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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休竹客

[二十四史] 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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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一百‧列傳第七十  王彌 張昌 陳敏 王如 杜曾 杜弢 王機 祖約 蘇峻 孫恩 盧循 譙縱
王彌
王彌,東萊人也。家世二千石。祖頎,魏玄菟太守,武帝時,至汝南太守。彌有才幹,博涉書記。少游俠京都,隱者董仲道見而謂之曰:「君豺聲豹視,好亂樂禍,若天下騷擾,不作士大夫矣。」
惠帝末,妖賊劉柏根起於東萊之惤縣,彌率家僮從之,柏根以為長史。柏根死,聚徒海渚,為苟純所敗,亡入長廣山為群賊。彌多權略,凡有所掠,必豫圖成敗,舉無遺策,弓馬迅捷,膂力過人,青土號為「飛豹」。後引兵入寇青徐,兗州刺史苟晞逆擊,大破之。彌退集亡散,衆復大振,晞與之連戰,不能克。彌進兵寇泰山、魯國、譙、梁、陳、汝南、潁川、襄城諸郡,入許昌,開府庫,取器杖,所在陷沒,多殺守令,有衆數萬,朝廷不能制。
會天下大亂,進逼洛陽,京邑大震,宮城門晝閉。司徒王衍等率百官距守,彌屯七里澗,王師進擊,大破之。彌謂其黨劉靈曰:「晉兵尚強,歸無所厝。劉元海昔為質子,我與之周旋京師,深有分契,今稱漢王,將歸之,可乎?」靈然之。乃渡河歸元海。元海聞而大悅,遣其侍中兼御史大夫郊迎,致書於彌曰:「以將軍有不世之功,超時之德,故有此迎耳。遲望將軍之至,孤今親行將軍之館,輒拂席洗爵,敬待將軍。」及彌見元海,勸稱尊號,元海謂彌曰:「孤本謂將軍如竇周公耳,今真吾孔明、仲華也。烈祖有云:『吾之有將軍,如魚之有水。』」於是署彌司隸校尉,加侍中、特進,彌固辭。使隨劉曜寇河內,又與石勒攻臨漳。
永嘉初,寇上黨,圍壺關,東海王越遣淮南內史王曠、安豐太守衛乾等討之,及彌戰於高都、長平間,大敗之,死者十六七。元海進彌征東大將軍,封東萊公。與劉曜、石勒等攻魏郡、汲郡、頓丘,陷五十餘壁,皆調為軍士。又與勒攻鄴,安北將軍和郁棄城而走。懷帝遣北中郎將裴憲次白馬討彌,車騎將軍王堪次東燕討勒,平北將軍曹武次大陽討元海。武部將軍彭默為劉聦所敗,見害,衆軍皆退。聦渡黃河,帝遣司隸校尉劉暾、將軍宋抽等距之,皆不能抗。彌、聦以萬騎至京城,焚二學。東海王越距戰於西明門,彌等敗走。彌復以二千騎寇襄城諸縣,河東、平陽、弘農、上黨諸流人之在潁川、襄城、汝南、南陽、河南者數萬家,為舊居人所不禮,皆焚燒城邑,殺二千石長吏以應彌。彌又以二萬人會石勒寇陳郡、潁川,屯陽翟,遣弟璋與石勒共寇徐兗,因破越軍。
彌後與曜寇襄城,遂逼京師。時京邑大饑,人相食,百姓流亡,公卿奔河陰。曜、彌等遂陷宮城,至太極前殿,縱兵大掠。幽帝於端門,逼辱羊皇后,殺皇太子詮,發掘陵墓,焚燒宮廟,城府蕩盡,百官及男女遇害者三萬餘人,遂遷帝於平陽。
彌之掠也,曜禁之,彌不從。曜斬其牙門王延以徇,彌怒,與曜阻兵相攻,死者千餘人。彌長史張嵩諫曰:「明公與國家共興大事,事業甫耳,便相攻討,何面見主上乎!平洛之功誠在將軍,然劉曜皇族,宜小下之。晉二王平吳之鑒,其則不遠,願明將軍以為慮。縱將軍阻兵不還,其若子弟宗族何!」彌曰:「善,微子,吾不聞此過也。」於是詣曜謝,結分如初。彌曰:「下官聞過,乃是張長史之功。」曜謂嵩曰:「君為朱建矣,豈況范生乎!」各賜嵩金百斤。彌謂曜曰:「洛陽天下之中,山河四險之固,城池宮室無假營造,可徙平陽都之。」曜不從,焚燒而去。彌怒曰:「屠各子,豈有帝王之意乎!汝柰天下何!」遂引衆東屯項關。
初,曜以彌先入洛,不待己,怨之,至是嫌隙遂構。劉暾說彌還據青州,彌然之,乃以左長史曹嶷為鎮東將軍,給兵五千,多齎寶物還鄉里,招誘亡命,且迎其室。彌將徐邈、高梁輒率部曲數千人隨嶷去,彌益衰弱。
初,石勒惡彌驍勇,常密為之備。彌之破洛陽也,多遺勒美女寶貨以結之。時勒擒苟晞,以為左司馬,彌謂勒曰:「公獲苟晞而用之,何其神妙!使晞為公左,彌為公右,天下不足定也!」勒愈忌彌,陰圖之。劉暾又勸彌徵曹嶷,藉其衆以誅勒。於是彌使暾詣青州,令曹嶷引兵會己,而詐耍勒共向青州。暾至東阿,為勒游騎所獲。勒見彌與嶷書,大怒,乃殺暾。彌未之知,勒伏兵襲彌,殺之,并其衆。
張昌
張昌,本義陽蠻也。少為平氏縣吏,武力過人,每自占卜,言應當富貴。好論攻戰,儕類咸共笑之。及李流寇蜀,昌潛遁半年,聚黨數千人,盜得幢麾,詐言臺遣其募人討流。會壬午詔書發武勇以赴益土,號曰「壬午兵」。自天下多難,數術者云當有帝王興於江左,及此調發,人咸不樂西征,昌黨因之誑惑,百姓各不肯去。而詔書催遣嚴速,所經之界停留五日者,二千石免。由是郡縣官長皆躬出驅逐,展轉不遠,屯聚而為劫掠。是歲江夏大稔,流人就食者數千口。
太安二年,昌於安陸縣石巖山屯聚,去郡八十里,諸流人及避戍役者多往從之。昌乃易姓名為李辰。太守弓欽遣軍就討,輒為所破。昌徒衆日多,遂來攻郡。欽出戰,大敗,乃將家南奔沔口。鎮南大將軍、新野王歆遣騎督靳滿討昌於隨郡西,大戰,滿敗走,昌得其器杖,據有江夏,即其府庫。造妖言云:「當有聖人出。」
山都縣吏丘沈遇於江夏,昌名之為聖人,盛車服出迎之,立為天子,置百官。沈易姓名為劉尼,稱漢後,以昌為相國,昌兄味為車騎將軍,弟放廣武將軍,各領兵。於石巖中作宮殿,又於巖上織竹為鳥形,衣以五綵,聚肉於其傍,衆鳥群集,詐云鳳皇降,又言珠袍、玉璽、鐵券、金鼓自然而至。乃下赦書,建元神鳳,郊祀、服色依漢故事。其有不應其募者,族誅。又流訛言云:「江淮已南當圖反逆,官軍大起,悉誅討之。」群小互相扇動,人情惶懼,江沔間一時猋起,豎牙旗,鳴鼓角,以應昌,旬月之間,衆至三萬,皆以絳科頭,撍之以毛。江夏、義陽士庶莫不從之,惟江夏舊姓江安令王傴、秀才呂蕤不從。昌以三公位徵之,傴、蕤密將宗室北奔汝南,投豫州刺史劉喬。鄉人期思令李權、常安令吳鳳、孝廉吳暢糾合善士,得五百餘家,追隨傴等,不豫妖逆。
新野王歆上言:「妖賊張昌、劉尼妄稱神聖,犬羊萬計,絳頭毛面,挑刀走戟,其鋒不可當。請臺勑諸軍,三道救助。」於是劉喬率諸軍據汝南以禦賊,前將軍趙驤領精卒八千據宛,助平南將軍羊伊距守。昌遣其將軍黃林為大都督,率二萬人向豫州,前驅李宮欲掠取汝水居人,喬遣將軍李楊逆擊,大破之。林等東攻弋陽,太守梁桓嬰城固守。又遣其將馬武破武昌,害太守,昌自領其衆。西攻宛,破趙驤,害羊伊。進攻襄陽,害新野王歆。昌別率石冰東破江、揚二州,偽置守長。當時五州之境皆畏逼從逆。又遣其將陳貞、陳蘭、張甫等攻長沙、湘東、零陵諸郡。昌雖跨帶五州,樹立牧守,皆桀盜小人而無禁制,但以劫掠為務,人情漸離。
是歲,詔以寧朔將軍、領南蠻校尉劉弘鎮宛,弘遣司馬陶侃、參軍蒯桓、皮初等率衆討昌於竟陵,劉喬又遣將軍李楊、督護尹奉總兵向江夏。侃等與昌苦戰累日,大破之,納降萬計,昌乃沈竄于下雋山。明年秋,乃擒之,傳首京師,同黨並夷三族。
陳敏
陳敏字令通,廬江人也。少有幹能,以郡廉吏補尚書倉部令史。及趙王倫篡逆,三王起義兵,久屯不散,京師倉廩空虛,敏建議曰:「南方米穀皆積數十年,時將欲腐敗,而不漕運以濟中州,非所以救患周急也。」朝廷從之,以敏為合肥度支,遷廣陵度支。
張昌之亂,遣其將石冰等趣壽春,都督劉準憂惶計無所出。時敏統大軍在壽春,謂準曰:「此等本不樂遠戍,故逼迫成賊。烏合之衆,其勢易離。敏請合率運兵,公分配衆力,破之必矣。」準乃益敏兵擊之,破吳弘、石冰等,敏遂乘勝逐北,戰數十合。時冰衆十倍,敏以少擊衆,每戰皆克,遂至揚州。迴討徐州賊封雲,雲將張統斬雲降。敏以功為廣陵相。時惠帝幸長安,四方交爭,敏遂有割據江東之志。其父聞之,怒曰:「滅我門者,必此兒也!」父亡,去職。
東海王越當西迎大駕,承制起敏為右將軍、假節、前鋒都督,致書於敏曰:
將軍建謀富國,則有大漕之勳。及遭冰昌之亂,則首率義徒,以寡敵衆。外無強兵之援,內無運籌之侶,隻身挺立,雄略從橫,擢奇謀於馬首,奮靈計於臨危,金聲振於江外,精光赫於揚楚。攻堅陷嶮,三十餘戰,師徒無虧,勍敵自滅。五州復全,苞茅入貢,豈非將軍之功力哉!
今羯賊屯結,遊魂河濟,鼠伏雉竄,藏匿陳留,始欲姦盜,終圖不軌。將軍孫吳之術既明,已試之功先著,孤與將軍情分特隆,想割草土之哀,抑難居之思,捨絰執戈,來卹國難。天子遠巡,鑾輿未反,引領東眷,有懷山陵。當憑將軍戮力,王輅有旋。將軍率將所領,承書風發,米布軍資,惟將軍所運。
時越討豫州刺史劉喬,敏引兵會之,與越俱敗於蕭。
敏因中國大亂,遂請東歸,收兵據歷陽。會吳王常侍甘卓自洛至,教卓假稱皇太弟命,拜敏為揚州刺史,并假江東首望顧榮等四十餘人為將軍、郡守,榮並偽從之。敏為息娶卓女,遂相為表裏。揚州刺史劉機、丹楊太守王廣等皆棄官奔走。敏弟昶知顧榮等有貳心,勸敏殺之,敏不從。昶將精兵數萬據烏江,弟恢率錢端等南寇江州,刺史應邈奔走,弟斌東略諸郡,遂據有吳越之地。敏命寮佐以己為都督江東軍事、大司馬、楚公,封十郡,加九錫,列上尚書,稱自江入河,奉迎鑾駕。
東海王軍諮祭酒華譚聞敏自相署置,而顧榮等並江東首望,悉受敏官爵,乃遺榮等書曰:
石冰之亂,朝廷錄敏微功,故加越次之禮,授以上將之任,庶有韓盧一噬之效。而本性凶狡,素無識達,貪榮干運,逆天而動,阻兵作威,盜據吳會,內用凶弟,外委軍吏,上負朝廷寵授之榮,下孤宰輔過禮之惠。天道伐惡,人神所不祐。雖阻長江,命危朝露。忠節令圖,君子高行,屈節附逆,義士所恥。王蠋匹夫,志不可屈;於期慕義,隕首燕庭。況吳會仁人並受國寵,或剖符名郡,或列為近臣,而便辱身姦人之朝,降節逆叛之黨,稽顙屈膝,不亦羞乎!昔龔勝絕粒,不食莽朝;魯連赴海,恥為秦臣。君子義行,同符千載,遙度雅量,豈獨是安!
昔吳之武烈,稱美一代,雖奮奇宛葉,亦受折襄陽。討逆雄氣,志存中夏,臨江發怒,命訖丹徒。賴先主承運,雄謀天挺,尚內倚慈母仁明之教,外杖子布廷爭之忠,又有諸葛、顧、步、張、朱、陸、全之族,故能鞭笞百越,稱制南州。然兵家之興,不出三世,運未盈百,歸命入臣。今以陳敏倉部令史,七第頑冗,六品下才,欲躡桓王之高蹤,蹈大皇之絕軌,遠度諸賢,猶當未許也。諸君垂頭,不能建翟義之謀;而顧生俛眉,已受羈絆之辱。皇輿東軒,行即紫館,百僚垂纓,雲翔鳳闕,廟勝之謨,潛運帷幄。然後發荊州武旅,順流東下,徐州銳鋒,南據堂邑;征東勁卒,耀威歷陽;飛橋越橫江之津,泛舟涉瓜步之渚;威震丹楊,擒寇建鄴,而諸賢何顏見中州之士邪!
小寇隔津,音符道闊,引領南望,情存舊懷。忠義之人,何世蔑有!夫危而不能安,亡而不能存,將何貴乎!永長宿德,情所素重;彥先垂髮,分著金石;公冑早交,恩紀特隆;令伯義聲,親好密結。上欲與諸賢效翼紫宸,建功帝籍。如其不爾,亦可泛舟河渭,擊楫清歌。何為辱身小寇之手,以蹈逆亂之禍乎!昔為同志,今已殊域;往為一體,今成異身。瞻江長歎,非子誰思!願圖良策,以存嘉謀也。
敏凡才無遠略,一旦據有江東,刑政無章,不為英俊所服,且子弟凶暴,所在為患。周玘、顧榮之徒常懼禍敗,又得譚書,皆有慚色。玘、榮遣使密報征東大將軍劉準遣兵臨江,己為內應。準遣揚州刺史劉機、寧遠將軍衡彥等出歷陽,敏使弟昶及將軍錢廣次烏江以距之,又遣弟閎為歷陽太守,戍牛渚。錢廣家在長城,玘鄉人也,玘潛使圖昶。廣遣其屬何康、錢象投募送白事於昶,昶頫頭視書,康揮刀斬之,稱州下已殺敏,敢有動者誅三族,吹角為內應。廣先勒兵在朱雀橋,陳兵水南,玘、榮又說甘卓,卓遂背敏。敏率萬餘人將與卓戰,未獲濟,榮以白羽扇麾之,敏衆潰散。敏單騎東奔至江乘,為義兵所斬,母及妻子皆伏誅,於是會稽諸郡並殺敏諸弟無遺焉。
王如
王如,京兆新豐人也。初為州武吏,遇亂流移至宛。時諸流人有詔並遣還鄉里,如以關中荒殘,不願歸,征南將軍山簡、南中郎將杜蕤各遣兵送之,而促期令發。如遂潛結諸無賴少年,夜襲二軍,破之。杜蕤悉衆擊如,戰于涅陽,蕤軍大敗。山簡不能禦,移屯夏口,如又破襄城。於是南安龐實、馮翊嚴嶷、長安侯脫等各帥其黨攻諸城鎮,多殺令長以應之。未幾,衆至四五萬,自號大將軍,領司、雍二州牧。
如懼石勒之攻己也,乃厚賄於勒,結為兄弟,勒亦假其強而納之。時侯脫據宛,與如不協,如說勒曰:「侯脫雖名漢臣,其實漢賊。如常恐其來襲,兄宜備之。」勒素怒脫貳己,憚如脣齒,故不攻之。及聞如言,甚悅,遂夜令三軍蓐食待命,雞鳴而駕,後出者斬,晨壓宛門攻之,旬有二日而克之,勒遂斬脫。如於是大掠沔漢,進逼襄陽。征南山簡使將趙同帥師擊之,經年不能克,智力並屈,遂嬰城自守。王澄帥軍赴京都,如邀擊破之。
如連年種穀皆化為莠,軍中大飢,其黨互相攻劫,官軍進討,各相率來降。如計無所出,歸于王敦。敦從弟棱愛如驍武,請敦配己麾下。敦曰:「此輩虓險難蓄,汝性忌急,不能容養,更成禍端。」棱固請,與之。棱置諸左右,甚加寵遇。如數與敦諸將角射,屢鬬爭為過失,棱果不容而杖之,如甚以為恥。初,敦有不臣之跡,棱每諫之,敦常怒其異己。及敦聞如為棱所辱,密使人激怒之,勸令殺棱。如詣棱,因閑宴,請劔舞為歡,棱從之。如於是舞刀為戲,漸漸來前。棱惡而呵之不止,叱左右使牽去,如直前害棱。敦聞而陽驚,亦捕如誅之。
杜曾
杜曾,新野人,南中郎將蕤之從祖弟也。少驍勇絕人,能被甲游於水中。始為新野王歆鎮南參軍,歷華容令,至南蠻司馬。凡有戰陣,勇冠三軍。
會永嘉之亂,荊州荒梗,故牙門將胡亢聚衆於竟陵,自號楚公,假曾竟陵太守。亢後與其黨自相猜貳,誅其驍將數十人,曾心不自安,潛謀圖之,乃卑身屈節以事於亢,亢弗之覺,甚信任之。會荊州賊王沖自號荊州刺史,部衆亦盛,屢遣兵抄亢所統,亢患之,問計於曾,曾勸令擊之,亢以為然。曾白亢取帳下刀戟付工磨之,因潛引王沖之兵。亢遣精騎出距沖,城中空虛,曾因斬亢而并其衆,自號南中郎將,領竟陵太守。曾求南郡太守劉務女不得,盡滅其家。會愍帝遣第五猗為安南將軍、荊州刺史,曾迎猗於襄陽,為兄子娶猗女,遂分據沔漢。
時陶侃新破杜弢,乘勝擊曾,有輕曾之色。侃司馬魯恬言於侃曰:「古人爭戰,先料其將,今使君諸將無及曾者,未易可逼也。」侃不從,進軍圍之於石城。時曾軍多騎,而侃兵無馬,曾密開門,突侃陣,出其後,反擊其背,侃師遂敗,投水死者數百人。曾將趨順陽,下馬拜侃,告辭而去。既而致箋於平南將軍荀崧,求討丹水賊以自效,崧納之。侃遺崧書曰:「杜曾凶狡,所將之卒皆豺狼也,可謂鴟梟食母之物。此人不死,州土未寧,足下當識吾言。」崧以宛中兵少,藉曾為外援,不從侃言。曾復率流亡二千餘人圍襄陽,數日不下而還。
及王廙為荊州刺史,曾距之,廙使將朱軌、趙誘擊曾,皆為曾所殺。王敦遣周訪討之,屢戰不能克,訪潛遣人緣山開道,出曾不意以襲之,曾衆潰,其將馬雋、蘇溫等執曾詣訪降。訪欲生致武昌,而朱軌息昌、趙誘息胤皆乞曾以復冤,於是斬曾,而昌、胤臠其肉而噉之。
杜弢
杜弢字景文,蜀郡成都人也。祖植,有名蜀土,武帝時為符節令。父眕,略陽護軍。弢初以才學著稱,州舉秀才。遭李庠之亂,避地南平,太守應詹愛其才而禮之。後為醴陵令。
時巴蜀流人汝班、蹇碩等數萬家,布在荊湘間,而為舊百姓之所侵苦,並懷怨恨。會蜀賊李驤殺縣令,屯聚樂鄉,衆數百人,弢與應詹擊驤,破之。蜀人杜疇、蹇撫等復擾湘州,參軍馮素與汝班不協,言於刺史荀眺曰:「流人皆欲反。」眺以為然,欲盡誅流人。班等懼死,聚衆以應疇。時弢在湘中,賊衆共推弢為主,弢自稱梁益二州牧、平難將軍、湘州刺史,攻破郡縣,眺委城走廣州。廣州刺史郭訥遣始興太守嚴佐率衆攻弢,弢逆擊破之。荊州刺史王澄復遣王機擊弢,敗於巴陵。弢遂縱兵肆暴,偽降於山簡,簡以為廣漢太守。
眺之走也,州人推安成太守郭察領州事,因率衆討弢,反為所敗,察死之。弢遂南破零陵,東侵武昌,害長沙太守崔敷、宜都太守杜鑒、邵陵太守鄭融等。元帝命征南將軍王敦、荊州刺史陶侃等討之,前後數十戰,弢將士多物故,於是請降。帝不許。弢乃遺應詹書曰:
天步艱難,始自吾州;州黨流移,在於荊土。其所遇值,蔑之如遺,頓伏死亡者略復過半,備嘗荼毒,足下之所鑒也。客主難久,嫌隙易構,不謂樂鄉起變出於不意,時與足下思散疑結,求擒其黨帥,惟患算不經遠,力不陷堅耳。及在湘中,懼死求生,遂相結聚,欲守善自衛,天下小定,然後輸誠盟府。尋山公鎮夏口,即具陳之。此公鑒開塞之會,察窮通之運,納吾於衆疑之中,非高識玄覩,孰能若此!西州人士得沐浴於清流,豈惟滌蕩瑕穢,乃骨肉之施。此公薨逝,斯事中廢,賢愚痛毒,竊心自悼。欲遣滕永文、張休豫詣大府備列起事以來本末,但恐貪功殉名之徒將讒間於聖主之聽,戮吾使於市朝以彰叛逆之罪,故未敢遣之。而甘陶卒至,水陸十萬,旌旗曜於山澤,舟艦盈於三江,威則威矣,然吾衆竊未以為懼。晉文伐原,以全信為本,故能使諸侯歸之。陶侃宣赦書而繼之以進討,豈所以崇奉明詔,示軌憲於四海!逼向義之夫以為叛逆之虜,踧思善之衆以極不赦之責,非不戰而屈人之算也。驅略烏合,欲與必死者求一戰,未見爭衡之機權也。吾之赤心,貫於神明,西州人士,卿粗悉之耳。寧當令抱枉於時,不證於大府邪!
