必是小事耳。亦恐量此輕重,未必盡得,彼之疑怨,兼或由此邪。」
先是,王華既亡,曇首又卒,領軍將軍殷景仁以時賢零落,白太祖徵湛。八年,召為太子詹事,加給事中、本州大中正,與景仁並被任遇。湛常云:「今世宰相何難,此政可當我南陽郡漢世功曹耳。」明年,景仁轉尚書僕射,領選護軍將軍,湛代為領軍將軍。十二年,又領詹事。湛與景仁素款,又以其建議徵之,甚相感說。及俱被時遇,猜隙漸生,以景仁專管內任,謂為間己。時彭城王義康專秉朝權,而湛昔為上佐,遂以舊情委心自結,欲因宰相之力以回主心,傾黜景仁,獨當時務。義康屢構之於太祖,其事不行。義康僚屬及湛諸附隸潛相約勒,無敢歷殷氏門者。湛黨劉敬文父成未悟其機,詣景仁求郡,敬文遽往謝湛曰:「老父悖耄,遂就殷鐵干祿。由敬文闇淺,上負生成,合門慚懼,無地自處。」敬文之姦諂無愧如此。
義康擅勢專朝,威傾內外,湛愈推崇之,無復人臣之禮,上稍不能平。湛初入朝,委任甚重,日夕引接,恩禮綢繆。善論治道,并諳前世故事,敘致銓理,聽者忘疲。每入雲龍門,御者便解駕,左右及羽儀隨意分散,不夕不出,以此為常。及至晚節,驅煽義康,凌轢朝廷,上意雖內離,而接遇不改。上嘗謂所親曰:「劉班初自西還,吾與語,常看日早晚,慮其當去。比入,吾亦看日早晚,慮其不去。」湛小字班虎,故云班也。遷丹陽尹,金紫光祿大夫,加散騎常侍,詹事如故。
十七年,所生母亡。時上與義康形跡既乖,釁難將結,湛亦知無復全地。及至丁艱,謂所親曰:「今年必敗。常日正賴口舌爭之,故得推遷耳。今既窮毒,無復此望,禍至其能久乎!」
十月,詔曰:「劉湛階藉門蔭,少叨榮位,往佐歷陽,姦詖夙著。謝晦之難,潛使密告,求心即事,久宜誅屏。朕所以棄罪略瑕,庶收後效,寵秩優忝,踰越倫匹。而凶忍忌克,剛愎靡厭,無君之心,觸遇斯發。遂乃合黨連群,構扇同異,附下蔽上,專弄威權,薦子樹親,互為表裏,邪附者榮曜九族,秉理者推陷必至。旋觀姦慝,為日已久,猶欲弘納遵養,冀或悛革。自邇以來,凌縱滋甚,悖言懟容,罔所顧忌,陰謀潛計,睥睨兩宮。豈唯彰暴國都,固亦達于四海。比年七曜違度,震蝕表災,侵陽之徵,事符幽顯。搢紳含憤,義夫興歎。昔齊、魯不綱,禍傾邦國;昭、宣電斷,漢祚方延。便收付廷尉,肅明刑典。」於獄伏誅,時年四十九。
子黯,大將軍從事中郎。黯及二弟亮、儼並從誅。湛弟素,黃門侍郎,徙廣州。湛初被收,歎曰:「便是亂邪。」仍又曰:「不言無我應亂,殺我自是亂法耳。」入獄見素,曰:「乃復及汝邪?相勸為惡,惡不可為;相勸為善,正見今日。如何!」湛生女輒殺之,為士流所怪。
范曄字蔚宗,順陽人,車騎將軍泰少子也。母如廁產之,額為塼所傷,故以塼為小字。出繼從伯弘之,襲封武興縣五等侯。
少好學,博涉經史,善為文章,能隸書,曉音律。年十七,州辟主簿,不就。高祖相國掾,彭城王義康冠軍參軍,隨府轉右軍參軍,入補尚書外兵郎,出為荊州別駕從事史。尋召為祕書丞,父憂去職。服終,為征南大將軍檀道濟司馬,領新蔡太守。道濟北征,曄憚行,辭以腳疾,上不許,使由水道統載器仗部伍。軍還,為司徒從事中郎。頃之,遷尚書吏部郎。
元嘉九年冬,彭城太妃薨,將葬,祖夕,僚故並集東府。曄弟廣淵,時為司徒祭酒,其日在直。曄與司徒左西屬王深宿廣淵許,夜中酣飲,開北牖聽挽歌為樂。義康大怒,左遷曄宣城太守。不得志,乃刪衆家後漢書為一家之作。在郡數年,遷長沙王義欣鎮軍長史,加寧朔將軍。兄暠為宜都太守,嫡母隨暠在官。十六年,母亡,報之以疾,曄不時奔赴,及行,又攜妓妾自隨,為御史中丞劉損所奏,太祖愛其才,不罪也。服闋,為始興王濬後軍長史,領南下邳太守。及濬為揚州,未親政事,悉以委曄。尋遷左衛將軍、太子詹事。
曄長不滿七尺,肥黑,禿眉鬚。善彈琵琶,能為新聲,上欲聞之,屢諷以微旨,曄偽若不曉,終不肯為上彈。上嘗宴飲歡適,謂曄曰:「我欲歌,卿可彈。」曄乃奉旨。上歌既畢,曄亦止弦。
初,魯國孔熙先博學有縱橫才志,文史星算,無不兼善。為員外散騎侍郎,不為時所知,久不得調。初熙先父默之為廣州刺史,以贓貨得罪下廷尉,大將軍彭城王義康保持之,故得免。及義康被黜,熙先密懷報效,欲要朝廷大臣,未知誰可動者,以曄意志不滿,欲引之。而熙先素不為曄所重,無因進說。曄外甥謝綜,雅為曄所知,熙先嘗經相識,乃傾身事綜,與之結厚。熙先藉嶺南遺財,家甚富足,始與綜諸弟共博,故為拙行,以物輸之。綜等諸年少,既屢得物,遂日夕往來,情意稍款。綜乃引熙先與曄為數,曄又與戲,熙先故為不敵,前後輸曄物甚多。曄既利其財寶,又愛其文藝。熙先素有詞辯,盡心事之,曄遂相與異常,申莫逆之好。始以微言動曄,曄不回,熙先乃極辭譬說。曄素有閨庭論議,朝野所知,故門冑雖華,而國家不與姻娶。熙先因以此激之曰:「丈人若謂朝廷相待厚者,何故不與丈人婚,為是門戶不得邪?人作犬豕相遇,而丈人欲為之死,不亦惑乎?」曄默然不答,其意乃定。
時曄與沈演之並為上所知待,每被見多同。曄若先至。必待演之俱入,演之先至,嘗獨被引,曄又以此為怨。曄累經義康府佐,見待素厚。及宣城之授,意好乖離。綜為義康大將軍記室參軍,隨鎮豫章。綜還,申義康意於曄,求解晚隙,復敦往好。曄既有逆謀,欲探時旨,乃言於上曰:「臣歷觀前史二漢故事,諸蕃王政以訞詛幸災,便正大逆之罰。況義康姦心釁跡,彰著遐邇,而至今無恙,臣竊惑焉。且大梗常存,將重階亂,骨肉之際,人所難言。臣受恩深重,故冒犯披露。」上不納。
熙先素善天文,云:「太祖必以非道晏駕,當由骨肉相殘。江州應出天子。」以為義康當之。綜父述亦為義康所遇,綜弟約又是義康女夫,故太祖使綜隨從南上,既為熙先所獎說,亦有酬報之心。廣州人周靈甫有家兵部曲,熙先以六十萬錢與之,使於廣州合兵。靈甫一去不反。大將軍府史仲承祖,義康舊所信念,屢銜命下都,亦潛結腹心,規有異志。聞熙先有誠,密相結納。丹陽尹徐湛之,素為義康所愛,雖為舅甥,恩過子弟,承祖因此結事湛之,告以密計。承祖南下,申義康意於蕭思話及曄,云:「本欲與蕭結婚,恨始意不果。與范本情不薄,中間相失,傍人為之耳。」
有法略道人,先為義康所供養,粗被知待,又有王國寺法靜尼亦出入義康家內,皆感激舊恩,規相拯拔,並與熙先往來。使法略罷道,本姓孫,改名景玄,以為臧質寧遠參軍。熙先善於治病,兼能診脈。法靜尼妹夫許耀,領隊在臺,宿衛殿省。嘗有病,因法靜尼就熙先乞治,為合湯一劑,耀疾即損。耀自往酬謝,因成周旋。熙先以耀膽幹可施,深相待結,因告逆謀,耀許為內應。豫章胡遵世,藩之子也,與法略甚款,亦密相酬和。法靜尼南上,熙先遣婢採藻隨之,付以牋書,陳說圖讖。