昔虞卿不榮大國之相,與魏齊同其安危;司馬遷明言於李陵,雖刑殘而無慨。足下抗威千里,聲播汶衡,進宜為國思靜難之略,退與舊交措枉直之正,不亦綽然有餘裕乎!望卿騰吾箋令,時達盟府,遣大使光臨,使吾得披露肝膽,沒身何恨哉!伏想盟府必結紐於紀綱,為一匡於聖世,使吾廁列義徒,負戈前驅,迎皇輿於閶闔,掃長蛇於荒裔,雖死之日,猶生之年也。若然,先清方夏,卻定中原,吾得一年之糧,使泝流西歸,夷李雄之逋寇,修禹貢之舊獻,展微勞以補往愆,復州邦以謝鄰國,亦其志也,惟所裁處耳。
吾遠州寒士,與足下出處殊倫,誠不足感神交而濟其傾危。但顯吾忠誠,則汶嶽荷忠順之恕,衡湘無伐叛之虞,隆足下宏納之望,拯吾徒陷溺之艱,焉可金玉其音哉!然顒顒十餘萬口,亦勞瘁於警備,思放逸於南畝矣。衡嶽、江、湘列吾左右,若往言有貳,血誠不亮,益梁受殃,不惟鄙門而已。
詹甚哀之,乃啟呈弢書,并上言曰:「弢益州秀才,素有清望,文理既優,幹事兼美。往因使流寓,居詹郡界,其貞心堅白,詹所委究。李驤為變樂鄉,劫略良善,弢時出家財,招募忠勇,登壇歃血,義誠慷慨。會驤攻燒南平,弢遂東下巴漢,與湘中鄉人相遇,推其素望,遂相憑結。論弢本情,非首作亂階者也。然破湘川,實弢之罪,亦由兵交其間,遂使滋蔓。按弢今書,血誠亦至矣。昔朱鮪自疑於洛陽,光武指河水以明心,鮪感義歸誠,終展力報施,受封侯之寵,由恕過以錄功也。詹竊謂今者當圮運之會,思弘遠猷,故齊赦射鉤之誅,晉貰斬袪之戮,用能濟翼戴之高勳,隆一匡之美譽,況弢等素無斯愆而稽顙投命邪!以為可遣大使宣揚聖旨,雲澤沾之於上,百姓沐浴於下,則上下交泰,江左無風塵之虞矣。」帝乃使前南海太守王運受弢降,宣詔書大赦,凡諸反逆一皆除之,加弢巴東監軍。
弢受命後,諸將殉功者攻擊之不已,弢不勝憤怒,遂殺運而使其將王真領精卒三千為奇兵,出江南,向武陵,斷官軍運路。陶侃使伏波將軍鄭攀邀擊,大破之,真步走湘城。於是侃等諸軍齊進,真遂降侃,衆黨散潰。弢乃逃遁,不知所在。
王機 兄矩
王機字令明,長沙人也。父毅,廣州刺史,甚得南越之情。機美姿儀,俶儻有度量。陳恢之亂,機年十七,率衆擊破之。嘗慕王澄為人,澄亦雅知之,以為己亞,遂與友善,內綜心膂,外為牙爪。尋用為成都內史。機終日醉酒,不存政事,由是百姓怨之,人情騷動。
會澄遇害,機懼禍及,又屬杜弢所在發墓,而獨為機守冢,機益自疑。就王敦求廣州,敦不許。會廣州人背刺史郭訥,迎機為刺史,機遂將奴客門生千餘人入廣州,州部將溫邵率衆迎機。敦遣參軍葛幽追之,及於廬陵,機叱幽曰:「何以敢來?欲取死邪?」幽不敢逼而歸。郭訥聞邵之納機也,乃遣兵擊邵,反為所破。訥又遣機父兄時吏距之,咸倒戈迎機,訥衆皆散,乃握節而避機。機遂入城就訥求節,訥歎曰:「昔蘇武不失其節,前史以為美談。此節天朝所假,義不相與,自可遣兵來取之。」機慚而止。
機自以篡州,懼為王敦所討,乃更求交州。時杜弢餘黨杜弘奔臨賀,送金數千兩與機,求討桂林賊以自效。機為列上,朝廷許之。王敦以機難制,又欲因機討梁碩,故以降杜弘之勳轉為交州刺史。碩聞而遣子侯候機於鬱林,機怒其迎遲,責云:「須至州當相收拷。」碩子馳使報碩,碩曰:「王郎已壞廣州,何可復來破交州也!」乃禁州人不許迎之。府司馬杜讚以碩不迎機,率兵討碩,為碩所敗。碩恐諸僑人為機,於是悉殺其良者,乃自領交阯太守。機既為碩所距,遂往鬱林。時杜弘大破桂林賊還,遇機於道,機勸弘取交州。弘素有意,乃執機節曰:「當相與迭持,何可獨捉!」機遂以節與之。於是機與弘及溫邵、劉沈等並反。
尋而陶侃為廣州,到始興,州人皆諫不可輕進,侃不聽。及至州,諸郡縣皆已迎機矣。侃先討溫邵、劉沈,皆殺之。機遣牙門屈藍還州,詐言增糧,密招誘所部,欲以距侃。侃即收藍斬之,遣督護許高討機走之,病死于道。高掘出其尸斬首,并殺其二子焉。
機兄矩,字令式。美姿容,每出游,觀者盈路。初為南平太守,豫討陳恢有功,遷廣州刺史。將赴職,忽見一人持奏謁矩,自云京兆杜靈之。矩問之,答稱:「天上京兆,被使召君為主簿。」矩意甚惡之。至州月餘卒。
祖約
祖約字士少,豫州刺史逖之弟也。初以孝廉為成皋令,與逖甚相友愛。永嘉末,隨逖過江。元帝稱制,引為掾屬,與陳留阮孚齊名。後轉從事中郎,典選舉。
約妻無男而性妒,約亦不敢違忤。嘗夜寢於外,忽為人所傷,疑其妻所為,約求去職,帝不聽,約便從右司馬營東門私出。司直劉隗劾之曰:「約幸荷殊寵,顯位選曹,銓衡人物,衆所具瞻。當敬以直內,義以方外,杜漸防萌,式遏寇害。而乃變起蕭牆,患生婢妾,身被刑傷,虧其膚髮。群小噂 20d32.gif ,囂聲遠被,塵穢清化,垢累明時。天恩含垢,猶復慰喻,而約違命輕出,既無明智以保其身,又孤恩廢命,宜加貶黜,以塞衆謗。」帝不之罪。隗重加執據,終不許。
及逖有功於譙沛,約漸見任遇。逖卒,自侍中代逖為平西將軍、豫州刺史,領逖之衆。約異母兄光祿大夫納密言於帝曰:「約內懷陵上之心,抑而使之可也。今顯侍左右,假其權勢,將為亂階矣。」帝不納。時人亦謂納與約異生,忌其寵貴,故有此言。而約竟無綏馭之才,不為士卒所附。
及王敦舉兵,約歸衛京都,率衆次壽陽,逐敦所署淮南太守任台,以功封五等侯,進號鎮西將軍,使屯壽陽,為北境藩扞。自以名輩不後郗、卞,而不豫明帝顧命,又望開府,及諸所表請多不見許,遂懷怨望。石聦嘗以衆逼之,約屢表請救,而官軍不至。聦既退,朝議又欲作涂塘以遏胡寇,約謂為棄己,彌懷憤恚。先是,太后使蔡謨勞之,約見謨,瞋目攘袂,非毀朝政。及蘇峻舉兵,遂推崇約而罪執政,約聞而大喜。從子智及衍並傾險好亂,又讚成其事,於是命逖子沛內史渙、女婿淮南太守許柳以兵會峻。逖妻,柳之姊也,固諫不從。及峻克京都,矯詔以約為侍中、太尉、尚書令。潁川人陳光率其屬攻之,約左右閻禿貌類約,光謂為約而擒之,約踰垣獲免。光奔於石勒,而約之諸將復陰結於勒,請為內應。勒遣石聦來攻之,約衆潰,奔歷陽。遣兄子渙攻桓宣于皖城,會毛寶援宣,擊渙,敗之。趙胤復遣將軍甘苗從三焦上歷陽,約懼而夜遁,其將牽騰率衆出降。
約以左右數百人奔於石勒,勒薄其為人,不見者久之。勒將程遐說勒曰:「天下粗定,當顯明逆順,此漢高祖所以斬丁公也。今忠於事君者莫不顯擢,背叛不臣者無不夷戮,此天下所以歸伏大王也。祖約猶存,臣切惑之。且約大引賓客,又占奪鄉里先人田地,地主多怨。」於是勒乃詐約曰:「祖侯遠來,未得喜歡,可集子弟一時俱會。」至日,勒辭之以疾,令遐請約及其宗室。約知禍及,大飲致醉。既至於市,抱其外孫而泣。遂殺之,并其親屬中外百餘人悉滅之,婦女伎妾班賜諸胡。
初,逖有胡奴曰王安,待之甚厚。及在雍丘,告之曰:「石勒是汝種類,吾亦不在爾一人。」乃厚資遣之,遂為勒將。祖氏之誅也,安多將從人於市觀省,潛取逖庶子道重,藏之為沙門,時年十歲。石氏滅後來歸。
蘇峻
蘇峻字子高,長廣掖人也。父模,安樂相。峻少為書生,有才學,仕郡主簿。年十八,舉孝廉。永嘉之亂,百姓流亡,所在屯聚,峻糾合得數千家,結壘於本縣。于時豪傑所在屯聚,而峻最強。遣長史徐瑋宣檄諸屯,示以王化,又收枯骨而葬之,遠近感其恩義,推峻為主。遂射獵於海邊青山中。
元帝聞之,假峻安集將軍。時曹嶷領青州刺史,表峻為掖令,峻辭疾不受。嶷惡其得衆,恐必為患,將討之。峻懼,率其所部數百家汎海南渡。既到廣陵,朝廷嘉其遠至,轉鷹揚將軍。會周堅反於彭城,峻助討之,有功,除淮陵內史,遷蘭陵相。
王敦作逆,詔峻討敦。卜之不吉,遲迴不進。及王師敗績,峻退保盱眙。淮陵故吏徐深、艾毅重請峻為內史,詔聽之,加奮威將軍。
太寧初,更除臨淮內史。王敦復肆逆,尚書令郗鑒議召峻及劉遐援京都,敦遣峻兄說峻曰:「富貴可坐取,何為自來送死?」峻不從,遂率衆赴京師,頓於司徒故府。道遠行速,軍人疲困。沈充、錢鳳謀曰:「北軍新到,未堪攻戰,擊之必克。若復猶豫,後難犯也。」賊於其夜度竹格渚,拔柵將戰,峻率其將韓晃於南塘橫截,大破之。又隨庾亮追破沈充。進使持節、冠軍將軍、歷陽內史,加散騎常侍,封邵陵公,食邑一千八百戶。
峻本以單家聚衆於擾攘之際,歸順之後,志在立功,既有功於國,威望漸著。至是有銳卒萬人,器械甚精,朝廷以江外寄之。而峻頗懷驕溢,自負其衆,潛有異志,撫納亡命,得罪之家有逃死者,峻輒蔽匿之。衆力日多,皆仰食縣官,運漕者相屬,稍有不如意,便肆忿言。
時明帝初崩,委政宰輔,護軍庾亮欲徵之。峻聞將徵,遣司馬何仍詣亮曰:「討賊外任,遠近從命,至於內輔,實非所堪。」不從,遂下優詔徵峻為大司農,加散騎常侍,位特進,以弟逸代領部曲。峻素疑亮欲害己,表曰:「昔明皇帝親執臣手,使臣北討胡寇。今中原未靖,無用家為,乞補青州界一荒郡,以展鷹犬之用。」復不許。峻嚴裝將赴召,而猶豫未決,參軍任讓謂峻曰:「將軍求處荒郡而不見許,事勢如此,恐無生路,不如勒兵自守。」峻從之,遂不應命。朝廷遣使諷諭之,峻曰:「臺下云我欲反,豈得活邪!我寧山頭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頭。往者國危累卵,非我不濟,狡兔既死,獵犬理自應烹,但當死報造謀者耳。」於是遣參軍徐會結祖約,謀為亂,而以討亮為名。約遣祖渙、許柳率衆助峻,峻遣將韓晃、張健等襲姑孰,進逼慈湖,殺于湖令陶馥及振威將軍司馬流。峻自率渙、柳衆萬人,乘風濟自橫江,次於陵口,與王師戰,頻捷,遂據蔣陵覆舟山,率衆因風放火,臺省及諸營寺署一時蕩盡。遂陷宮城,縱兵大掠,侵逼六宮,窮凶極暴,殘酷無道。驅役百官,光祿勳王彬等皆被捶撻,逼令擔負登蔣山。裸剝士女,皆以壞席苫草自鄣,無草者坐地以土自覆,哀號之聲震動內外。時官有布二十萬匹,金銀五千斤,錢億萬,絹數萬匹,他物稱是,峻盡廢之。矯詔大赦,惟庾亮兄弟不在原例。自為驃騎領軍將軍、錄尚書事,許柳丹楊尹,加前將軍馬雄左衛將軍,祖渙驍騎將軍,復弋陽王羕為西陽王、太宰、錄尚書事,羕息播亦復本官。於是改易官司,置其親黨,朝廷政事一皆由之。又遣韓晃入義興,張健、管商、弘徽等入晉陵。
時溫嶠、陶侃已唱義於武昌,峻聞兵起,用參軍賈寧計,還據石頭,更分兵距諸義軍,所過無不殘滅。嶠等將至,峻遂遷天子於石頭,逼迫居人,盡聚之後苑,使懷德令匡術守苑城。嶠等既到,乃築壘於白石,峻率衆攻之,幾至陷沒。東西抄掠,多所擒虜,兵威日盛,戰無不克,由是義衆沮衄,人懷異計。朝士之奔義軍者,皆云:「峻狡黠有智力,其徒黨驍勇,所向無敵。惟當以天討有罪,誅滅不久;若以人事言之,未易除也。」溫嶠怒曰:「諸君怯懦,乃是譽賊。」及後累戰不捷,嶠亦深憚之。管商等進攻吳郡,焚吳縣、海鹽、嘉興,敗諸義軍。韓晃又攻宣城,害太守桓彝。商等又焚餘杭,而大敗於武康,退還義興。嶠與趙胤率步兵萬人,從白石南上,欲以臨之。峻與匡孝將八千人逆戰,峻遣子碩與孝以數十騎先薄趙胤,敗之。峻望見胤走,曰:「孝能破賊,我更不如乎!」因舍其衆,與數騎北下突陣,不得入,將迴趨白木陂,牙門彭世、李千等投之以矛,墜馬,斬首臠割之,焚其骨,三軍皆稱萬歲。峻司馬任讓等共立峻弟逸為主。求峻尸不獲,碩乃發庾亮父母墓,剖棺焚尸。逸閉城自守。韓晃聞峻死,引兵赴石頭。管商及弘徽進攻庱亭壘,督護李閎及輕車長史滕含擊破之,斬首千級。商率衆走延陵,李閎與庱亭諸軍追之,斬獲數千級。商詣庾亮降,匡術舉苑城降。韓晃與蘇逸等并力攻術,不能陷。溫嶠等選精銳將攻賊營,碩率驍勇數百渡淮而戰,於陣斬碩。晃等震懼,以其衆奔張健於曲阿,門阨不得出,更相蹈藉,死者萬數。逸為李湯所執,斬於車騎府。
管商之降也,餘衆並歸張健。健又疑弘徽等不與己同,盡殺之,更以舟軍自延陵向長塘,小大二萬餘口,金銀寶物不可勝數。揚烈將軍王允之與吳興諸軍擊健,大破之,獲男女萬餘口。健復與馬雄、韓晃等輕軍俱走,閎率銳兵追之,及於巖山,攻之甚急。健等不敢下山,惟晃獨出,帶兩步 29260.gif 箭,卻據胡牀,彎弓射之,傷殺甚衆。箭盡,乃斬之。健等遂降,並梟其首。
孫恩
孫恩字靈秀,琅邪人,孫秀之族也。世奉五斗米道。恩叔父泰,字敬遠,師事錢唐杜子恭。而子恭有祕術,嘗就人借瓜刀,其主求之,子恭曰:「當即相還耳。」既而刀主行至嘉興,有魚躍入船中,破魚得瓜刀。其為神效往往如此。子恭死,泰傳其術。然浮狡有小才,誑誘百姓,愚者敬之如神,皆竭財產,進子女,以祈福慶。王珣言於會稽王道子,流之於廣州。廣州刺史王懷之以泰行鬱林太守,南越亦歸之。太子少傅王雅先與泰善,言於孝武帝,以泰知養性之方,因召還。道子以為徐州主簿,猶以道術眩惑士庶。稍遷輔國將軍、新安太守。王恭之役,泰私合義兵,得數千人,為國討恭。黃門郎孔道、鄱陽太守桓放之、驃騎諮議周勰等皆敬事之,會稽世子元顯亦數詣泰求其祕術。泰見天下兵起,以為晉祚將終,乃扇動百姓,私集徒衆,三吳士庶多從之。于時朝士皆懼泰為亂,以其與元顯交厚,咸莫敢言。會稽內史謝輶發其謀,道子誅之。
恩逃于海。衆聞泰死,惑之,皆謂蟬蛻登仙,故就海中資給。恩聚合亡命得百餘人,志欲復讎。及元顯縱暴吳會,百姓不安,恩因其騷動,自海攻上虞,殺縣令,因襲會稽,害內史王凝之,有衆數萬。於是會稽謝鍼、吳郡陸瑰、吳興丘尪、義興許允之、臨海周冑、永嘉張永及東陽、新安等凡八郡,一時俱起,殺長吏以應之,旬日之中,衆數十萬。於是吳興太守謝邈,永嘉太守謝逸,嘉興公顧胤,南康公謝明慧,黃門郎謝沖、張琨,中書郎孔道,太子洗馬孔福,烏程令夏侯愔等皆遇害。吳國內史桓謙,義興太守魏傿,臨海太守、新蔡王崇等並出奔。於是恩據會稽,自號征東將軍,號其黨曰「長生人」,宣語令誅殺異己,有不同者戮及嬰孩,由是死者十七八。畿內諸縣處處蜂起,朝廷震懼,內外戒嚴。遣衛將軍謝琰、鎮北將軍劉牢之討之,並轉鬬而前。吳會承平日久,人不習戰,又無器械,故所在多被破亡。諸賊皆燒倉廩,焚邑屋,刊木堙井,虜掠財貨,相率聚於會稽。其婦女有嬰累不能去者,囊簏盛嬰兒投於水,而告之曰:「賀汝先登仙堂,我尋後就汝。」
初,恩聞八郡響應,告其屬曰:「天下無復事矣,當與諸君朝服而至建康。」既聞牢之臨江,復曰:「我割浙江,不失作句踐也。」尋知牢之已濟江,乃曰:「孤不羞走矣。」乃虜男女二十餘萬口,一時逃入海。懼官軍之躡,乃緣道多棄寶物子女,時東土殷實,莫不粲麗盈目,牢之等遽於收斂,故恩復得逃海。朝廷以謝琰為會稽,率徐州文武戍海浦。
隆安四年,恩復入餘姚,破上虞,進至刑浦。琰遣參軍劉宣之距破之,恩退縮。少日,復寇刑浦,害謝琰。朝廷大震,遣冠軍將軍桓不才、輔國將軍孫無終、寧朔將軍高雅之擊之,恩復還於海。於是復遣牢之東屯會稽,吳國內史袁山松築扈瀆壘,綠海備恩。
明年,恩復入浹口,雅之敗績。牢之進擊,恩復還于海。轉寇扈瀆,害袁山松,仍浮海向京口。牢之率衆西擊,未達,而恩已至,劉裕乃總兵緣海距之。及戰,恩衆大敗,狼狽赴船。尋又集衆,欲向京都,朝廷駭懼,陳兵以待之。恩至新州,不敢進而退,北寇廣陵,陷之,乃浮海而北。劉裕與劉敬宣并軍躡之於郁洲,累戰,恩復大敗,由是漸衰弱,復沿海還南。裕亦尋海要截,復大破恩於扈瀆,恩遂遠迸海中。
及桓玄用事,恩復寇臨海,臨海太守辛景討破之。恩窮慼,乃赴海自沈,妖黨及妓妾謂之水仙,投水從死者百數。餘衆復推恩妹夫盧循為主。自恩初入海,所虜男女之口,其後戰死及自溺并流離被傳賣者,至恩死時裁數千人存,而恩攻沒謝琰、袁山松,陷廣陵,前後數十戰,亦殺百姓數萬人。
盧循
盧循字于先,小名元龍,司空從事中郎諶之曾孫也。雙眸冏徹,瞳子四轉,善草隸弈棋之藝。沙門慧遠有鑒裁,見而謂之曰:「君雖體涉風素,而志存不軌。」
循娶孫恩妹。及恩作亂,與循通謀。恩性酷忍,循每諫止之,人士多賴以濟免。恩亡,餘衆推循為主。元興二年正月,寇東陽,八月,攻永嘉。劉裕討循至晉安,循窘急,泛海到番禺,寇廣州,逐刺史吳隱之,自攝州事,號平南將軍,遣使獻貢。時朝廷新誅桓氏,中外多虞,乃權假循征虜將軍、廣州刺史、平越中郎將。
義熙中,劉裕伐慕容超,循所署始興太守徐道覆,循之姊夫也,使人勸循乘虛而出,循不從。道覆乃至番禺,說循曰:「朝廷恒以君為腹心之疾,劉公未有旋日,不乘此機而保一日之安,若平齊之後,劉公自率衆至豫章,遣銳師過嶺,雖復君之神武,必不能當也。今日之機,萬不可失。既克都邑,劉裕雖還,無能為也。君若不同,便當率始興之衆直指尋陽。」循甚不樂此舉,無以奪其計,乃從之。
初,道覆密欲裝舟艦,乃使人伐船材於南康山,偽云將下都貨之。後稱力少不能得致,即於郡賤賣之,價減數倍,居人貪賤,賣衣物而市之。贛石水急,出船甚難,皆儲之。如是者數四,故船版大積,而百姓弗之疑。及道覆舉兵,案賣券而取之,無得隱匿者,乃并力裝之,旬日而辦。遂舉衆寇南康、廬陵、豫章諸郡,守相皆委任奔走。鎮南將軍何無忌率衆距之,兵敗被害。
循遣道覆寇江陵,未至,為官軍所敗,馳走告循曰:「請并力攻京都,若克之,江陵非所憂也。」乃連旗而下,戎卒十萬,舳艫千計,敗衛將軍劉毅於桑落洲,逕至江寧。道覆素有膽決,知劉裕已還,欲乾沒一戰,請於新亭至白石,焚舟而上,數道攻之。循多謀少決,欲以萬全之計,固不聽。道覆以循無斷,乃歎曰:「我終為盧公所誤,事必無成。使我得為英雄驅馳,天下不足定也!」裕懼其侵軼,乃柵石頭,斷柤浦,以距之。循攻柵不利,船艦為暴風所傾,人有死者。列陣南岸,戰又敗績。乃進攻京口,寇掠諸縣,無所得。循謂道覆曰:「師老矣!弗能復振。可據尋陽,并力取荊州,徐更與都下爭衡,猶可以濟。」因自蔡洲南走,復據尋陽。裕先遣群率追討,自統大衆繼進,又敗循於雷池。循欲遁還豫章,乃悉力柵斷左里。裕命衆攻柵,循衆雖死戰,猶不能抗。裕乘勝擊之,循單舸而走,收散卒得千餘人,還保廣州。裕先遣孫處從海道據番禺城,循攻之不下。道覆保始興,因險自固。循乃襲合浦,克之,進攻交州。至龍編,刺史杜慧度譎而敗之。
循勢屈,知不免,先鴆妻子十餘人,又召妓妾問曰:「我今將自殺,誰能同者?」多云:「雀鼠貪生,就死實人情所難。」有云:「官尚當死,某豈願生!」於是悉鴆諸辭死者,因自投於水。慧度取其尸斬之,及其父嘏;同黨盡獲,傳首京都。
譙縱
譙縱,巴西南充人也。祖獻之,有重名於西土。縱少而謹慎,蜀人愛之。為安西府參軍。義熙元年,刺史遣縱及侯暉等領諸縣氐進兵東下。暉有貳志,因梁州人不樂東也,將圖益州刺史毛璩,與巴西陽昧結謀於五城水口,共逼縱為主。縱懼而不當,走投於水,暉引出而請之,至於再三,遂以兵逼縱於輿上。攻璩弟西夷校尉瑾於涪城,城陷,瑾死之,縱乃自號梁、秦二州刺史。璩聞縱反,自略城步還成都,遣參軍王瓊率三千人討縱,又遣弟瑗領四千兵繼瓊後進。縱遣弟明子及暉距瓊於廣漢,瓊擊破暉等,追至綿竹,明子設二伏以待之,大敗瓊衆,死者十八九。益州營戶李騰開城以納縱。
毛璩既死,縱以從弟洪為益州刺史,明子為鎮東將軍、巴州刺史,率其衆五千人屯白帝,自稱成都王。明年,遣使稱藩於姚興,將順流東寇,以討車騎將軍劉裕為名,乞師於姚興,且請桓謙為助,興遣之。
九年,劉裕以西陽太守朱齡石為益州刺史,寧朔將軍臧喜、下邳太守劉鍾、蘭陵太守蒯恩等率衆二萬,自江陵討縱。初謀元率,僉難其人,齡石資名素淺,裕違衆拔之,授以麾下之半。臧喜,裕妻弟也,位出其右,又隸焉。齡石次於白帝,縱遣譙道福重兵守涪。齡石師次平模,去成都二百里,縱遣其大將軍侯暉、尚書僕射譙詵屯平模,夾岸連城,層樓重柵,衆未能攻。齡石謂劉鍾曰:「天方暑熱,賊今固險,攻之難拔,祗困我師。吾欲蓄銳息兵,伺隙而進,卿以為何如?」鍾曰:「不然。前揚聲言大將由內水,故道福不敢捨涪,今重軍逼之,出其不意,侯暉之徒已破膽矣。正可因其兇而攻之,勢當必克。克平模之後,自可鼓行而前,成都必不能守。若緩兵相持,虛實相見,涪軍復來,難為敵也。進不戰戰,退無所資,二萬餘人因為蜀子虜耳。」從之。翌日,進攻皆克,斬侯暉等,於是遂進。縱之城守者相次瓦解,縱乃出奔。其尚書令馬耽封倉庫以待王師。及齡石入成都,誅縱同祖之親,餘皆安堵,使復其業。
縱之走也,先如其墓,縱女謂縱曰:「走必不免,祗取辱焉。等死,死於先人之墓可也。」縱不從,投道福於涪。道福怒謂縱曰:「大丈夫居如斯功業,安可棄哉!今欲為降虜,豈可而得!人誰不死,何懼之甚!」因投縱以劔,中其馬鞍。縱去之,乃自縊。道福謂其徒曰:「吾養爾等,正為今日。蜀之存亡,實係在我,不在譙王。我尚在,猶足一戰。」士咸許諾。乃散金帛以賜其衆,衆受之而走。道福獨奔廣漢,廣漢人杜瑾執之。朱齡石徙馬耽於越巂,追殺之。耽之徙也,謂其徒曰:「朱侯不送我京師,滅衆口也,吾必不免。」乃盥洗而臥,引繩而死。須臾,齡石師至,遂戮尸焉。
史臣曰:惠皇失御,政紊朝危,難起蕭牆,毒痡函夏,九州波駭,五嶽塵飛,干戈日尋,戎車競逐。王彌好亂樂禍,挾詐懷姦,命儔嘯侶,伺間候隙,助悖逆於平陽,肆殘忍於都邑,遂使生靈塗炭,神器流離,邦國軫麥秀之哀,宮廟興黍離之痛,豈天意乎?豈人事乎?何醜虜之猖狂而亂離之斯瘼者也!張昌等或鴟張淮浦,或蟻聚荊衡,招烏合之凶徒,逞豺狼之貪暴,憑陵險隘,倔強江湖,未淹歲稔,咸至誅戮,實自取之,非為不幸。峻約同惡相濟,生此亂階,孫盧同類相求,嗣成妖逆。至乃干戈掃地,災沴滔天,雖樊謝之毒被含靈,李郭之禍延宮闕,方凶比暴,弗是加也。譙縱乘茲釁隙,肆彼姦謀,旋踵而亡,無足論矣。
贊曰:中朝隳政,王彌肇亂。神器流離,生靈塗炭。群妖伺隙,構茲多難。荐食荊衡,陵虐江漢。孫盧姦慝,約峻殘賊。窮凶極暴,為鬼為蜮。縱竊岷峨,旋至顛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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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一百零一‧載記第一  載記序 劉元海  古者帝王乃生奇類,淳維、伯禹之苗裔,豈異類哉?反首衣皮,餐羶飲湩,而震驚中域,其來自遠。天未悔禍,種落彌繁。其風俗險詖,性靈馳突,前史載之,亦以詳備。軒帝患其干紀,所以徂征;武王竄以荒服,同乎禽獸。而於露寒之野,候月覘風,覩隙揚埃,乘間騁暴,邊城不得緩帶,百姓靡有室家。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此言能教訓卒伍,整齊車甲,邊埸既伏,境內以安。然則燕築造陽之郊,秦塹臨洮之險,登天山,絕地脈,苞玄菟,款黃河,所以防夷狄之亂中華,其備豫如此。
漢宣帝初納呼韓,居之亭鄣,委以候望,始寬戎狄。光武亦以南庭數萬徙入西河,後亦轉至五原,連延七郡。董卓之亂,則汾晉之郊蕭然矣。郭欽騰牋於武帝,江統獻策於惠皇,皆以為魏處戎夷,繡居都鄙,請移沙塞之表,定一殷周之服。統則憂諸并部,欽則慮在盟津。言猶自口,元海已至。語曰「失以豪釐」,晉卿大夫之辱也。聦之誓兵,東兼齊地;曜之馳旆,西踰隴山,覆沒兩京,蒸徒百萬。天子陵江御物,分據地險,迴首中原,力不能救,劃長淮以北,大抵棄之。胡人利我艱虞,分鑣起亂;晉臣或阻兵遐遠,接武效尤。
大凡劉元海以惠帝永興元年據離石稱漢。後九年,石勒據襄國稱趙。張氏先據河西,是歲,自石勒後三十六年也,重華自稱涼王。後一年,冉閔據鄴稱魏。後一年,苻健據長安稱秦。慕容氏先據遼東稱燕,是歲,自苻健後一年也,雋始僭號。後三十一年,後燕慕容垂據鄴。後二年,西燕慕容沖據阿房。是歲也,乞伏國仁據枹罕稱秦。後一年,慕容永據上黨。是歲也,呂光據姑臧稱涼。後十二年,慕容德據滑臺稱南燕。是歲也,禿髮烏孤據廉川稱南涼,段業據張掖稱北涼。後三年,李玄盛據敦煌稱西涼。後一年,沮渠蒙遜殺段業,自稱涼。後四年,譙縱據蜀稱成都王。後二年,赫連勃勃據朔方稱大夏。後二年,馮跋殺離班,據和龍稱北燕。提封天下,十喪其八,莫不龍旌帝服,建社開祊,華夷咸暨,人物斯在。或篡通都之鄉,或擁數州之地,雄圖內卷,師旅外并,窮兵凶於勝負,盡人命於鋒鏑,其為戰國者一百三十六載,抑元海為之禍首云。
劉元海 子和 劉宣
劉元海,新興匈奴人,冒頓之後也。名犯高祖廟諱,故稱其字焉。
初,漢高祖以宗女為公主,以妻冒頓,約為兄弟,故其子孫遂冒姓劉氏。建武初,烏珠留若鞮單于子右奧鞬日逐王比自立為南單于,入居西河美稷,今離石左國城即單于所徙庭也。中平中,單于羌渠使子於扶羅將兵助漢,討平黃巾。會羌渠為國人所殺,於扶羅以其衆留漢,自立為單于。屬董卓之亂,寇掠太原、河東,屯於河內。於扶羅死,弟呼廚泉立,以於扶羅子豹為左賢王,即元海之父也。魏武分其衆為五部,以豹為左部帥,其餘部帥皆以劉氏為之。太康中,改置都尉,左部居太原茲氏,右部居祁,南部居蒲子,北部居新興,中部居大陵。劉氏雖分居五部,然皆居于晉陽汾澗之濱。
豹妻呼延氏,魏嘉平中祈子於龍門,俄而有一大魚,頂有二角,軒鬐躍鱗而至祭所,久之乃去。巫覡皆異之,曰:「此嘉祥也。」其夜夢旦所見魚變為人,左手把一物,大如半雞子,光景非常,授呼延氏,曰:「此是日精,服之生貴子。」寤而告豹,豹曰:「吉徵也。吾昔從邯鄲張冏母司徒氏相,云吾當有貴子孫,三世必大昌,仿像相符矣。」自是十三月而生元海,左手文有其名,遂以名焉。齠齔英慧,七歲遭母憂,擗踴號叫,哀感旁鄰,宗族部落咸共歎賞。時司空太原王昶等聞而嘉之,並遣弔賻。幼好學,師事上黨崔游,習毛詩、京氏易、馬氏尚書,尤好春秋左氏傳、孫吳兵法,略皆誦之,史、漢、諸子,無不綜覽。嘗謂同門生朱紀、范隆曰:「吾每觀書傳,常鄙隨陸無武,絳灌無文。道由人弘,一物之不知者,固君子之所恥也。二生遇高皇而不能建封侯之業,兩公屬太宗而不能開庠序之美,惜哉!」於是遂學武事,妙絕於衆,猿臂善射,膂力過人。姿儀魁偉,身長八尺四寸,鬚長三尺餘,當心有赤毫毛三根,長三尺六寸。有屯留崔懿之、襄陵公師彧等,皆善相人,及見元海,驚而相謂曰;「此人形貌非常,吾所未見也。」於是深相崇敬,推分結恩。太原王渾虛襟友之,命子濟拜焉。
咸熙中,為任子在洛陽,文帝深待之。泰始之後,渾又屢言之於武帝。帝召與語,大悅之,謂王濟曰:「劉元海容儀機鑒,雖由余、日磾無以加也。」濟對曰:「元海儀容機鑒,實如聖旨,然其文武才榦賢於二子遠矣。陛下若任之以東南之事,吳會不足平也。」帝稱善。孔恂、楊珧進曰:「臣觀元海之才,當今懼無其比,陛下若輕其衆,不足以成事;若假之威權,平吳之後,恐其不復北渡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任之以本部,臣竊為陛下寒心。若舉天阻之固以資之,無乃不可乎!」帝默然。
後秦涼覆沒,帝疇咨將帥,上黨李憙曰:「陛下誠能發匈奴五部之衆,假元海一將軍之號,鼓行而西,可指期而定。」孔恂曰:「李公之言,未盡殄患之理也。」憙勃然曰:「以匈奴之勁悍,元海之曉兵,奉宣聖威,何不盡之有!」恂曰:「元海若能平涼州,斬樹機能,恐涼州方有難耳。蛟龍得雲雨,非復池中物也。」帝乃止。後王彌從洛陽東歸,元海餞彌於九曲之濱,泣謂彌曰:「王渾、李憙以鄉曲見知,每相稱達,讒間因之而進,深非吾願,適足為害。吾本無宦情,惟足下明之。恐死洛陽,永與子別。」因慷慨歔欷,縱酒長嘯,聲調亮然,坐者為之流涕。齊王攸時在九曲,比聞而馳遣視之,見元海在焉,言於帝曰:「陛下不除劉元海,臣恐并州不得久寧。」王渾進曰:「元海長者,渾為君王保明之。且大晉方表信殊俗,懷遠以德,如之何以無萌之疑殺人侍子,以示晉德不弘。」帝曰:「渾言是也。」
會豹卒,以元海代為左部帥。太康末,拜北部都尉。明刑法,禁姦邪,輕財好施,推誠接物,五部俊傑無不至者。幽冀名儒,後門秀士,不遠千里,亦皆遊焉。楊駿輔政,以元海為建威將軍、五部大都督,封漢光鄉侯。元康末,坐部人叛出塞免官。成都王穎鎮鄴,表元海行寧朔將軍、監五部軍事。
惠帝失馭,寇盜蜂起,元海從祖故北部都尉、左賢王劉宣等竊議曰:「昔我先人與漢約為兄弟,憂泰同之。自漢亡以來,魏晉代興,我單于雖有虛號,無復尺土之業,自諸王侯,降同編戶。今司馬氏骨肉相殘,四海鼎沸,興邦復業,此其時矣。左賢王元海姿器絕人,榦宇超世,天若不恢崇單于,終不虛生此人也。」於是密共推元海為大單于。乃使其黨呼延攸詣鄴,以謀告之。元海請歸會葬,穎弗許。乃令攸先歸,告宣等招集五部,引會宜陽諸胡,聲言應穎,實背之也。
穎為皇太弟,以元海為太弟屯騎校尉。惠帝伐穎,次于蕩陰,穎假元海輔國將軍、督北城守事。及六軍敗績,穎以元海為冠軍將軍,封盧奴伯。并州剌史東嬴公騰、安北將軍王浚,起兵伐穎,元海說穎曰:「今二鎮跋扈,衆餘十萬,恐非宿衛及近都士庶所能禦之,請為殿下還說五部,以赴國難。」穎曰:「五部之衆可保發已不?縱能發之,鮮卑、烏丸勁速如風雲,何易可當邪?吾欲奉乘輿還洛陽,避其鋒銳,徐傳檄天下,以逆順制之。君意何如?」元海曰:「殿下武皇帝之子,有殊勳於王室,威恩光洽,四海欽風,孰不思為殿下沒命投軀者哉,何難發之有乎!王浚豎子,東嬴疏屬,豈能與殿下爭衡邪!殿下一發鄴宮,示弱於人,洛陽可復至乎?縱達洛陽,威權不復在殿下也。紙檄尺書,誰為人奉之!且東胡之悍不踰五部,願殿下勉撫士衆,靖以鎮之,當為殿下以二部摧東嬴,三部梟王浚,二豎之首可指日而懸矣。」穎悅,拜元海為北單于、參丞相軍事。
元海至左國城,劉宣等上大單于之號,二旬之間,衆已五萬,都于離石。
王浚使將軍祁弘率鮮卑攻鄴,穎敗,挾天子南奔洛陽。元海曰:「穎不用吾言,逆自奔潰,真奴才也。然吾與其有言矣,不可不救。」於是命右於陸王劉景、左獨鹿王劉延年等率步騎二萬,將討鮮卑。劉宣等固諫曰:「晉為無道,奴隸御我,是以右賢王猛不勝其忿。屬晉綱未弛,大事不遂,右賢塗地,單于之恥也。今司馬氏父子兄弟自相魚肉,此天厭晉德,授之於我。單于積德在躬,為晉人所服,方當興我邦族,復呼韓邪之業,鮮卑、烏丸可以為援,奈何距之而拯仇敵!今天假手於我,不可違也。違天不祥,逆衆不濟;天與不取,反受其咎。願單于勿疑。」元海曰:「善。當為崇岡峻阜,何能為培塿乎!夫帝王豈有常哉,大禹出於西戎,文王生於東夷,顧惟德所授耳。今見衆十餘萬,皆一當晉十,鼓行而摧亂晉,猶拉枯耳。上可成漢高之業,下不失為魏氏。雖然,晉人未必同我。漢有天下世長,恩德結於人心,是以昭烈崎嶇於一州之地,而能抗衡於天下。吾又漢氏之甥,約為兄弟,兄亡弟紹,不亦可乎?且可稱漢,追尊後主,以懷人望。」乃遷于左國城,遠人歸附者數萬。
永興元年,元海乃為壇于南郊,僭即漢王位,下令曰:「昔我太祖高皇帝以神武應期,廓開大業。太宗孝文皇帝重以明德,升平漢道。世宗孝武皇帝拓土攘夷,地過唐日。中宗孝宣皇帝搜揚俊乂,多士盈朝。是我祖宗道邁三王,功高五帝,故卜年倍於夏商,卜世過於姬氏。而元成多僻,哀平短祚,賊臣王莽,滔天篡逆。我世祖光武皇帝誕資聖武,恢復鴻基,祀漢配天,不失舊物,俾三光晦而復明,神器幽而復顯。顯宗孝明皇帝、肅宗孝章皇帝累葉重暉,炎光再闡。自和安已後,皇綱漸頹,天步艱難,國統頻絕。黃巾海沸於九州,群閹毒流於四海,董卓因之肆其猖勃,曹操父子凶逆相尋。故孝愍委棄萬國,昭烈播越岷蜀,冀否終有泰,旋軫舊京。何圖天未悔禍,後帝窘辱。自社稷淪喪,宗廟之不血食四十年于茲矣。今天誘其衷,悔禍皇漢,使司馬氏父子兄弟迭相殘滅。黎庶塗炭,靡所控告。孤今猥為群公所推,紹修三祖之業。顧茲尫闇,戰惶靡厝。但以大恥未雪,社稷無主,銜膽栖冰,勉從群議。」乃赦其境內,年號元熙,追尊劉禪為孝懷皇帝,立漢高祖以下三祖五宗神主而祭之。立其妻呼延氏為王后。置百官,以劉宣為丞相,崔游為御史大夫,劉宏為太尉,其餘拜授各有差。
東嬴公騰使將軍聶玄討之,戰于大陵,玄師敗績,騰懼,率并州二萬餘戶下山東,遂所在為寇。元海遣其建武將軍劉曜寇太原、泫氏、屯留、長子、中都,皆陷之。二年,騰又遣司馬瑜、周良、石鮮等討之,次于離石汾城。元海遣其武牙將軍劉欽等六軍距瑜等,四戰,瑜皆敗,欽振旅而歸。是歲,離石大饑,遷于黎亭,以就邸閣穀,留其太尉劉宏、護軍馬景守離石,使大司農卜豫運糧以給之。以其前將軍劉景為使持節、征討大都督、大將軍,要擊并州刺史劉琨于版橋,為琨所敗,琨遂據晉陽。其侍中劉殷、王育進諫元海曰:「殿下自起兵以來,漸已一周,而顓守偏方,王威未震。誠能命將四出,決機一擲,梟劉琨,定河東,建帝號,鼓行而南,克長安而都之,以關中之衆席卷洛陽,如指掌耳。此高皇帝之所以創啟鴻基,克殄強楚者也。」元海悅曰:「此孤心也。」遂進據河東,攻寇蒲阪、平陽,皆陷之。元海遂入都蒲子,河東、平陽屬縣壘壁盡降。時汲桑起兵趙魏,上郡四部鮮卑陸逐延、氐酋大單于徵、東萊王彌及石勒等並相次降之,元海悉署其官爵。