法靜還,義康餉熙先銅匕、銅鑷、袍段、棋奩等物。熙先慮事泄,酖採藻殺之。湛之又謂曄等:「臧質見與異常,歲內當還,已報質,悉攜門生義故,其亦當解人此旨,故應得健兒數百。質與蕭思話款密,當仗要之,二人並受大將軍眷遇,必無異同。思話三州義故衆力,亦不減質。郡中文武,及合諸處偵邏,亦當不減千人。不憂兵力不足,但當勿失機耳。」乃略相署置,湛之為撫軍將軍、揚州刺史,曄中軍將軍、南徐州刺史,熙先左衛將軍,其餘皆有選擬。凡素所不善及不附義康者,又有別簿,並入死目。
熙先使弟休先先為檄文曰:
夫休否相乘,道無恒泰,狂狡肆逆,明哲是殛。故小白有一匡之勳,重耳有翼戴之德。自景平肇始,皇室多故,大行皇帝天誕英姿,聦明叡哲,拔自藩國,嗣位統天,憂勞萬機,垂心庶務,是以邦內安逸,四海同風。而比年以來,姦豎亂政,刑罰乖淫,陰陽違舛,致使釁起蕭牆,危禍萃集。賊臣趙伯符積怨含毒,遂縱姦凶,肆兵犯蹕,禍流儲宰,崇樹非類,傾墜皇基。罪百浞、 2486c.gif ,過十玄、莽,開闢以來,未聞斯比。率土叩心,華夷泣血,咸懷亡身之誠,同思糜軀之報。
湛之、曄與行中領軍蕭思話、行護軍將軍臧質、行左衛將軍孔熙先、建威將軍孔休先,忠貫白日,誠著幽顯,義痛其心,事傷其目,投命奮戈,萬殞莫顧,即日斬伯符首,及其黨與。雖豺狼即戮,王道惟新,而普天無主,群萌莫係。彭城王體自高祖,聖明在躬,德格天地,勳溢區宇,世路威夷,勿用南服,龍潛鳳栖,于茲六稔,蒼生飢德,億兆渴化,豈唯東征有鴟鴞之歌,陝西有勿翦之思哉。靈祇告徵祥之應,讖記表帝者之符,上答天心,下愜民望,正位辰極,非王而誰。
今遣行護軍將軍臧質等,齎皇帝璽綬,星馳奉迎。百官備禮,駱驛繼進,並命群帥,鎮戍有常。若干撓義徒,有犯無貸。昔年使反,湛之奉賜手敕,逆誡禍亂,預睹斯萌,令宣示朝賢,共拯危溺,無斷謀事,失於後機,遂使聖躬濫酷,大變奄集,哀恨崩裂,撫心摧哽,不知何地,可以厝身。輒督厲尪頓,死而後已。
熙先以既為大事,宜須義康意旨,曄乃作義康與湛之書,宣示同黨曰:
吾凡人短才,生長富貴,任情用己,有過不聞,與物無恒,喜怒違實,致使小人多怨,士類不歸。禍敗已成,猶不覺悟,退加尋省,方知自招,刻肌刻骨,何所復補。然至於盡心奉上,誠貫幽顯,拳拳謹慎,惟恐不及,乃可恃寵驕盈,實不敢故為欺罔也。豈苞藏逆心,以招灰滅,所以推誠自信,不復防護異同,率意信心,不顧萬物議論,遂致讒巧潛構,衆惡歸集。甲姦險好利,負吾事深;乙凶愚不齒,扇長無賴;丙、丁趨走小子,唯知諂進,伺求長短,共造虛說,致令禍陷骨肉,誅戮無辜。凡在過釁,竟有何徵,而刑罰所加,同之元惡,傷和枉理,感徹天地。
吾雖幽逼日苦,命在漏刻,義慨之士,時有音信。每知天文人事,及外間物情,土崩瓦解,必在朝夕。是為釁起群賢,濫延國家,夙夜憤踊,心腹交戰。朝之君子及士庶白黑懷義秉理者,寧可不識時運之會,而坐待橫流邪。除君側之惡,非唯一代,況此等狂亂罪○,終古所無,加之翦戮,易於摧朽邪。可以吾意宣示衆賢,若能同心奮發,族裂逆黨,豈非功均創業,重造宋室乎。但兵凶戰危,或致侵濫,若有一豪犯順,誅及九族。處分之要,委之群賢,皆當謹奉朝廷,動止聞啟。往日嫌怨,一時豁然,然後吾當謝罪北闕,就戮有司。苟安社稷,暝目無恨。勉之勉之。
二十二年九月,征北將軍衡陽王義季、右將軍南平王鑠出鎮,上於武帳岡祖道,曄等期以其日為亂,而差互不得發。於十一月,徐湛之上表曰:「臣與范曄,本無素舊,中忝門下,與之鄰省,屢來見就,故漸成周旋。比年以來,意態轉見,傾動險忌,富貴情深,自謂任遇未高,遂生怨望。非唯攻伐朝士,譏謗聖時,乃上議朝廷,下及藩輔,驅扇同異,恣口肆心,如此之事,已具上簡。近員外散騎侍郎孔熙先忽令大將軍府吏仲承祖騰曄及謝綜等意,欲收合不逞,規有所建。以臣昔蒙義康接盼,又去歲群小為臣妄生風塵,謂必嫌懼,深見勸誘。兼云人情樂亂,機不可失,讖緯天文,並有徵驗。曄尋自來,復具陳此,并說臣論議轉惡,全身為難。即以啟聞,被敕使相酬引,究其情狀。於是悉出檄書、選事、及同惡人名、手墨翰跡,謹封上呈,凶悖之甚,古今罕比。由臣闇於交士,聞此逆謀,臨啟震惶,荒情無措。」詔曰:「湛之表如此,良可駭惋。曄素無行檢,少負瑕釁,但以才藝可施,故收其所長,頻加榮爵,遂參清顯。而險利之性,有過谿壑,不識恩遇,猶懷怨憤。每存容養,冀能悛革,不謂同惡相濟,狂悖至此。便可收掩,依法窮詰。」
其夜,先呼曄及朝臣集華林東閤,止於客省。先已於外收綜及熙先兄弟,並皆款服。于時上在延賢堂,遣使問曄曰:「以卿觕有文翰,故相任擢,名爵期懷,於例非少。亦知卿意難厭滿,正是無理怨望,驅扇朋黨而已,云何乃有異謀。」曄倉卒怖懼,不即首款。上重遣問曰:「卿與謝綜、徐湛之、孔熙先謀逆,並已答款,猶尚未死,徵據見存,何不依實。」曄對曰:「今宗室磐石,蕃嶽張跱,設使竊發僥倖,方鎮便來討伐,幾何而不誅夷。且臣位任過重,一階兩級,自然必至。如何以滅族易此。古人云:『左手據天下之圖,右手刎其喉,愚夫不為。』臣雖凡下,朝廷許其觕有所及,以理而察,臣不容有此。」上復遣問曰:「熙先近在華林門外,寧欲面辨之乎?」曄辭窮,乃曰:「熙先苟誣引臣,臣當如何。」熙先聞曄不服,笑謂殿中將軍沈邵之曰:「凡諸處分,符檄書疏,皆范曄所造及治定。云何於今方作如此抵蹋邪。」上示以墨跡,曄乃具陳本末,曰:「久欲上聞,逆謀未著,又冀其事消弭,故推遷至今。負國罪重,分甘誅戮。」
其夜,上使尚書僕射何尚之視之,問曰:「卿事何得至此?」曄曰:「君謂是何?」尚之曰:「卿自應解。」曄曰:「外人傳庾尚書見憎,計與之無惡。謀逆之事,聞孔熙先說此,輕其小兒,不以經意。今忽受責,方覺為罪。君方以道佐世,使天下無冤。弟就死之後,猶望君照此心也。」明日,仗士送曄付廷尉,入獄,問徐丹陽所在,然後知為湛之所發。熙先望風吐款,辭氣不橈,上奇其才,遣人慰勞之曰:「以卿之才,而滯於集書省,理應有異志。此乃我負卿也。」又詰責前吏部尚書何尚之曰:「使孔熙先年將三十作散騎郎,那不作賊。」
熙先於獄中上書曰:「囚小人猖狂,識無遠概,徒 224c8.gif 意氣之小感,不料逆順之大方。與第二弟休先首為姦謀,干犯國憲, 4aa0.gif 膾脯醢,無補尤戾。陛下大明含弘,量苞天海,錄其一介之節,猥垂優逮之詔。恩非望始,沒有遺榮,終古以來,未有斯比。夫盜馬絕纓之臣,懷璧投書之士,其行至賤,其過至微,由識不世之恩,以盡軀命之報,卒能立功齊、魏,致勳秦、楚。囚雖身陷禍逆,名節俱喪,然少也慷慨,竊慕烈士之遺風。但墜崖之木,事絕升躋,覆盆之水,理乖收汲。方當身膏鈇鉞,詒誡方來,若使魂而有靈,結草無遠。然區區丹抱,不負夙心,貪及視息,少得申暢。自惟性愛群書,心解數術,智之所周,力之所至,莫不窮攬,究其幽微。考論既往,誠多審驗。謹略陳所知,條牒如故別狀,願且勿遺棄,存之中書。若囚死之後,或可追存,庶九泉之下,少塞釁責。」所陳並天文占候,讖上有骨肉相殘之禍,其言深切。