永嘉二年,元海僭即皇帝位,大赦境內,改元永鳳。以其大將軍劉和為大司馬,封梁王,尚書令劉歡樂為大司徒,封陳留王,御史大夫呼延翼為大司空,封雁門郡公,宗室以親疏為等,悉封郡縣王,異姓以勳謀為差,皆封郡縣公侯。太史令宣于脩之言於元海曰:「陛下雖龍興鳳翔,奄受大命,然遺晉未殄,皇居仄陋,紫宮之變,猶鍾晉氏,不出三年,必克洛陽。蒲子崎嶇,非可久安。平陽勢有紫氣,兼陶唐舊都,願陛下上迎乾象,下協坤祥。」於是遷都平陽。汾水中得玉璽,文曰「有新保之」,蓋王莽時璽也。得者因增「泉海光」三字,元海以為己瑞,大赦境內,改年河瑞。封子裕為齊王,隆為魯王。
於是命其子聦與王彌進寇洛陽,劉曜與趙固等為之後繼。東海王越遣平北將軍曹武、將軍宋抽、彭默等距之,王師敗績。聦等長驅至宜陽,平昌公模遣將軍淳于定、呂毅等自長安討之,戰于宜陽,定等敗績。聦恃連勝,不設備,弘農太守垣延詐降,夜襲,聦軍大敗而還,元海素服迎師。
是冬,復大發卒,遣聦、彌與劉曜、劉景等率精騎五萬寇洛陽,使呼延翼率步卒繼之,敗王師于河南。聦進屯于西明門,護軍賈胤夜薄之,戰于大夏門,斬聦將呼延顥,其衆遂潰。聦迴軍而南,壁於洛水,尋進屯宣陽門,曜屯上東門,彌屯廣陽門,景攻大夏門,聦親祈嵩嶽,令其將劉厲、呼延朗等督留軍。東海王越命參軍孫詢、將軍丘光、樓裒等率帳下勁卒三千,自宣陽門擊朗,斬之。聦聞而馳還。厲懼聦之罪已也,赴水而死。王彌謂聦曰:「今既失利,洛陽猶固,殿下不如還師,徐為後舉。下官當於兗豫之間收兵積穀,伏聽嚴期。」宣于脩之又言於元海曰:「歲在辛未,當得洛陽。今晉氣猶盛,大軍不歸,必敗。」元海馳遣黃門郎傅詢召聦等還師。王彌出自轘轅,越遣薄盛等追擊彌,戰于新汲,彌師敗績。於是攝蒲阪之戍,還於平陽。
以劉歡樂為太傅,劉聦為大司徒,劉延年為大司空,劉洋為大司馬,赦其境內。立其妻單氏為皇后,子和為皇太子,封子乂為北海王。
元海寢疾,將為顧託之計,以歡樂為太宰,洋為太傅,延年為太保,聦為大司馬、大單于,並錄尚書事,置單于臺于平陽西,以其子裕為大司徒。元海疾篤,召歡樂及洋等入禁中受遺詔輔政。以永嘉四年死,在位六年,偽謚光文皇帝,廟號高祖,墓號永光陵。子和立。
和字玄泰。身長八尺,雄毅美姿儀,好學夙成,習毛詩、左氏春秋、鄭氏昜。及為儲貳,內多猜忌,馭下無恩。
元海死,和嗣偽位。其衛尉西昌王劉銳、宗正呼延攸恨不參顧命也,說和曰:「先帝不惟輕重之計,而使三王總強兵於內,大司馬握十萬勁卒居于近郊,陛下今便為寄坐耳。此之禍難,未可測也,願陛下早為之所。」和即攸之甥也,深然之,召其領軍劉盛及劉欽、馬景等告之。盛曰:「先帝尚在殯宮,四王未有逆節,今忽一旦自相魚肉,臣恐人不食陛下之餘。四海未定,大業甫爾,願陛下以上成先帝鴻基為志,且塞耳勿聽此狂簡之言也。詩云:『豈無他人,不如我同父。』陛下既不信諸弟,復誰可信哉!」銳、攸怒曰:「今日之議,理無有二。」於是命左右刃之。景懼曰:「惟陛下詔,臣等以死奉之,蔑不濟矣。」乃相與盟于東堂,使銳、景攻聦,攸率劉安國攻裕,使侍中劉乘、武衛劉欽攻魯王隆,尚書田密、武衛劉璿攻北海王乂。
密、璿等使人斬關奔于聦,聦命貫甲以待之。銳知聦之有備也,馳還,與攸、乘等會攻隆、裕。攸、乘懼安國、欽之有異志也,斬之。是日,斬裕及隆。聦攻西明門,克之。銳等奔入南宮,前鋒隨之,斬和于光極西室。銳、攸梟首通衢。
劉宣字士則。朴鈍少言,好學修潔。師事樂安孫炎,沈精積思,不舍晝夜,好毛詩、左氏傳。炎每嘆之曰:「宣若遇漢武,當踰於金日磾也。」學成而返,不出門閭蓋數年。每讀漢書,至蕭何、鄧禹傳,未曾不反覆詠之,曰:「大丈夫若遭二祖,終不令二公獨擅美於前矣。」
并州刺史王廣言之於武帝,帝召見,嘉其占對,因曰:「吾未見宣,謂廣言虛耳。今見其進止風儀,真所謂如珪如璋,觀其性質,足能撫集本部。」乃以宣為右部都尉,特給赤幢曲蓋。蒞官清恪,所部懷之。元海即王位,宣之謀也,故特荷尊重,勳戚莫二,軍國內外靡不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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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一百零二‧載記第二  劉聦  劉聦 子粲 陳元達
劉聦字玄門,一名載,元海第四子也。母曰張夫人。初,聦之在孕也,張氏夢日入懷,寤而以告,元海曰:「此吉徵也,慎勿言。」十五月而生聦焉,夜有白光之異。形體非常,左耳有一白毫,長二尺餘,甚光澤。幼而聦悟好學,博士朱紀大奇之。年十四,究通經史,兼綜百家之言,孫吳兵法靡不誦之。工草隸,善屬文,著述懷詩百餘篇、賦頌五十餘篇。十五習擊刺,猿臂善射,彎弓三百斤,膂力驍捷,冠絕一時。太原王渾見而悅之,謂元海曰:「此兒吾所不能測也。」
弱冠游于京師,名士莫不交結,樂廣、張華尤異之也。新興太守郭頤辟為主簿,舉良將,入為驍騎別部司馬,累遷右部都尉,善於撫接,五部豪右無不歸之。河間王顒表為赤沙中郎將。聦以元海在鄴,懼為成都王穎所害,乃亡奔成都王,拜右積弩將軍,參前鋒戰事。
元海為北單于,立為右賢王,隨還右部。及即大單于位,更拜鹿蠡王。既殺其兄和,群臣勸即尊位。聦初讓其弟北海王乂,乂與公卿泣涕固請,聦久而許之,曰:「乂及群公正以四海未定,禍難尚殷,貪孤年長故耳。此國家之事,孤敢不祗從。今便欲遠遵魯隱,待乂年長,復子明辟。」於是以永嘉四年僭即皇帝位,大赦境內,改元光興。尊元海妻單氏曰皇太后,其母張氏為帝太后,乂為皇太弟,領大單于、大司徒,立其妻呼延氏為皇后,封其子粲為河內王,署使侍節、撫軍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易河間王,翼彭城王,悝高平王。遣粲及其征東王彌、龍驤劉曜等率衆四萬,長驅入洛川,遂出轘轅,周旋梁、陳、汝、潁之間,陷壘壁百餘。以其司空劉景為大司馬,左光祿劉殷為大司徒,右光祿王育為大司空。
偽太后單氏姿色絕麗,聦烝焉。單即乂之母也,乂屢以為言,單氏慚恚而死,聦悲悼無已。後知其故,乂之寵因此漸衰,然猶追念單氏,未便黜廢。又尊母為皇太后。
署其衛尉呼延晏為使侍節、前鋒大都督、前軍大將軍,配禁兵二萬七千,自宜陽入洛川,命王彌、劉曜及鎮軍石勒進師會之。晏比及河南,王師前後十二敗,死者三萬餘人。彌等未至,晏留輜重于張方故壘,遂寇洛陽,攻陷平昌門,焚東陽、宣陽諸門及諸府寺。懷帝遣河南尹劉默距之,王師敗于社門。晏以外繼不至,出自東陽門,掠王公已下子女二百餘人而去。時帝將濟河東遁,具船于洛水,晏盡焚之,還于張方故壘。王彌、劉曜至,復與晏會圍洛陽。時城內饑甚,人皆相食,百官分散,莫有固志。宣陽門陷,彌、晏入于南宮,升太極前殿,縱兵大掠,悉收宮人、珍寶。曜於是害諸王公及百官已下三萬餘人,於洛水北築為京觀。遷帝及惠帝羊后、傳國六璽于平陽。聦大赦,改年嘉平,以帝為特進、左光祿大夫、平阿公。
遣其平西趙染、安西劉雅率騎二萬攻南陽王模于長安,粲、曜率大衆繼之。染敗王師于潼關,將軍呂毅死之。軍至于下邽,模乃降染。染送模於粲,粲害模及其子范陽王黎,送衛將軍梁芬、模長史魯繇、兼散騎常侍杜驁、辛謐及北宮純等于平陽。聦以粲之害模也,大怒。粲曰:「臣殺模本不以其晚識天命之故,但以其晉氏肺腑,洛陽之難不能死節,天下之惡一也,故誅之。」聦曰:「雖然,吾恐汝不免誅降之殃也。夫天道至神,理無不報。」
署劉曜為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雍州牧,改封中山王,鎮長安,王彌為大將軍,封齊公。尋而石勒等殺彌於己吾而并其衆,表彌叛狀。聦大怒,遣使讓勒專害公輔,有無上之心,又恐勒之有二志也,以彌部衆配之。劉曜既據長安,安定太守賈疋及諸氐羌皆送質任,唯雍州刺史麴特、新平太守竺恢固守不降。護軍麴允、頻陽令梁肅自京兆南山將奔安定,遇疋任子於陰密,擁還臨涇,推疋為平南將軍,率衆五萬,攻曜於長安,扶風太守梁綜及麴特、竺恢等亦率衆十萬會之。曜遣劉雅、趙染來距,敗績而還。曜又盡長安銳卒與諸軍戰于黃丘,曜衆大敗,中流矢,退保甘渠。杜人王禿、紀特等攻劉粲于新豐,粲還平陽。曜攻陷池陽,掠萬餘人歸于長安。時閻鼎等奉秦王為皇太子,入于雍城,關中戎晉莫不響應。
聦后呼延氏死,將納其太保劉殷女,其弟乂固諫。聦更訪之於太宰劉延年、太傅劉景,景等皆曰:「臣常聞太保自云周劉康公之後,與聖氏本源既殊,納之為允。」聦大悅,使其兼大鴻臚李弘拜殷二女為左右貴嬪,位在昭儀上。又納殷女孫四人為貴人,位次貴嬪。謂弘曰:「此女輩皆姿色超世,女德冠時,且太保於朕實自不同,卿意安乎?」弘曰:「太保胤自有周,與聖源實別,陛下正以姓同為恨耳。且魏司空東萊王基當世大儒,豈不達禮乎!為子納司空太原王沈女,以其姓同而源異故也。」聦大悅,賜弘黃金六十斤,曰:「卿當以此意諭吾子弟輩。」於是六劉之寵傾於後宮,聦稀復出外,事皆中黃門納奏,左貴嬪決之。
聦假懷帝儀同三司,封會稽郡公,庾珉等以次加秩。聦引帝入讌,謂帝曰:「卿為豫章王時,朕嘗與王武子相造,武子示朕於卿,卿言聞其名久矣。以卿所製樂府歌示朕,謂朕曰:『聞君善為辭賦,試為看之。』朕時與武子俱為盛德頌,卿稱善者久之。又引朕射于皇堂,朕得十二籌,卿與武子俱得九籌,卿贈朕柘弓、銀研,卿頗憶否?」帝曰:「臣安敢忘之,但恨爾日不早識龍顏。」聦曰:「卿家骨肉相殘,何其甚也?」帝曰:「此殆非人事,皇天之意也。大漢將應乾受曆,故為陛下自相驅除。且臣家若能奉武皇之業,九族敦睦,陛下何由得之!」至日夕乃出,以小劉貴人賜帝,謂帝曰:「此名公之孫,今特以相妻,卿宜善遇之。」拜劉為會稽國夫人。
遣其鎮北靳沖寇太原,平北卜珝率衆繼之。沖攻太原不克,而歸罪于珝,輒斬之。聦聞之,大怒曰:「此人朕所不得加刑,沖何人哉!」遣其御史中丞浩衍持節斬沖。
左都水使者襄陵王攄坐魚蟹不供,將作大匠望都公靳陵坐溫明、徽光二殿不成,皆斬于東市。聦游獵無度,常晨出暮歸,觀漁於汾水,以燭繼晝。中軍王彰諫曰:「今大難未夷,餘晉假息,陛下不懼白龍魚服之禍,而昏夜忘歸。陛下當思先帝創業之艱難,嗣承之不易,鴻業已爾,四海屬情,何可墜之於垂成,隳之於將就!比竊觀陛下所為,臣實痛心疾首有日矣。且愚人係漢之心未專,而思晉之懷猶盛,劉琨去此咫尺之間,狂狷刺客息頃而至。帝王輕出,一夫敵耳。願陛下改往修來,則億兆幸甚。」聦大怒,命斬之。上夫人王氏叩頭乞哀,乃囚之詔獄。聦母以聦刑怒過差,三日不食,弟乂、子粲並輿櫬切諫。聦怒曰:「吾豈桀、紂、幽、厲乎,而汝等生來哭人!」其太宰劉延年及諸公卿列侯百有餘人,皆免冠涕泣固諫曰:「光文皇帝以聖武膺期,創建鴻祚,而六合未一,夙世升遐。陛下睿德自天,龍飛紹統,東平洛邑,南定長安,真可謂功高周成,德超夏啟。往也唐虞,今則陛下,歷觀書記,未有此比。而頃頻以小務不供而斬王公,直言忤旨,便囚大將,游獵無度,機管不修,臣等竊所未解,臣等所以破肝糜胃忘寢與食者也。」聦乃赦彰。
麴特等圍長安,劉曜連戰敗績,乃驅掠士女八萬餘口退還平陽,因攻司徒傅祗于三渚,使其右將軍劉參攻郭默于懷城。祗病卒,城陷,遷祗孫純、粹并其二萬餘戶于平陽縣。聦贈祗太保,純、粹皆給事中,謂祗子暢曰:「尊公雖不達天命,然各忠其主,吾亦有以亮之。但晉主已降,天命非人所支,而虔劉南鄙,沮亂邊萌,此其罪也。以元惡之種而贈同勳舊,逆臣之孫荷榮禁闥,卿知皇漢之德弘曠以不?」暢曰:「陛下每嘉先臣,不以小臣之故而虧其忠節,及是恩也,自是明主伐國弔人之義,臣輒同萬物,未敢謝生於自然。」
聦遣劉粲、劉曜等攻劉琨於晉陽,琨使張喬距之,戰于武灌,喬敗績,死之,晉陽危懼。太原太守高喬、琨別駕郝聿以晉陽降粲。琨與左右數十騎,攜其妻子奔于趙郡之亭頭,遂如常山。粲、曜入于晉陽。先是,琨與代王猗盧結為兄弟,乃告敗於猗盧,且乞師。猗盧遣子日利孫、賓六須及將軍衛雄、姬澹等率衆數萬攻晉陽,琨收散卒千餘為之鄉導,猗盧率衆六萬至于狼猛。曜及賓六須戰于汾東,曜墜馬,中流矢,身被七創。討虜傅武以馬授曜,曜曰:「當今危亡之極,人各思免。吾創已重,自分死此矣。」武泣曰:「武小人,蒙大王識拔,以至於是,常思效命,今其時矣。且皇室始基,大難未弭,天下何可一日無大王也。」於是扶曜乘馬,驅令渡汾,迴而戰死。曜入晉陽,夜與劉粲等掠百姓,踰蒙山遁歸。猗盧率騎追之,戰于藍谷,粲敗績,斬其征虜邢延,獲其鎮北劉豐。琨收合離散,保于陽曲,猗盧戍之而還。
正旦,聦讌于光極前殿,逼帝行酒,光祿大夫庾珉、王雋等起而大哭,聦惡之。會有告珉等謀以平陽應劉琨者,聦遂鴆帝而誅珉、雋,復以賜帝劉夫人為貴人,大赦境內殊死已下。
立左貴嬪劉氏為皇后。聦將為劉氏起 4ce8.gif 儀,中宮新立,誠臣等樂為子來者也。竊以大難未夷,宮宇粗給,今之所營,尤實非宜。臣聞太宗承高祖之業,惠呂息役之後,以四海之富,天下之殷,尚以百金之費而輟露臺,歷代垂美,為不朽之跡。故能斷獄四百,擬於成康。陛下之所有,不過太宗二郡地耳,戰守之備者,豈僅匈奴、南越而已哉!孝文之廣,思費如彼;陛下之狹,欲損如此。愚臣所以敢昧死犯顏色,冒不測之禍者也。」聦大怒曰:「吾為萬機主,將營一殿,豈問汝鼠子乎!不殺此奴,沮亂朕心,朕殿何當得成邪!將出斬之,并其妻子同梟東市,使群鼠共穴。」時在逍遙園李中堂,元達抱堂下樹叫曰:「臣所言者,社稷之計也,而陛下殺臣。若死者有知,臣要當上訴陛下於天,下訴陛下於先帝。朱雲有云:『臣得與龍逢、比干游於地下足矣。』未審陛下何如主耳!」元達先鎖腰而入,及至,即以鎖繞樹,左右曳之不能動。聦怒甚。劉氏時在後堂,聞之,密遣中常侍私勑左右停刑,於是手疏切諫,聦乃解,引元達而謝之,易逍遙園為納賢園,李中堂為愧賢堂。
時愍帝即位于長安,聦遣劉曜及司隸喬智明、武牙李景年等寇長安,命趙染率衆赴之。時大都督麴允據黃白城,累為曜、染所敗。染謂曜曰:「麴允率大衆在外,長安可襲而取之。得長安,黃白城自服。願大王以重衆守此,染請輕騎襲之。」曜乃承制加染前鋒大都督、安南大將軍,以精騎五千配之而進。王師敗於渭陽,將軍王廣死之。染夜入長安外城,帝奔射雁樓,染焚燒龍尾及諸軍營,殺掠千餘人,旦退屯逍遙園。麴允率衆襲曜,連戰敗之。曜入粟邑,遂歸平陽。
時流星起於牽牛,入紫微,龍形委蛇,其光照地,落于平陽北十里。視之,則有肉長三十步,廣二十七步,臭聞于平陽,肉旁常有哭聲,晝夜不止。聦甚惡之,延公卿已下問曰:「朕之不德,致有斯異,其各極言,勿有所諱。」陳元達及博士張師等進對曰:「星變之異,其禍行及,臣恐後庭有三后之事,亡國喪家,靡不由此,願陛下慎之。」聦曰:「此陰陽之理,何關人事!」既而劉氏產一蛇一猛獸,各害人而走,尋之不得,頃之,見在隕肉之旁。俄而劉氏死,乃失此肉,哭聲亦止。自是後宮亂寵,進御無序矣。
聦以劉易為太尉。初置相國,官上公,有殊勳德者死乃贈之。於是大定百官,置太師、丞相,自大司馬以上七公,位皆上公,綠綟綬,遠遊冠。置輔漢,都護,中軍,上軍,輔軍,鎮、衛京,前、後、左、右、上、下軍,輔國,冠軍,龍驤,武牙大將軍,營各配兵二千,皆以諸子為之。置左右司隸,各領戶二十餘萬,萬戶置一內史,凡內史四十三。單于左右輔,各主六夷十萬落,萬落置一都尉。省吏部,置左右選曹尚書。自司隸以下六官,皆位次僕射。置御史大夫及州牧,位皆亞公。以其子粲為丞相、領大將軍、錄尚書事,進封晉王,食五都。劉延年錄尚書六條事,劉景為太師,王育為太傅,任顗為太保,馬景為大司徒,朱紀為大司空,劉曜為大司馬。
曜復次渭汭,趙染次新豐。索綝自長安東討染,染狃于累捷,有輕綝之色。長史魯徽曰:「今司馬鄴君臣自以逼僭王畿,雄劣不同,必致死距我,將軍宜整陣案兵以擊之,弗可輕也。困獸猶鬬,況於國乎!」染曰:「以司馬模之強,吾取之如拉朽。索綝小豎,豈能污吾馬蹄刀刃邪!要擒之而後食。」晨率精騎數百,馳出逆之,戰于城西,敗績而歸,悔曰:「吾不用魯徽之言,以至於此,何面見之!」於是斬徽。徽臨刑謂染曰:「將軍愎諫違謀,戇而取敗,而復忌前害勝,誅戮忠良,以逞愚忿,亦何顏面瞬息世間哉!袁紹為之於前,將軍踵之於後,覆亡敗喪,亦當相尋,所恨不得一見大司馬而死。死者無知則已;若其有知,下見田豐為徒,要當訴將軍於黃泉,使將軍不得服牀枕而死。」叱刑者曰:「令吾面東向。」大司馬曜聞之曰:「蹄涔不容尺鯉,染之謂也。」
曜還師攻郭默于懷城,收其米粟八十萬斛,列三屯以守之。聦遣使謂曜曰:「今長安假息,劉琨游魂,此國家所尤宜先除也。郭默小醜,何足以勞公神略,可留征虜將軍貝丘王翼光守之,公其還也。」於是曜歸蒲阪。俄而徵曜輔政。
趙染寇北地,夢魯徽大怒,引弓射之,染驚悸而寤。旦將攻城,中弩而死。
聦以粲為相國,總百揆,省丞相以并相國。平陽地震,烈風拔樹發屋。光義人羊充妻產子二頭,其兄竊而食之,三日而死。聦以其太廟新成,大赦境內,改年建元。雨血於其東宮延明殿,徹瓦在地者深五寸。劉乂惡之,以訪其太師盧志、太傅崔瑋、太保許遐。志等曰:「主上往以殿下為太弟者,蓋以安衆望也,志在晉王久矣,王公已下莫不希旨歸之。相國之位,自魏武已來,非復人臣之官,主上本發明詔,置之為贈官,今忽以晉王居之,羽儀威尊踰於東宮,萬機之事無不由之,置太宰、大將軍及諸王之營以為羽翼,此事勢去矣,殿下不得立明也。然非止不得立而已,不測之危厄在於旦夕,宜早為之所。四衛精兵不減五千,餘營諸王皆年齒尚幼,可奪而取之。相國輕佻,正可煩一刺客耳。大將軍無日不出,其營可襲而得也。殿下但當有意,二萬精兵立便可得,鼓行向雲龍門,宿衛之士孰不倒戈奉迎,大司馬不慮為異也。」乂弗從,乃止。
聦如中護軍靳準第,納其二女為左右貴嬪,大曰月光,小曰月華,皆國色也。數月,立月光為皇后。
東宮舍人荀裕告盧志等勸乂謀反,乂不從之狀。聦於是收志、瑋、遐於詔獄,假以他事殺之。使冠威卜抽監守東宮,禁乂朝賀。乂憂懼不知所為,乃上表自陳,乞為黔首,并免諸子之封,褒美晉王粲宜登儲副,抽又抑而弗通。
其青州刺史曹嶷攻汶陽關、公丘,陷之,害齊郡太守徐浮,執建威劉宣,齊魯之間郡縣壘壁降者四十餘所。嶷遂略地,西下祝阿、平陰,衆十餘萬,臨河置戍,而歸于臨淄。嶷於是遂有雄據全齊之志。石勒以嶷之懷二也,請討之。聦又憚勒之并齊,乃寢而弗許。
劉曜濟自盟津,將攻河南,將軍魏該奔于一泉塢。曜進攻李矩于滎陽,矩遣將軍李平師於成皋,曜覆而滅之。矩恐,送質請降。
時聦以其皇后靳氏為上皇后,立貴妃劉氏為左皇后,右貴嬪靳氏為右皇后。左司隸陳元達以三后之立也,極諫,聦不納,乃以元達為右光祿大夫,外示優賢,內實奪其權也。於是太尉范隆、大司馬劉丹、大司空呼延晏、尚書令王鑒等皆抗表遜位,以讓元達。聦乃以元達為御史大夫、儀同三司。
劉曜寇長安,頻為王師所敗。曜曰:「彼猶強盛,弗可圖矣。」引師而歸。
聦宮中鬼夜哭,三日而聲向右司隸寺,乃止。其上皇后靳氏有淫穢之行,陳元達奏之。聦廢靳,靳慚恚自殺。靳有殊寵,聦迫於元達之勢,故廢之。既而追念其姿色,深仇元達。
劉曜進師上黨,將攻陽曲,聦遣使謂曜曰:「長安擅命,國家之深恥也。公宜以長安為先,陽曲一委驃騎。天時人事,其應至矣,公其亟還。」曜迴滅郭邁,朝于聦,遂如蒲阪。
平陽地震,雨血于東宮,廣袤頃餘。
劉曜又進軍,屯于粟邑。麴允饑甚,去黃白而軍于靈武。曜進攻上郡,太守張禹與馮翊太守梁肅奔于允吾。於是關右翕然,所在應曜。曜進據黃阜。
聦武庫陷入地一丈五尺。時聦中常侍王沈、宣懷、俞容,中宮僕射郭猗,中黃門陵修等皆寵幸用事。聦游宴後宮,或百日不出,群臣皆因沈等言事,多不呈聦,率以其意愛憎而決之,故或有勳舊功臣而弗見敘錄,姦佞小人數日而便至二千石者。軍旅無歲不興,而將士無錢帛之賞,後宮之家賜賚及於僮僕,動至數千萬。沈等車服宅宇皆踰於諸王,子弟、中表布衣為內史令長者三十餘人,皆奢僭貪殘,賊害良善。靳準合宗內外諂以事之。
郭猗有憾於劉乂,謂劉粲曰:「太弟於主上之世猶懷不逞之志,此則殿下父子之深仇,四海蒼生之重怨也。而主上過垂寬仁,猶不替二尊之位,一旦有風塵之變,臣竊為殿下寒心。且殿下高祖之世孫,主上之嫡統,凡在含齒,孰不係仰。萬機事大,何可與人!臣昨聞太弟與大將軍相見,極有言矣,若事成,許以主上為太上皇,大將軍為皇太子。乂又許衛軍為大單于,二王已許之矣。二王居不疑之地,並握重兵,以此舉事,事何不成!臣謂二王茲舉,禽獸之不若也。背父親人,人豈親之!今又苟貪其一切之力耳,事成之後,主上豈有全理!殿下兄弟故在忘言,東宮、相國、單于在武陵兄弟,何肯與人!許以三月上巳因讌作難,事淹變生,宜早為之所。春秋傳曰:『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臣屢啟主上,主上性敦友于,謂臣言不實。刑臣刀鋸之餘,而蒙主上、殿下成造之恩,故不慮逆鱗之誅,每所聞必言,冀垂採納。臣當入言之,願殿下不泄,密表其狀也。若不信臣言,可呼大將軍從事中郎王皮、衛軍司馬劉惇,假之恩顧,通其歸善之路以問之,必可知也。」粲深然之。猗密謂皮、惇曰:「二王逆狀,主、相已具知之矣,卿同之乎?」二人驚曰:「無之。」猗曰:「此事必無疑,吾憐卿親舊并見族耳。」於是歔欷流涕。皮、惇大懼,叩頭求哀。猗曰:「吾為卿作計,卿能用不?」二人皆曰:「謹奉大人之教。」猗曰:「相國必問卿,卿但云有之。若責卿何不先啟,卿即答云:『臣誠負死罪,然仰惟主上聖性寬慈,殿下篤於骨肉,恐言成詿偽故也。』」皮、惇許諾。粲俄而召問二人,至不同時,而辭若畫一,粲以為信然。
初,靳準從妹為乂孺子,淫于侍人,乂怒殺之,而屢以嘲準。準深慚恚,說粲曰:「東宮萬機之副,殿下宜自居之,以領相國,使天下知早有所繫望也。」至是,準又說粲曰:「昔孝成距子政之言,使王氏卒成篡逆,可乎?」粲曰:「何可之有!」準曰:「然,誠如聖旨。下官亟欲有所言矣,但以德非更生,親非皇宗,恐忠言暫出,霜威已及,故不敢耳。」粲曰:「君但言之。」準曰:「聞風塵之言,謂大將軍、衛將軍及左右輔皆謀奉太弟,剋季春構變,殿下宜為之備。不然,恐有商臣之禍。」粲曰:「為之奈何?」準曰:「主上愛信於太弟,恐卒聞未必信也。如下官愚意,宜緩東宮之禁固,勿絕太弟賓客,使輕薄之徒得與交游。太弟既素好待士,必不思防此嫌,輕薄小人不能無逆意以勸太弟之心。小人有始無終,不能如貫高之流也。然後下官為殿下露表其罪,殿下與太宰拘太弟所與交通者考問之,窮其事原,主上必以無將之罪罪之。不然,今朝望多歸太弟,主上一旦晏駕,恐殿卜抽得立矣。」於是粲命卜抽引兵去東宮。
聦自去冬至是,遂不復受朝賀,軍國之事一決於粲,唯發中旨殺生除授,王枕、郭猗等意所欲皆從之。又立市於後庭,與宮人讌戲,或三日不醒。聦臨上秋閤,誅其特進綦毋達,太中大夫公師彧,尚書王琰、田歆,少府陳休,左衛卜崇,大司農朱誕等,皆群閹所忌也。侍中卜榦泣諫聦曰:「陛下方隆武宣之化,欲使幽谷無考槃,奈何一旦先誅忠良,將何以垂之於後!昔秦愛三良而殺之,君子知其不霸。以晉厲之無道,尸三卿之後,猶有不忍之心,陛下如何忽信左右愛憎之言,欲一日尸七卿!詔尚在臣間,猶未宣露,乞垂昊天之澤,迴雷霆之威。且陛下直欲誅之耳,不露其罪名,何以示四海!此豈是帝王三訊之法邪!」因叩頭流血。王沈叱榦曰:「卜侍中欲距詔乎?」聦拂衣而入,免榦為庶人。
太宰劉易及大將軍劉敷、御史大夫陳元達、金紫光祿大夫王延等詣闕諫曰:「臣聞善人者,乾坤之紀,政教之本也。邪佞者,宇宙之螟螣,王化之蟊賊也。故文王以多士基周,桓靈以群閹亡漢,國之興亡,未有不由此也。自古明王之世,未嘗有宦者與政,武、元、安、順豈足為故事乎!今王沈等乃處常伯之位,握生死與奪於中,勢傾海內,愛憎任之,矯弄詔旨,欺誣日月,內諂陛下,外佞相國,威權之重,侔於人主矣,王公見之駭目,卿宰望塵下車,銓衡迫之,選舉不復以實,士以屬舉,政以賄成,多樹姦徒,殘毒忠善。知王琰等忠臣,必盡節於陛下,懼其姦萌發露,陷之極刑。陛下不垂三察,猥加誅戮,怨感穹蒼,痛入九泉,四海悲惋,賢愚傷懼。沈等皆刀鋸之餘,背恩忘義之類,豈能如士人君子感恩展效,以答乾澤也。陛下何故親近之?何故貴任之?昔齊桓公任易牙而亂,孝懷委黃皓而滅,此皆覆車於前,殷鑒不遠。比年地震日蝕,雨血火災,皆沈等之由。願陛下割翦凶醜與政之流,引尚書、御史朝省萬機,相國與公卿五日一入,會議政事,使大臣得極其言,忠臣得逞其意,則衆災自弭,和氣呈祥。今遺晉未殄,巴蜀未賓,石勒潛有跨趙魏之志,曹嶷密有王全齊之心,而復以沈等助亂大政,陛下心腹四支何處無患!復誅巫咸,戮扁鵲,臣恐遂成桓侯膏肓之疾,後雖欲療之,其如病何!請免沈等官,付有司定罪。」聦以表示沈等,笑曰:「是兒等為元達所引,遂成癡也。」寢之。沈等頓首泣曰:「臣等小人,過蒙陛下識拔,幸得備洒掃宮閤,而王公朝士疾臣等如仇讎,又深恨陛下。願收大造之恩,以臣等膏之鼎鑊,皇朝上下自然雍穆矣。」聦曰:「此等狂言恒然,卿復何足恨乎!」更以訪粲,粲盛稱沈等忠清,乃心王室。聦大悅,封沈等為列侯。太宰劉易詣闕,又上疏固諫。聦大怒,手壞其表,易遂忿恚而死。元達哭之悲慟,曰:「人之云亡,邦國殄悴。吾既不復能言,安用此默默生乎!」歸而自殺。
北地饑甚,人相食噉,羌酋大軍須運糧以給麴昌,劉雅擊敗之。麴允與劉曜戰于磻石谷,王師敗績,允奔靈武。平陽大饑,流叛死亡十有五六。石勒遣石越率騎二萬,屯于并州,以懷撫叛者。聦使黃門侍郎喬詩讓勒,勒不奉命,潛結曹嶷,規為鼎峙之勢。
聦立上皇后樊氏,即張氏之侍婢也。時四后之外,佩皇后璽綬者七人,朝廷內外無復綱紀,阿諛日進,貨賄公行,軍旅在外,饑疫相仍,後宮賞賜動至千萬。劉敷屢泣言之,聦不納,怒曰:「爾欲得使汝公死乎?朝朝夕夕生來哭人?」敷憂忿發病而死。
河東大蝗,唯不食黍豆。靳準率部人收而埋之,哭聲聞於十餘里,後乃鑽土飛出,復食黍豆。平陽饑甚,司隸部人奔于冀州二十萬戶,石越招之故也。犬與豕交于相國府門,又交于宮門,又交司隸、御史門。有豕著進賢冠,升聦坐。犬冠武冠,帶綬,與豕並升。俄而鬬死殿上。宿衛莫有見其入者。而聦昏虐愈甚,無誡懼之心。讌群臣于光極前殿,引見其太弟乂,容貌毀悴,鬢髮蒼然,涕泣陳謝。聦亦對之悲慟,縱酒極歡,待之如初。
劉曜陷長安外城,愍帝使侍中宋敞送牋于曜,帝肉袒牽羊,輿櫬銜璧出降。及至平陽,聦以帝為光祿大夫、懷安侯,使粲告于太廟,大赦境內,改年麟嘉。麴允自殺。
聦東宮四門無故自壞,後內史女人化為丈夫。時聦子約死,一指猶暖,遂不殯殮。及蘇,言見元海於不周山,經五日,遂復從至崑崙山,三日而復返於不周,見諸王公卿將相死者悉在,宮室甚壯麗,號曰蒙珠離國。元海謂約曰:「東北有遮須夷國,無主久,待汝父為之。汝父後三年當來,來後國中大亂相殺害,吾家死亡略盡,但可永明輩十數人在耳。汝且還,後年當來,見汝不久。」約拜辭而歸,道遇一國曰猗尼渠餘國,引約入宮,與約皮囊一枚,曰:「為吾遺漢皇帝。」約辭而歸,謂約曰:「劉郎後年來必見過,當以小女相妻。」約歸,置皮囊於机上。俄而蘇,使左右机上取皮囊開之,有一方白玉,題文曰:「猗尼渠餘國天王敬信遮須夷國天王,歲在攝提,當相見也。」馳使呈聦,聦曰:「若審如此,吾不懼死也。」及聦死,與此玉并葬焉。
時東宮鬼哭;赤虹經天,南有一歧;三日並照,各有兩珥,五色甚鮮;客星歷紫宮入於天獄而滅。太史令康相言於聦曰:「蛇虹見彌天,一歧南徹;三日並照;客星入紫宮。此皆大異,其徵不遠也。今虹達東西者,許洛以南不可圖也。一歧南徹者,李氏當仍跨巴蜀,司馬叡終據全吳之象,天下其三分乎!月為胡王,皇漢雖苞括二京,龍騰九五,然世雄燕代,肇基北朔,太陰之變其在漢域乎!漢既據中原,曆命所屬,紫宮之異,亦不在他,此之深重,胡可盡言。石勒鴟視趙魏,曹嶷狼顧東齊,鮮卑之衆星布燕代,齊、代、燕、趙皆有將大之氣。願陛下以東夏為慮,勿顧西南。吳蜀之不能北侵,猶大漢之不能南向也。今京師寡弱,勒衆精盛,若盡趙魏之銳,燕之突騎自上黨而來,曹嶷率三齊之衆以繼之,陛下將何以抗之?紫宮之變何必不在此乎!願陛下早為之所,無使兆人生心。陛下誠能發詔,外以遠追秦皇、漢武循海之事,內為高帝圖楚之計,無不克矣。」聦覽之不悅。
劉粲使王平謂劉乂曰:「適奉中詔,云京師將有變,勑裹甲以備之。」乂以為信然,令命宮臣裹甲以居。粲馳遣告靳準、王沈等曰:「向也王平告云東宮陰備非常,將若之何?」準白之,聦大驚曰:「豈有此乎!」王沈等同聲曰:「臣等久聞,但恐言之陛下弗信。」於是使粲圍東宮。粲遣沈、準收氐羌酋長十餘人,窮問之,皆懸首高格,燒鐵灼目,乃自誣與乂同造逆謀。聦謂沈等言曰:「而今而後,吾知卿等忠於朕也。當念為知無不言,勿恨往日言不用也。」於是誅乂素所親厚大臣及東宮官屬數十人,皆靳準及閹豎所怨也。廢乂為北部王,粲使準賊殺之。坑士衆萬五千餘人,平陽街巷為之空。氐羌叛者十餘萬落,以靳準行車騎大將軍以討之。時聦境內大蝗,平陽、冀、雍尤甚。靳準討之,震其二子而死。河汾大溢,漂沒千餘家。東宮災異,門閤宮殿蕩然。立粲為皇太子,大赦殊死已下。以粲領相國、大單于,總攝朝政如前。
聦校獵上林,以帝行車騎將軍,戎服執戟前導,行三驅之禮。粲言於聦曰:「今司馬氏跨據江東,趙固、李矩同逆相濟,興兵聚衆者皆以子鄴為名,不如除之,以絕其望。」聦然之。
趙固郭默攻其河東,至於絳邑,右司隸部人盜牧馬負妻子奔之者三萬餘騎。騎兵將軍劉勳追討之,殺萬餘人,固、默引歸。劉頡遮邀擊之,為固所敗。使粲及劉雅等伐趙固,次于小平津,固揚言曰:「要當生縛劉粲以贖天子。」聦聞而惡之。
李矩使郭默、郭誦救趙固,屯于洛汭,遣耿稚、張皮潛濟,襲粲。貝丘王翼光自厘城覘之,以告粲。粲曰:「征北南渡,趙固望聲逃竄,彼方憂自固,何暇來邪!且聞上身在此,自當不敢北視,況敢濟乎!不須驚動將士也。」是夜,稚等襲敗粲軍,粲奔據陽鄉,稚館穀粲壘。雅聞而馳還,柵于壘外,與稚相持。聦聞粲敗,使太尉范隆率騎赴之,稚等懼,率衆五千,突圍趨北山而南。劉勳追之,戰于河陽,稚師大敗,死者三千五百人,投河死者千餘人。
聦所居螽斯則百堂災,焚其子會稽王衷已下二十有一人。聦聞之,自投於牀,哀塞氣絕,良久乃蘇。平陽西明門牡自亡,霍山崩。
署其驃騎大將軍、濟南王劉驥為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衛大將軍、齊王劉勱為大司徒。
中常侍王沈養女年十四,有妙色,聦立為左皇后。尚書令王鑒、中書監崔懿之、中書令曹恂等諫曰:「臣聞王者之立后也,將以上配乾坤之性,象二儀敷育之義,生承宗廟,母臨天下,亡配后土,執饋皇姑,必擇世德名宗,幽閑淑令,副四海之望,稱神祇之心。是故周文造舟,姒氏以興,關雎之化饗,則百世之祚永。孝成任心縱欲,以婢為后,使皇統亡絕,社稷淪傾。有周之隆既如彼矣,大漢之禍又如此矣。從麟嘉以來,亂淫於色,縱沈之弟女,刑餘小醜猶不可塵瓊寢,汙清廟,況其家婢邪!六宮妃嬪皆公子公孫,奈何一旦以婢主之,何異象榱玉簀而對腐木朽楹哉!臣恐無福於國家也。」聦覽之大怒,使宣懷謂粲曰:「鑒等小子,慢侮國家,狂言自口,無復君臣上下之禮,其速考竟。」於是收鑒等送市。金紫光祿大夫王延馳將入諫,門者弗通。鑒等臨刑,王沈以杖叩之曰:「庸奴,復能為惡乎?乃公何與汝事!」鑒瞋目叱之曰:「豎子!使皇漢滅者,坐汝鼠輩與靳準耳,要當訴汝於先帝,取汝等於地下。」懿之曰:「靳準梟聲鏡形,必為國患。汝既食人,人亦當食汝。」皆斬之。聦又立其中常侍宣懷養女為中皇后。