曄在獄,與綜及熙先異處,乃稱疾求移考堂,欲近綜等。見聽,與綜等果得隔壁。遙問綜曰:「始被收時,疑誰所告?」綜云:「不知。」曄曰:「乃是徐童。」童,徐湛之小名仙童也。在獄為詩曰:「禍福本無兆,性命歸有極。必至定前期,誰能延一息。在生已可知,來緣 398e.gif 無識。好醜共一丘,何足異枉直。豈論東陵上,寧辨首山側。雖無嵇生琴,庶同夏侯色。寄言生存子,此路行復即。」
曄本意謂入獄便死,而上窮治其獄,遂經二旬,曄更有生望。獄吏因戲之曰:「外傳詹事或當長繫。」曄聞之驚喜,綜、熙先笑之曰:「詹事嘗共疇昔事時,無不攘袂瞋目。及在西池射堂上,躍馬顧盼,自以為一世之雄。而今擾攘紛紜,畏死乃爾。設令今時賜以性命,人臣圖主,何顏可以生存。」曄謂衛獄將曰:「惜哉!薶如此人。」將曰:「不忠之人,亦何足惜。」曄曰:「大將言是也。」
將出市,曄最在前,於獄門顧謂綜曰:「今日次第,當以位邪?」綜曰:「賊帥為先。」在道語笑,初無暫止。至市,問綜曰:「時欲至未?」綜曰:「勢不復久。」曄既食,又苦勸綜,綜曰:「此異病篤,何事強飯。」曄家人悉至市,監刑職司問:「須相見不?」曄問綜曰:「家人以來,幸得相見,將不暫別。」綜曰:「別與不別,亦何所存。來必當號泣,正足亂人意。」曄曰:「號泣何關人,向見道邊親故相瞻望,亦殊勝不見。吾意故欲相見。」於是呼前。曄妻先下撫其子,回罵曄曰:「君不為百歲阿家,不感天子恩遇,身死固不足塞罪,奈何枉殺子孫。」曄乾笑云罪至而已。曄所生母泣曰:「主上念汝無極,汝曾不能感恩,又不念我老,今日奈何?」仍以手擊曄頸及頰,曄顏色不怍。妻云:「罪人,阿家莫念。」妹及妓妾來別,曄悲涕流漣,綜曰:「舅殊不同夏侯色。」曄收淚而止。綜母以子弟自蹈逆亂,獨不出視。曄語綜曰:「姊今不來,勝人多也。」曄轉醉,子藹亦醉,取地土及果皮以擲曄,呼曄為別駕數十聲。曄問曰:「汝恚我邪?」藹曰:「今日何緣復恚,但父子同死,不能不悲耳。」曄常謂死者神滅,欲著無鬼論;至是與徐湛之書,云「當相訟地下」。其謬亂如此。又語人:「寄語何僕射,天下決無佛鬼。若有靈,自當相報。」收曄家,樂器服玩,並皆珍麗,妓妾亦盛飾,母住止單陋,唯有一廚盛樵薪,弟子冬無被,叔父單布衣。曄及子藹、遙、叔蔞、孔熙先及弟休先、景先、思先、熙先子桂甫、桂甫子白民、謝綜及弟約、仲承祖、許耀,諸所連及,並伏誅。曄時年四十八。曄兄弟子父已亡者及謝綜弟緯,徙廣州。藹子魯連,吳興昭公主外孫,請全生命,亦得遠徙,世祖即位得還。
曄性精微有思致,觸類多善,衣裳器服,莫不增損制度,世人皆法學之。撰和香方,其序之曰:「麝本多忌,過分必害;沈實易和,盈斤無傷。零藿虛燥,詹唐黏濕。甘松、蘇合、安息、鬱金、 3b88.gif 多、和羅之屬,並被珍於外國,無取於中土。又棗膏昏鈍,甲煎淺俗,非唯無助於馨烈,乃當彌增於尤疾也。」此序所言,悉以比類朝士:「麝本多忌」,比庾炳之;「零藿虛燥」,比何尚之;「詹唐黏濕」,比沈演之;「棗膏昏鈍」,比羊玄保;「甲煎淺俗」,比徐湛之;「甘松、蘇合」,比慧琳道人;「沈實易和」,以自比也。