鬼哭於光極殿,又哭於建始殿。雨血平陽,廣袤十里。時聦子約已死,至是晝見。聦甚惡之,謂粲曰:「吾寢疾惙頓,怪異特甚。往以約之言為妖,比累日見之,此兒必來迎吾也。何圖人死定有神靈,如是,吾不悲死也。今世難未夷,非諒闇之日,朝終夕殮,旬日而葬。」徵劉曜為丞相、錄尚書,輔政,固辭乃止。仍以劉景為太宰,劉驥為大司馬,劉顗為太師,朱紀為太傅,呼延晏為太保,並錄尚書事;范隆守尚書令、儀同三司,靳準為大司空、領司隸校尉,皆迭決尚書奏事。
太興元年,聦死,在位九年,偽謚曰昭武皇帝,廟號烈宗。
粲字士光。少而俊傑,才兼文武。自為宰相,威福任情,疏遠忠賢,昵近姦佞,任性嚴刻無恩惠,距諫飾非。好興造宮室,相國之府仿像紫宮,在位無幾,作兼晝夜,飢困窮叛,死亡相繼,粲弗之恤也。
既嗣偽位,尊聦后靳氏為皇太后,樊氏號弘道皇后,宣氏號弘德皇后,王氏號弘孝皇后。靳等年皆未滿二十,並國色也,粲晨夜烝淫於內,志不在哀。立其妻靳氏為皇后,子元公為太子,大赦境內,改元漢昌。雨血于平陽。
靳準將有異謀,私於粲曰:「如聞諸公將欲行伊尹、霍光之事,謀先誅太保及臣,以大司馬統萬機。陛下若不先之,臣恐禍之來也不晨則夕。」粲弗納。準懼其言之不從,謂聦二靳氏曰:「今諸公侯欲廢帝,立濟南王,恐吾家無復種矣。盍言之於帝。」二靳承間言之。粲誅其太宰、上洛王劉景,太師、昌國公劉顗,大司馬、濟南王劉驥,大司徒、齊王劉勱等。太傅朱紀、太尉范隆出奔長安。又誅其車騎大將軍、吳王劉逞,驥母弟也。粲大閱上林,謀討石勒。以靳準為大將軍、錄尚書事。粲荒耽酒色,游讌後庭,軍國之事一決於準。準矯粲命,以從弟明為車騎將軍,康為衛將軍。
準將作亂,以金紫光祿大夫王延耆德時望,謀之于延。延弗從,馳將告之,遇靳康,劫延以歸。準勒兵入宮,升其光極前殿,下使甲士執粲,數而殺之。劉氏男女無少長皆斬于東市。發掘元海、聦墓,焚燒其宗廟。鬼大哭,聲聞百里。
準自號大將軍、漢大王,置百官,遣使稱藩于晉。左光祿劉雅出奔西平。尚書北宮純、胡崧等招集晉人,保於東宮,靳康攻滅之。準將以王延為左光祿,延罵曰:「屠各逆奴,何不速殺我,以吾左目置西陽門,觀相國之入也,右目置建春門,觀大將軍之入也。」準怒,殺之。
陳元達字長宏,後部人也。本姓高,以生月妨父,故改云陳。少而孤貧,常躬耕兼誦書,樂道行詠,忻忻如也。至年四十,不與人交通。
元海之為左賢王,聞而招之,元達不答。及元海僭號,人謂元達曰:「往劉公相屈,君蔑而不顧,今稱號龍飛,君其懼乎?」元達笑曰:「是何言邪?彼人姿度卓犖,有籠羅宇宙之志,吾固知之久矣。然往日所以不往者,以期運未至,不能無事喧喧,彼自有以亮吾矣。卿但識之,吾恐不過二三日,驛書必至。」其暮,元海果徵元達為黃門郎。人曰:「君殆聖乎!」既至,引見,元海曰:「卿若早來,豈為郎官而已。」元達曰:「臣惟性之有分,盈分者顛。臣若早叩天門者,恐大王賜處於九卿、納言之間,此則非臣之分,臣將何以堪之!是以抑情盤桓,待分而至,大王無過授之謗,小臣免招寇之禍,不亦可乎!」元海大悅。在位忠謇,屢進讜言,退而削草,雖子弟莫得而知也。聦每謂元達曰:「卿當畏朕,反使朕畏卿乎?」元達叩頭謝曰:「臣聞師臣者王,友臣者霸。臣誠愚闇無可採也,幸邀陛下垂齊桓納九九之義,故使微臣得盡愚忠。昔世宗遙可汲黯之奏,故能恢隆漢道;桀紂誅諫,幽厲弭謗,是以三代之亡也忽焉。陛下以大聖應期,挺不世之量,能遠捐商周覆國之弊,近模孝武光漢之美,則天下幸甚,群臣知免。」及其死也,人盡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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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一百零三‧載記第三  劉曜  劉曜字永明,元海之族子也。少孤,見養於元海。幼而聦慧,有奇度。年八歲,從元海獵于西山,遇雨,止樹下,迅雷震樹,旁人莫不顛仆,曜神色自若。元海異之曰:「此吾家千里駒也,從兄為不亡矣!」身長九尺三寸,垂手過膝,生而眉白,目有赤光,鬚髯不過百餘根,而皆長五尺。性拓落高亮,與衆不群。讀書志於廣覽,不精思章句,善屬文,工草隸。雄武過人,鐵厚一寸,射而洞之,于時號為神射。尤好兵書,略皆闇誦。常輕侮吳、鄧,而自比樂毅、蕭、曹,時人莫之許也,惟聦每曰:「永明,世祖、魏武之流,何數公足道哉!」
弱冠游于洛陽,坐事當誅,亡匿朝鮮,遇赦而歸。自以形質異衆,恐不容于世,隱跡管涔山,以琴書為事。嘗夜閑居,有二童子入跪曰:「管涔王使小臣奉謁趙皇帝,獻劔一口。」置前再拜而去。以燭視之,劔長二尺,光澤非常,赤玉為室,背上有銘曰:「神劔御,除衆毒。」曜遂服之。劔隨四時而變為五色。
元海世頻歷顯職,後拜相國、都督中外諸軍事,鎮長安。靳準之難,自長安赴之。至于赤壁,太保呼延晏等自平陽奔之,與太傅朱紀、太尉范隆等上尊號。曜以太興元年僭即皇帝位,大赦境內,惟準一門不在赦例,改元光初。以朱紀領司徒,呼延晏領司空,范隆以下悉復本位。使征北劉雅、鎮北劉策次于汾陰,與石勒為掎角之勢。
靳準遣侍中卜泰降于勒,勒囚泰,送之曜。謂泰曰:「先帝末年,實亂大倫,群閹撓政,誅滅忠良,誠是義士匡討之秋。司空執心忠烈,行伊霍之權,拯濟塗炭,使朕及此,勳高古人,德格天地。朕方寧濟大艱,終不以非命及君子賢人。司空若執忠誠,早迎大駕者,政由靳氏,祭則寡人,以朕此意布之司空,宣之朝士。」泰還平陽,具宣曜旨。準自以殺曜母兄,沈吟未從。尋而喬泰、王騰、靳康、馬忠等殺準,推尚書令靳明為盟主,遣卜泰奉傳國六璽降于曜。曜大悅,謂泰曰:「使朕獲此神璽而成帝王者,子也。」石勒聞之,怒甚,增兵攻之。明戰累敗,遣使求救于曜,曜使劉雅、劉策等迎之。明率平陽士女萬五千歸于曜,曜命誅明,靳氏男女無少長皆殺之。使劉雅迎母胡氏喪于平陽,還葬粟邑,墓號陽陵,偽謚宣明皇太后。僭尊高祖父亮為景皇帝,曾祖父廣為獻皇帝,祖防懿皇帝,考曰宣成皇帝。徙都長安,起光世殿於前,紫光殿於後。立其妻羊氏為皇后,子熙為皇太子,封子襲為長樂王,闡太原王,沖淮南王,敞齊王,高魯王,徽楚王,徵諸宗室皆進封郡王。繕宗廟、社稷、南北郊。以水承晉金行,國號曰趙。牲牡尚黑,旗幟尚玄,冒頓配天,元海配上帝,大赦境內殊死已下。
黃石屠各路松多起兵於新平、扶風,聚衆數千,附于南陽王保。保以其將楊曼為雍州刺史,王連為扶風太守,據陳倉;張顗為新平太守,周庸為安定太守,據陰密。松多下草壁,秦隴氐羌多歸之。曜遣其車騎劉雅、平西劉厚攻楊曼于陳倉,二旬不克。曜率中外精銳以赴之,行次雍城,太史令弁廣明言於曜曰:「昨夜妖星犯月,師不宜行。」乃止。勑劉雅等攝圍固壘,以待大軍。
地震,長安尤甚。時曜妻羊氏有殊寵,頗與政事,陰有餘之徵也。
三年,曜發雍,政陳倉,曼、連謀曰:「諜者適還,云其五牛旗建,多言胡主自來,其鋒恐不可當也。吾糧廩既少,無以支久,若頓軍城下,圍人百日,不待兵刃而吾自滅,不如率見衆以一戰。如其勝也,關中不待檄而至;如其敗也,一等死,早晚無在。」遂盡衆背城而陣,為曜所敗,王連死之,楊曼奔于南氐。曜進攻草壁,又陷之,松多奔隴城,進陷安定。保懼,遷于桑城,氐羌悉從之。曜振旅歸于長安,署劉雅為大司徒。
晉將李矩襲金墉,克之。曜左中郎將宋始、振威宋恕降于石勒。署其大將軍、廣平王岳為征東大將軍,鎮洛陽。會三軍疫甚,岳遂屯澠池。石勒遣石生馳應宋始等,軍勢甚盛。曜將尹安、趙慎等以洛陽降生,岳乃班師,鎮于陝城。
西明門內大樹風吹折,經一宿,樹撥變為人形,髮長一尺,鬚眉長三寸,皆黃白色,有斂手之狀,亦有兩腳著裙之形,惟無目鼻,每夜有聲,十日而生柯條,遂成大樹,枝葉甚茂。
長水校尉尹車謀反,潛結巴酋徐庫彭,曜乃誅車,囚庫彭等五十餘人于阿房,將殺之。光祿大夫游子遠固諫,曜不從。子遠叩頭流血,曜大怒,幽子遠而盡殺庫彭等,尸諸街巷之中十日,乃投之於水。於是巴氐盡叛,推巴歸善王句渠知為主,四山羌、氐、巴、羯應之者三十餘萬,關中大亂,城門晝閉。子遠又從獄表諫,曜怒甚,毀其表曰:「大荔奴不憂命在須臾,猶敢如此,嫌死晚邪?」叱左右速殺之。劉雅、朱紀、呼延晏等諫曰:「子遠幽而尚諫者,所謂忠於社稷,不知死之將至。陛下縱弗能用,奈何殺之!若子遠朝誅,臣等亦暮死,以彰陛下過差之咎。天下之人皆當去陛下蹈西海而死耳,陛下復與誰居乎!」曜意解,乃赦之。於是勑內外戒嚴,將親討渠知。子遠進曰:「陛下誠能納愚臣之計者,不勞大駕親動,一月之中可使清定。」曜曰:「卿試言之。」子遠曰:「彼匪有大志,希竊非望也,但逼於陛下峻網耳。今死者不可追,莫若赦諸逆人之家老弱沒奚官者,使迭相撫育,聽其復業,大赦與之更始。彼生路既開,不降何待!若渠知自以罪重不即下者,願假臣弱兵五千,以為陛下梟之,不敢勞陛下之將帥也。不爾者,今賊黨既衆,彌川被谷,雖以天威臨之,恐非年歲可除。」曜大悅,以子遠為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都督雍秦征討諸軍事。大赦境內。子遠次于雍城,降者十餘萬。進軍安定,氐羌悉下,惟句氏宗黨五千餘家保于陰密,進攻平之,遂振旅循隴右,陳安郊迎。
先是,上郡氐羌十餘萬落保嶮不降,酋大虛除權渠自號秦王。子遠進師至其壁下,權渠率衆來距,五戰敗之。權渠恐,將降,其子伊餘大言於衆曰:「往劉曜自來,猶無若我何,況此偏師而欲降之!」率勁卒五萬,晨壓壘門。左右勸戰,子遠曰:「吾聞伊餘之勇,當今無敵,士馬之強,復非其匹;又其父新敗,怒氣甚盛;且西戎剽勁,鋒銳不可擬也。不如緩之,使氣竭而擊之。」乃堅壁不戰。伊餘有驕色。子遠候其無備,夜,誓衆蓐食,晨,大風霧,子遠曰:「天贊我也!」躬先士卒,掃壁而出,遲明覆之,生擒伊餘,悉俘其衆,權渠大懼,被髮割面而降。子遠啟曜以權渠為征西將軍、西戎公,分徙伊餘兄弟及其部落二十餘萬口于長安。西戎之中,權渠部最強,皆稟其命而為寇暴,權渠既降,莫不歸附。
曜大悅,讌群臣于東堂,語及平生,泫然流涕,遂下書曰:「蓋褒德惟舊,聖后之所先;念惠錄孤,明王之恒典。是以世祖草創河北,而致封於嚴尤之孫;魏武勒兵梁宋,追慟於橋公之墓。前新贈大司徒、烈愍公崔岳,中書令曹恂,晉陽太守王忠,太子洗馬劉綏等,或識朕於童齔之中,或濟朕於艱窘之極,言念君子,實傷我心。詩不云乎:『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岳,漢昌之初雖有褒贈,屬否運之際,禮章莫備,今可贈岳使持節、侍中、大司徒、遼東公,恂大司空、南郡公,綏左光祿大夫、平昌公,忠鎮軍將軍、安平侯,並加散騎常侍。但皆丘墓夷滅,申哀莫由,有司其速班訪岳等子孫,授以茅土,稱朕意焉。」初,曜之亡,與曹恂奔於劉綏,綏匿之於書匱,載送於忠,忠送之朝鮮。歲餘,飢窘,變姓名,客為縣卒。岳為朝鮮令,見而異之,推問所由。曜叩頭自首,流涕求哀。岳曰:「卿謂崔元嵩不如孫賓碩乎,何懼之甚也!今詔捕卿甚峻,百姓間不可保也。此縣幽僻,勢能相濟,縱有大急,不過解印綬與卿俱去耳。吾既門衰,無兄弟之累,身又薄祜,未有兒子,卿猶吾子弟也,勿為過憂。大丈夫處身立世,鳥獸投人,要欲濟之,而況君子乎!」給以衣服,資供書傳。曜遂從岳,質通疑滯,恩顧甚厚。岳從容謂曜曰:「劉生姿宇神調,命世之才也!四海脫有微風搖之者,英雄之魁,卿其人矣。」曹恂雖於屯厄之中,事曜有君臣之禮,故皆德之。
曜立太學於長樂宮東,小學於未央宮西,簡百姓年二十五已下十三已上,神志可教者千五百人,選朝賢宿儒明經篤學以教之。以中書監劉均領國子祭酒。置崇文祭酒,秩次國子。散騎侍郎董景道以明經擢為崇文祭酒。以游子遠為大司徒。
曜命起酆明觀,立西宮,建陵霄臺於滈池,又將於霸陵西南營壽陵。侍中喬豫、和苞上疏諫曰:「臣聞人主之興作也,必仰準乾象,俯順人時,是以衛文承亂亡之後,宗廟社稷流漂無所,而猶上候營室以構楚宮。彼其急也猶尚若茲,故能興康叔、武公之跡,以延九百之慶也。奉詔書將營酆明觀,市道芻蕘咸以非之,曰一觀之功可以平涼州矣。又奉勑旨復欲擬阿房而建西宮,模瓊臺而起陵霄,此則費萬酆明,功億前役也。以此功費,亦可以吞吳蜀,翦齊魏矣。陛下何為於中興之日而蹤亡國之事!自古聖王,人誰無過!陛下此役,實為過舉,過貴在能改。終之實難。又伏聞勑旨將營建壽陵,周迴四里,下深二十五丈,以銅為棺槨,黃金飾之,恐此功費非國內所能辦也。且臣聞堯葬穀林,市不改肆;顓頊葬廣陽,下不及泉。聖王之於終也如是。秦皇下錮三泉,周輪七里,身亡之後,毀不旋踵,闇主之於終也如此。向魋石槨,孔子以為不如速朽;王孫裸葬,識者嘉其矯世。自古無有不亡之國,不掘之墓,故聖王知厚葬之招害也,故不為之。臣子之於君父,陵墓豈不欲高廣如山岳哉!但以保全始終,安固萬世為優耳。興亡奢儉,冏然於前,惟陛下覽之。」曜大悅,下書曰:「二侍中懇懇有古人之風烈矣,可謂社稷之臣也。非二君,朕安聞此言乎!以孝明於承平之世,四海無虞之日,尚納鍾離一言而罷北宮之役,況朕之闇眇,當今極弊,而可不敬從明誨乎!今勑悉停壽陵制度,一遵霸陵之法。詩不云乎:『無言不酬,無德不報。』其封豫安昌子,苞平輿子,並領諫議大夫。可敷告天下,使知區區之朝思聞過也。自今政法有不便於時,不利社稷者,其詣闕極言,勿有所諱。」省酆水囿以與貧戶。
終南山崩,長安人劉終於崩所得白玉方一尺,有文字曰:「皇亡,皇亡,敗趙昌。井水竭,構五梁,咢酉小衰困囂喪。嗚呼!嗚呼!赤牛奮靷其盡乎!」時群臣咸賀,以為勒滅之徵。曜大悅,齋七日而後受之於太廟,大赦境內,以終為奉瑞大夫。中書監劉均進曰:「臣聞國主山川,故山崩川竭,君為之不舉。終南,京師之鎮,國之所瞻,無故而崩,其凶焉可極言!昔三代之季,其災也如是。今朝臣皆言祥瑞,臣獨言非,誠上忤聖旨,下違衆議,然臣不達大理,竊所未同。何則?玉之於山石也,猶君之於臣下。山崩石壞,象國傾人亂。『皇亡,皇亡,敗趙昌』者,此言皇室將為趙所敗,趙因之而昌。今大趙都於秦雍,而勒跨全趙之地,趙昌之應,當在石勒,不在我也。『井水竭,構五梁』者,井謂東井,秦之分也,五謂五車,梁謂大梁,五車、大梁,趙之分也,此言秦將竭滅,以構成趙也。咢者,歲之次名作咢也,言歲馭作咢酉之年,當有敗軍殺將之事。困謂困敦,歲在子之年名,玄囂亦在子之次,言歲馭於子,國當喪亡。赤牛奮靷謂赤奮若,在丑之歲名也。牛謂牽牛,東北維之宿,丑之分也,言歲在丑當滅亡,盡無復遺也。此其誡悟蒸蒸,欲陛下勤修德化以禳之。縱為嘉祥,尚願陛下夕惕以答之。書曰:『雖休勿休。』願陛下追蹤周旦盟津之美,捐鄙虢公夢廟之凶,謹歸沐浴以待妖言之誅。」曜憮然改容。御史劾均狂言瞽說,誣罔祥瑞,請依大不敬論。曜曰:「此之災瑞,誠不可知,深戒朕之不德,朕收其忠惠多矣,何罪之有乎!」
曜親征氐羌,仇池楊難敵率衆來距,前鋒擊敗之,難敵退保仇池,仇池諸氐羌多降於曜。曜後復西討楊韜于南安,韜懼,與隴西太守梁勛等降于曜,皆封列侯。使侍中喬豫率甲士五千,遷韜等及隴右萬餘戶于長安。曜又進攻仇池。時曜寢疾,兼癘疫甚,議欲班師,恐難敵躡其後,乃以其尚書郎王獷為光國中郎將,使于仇池,以說難敵,難敵於是遣使稱藩。曜大悅,署難敵為使持節、侍中、假黃鉞、都督益寧南秦涼梁巴六州隴上西域諸軍事、上大將軍、益寧南秦三州牧、領護南氐校尉、寧羌中郎將、武都王,子弟為公侯列將二千石者十五人。