曄獄中與諸甥姪書以自序曰:
吾狂釁覆滅,豈復可言,汝等皆當以罪人棄之。然平生行己任懷,猶應可尋。至於能不,意中所解,汝等或不悉知。吾少懶學問,晚成人,年三十許,政始有向耳。自爾以來,轉為心化,推老將至者,亦當未已也。往往有微解,言乃不能自盡。為性不尋注書,心氣惡,小苦思,便憒悶,口機又不調利,以此無談功。至於所通解處,皆自得之於胸懷耳。文章轉進,但才少思難,所以每於操筆,其所成篇,殆無全稱者。常恥作文士。文患其事盡於形,情急於藻,義牽其旨,韻移其意。雖時有能者,大較多不免此累,政可類工巧圖繢,竟無得也。常謂情志所託,故當以意為主,以文傳意。以意為主,則其旨必見;以文傳意,則其詞不流。然後抽其芬芳,振其金石耳。此中情性旨趣,千條百品,屈曲有成理。自謂頗識其數,嘗為人言,多不能賞,意或異故也。
性別宮商,識清濁,斯自然也。觀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此處,縱有會此者,不必從根本中來。言之皆有實證,非為空談。年少中,謝莊最有其分,手筆差易,文不拘韻故也。吾思乃無定方,特能濟難適輕重,所稟之分,猶當未盡。但多公家之言,少於事外遠致,以此為恨,亦由無意於文名故也。
本未關史書,政恒覺其不可解耳。既造後漢,轉得統緒,詳觀古今著述及評論,殆少可意者。班氏最有高名,既任情無例,不可甲乙辨。後贊於理近無所得,唯志可推耳。博贍不可及之,整理未必愧也。吾雜傳論,皆有精意深旨,既有裁味,故約其詞句。至於循吏以下及六夷諸序論,筆勢縱放,實天下之奇作。其中合者,往往不減過秦篇。嘗共比方班氏所作,非但不愧之而已。欲遍作諸志,前漢所有者悉令備。雖事不必多,且使見文得盡。又欲因事就卷內發論,以正一代得失,意復未果。贊自是吾文之傑思,殆無一字空設,奇變不窮,同合異體,乃自不知所以稱之。此書行,故應有賞音者。紀、傳例為舉其大略耳,諸細意甚多。自古體大而思精,未有此也。恐世人不能盡之,多貴古賤今,所以稱情狂言耳。
吾於音樂,聽功不及自揮,但所精非雅聲,為可恨。然至於一絕處,亦復何異邪。其中體趣,言之不盡,弦外之意,虛響之音,不知所從而來。雖少許處,而旨態無極。亦嘗以授人,士庶中未有一豪似者。此永不傳矣。吾書雖小小有意,筆勢不快,餘竟不成就,每愧此名。
曄自序並實,故存之。
藹幼而整潔,衣服竟歲未嘗有塵點。死時年二十。
曄少時,兄晏常云:「此兒進利,終破門戶。」終如晏言。
史臣曰:古之人云:「利令智昏。」甚矣,利害之相傾。劉湛識用才能,實苞經國之略,豈不知移弟為臣,則君臣之道用,變兄成主,則兄弟之義殊乎。而義康數懷姦計,苟相崇說,與夫推長戟而犯魏闕,亦何以異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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