陳安請朝,曜以疾篤不許。安怒,且以曜為死也,遂大掠而歸。曜疾甚篤,馬輿而還,使其將呼延寔監輜重於後。陳安率精騎要之于道,寔奔戰無路,與長史魯憑俱沒于安。安囚寔而謂之曰:「劉曜已死,子誰輔哉?孤當與足下終定大業。」寔叱安曰:「狗輩!汝荷人榮寵,處不疑之地,前背司馬保,今復如此。汝自視何如主上?憂汝不久梟首上邽通衢,何謂大業!可速殺我,懸我首於上邽東門,觀大軍之入城也。」安怒,遂殺之。以魯憑為參軍,又遣其弟集及將軍張明等率騎二萬追曜,曜衛軍呼延瑜逆戰,擊斬之,悉俘其衆。安懼,馳還上邽。曜至自南安。陳安使其將劉烈、趙罕襲汧城,拔之,西州氐羌悉從安。安士馬雄盛,衆十餘萬,自稱使持節、大都督、假黃鉞、大將軍、雍涼秦梁四州牧、涼王,以趙募為相國,領左長史。魯憑對安大哭曰:「吾不忍見陳安之死也。」安怒,命斬之。憑曰:「死自吾分,懸吾頭於秦州通衢,觀趙之斬陳安也。」遂殺之。曜聞憑死,悲慟曰:「賢人者,天下之望也。害賢人,是塞天下之情。夫承平之君猶不敢乖臣妾之心,況於四海乎!陳安今於招賢採哲之秋,而害君子,絕當時之望,吾知其無能為也。」
休屠王石武以桑城降,曜大悅,署武為使持節、都督秦州隴上雜夷諸軍事、平西大將軍、秦州刺史,封酒泉王。
曜后羊氏死,偽謚獻文皇后。羊氏內有特寵,外參朝政,生曜三子熙、襲、闡。
曜始禁無官者不聽乘馬,祿八百石已上婦女乃得衣錦繡,自季秋農功畢,乃聽飲酒,非宗廟社稷之祭不得殺牛,犯者皆死。曜臨太學,引試學生之上第者拜郎中。
武功男子蘇撫、陝男子伍長平並化為女子。石言於陝,若言勿東者。
曜將葬其父及妻,親如粟邑以規度之。負土為墳,其下周迴二里,作者繼以脂燭,怨呼之聲盈于道路。游子遠諫曰:「臣聞聖主明王、忠臣孝子之於終葬也,棺足周身,槨足周棺,藏足周槨而已,不封不樹,為無窮之計。伏惟陛下聖慈幽被,神鑒洞遠,每以清儉恤下為先,社稷資儲為本。今二陵之費至以億計,計六萬夫百日作,所用六百萬功。二陵皆下錮三泉,上崇百尺,積石為山,增土為阜,發掘古冢以千百數,役夫呼嗟,氣塞天地,暴骸原野,哭聲盈衢,臣竊謂無益於先皇先后,而徒喪國之儲力。陛下脫仰尋堯舜之軌者,則功不盈百萬,費亦不過千計,下無怨骨,上無怨人,先帝先后有太山之安,陛下饗舜、禹、周公之美,惟陛下察焉。」曜不納,乃使其將劉岳等帥騎一萬,迎父及弟暉喪於太原。疫氣大行,死者十三四。上洛男子張盧死二十七日,有盜發其冢者,盧得蘇。曜葬其父,墓號永垣陵,葬妻羊氏,墓號顯平陵。大赦境內殊死已下,賜人爵二級,孤老貧病不能自存者帛各有差。
太寧元年,陳安攻曜征西劉貢於南安,休屠王石武自桑城將攻上邽,以解南安之圍。安聞之懼,馳歸上邽,遇於瓜田。武以衆寡不敵,奔保張春故壘。安引軍追武曰:「叛逆胡奴!要當生縛此奴,然後斬劉貢。」武閉壘距之。貢敗安後軍,俘斬萬餘。安馳還赴救,貢逆擊敗之。俄而武騎大至,安衆大潰,收騎八千,奔于隴城。貢乃留武督後衆,躬先士卒,戰輒敗之,遂圍安于隴城。
大雨霖,震曜父墓門屋,大風飄發其父寢堂于垣外五十餘步。曜避正殿,素服哭于東堂五日,使其鎮軍劉襲、太常梁胥等繕復之。松柏衆木植已成林,至是悉枯。署其大司馬劉雅為太宰,加劔履上殿,入朝不趨,讚拜不名,給千兵百騎,甲仗百人入殿,增班劔六十人,前後鼓吹各二部。
曜親征陳安,圍安于隴城。安頻出挑戰,累擊敗之,斬獲八千餘級。右軍劉榦攻平襄,克之,隴上諸縣悉降。曲赦隴右殊死已下,惟陳安、趙募不在其例。安留楊伯支、姜沖兒等守隴城,帥騎數百突圍而出,欲引上邽、平襄之衆還解隴城之圍。安既出,知上邽被圍,平襄已敗,乃南走陝中。曜使其將軍平先、丘中伯率勁騎追安,頻戰敗之,俘斬四百餘級。安與壯士十餘騎於陝中格戰,安左手奮七尺大刀,右手執丈八蛇矛,近交則刀矛俱發,輒害五六;遠則雙帶鞬服,左右馳射而走。平先亦壯健絕人,勇捷如飛,與安搏戰,三交,奪其蛇矛而退。會日暮,雨甚,安棄馬,與左右五六人步踰山嶺,匿于溪澗。翌日尋之,遂不知所在。會連雨始霽,輔威呼延清尋其徑跡,斬安于澗曲。曜大悅。
安善於撫接,吉凶夷險與衆同之,及其死,隴上歌之曰:「隴上壯士有陳安,驅榦雖小腹中寬,愛養將士同心肝。 4bc0.gif 驄竄巖幽,為我外援而懸頭。西流之水東流河,一去不還奈子何!」曜聞而嘉傷,命樂府歌之。
楊伯支斬姜沖兒,以隴城降。宋亭斬趙募,以上邽降。徙秦州大姓楊、姜諸族二千餘戶于長安。氐羌悉下,並送質任。
時劉岳與涼州刺史張茂相持于河上,曜自隴長驅至西河,戎卒二十八萬五千,臨河列營,百餘里中,鍾鼓之聲沸河動地,自古軍旅之盛未有斯比。茂臨河諸戍皆望風奔退。揚聲欲百道俱渡,直至姑臧,涼州大怖,人無固志。諸將咸欲速濟,曜曰:「吾軍旅雖盛,不踰魏武之東也。畏威而來者,三有二焉。中軍宿衛已皆疲老,不可用也。張氏以吾新平陳安,師徒殷盛,以形聲言之,非彼五郡之衆所能抗也,必怖而歸命,受制稱藩,吾復何求!卿等試之,不出中旬,張茂之表不至者,吾為負卿矣。」茂懼,果遣使稱藩,獻馬一千五百匹,牛三千頭,羊十萬口,黃金三百八十斤,銀七百斤,女妓二十人,及諸珍寶珠玉、方域美貨不可勝紀。曜大悅,使其大鴻臚田崧署茂使持節、假黃鉞、侍中、都督涼南北秦梁益巴漢隴右西域雜夷匈奴諸軍事、太師、領大司馬、涼州牧、領西域大都護、護氐羌校尉、涼王。
曜至自河西,遣胡元增其父及妻墓高九十尺。
楊難敵以陳安既平,內懷危懼,奔于漢中。鎮西劉厚追擊之,獲其輜重千餘兩,士女六千餘人,還之仇池。曜以大鴻臚田崧為鎮南大將軍、益州刺史,鎮仇池,以劉岳為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進封中山王。
初,靳準之亂,曜世子胤沒于黑匿郁鞠部,至是,胤自言,郁鞠大驚,資給衣馬,遣子送之。曜對胤悲慟,嘉郁鞠忠款,署使持節、散騎常侍、忠義大將軍、左賢王。胤字義孫,美姿貌,善機對,年十歲,身長七尺五寸,眉鬢如畫。聦奇之,謂曜曰:「此兒神氣豈同義真乎!固當應為卿之冢嫡,卿可思文王廢伯邑考立武王之意也。」曜曰:「臣之藩國,僅能守祭祀便足矣,不可以亂長幼之倫也。」聦曰:「卿勳格天地,國兼百城,當世祚太師,受專征之任,五侯九伯得專征之者,卿之子孫,柰何言同諸藩國也!義真既不能遠追太伯高讓之風,吾不過為卿封之以一國。」義真,曜子儉之字也。於是封儉為臨海王,立胤為世子。胤雖少離屯難,流躓殊荒,而風骨俊茂,爽朗卓然。身長八尺三寸,髮與身齊,多力善射,驍捷如風雲,曜因以重之,其朝臣亦屬意焉。曜於是顧謂群下曰:「義孫可謂歲寒而不凋,涅而不淄者矣。義光雖先已樹立,然沖幼儒謹,恐難乎為今世之儲貳也,懼非所以上固社稷,下愛義光。義孫年長明德,又先世子也,朕欲遠追周文,近蹤光武,使宗廟有太山之安,義光饗無疆之福,於諸卿意如何?」其太傅呼延晏等咸曰:「陛下遠擬周漢,為國家無窮之計,豈惟臣等賴之,實亦宗廟四海之慶。」左光祿卜泰、太子太保韓廣等進曰:「陛下若以廢立為是也,則不應降日月之明,垂訪群下。若以為疑也,固思聞臣等異同之言,竊以誠廢太子非也。何則?昔周文以未建之前,擇聖表而超樹之可也。光武緣母色而廢立,豈足為聖朝之模範!光武誠以東海纂統,何必不如明帝!皇子胤文武才略,神度弘遠,信獨絕一時,足以擬蹤周發;然太子孝友仁慈,志尚沖雅,亦足以堂負聖基,為承平之賢主。何況儲宮者,六合人神所繫望也,不可輕以廢易。陛下誠實爾者,臣等有死而已,未敢奉詔。」曜默然。胤前泣曰:「慈父之於子也,當務存尸鳩之仁,何可替熙而立臣也!陛下謬恩乃爾者,臣請死於此,以明赤心。且陛下若愛忘其醜,以臣微堪指授,亦當能輔導義光,仰遵聖軌。」因歔欷流涕,悲感朝臣。曜亦以太子羊氏所生,羊有寵,哀之不忍廢,乃止。追謚前妻卜氏為元悼皇后,胤之母也。卜泰,胤之舅,曜嘉之,拜上光祿大夫、儀同三司、領太子太傅。封胤為永安王,署侍中、衛大將軍、都督二宮禁衛諸軍事、開府儀同三司、錄尚書事,領太子太傅,號曰皇子。命熙於胤盡家人之禮。
時有鳳皇將五子翔於故未央殿五日,悲鳴不食皆死。曜立后劉氏。
石勒將石他自雁門出上郡,襲安國將軍、北羌王盆句除,俘三千餘落,獲牛馬羊百餘萬而歸。曜大怒,投袂而起。是日次于渭城,遣劉岳追之,曜次于富平,為岳聲援。岳及石他戰于河濱,敗之,斬他及其甲士一千五百級,赴河死者五千餘人,悉收所虜,振旅而歸。
楊難敵自漢中還襲仇池,克之,執田崧,立之於前。難敵左右叱崧令拜,崧瞋目叱之曰:「氐狗!安有天子牧伯而向賊拜乎!」難敵曰:「子岱,吾當與子終定大事。子謂劉氏可為盡忠,吾獨不可乎!」崧厲色大言曰:「若賊氐奴才,安敢欲希覬非分!吾寧為國家鬼,豈可為汝臣,何不速殺我!」顧排一人,取其劔,前刺難敵,不中,為難敵所殺。
曜遣劉岳攻石生于洛陽,配以近郡甲士五千,宿衛精卒一萬,濟自盟津。鎮東呼延謨率荊司之衆自崤澠而東。岳攻石勒盟津、石梁二戍,克之,斬獲五千餘級,進圍石生于金墉。石季龍率步騎四萬入自成皋關,岳陳兵以待之。戰于洛西,岳師敗績,岳中流矢,退保石梁。季龍遂塹柵列圍,遏絕內外。岳衆飢甚,殺馬食之。季龍又敗呼延謨,斬之。曜親率軍援岳,季龍率騎三萬來距。曜前軍劉黑大敗季龍將石聦于八特阪。曜次于金谷,夜無故大驚,軍中潰散,乃退如澠池。夜中又驚,士卒奔潰,遂歸長安。季龍執劉岳及其將王騰等八十餘人,并氐羌三千餘人,送于襄國,坑士卒一萬六千。曜至自澠池,素服郊哭,七日乃入城。
武功豕生犬,上邽馬生牛,及諸妖變不可勝記。曜命其公卿各舉博識直言之士一人,司空劉均舉參軍臺產,曜親臨東堂,遣中黃門策問之。產極言其故,曜覽而嘉之,引見東堂,訪以政事。產流涕歔欷,具陳災變之禍,政化之闕,辭旨諒直,曜改容禮之,即拜博士祭酒、諫議大夫,領太史令。其後所言皆驗,曜彌重之,歲中三遷,歷位尚書、光祿大夫、太子少師,位特進。
曜署劉胤為大司馬,進封南陽王,以漢陽諸郡十三為國;置單于臺于渭城,拜大單于,置左右賢王已下,皆以胡、羯、鮮卑、氐、羌豪桀為之。
曜自還長安,憤恚發病,至是疾瘳,曲赦長安殊死已下。署其汝南王劉咸為太尉、錄尚書事,光祿大夫劉綏為大司徒,卜泰為大司空。
曜妻劉氏疾甚,曜親省臨之,問其所欲言。劉泣曰:「妾叔父昶無子,妾少養於叔,恩撫甚隆,無以報德,願陛下貴之。妾叔皚女芳有德色,願備後宮。」曜許之。言終而死,偽謚獻烈皇后。以劉昶為使持節、侍中、大司徒、錄尚書事,進封河南郡公,封昶妻張氏為慈鄉君,立劉皚女芳為皇后,追念劉氏之言也。俄署驃騎劉述為大司徒,劉昶為太保。召公卿已下子弟有勇榦者為親御郎,被甲乘鎧馬,動止自隨,以充折衝之任。尚書郝述、都水使者支當等固諫,曜大怒,鴆而殺之。
咸和三年,夜夢三人金面丹脣,東向浚巡,不言而退,曜拜而履其跡。旦召公卿已下議之,朝臣咸賀以為吉祥,惟太史令任義進曰:「三者,曆運統之極也。東為震位,王者之始次也。金為兌位,物衰落也。脣丹不言,事之畢也。逡巡揖讓,退舍之道也。為之拜者,屈伏於人也。履跡而行,慎不出疆也。東井,秦分也。五車,趙分也。秦兵必暴起,亡主喪師,留敗趙地。遠至三年,近七百日,其應不遠。願陛下思而防之。」曜大懼,於是躬親二郊,飾繕神祠,望秩山川,靡不周及。大赦殊死已下,復百姓租稅之半。長安自春不雨,至於五月。
曜遣其武衛劉朗率騎三萬襲楊難敵于仇池,弗克,掠三千餘戶而歸。張駿聞曜軍為石氏所敗,乃去曜官號,復稱晉大將軍、涼州牧,遣金城太守張閬及枹罕護軍辛晏、將軍韓璞等率衆數萬人,自大夏攻掠秦州諸郡。曜遣劉胤率步騎四萬擊之,夾洮相持七十餘日。冠軍呼延那雞率親御郎二千騎,絕其運路。胤濟師逼之,璞軍大潰,奔還涼州。胤追之,及于令居,斬級二萬。張閬、辛晏率衆數萬降于曜,皆拜將軍,封列侯。
石勒遣石季龍率衆四萬,自軹關西入伐曜,河東應之者五十餘縣,進攻蒲阪。曜將東救蒲阪,懼張駿、楊難敵承虛襲長安,遣其河間王述發氐羌之衆屯于秦州。曜盡中外精銳水陸赴之,自衛關北濟。季龍懼,引師而退。追之,及于高候,大戰,敗之,斬其將軍石瞻,枕尸二百餘里,收其資仗億計。季龍奔于朝歌。曜遂濟自大陽,攻石生于金墉,決千金堨以灌之。曜不撫士衆,專與嬖臣飲博,左右或諫,曜怒,以為妖言,斬之。大風拔樹,昏霧四塞。聞季龍進據石門,續知勒自率大衆已濟,始議增滎陽戍,杜黃馬關。俄而洛水候者與勒前鋒交戰,擒羯,送之。曜問曰:「大胡自來邪?其衆大小復如何?」羯曰:「大胡自來,軍盛不可當也。」曜色變,使攝金墉之圍,陳于洛西,南北十餘里。曜少而淫酒,末年尤甚。勒至,曜將戰,飲酒數斗,常乘赤馬無故跼頓,乃乘小馬。比出,復飲酒斗餘。至於西陽門,撝陣就平,勒將石堪因而乘之,師遂大潰。曜昏醉奔退,馬陷石渠,墜于冰上,被瘡十餘,通中者三,為堪所執,送于勒所。曜曰:「石王!憶重門之盟不?」勒使徐光謂曜曰:「今日之事,天使其然,復云何邪!」幽曜于河南丞廨,使金瘡醫李永療之,歸于襄國。
曜瘡甚,勒載以馬輿,使李永與同載。北苑市三老孫機上禮求見曜,勒許之。機進酒于曜曰:「僕谷王,關右稱帝皇。當持重,保土疆。輕用兵,敗洛陽。祚運窮,天所亡。開大分,持一觴。」曜曰:「何以健邪!當為翁飲。」勒聞之,悽然改容曰:「亡國之人,足令老叟數之。」舍曜于襄國永豐小城,給其妓妾,嚴兵圍守。遣劉岳、劉震等乘馬,從男女,衣以見曜,曜曰:「久謂卿等為灰土,石王仁厚,全宥至今,而我殺石他,負盟之甚。今日之禍,自其分耳。」留宴終日而去。勒諭曜與其太子熙書,令速降之,曜但勑熙「與諸大臣匡維社稷,勿以吾易意也。」勒覽而惡之,後為勒所殺。
熙及劉胤、劉咸等議西保秦州,尚書胡勳曰:「今雖喪主,國尚全完,將士情一,未有離叛,可共并力距險,走未晚也。」胤不從,怒其沮衆,斬之,遂率百官奔于上邽,劉厚、劉策皆捐鎮奔之。關中擾亂,將軍蔣英、辛恕擁衆數十萬,據長安,遣使招勒,勒遣石生率洛陽之衆以赴之。胤及劉遵率衆數萬,自上邽將攻石生于長安,隴東、武都、安定、新平、北地、扶風、始平諸郡戎夏皆起兵應胤。胤次于仲橋,石生固守長安。勒使石季龍率騎二萬距胤,戰於義渠,為季龍所敗,死者五千餘人。胤奔上邽,季龍乘勝追戰,枕尸千里,上邽潰。季龍執其偽太子熙、南陽王劉胤并將相諸王等及其諸卿校公侯已下三千餘人,皆殺之。徙其臺省文武、關東流人、秦雍大族九千餘人于襄國,又坑其王公等及五郡屠各五千餘人于洛陽。曜在位十年而敗。始,元海以懷帝永嘉四年僭位,至曜三世,凡二十有七載,以成帝咸和四年滅。
史臣曰:彼戎狄者,人面獸心,見利則棄君親,臨財則忘仁義者也。投之遐遠,猶懼外侵,而處以封畿,窺我中釁。昔者幽后不綱,胡塵暗於戲水;襄王失御,戎馬生于關洛。至于算強弱,妙兵權,體興衰,知利害,於我中華未可量也。況元海人傑,必致青雲之上;許以殊才,不居庸劣之下。是以策馬鴻騫,乘機豹變,五部高嘯,一旦推雄,皇枝相害,未有與之爭衡者矣。伊秩啟興王之略,骨都論克定之秋,單于無北顧之懷,獫狁有南郊之祭,大哉天地,茲為不仁矣!若乃習以華風,溫乎雅度;兼其舊俗,則罕規模。雖復石勒稱藩,王彌效款,終為夷狄之邦,未辯君臣之位。至於不遠儒風,虛襟正直,則昔賢所謂并仁義而盜之者焉。
偽主斯亡,玄明篡嗣,樹恩戎旅,既總威權,關河開曩日之疆,士馬倍前人之氣。然則信不由中,自乖弘遠,貌之為美,處事難終。縱武窮兵,殘忠害謇,佞人方轡,並后載馳,閹豎類於迴天,凝科踰於炮烙。遣豺狼之將,逐鷹犬之師,懸旌俯渭,分麾陷洛,鐵馬陵山,胡笳遵渚,粉忠貞於戎手,聚搢紳於京觀。先王井賦,乃眷維桑;舊都宮室,咸成茂草。墜露沾衣,行人洒淚。若乃上古敦龐,不親其子,功成高讓,歸諸有德。爰及三代,乃用干戈,將以拯厥版蕩,恭膺天命。懿彼武王,殷之列辟,載旆乘時,興兵誓野,投焚既隕,可以絕言。而輕呂旁揮,彤弧三發,豈若響清蹕於常道之門,馳金車於山陽之館!故知黔首來蘇,居今愛古;白旗陳肆,古不如今。胡寇不仁,有同豺豕,役天子以行觴,驅乘輿以執蓋,庾珉之淚既盡,辛賓加之以血。若乃有生之貴,處死為難,弘在三之義,忘七尺之重,主憂之恨,畢命同歸,自古篡奪,於斯為甚。是以災氣呈形,賊臣苞亂,政荒民散,可以危亡。劉聦竟得壽終,非不幸也。
曜則天資虓勇,運偶時艱,用兵則王翦之倫,好殺亦董公之亞。而承基醜類,或有可稱。子遠納忠,高旌暫偃;和苞獻直,酆明罷觀。而師之所處,荊棘生焉,自絕強藩,禍成勁敵。天之所厭,人事以之,駭戰士而宵奔,酌戎杯而不醒,有若假手,同乎拾芥。豈石氏之興歟,何不支之甚也!
贊曰:惟皇不範,邇甸居穹。丹朱罕嗣,昌頓爭雄。胡旌颺月,朔馬騰風。埃塵淮浦,虓呼河宮。未央朝寂,謻門旦空。郭欽之慮,辛有知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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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一百零四‧載記第四  石勒上  石勒字世龍,初名 3528.gif ,上黨武鄉羯人也。其先匈奴別部羌渠之冑。祖耶奕于,父周曷朱,一名乞翼加,並為部落小率。勒生時赤光滿室,白氣自天屬于中庭,見者咸異之。年十四,隨邑人行販洛陽,倚嘯上東門,王衍見而異之,顧謂左右曰:「向者胡雛,吾觀其聲視有奇志,恐將為天下之患。」馳遣收之,會勒已去。長而壯健有膽力,雄武好騎射。曷朱性凶粗,不為群胡所附,每使勒代己督攝,部胡愛信之。所居武鄉北原山下草木皆有鐵騎之象,家園中生人參,花葉甚茂,悉成人狀。父老及相者皆曰:「此胡狀貌奇異,志度非常,其終不可量也。」勸邑人厚遇之。時多嗤笑,唯鄔人郭敬、陽曲甯驅以為信然,並加資贍。勒亦感其恩,為之力耕。每聞鞞鐸之音,歸以告其母,母曰:「作勞耳鳴,非不祥也。」
太安中,并州飢亂,勒與諸小胡亡散,乃自雁門還依甯驅。北澤都尉劉監欲縛賣之,驅匿之,獲免。勒於是潛詣納降都尉李川,路逢郭敬,泣拜言飢寒。敬對之流涕,以帶貨鬻食之,并給以衣服。勒謂敬曰:「今者大餓,不可守窮。諸胡飢甚,宜誘將冀州就穀,因執賣之,可以兩濟。」敬深然之。會建威將軍閻粹說并州刺史、東嬴公騰執諸胡於山東賣充軍實,騰使將軍郭陽、張隆虜群胡將詣冀州,兩胡一枷。勒時年二十餘,亦在其中,數為隆所敺辱。敬先以勒屬郭陽及兄子時,陽,敬族兄也,是以陽、時每為解請,道路飢病,賴陽、時而濟。既而賣與茌平人師懽為奴。有一老父謂勒曰:「君魚龍髮際上四道已成,當貴為人主。甲戌之歲,王彭祖可圖。」勒曰:「若如公言,弗敢忘德。」忽然不見。每耕作於野,常聞鼓角之聲。勒以告諸奴,諸奴亦聞之,因曰:「吾幼來在家恒聞如是。」諸奴歸以告懽,懽亦奇其狀貌而免之。
懽家鄰於馬牧,與牧率魏郡汲桑往來,勒以能相馬自託於桑。嘗傭於武安臨水,為遊軍所囚。會有群鹿旁過,軍人競逐之,勒乃獲免。俄而又見一父老,謂勒曰:「向群鹿者我也,君應為中州主,故相救爾。」勒拜而受命。遂招集王陽、夔安、支雄、冀保、吳豫、劉膺、桃豹、逯明等八騎為群盜。後郭敖、劉徵、劉寶、張曀僕、呼延莫、郭黑略、張越、孔豚、趙鹿、支屈六等又赴之,號為十八騎。復東如赤龍、騄驥諸苑中,乘苑馬遠掠繒寶,以賂汲桑。
及成都王穎敗乘輿于蕩陰,逼帝如鄴宮,王浚以穎陵辱天子,使鮮卑擊之,穎懼,挾惠帝南奔洛陽。帝復為張方所逼,遷于長安。關東所在兵起,皆以誅穎為名。河間王顒懼東師之盛,欲輯懷東夏,乃奏議廢穎。是歲,劉元海稱漢王于黎亭,穎故將陽平人公師藩等自稱將軍,起兵趙魏,衆至數萬。勒與汲桑帥牧人乘苑馬數百騎以赴之。桑始命勒以石為姓,勒為名焉。藩拜勒為前隊督,從攻平昌公模於鄴。模使將軍馮嵩逆戰,敗之。藩濟自白馬而南,濮陽太守苟晞討藩斬之。勒與桑亡潛苑中,桑以勒為伏夜牙門,帥牧人劫掠郡縣繫囚,又招山澤亡命,多附勒,勒率以應之。桑乃自號大將軍,稱為成都王穎誅東海王越、東嬴公騰為名。桑以勒為前驅,屢有戰功,署為掃虜將軍、忠明亭侯。桑進軍攻鄴,以勒為前鋒都督,大敗騰將馮嵩,因長驅入鄴,遂害騰,殺萬餘人,掠婦女珍寶而去。濟自延津,南擊兗州,越大懼,使苟晞、王讚等討之。
桑、勒攻幽州刺史石尟於樂陵,尟死之。乞活田禋帥衆五萬救尟,勒逆戰,敗禋,與晞等相持于平原、陽平間數月,大小三十餘戰,互有勝負。越懼,次於官渡,為晞聲援。桑、勒為晞所敗,死者萬餘人,乃收餘衆,將奔劉元海。冀州刺史丁紹要之于赤橋,又大敗之。桑奔馬牧,勒奔樂平。王師斬桑于平原。
時胡部大張督為兄,賜姓石氏,名之曰會,言其遇己也。
烏丸張伏利度亦有衆二千,壁于樂平,元海屢招而不能致。勒偽獲罪于元海,因奔伏利度。伏利度大悅,結為兄弟,使勒率諸胡寇掠,所向無前,諸胡畏服。勒知衆心之附己也,乃因會執伏利度,告諸胡曰:「今起大事,我與伏利度孰堪為主?」諸胡咸以推勒。勒於是釋伏利度,率其部衆歸元海。元海加勒督山東征討諸軍事,以伏利度衆配之。
元海使劉聦攻壺關,命勒率所統七千為前鋒都督。劉琨遣護軍黃秀等救壺關,勒敗秀於白田,秀死之,勒遂陷壺關。元海命勒與劉零、閻羆等七將率衆三萬寇魏郡、頓丘諸壘壁,多陷之,假壘主將軍、都尉,簡強壯五萬為軍士,老弱安堵如故,軍無私掠,百姓懷之。
及元海僭號,遣使授勒持節、平東大將軍,校尉、都督、王如故。勒并軍寇鄴,鄴潰,和郁奔于衛國。執魏郡太守王粹于三臺。進攻趙郡,害冀州西部都尉馮沖。攻乞活赦亭、田禋于中丘,皆殺之。元海授勒安東大將軍、開府,置左右長史、司馬、從事中郎。進軍攻鉅鹿、常山,害二郡守將。陷冀州郡縣堡壁百餘,衆至十餘萬,其衣冠人物集為君子營。乃引張賓為謀主,始署軍功曹,以刁膺、張敬為股肱,夔安、孔萇為爪牙,支雄、呼延莫、王陽、桃豹、逯明、吳豫等為將率。使其將張斯率騎詣并州山北諸郡縣,說諸胡羯,曉以安危。諸胡懼勒威名,多有附者。進軍常山,分遣諸將攻中山、博陵、高陽諸縣,降之者數萬人。
王浚使其將祁弘帥鮮卑段務塵等十餘萬騎討勒,大敗勒于飛龍山,死者萬餘。勒退屯黎陽,分命諸將攻諸未下及叛者,降三十餘壁,置守宰以撫之。進寇信都,害冀州刺史王斌。於是車騎將軍王堪、北中郎將裴憲自洛陽率衆討勒,勒燒營并糧,迴軍距之,次于黃牛壘。魏郡太守劉矩以郡附于勒,勒使矩統其壘衆為中軍左翼。勒至黎陽,裴憲棄其軍奔于淮南,王堪退堡倉垣。元海授勒鎮東大將軍,封汲郡公,持節、都督、王如故。勒固讓公不受。與閻羆攻圈、苑市二壘,陷之,羆中流矢死,勒并統其衆。潛自石橋濟河,攻陷白馬,坑男女三千餘口。東襲鄄城,害兗州刺史袁孚。因攻倉垣,陷之,遂害堪。渡河攻廣宗、清河、平原、陽平諸縣,降勒者九萬餘口。復南濟河,滎陽太守裴純奔于建業。
時劉聦攻河內,勒率騎會之,攻冠軍將軍梁巨于武德,懷帝遣兵救之。勒留諸將守武德,與王桑逆巨於長陵。巨請降,勒弗許,巨踰城而遁,軍人執之。勒馳如武德,坑降卒萬餘,數梁巨罪而害之。王師退還,河北諸堡壁大震,皆請降送任于勒。
及元海死,劉聦授勒征東大將軍、并州刺史、汲郡公,持節、開府、都督、校尉、王如故。勒固辭將軍,乃止。
劉粲率衆四萬寇洛陽,勒留輜重于重門,率騎二萬會粲於大陽,大敗王師於澠池,遂至洛川。粲出轘轅,勒出成皋關,圍陳留太守王讚於倉垣,為讚所敗,退屯文石津。將北攻王浚,會浚將王甲始率遼西鮮卑萬餘騎敗趙固于津北,勒乃燒船棄營,引軍向柏門,迎重門輜重,至于石門,濟河,攻襄城太守崔曠於繁昌,害之。
先是,雍州流人王如、侯脫、嚴嶷等起兵江淮間,聞勒之來也,懼,遣衆一萬屯襄城以距,勒擊敗之,盡俘其衆。勒至南陽,屯于宛北山。如懼勒之攻襄也,使送珍寶車馬犒師,結為兄弟,勒納之。如與侯脫不平,說勒攻脫。勒夜令三軍雞鳴而駕,晨壓宛門,攻之,旬有二日而克。嚴嶷率衆救脫,至則無及,遂降于勒。勒斬脫,囚嶷送于平陽,盡并其衆,軍勢彌盛。
勒南寇襄陽,攻陷江西壘壁三十餘所,留刁膺守襄陽,躬帥精騎三萬還攻王如。憚如之盛,遂趣襄城。如知之,遣弟璃率騎二萬五千,詐言犒軍,實欲襲勒。勒逆擊,滅之,復屯江西,蓋欲有雄據江漢之志也。張賓以為不可,勸勒北還,弗從,以賓為參軍都尉,領記室,位次司馬,專居中總事。
元帝慮勒南寇,使王導率衆討勒。勒軍糧不接,死疫太半,納張賓之策,乃焚輜重,裹糧卷甲,渡沔,寇江夏,太守楊岠棄郡而走。北寇新蔡,害新蔡王確于南頓,朗陵公何襲、廣陵公陳眕、上黨太守羊綜、廣平太守邵肇等率衆降于勒。勒進陷許昌,害平東將軍王康。
先是,東海王越率洛陽之衆二十餘萬討勒,越薨于軍,衆推太尉王衍為主,率衆東下,勒輕騎追及之。衍遣將軍錢端與勒戰,為勒所敗,端死之,衍軍大潰,勒分騎圍而射之,相登如山,無一免者。於是執衍及襄陽王範、任城王濟、西河王喜、梁王禧、齊王超、吏部尚書劉望、豫州刺史劉喬、太傅長史庾敳等,坐之于幕下,問以晉故。衍、濟等懼死,多自陳說,惟範神色儼然,意氣自若,顧呵之曰:「今日之事,何復紛紜!」勒甚奇之。勒於是引諸王公卿士於外害之,死者甚衆。勒重衍清辨,奇範神氣,不能加之兵刃,夜使人排牆填殺之。左衛何倫、右衛李惲聞越薨,奉越妃裴氏及越世子毗出自洛陽。勒逆毗於洧倉,軍復大潰,執毗及諸王公卿士,皆害之,死者甚衆。因率精騎三萬,入自成皋關。會劉曜、王彌寇洛陽,洛陽既陷,勒歸功彌、曜,遂出轘轅,屯于許昌。劉聦署勒征東大將軍,勒固辭不受。
先是,平陽人李洪有衆數千,壘于舞陽,苟晞假洪雍州刺史。勒進寇穀陽,害冠軍將軍王茲。破王讚于陽夏,獲讚,以為從事中郎。襲破大將軍苟晞于蒙城,執晞,署為左司馬。劉聦授勒征東大將軍、幽州牧,固辭將軍不受。
先是,王彌納劉暾之說,將先誅勒,東王青州,使暾徵其將曹嶷於齊。勒遊騎獲暾,得彌所與嶷書,勒殺之,密有圖彌之計矣。會彌將徐邈輒引部兵去彌,彌漸削弱。及勒之獲苟晞也,彌惡之,偽卑辭使謂勒曰:「公獲苟晞而赦之,何其神也!使晞為公左,彌為公右,天下不足定。」勒謂張賓曰:「王彌位重言卑,恐其遂成前狗意也。」賓曰:「觀王公有青州之心,桑梓本邦,固人情之所樂,明公獨無并州之思乎?王公遲迴未發者,懼明公踵其後,已有規明公之志,但未獲便爾。今不圖之,恐曹嶷復至,共為羽翼,後雖欲悔,何所及邪!徐邈既去,軍勢稍弱,觀其控御之懷猶盛,可誘而滅之。」勒以為然。勒時與陳午相攻于蓬關,王彌亦與劉瑞相持甚急。彌請救于勒,勒未之許。張賓進曰:「明公常恐不得王公之便,今天以其便授我矣。陳午小豎,何能為寇?王彌人傑,將為我害。」勒因迴軍擊瑞,斬之。彌大悅,謂勒深心推奉,無復疑也。勒引師攻陳午于肥澤,午司馬上黨李頭說勒曰:「公天生神武,當平定四海,四海士庶皆仰屬明公,望濟于塗炭。有與公爭天下者,公不早圖之,而返攻我曹流人。我曹鄉黨,終當奉戴,何遽見逼乎!」勒心然之,詰朝引退。詭請王彌讌于已吾,彌長史張嵩諫彌勿就,恐有專諸、孫峻之禍,彌不從。既入,酒酣,勒手斬彌而并其衆,啟聦稱彌叛逆之狀。聦署勒鎮東大將軍、督并幽二州諸軍事、領并州刺史,持節、征討都督、校尉、開府、幽州牧、公如故。
苟晞、王讚謀叛勒,勒害之。以將軍左伏肅為前鋒都尉,攻掠豫州諸郡,臨江而還,屯于葛陂,降諸夷楚,署將軍二千石以下,稅其義穀,以供軍士。
初,勒被鬻平原,與母王相失。至是,劉琨遣張儒送王于勒,遺勒書曰:「將軍發跡河朔,席卷兗豫,飲馬江淮,折衝漢沔,雖自古名將,未足為諭。所以攻城而不有其人,略地而不有其土,翕爾雲合,忽復星散,將軍豈知其然哉?存亡決在得主,成敗要在所附;得主則為義兵,附逆則為賊衆。義兵雖敗,而功業必成;賊衆雖克,而終歸殄滅。昔赤眉、黃巾橫逆宇宙,所以一旦敗亡者,正以兵出無名,聚而為亂。將軍以天挺之質,威振宇內,擇有德而推崇,隨時望而歸之,勳義堂堂,長享遐貴。背聦則禍除,向主則福至。採納往誨,翻然改圖,天下不足定,螘寇不足掃。今相授侍中、持節、車騎大將軍、領護匈奴中郎將、襄城郡公,總內外之任,兼華戎之號,顯封大郡,以表殊能,將軍其受之,副遠近之望也。自古以來誠無戎人而為帝王者,至於名臣建功業者,則有之矣。今之遲想,蓋以天下大亂,當須雄才。遙聞將軍攻城野戰,合於機神,雖不視兵書,闇與孫吳同契,所謂生而知之者上,學而知之者次。但得精騎五千,以將軍之才,何向不摧!至心實事,皆張儒所具。」勒報琨曰:「事功殊途,非腐儒所聞。君當逞節本朝,吾自夷,難為效。」遺琨名馬珍寶,厚賓其使,謝歸以絕之。
勒於葛陂繕室宇,課農造舟,將寇建鄴。會霖雨歷三月不止,元帝使諸將率江南之衆大集壽春,勒軍中飢疫死者太半。檄書朝夕繼至,勒會諸將計之。右長史刁膺諫勒先送款於帝,求掃平河朔,待軍退之後徐更計之。勒愀然長嘯。中堅夔安勸勒就高避水,勒曰:「將軍何其怯乎!」孔萇、支雄等三十餘將進曰:「及吳軍未集,萇等請各將三百步卒,乘船三十餘道,夜登其城,斬吳將頭,得其城,食其倉米。今年要當破丹楊,定江南,盡生縛取司馬家兒輩。」勒笑曰:「是勇將之計也。」各賜鎧馬一匹。顧問張賓曰:「於君計何如?」賓曰:「將軍攻陷帝都,囚執天子,殺害王侯,妻略妃主,擢將軍之髮不足以數將軍之罪,奈何復還相臣奉乎!去年誅王彌之後,不宜於此營建。天降霖雨方數百里中,示將軍不應留也。鄴有三臺之固,西接平陽,四塞山河,有喉衿之勢,宜北徙據之。伐叛懷服,河朔既定,莫有處將軍之右者。晉之保壽春,懼將軍之往擊爾,今卒聞迴軍,必欣於敵去,未遑奇兵掎擊也。輜重逕從北道,大軍向壽春,輜重既過,大軍徐迴,何懼進退無地乎!」勒攘袂鼓髯曰:「賓之計是也。」責刁膺曰:「君共相輔佐,當規成功業,如何便相勸降!此計應斬。然相明性怯,所以宥君。」於是退膺為將軍,擢賓為右長史,加中壘將軍,號曰「右侯」。
發自葛陂,遣石季龍率騎二千距壽春。會江南運船至,獲米布數十艘,將士爭之,不設備。晉伏兵大發,敗季龍于巨靈口,赴水死者五百餘人,奔退百里,及于勒軍。軍中震擾,謂王師大至,勒陣以待之。晉懼有伏兵,退還壽春。勒所過路次,皆堅壁清野,採掠無所獲,軍中大飢,士衆相食。行達東燕,聞汲郡向冰有衆數千,壁于枋頭,勒將於棘津北渡,懼冰邀之,會諸將問計。張賓進曰:「如聞冰船盡在瀆中,未上枋內,可簡壯勇者千人,詭道潛渡,襲取其船,以濟大軍。大軍既濟,冰必可擒也。」勒從之,使支雄、孔萇等從文石津縛筏潛渡,勒引其衆自酸棗向棘津。冰聞勒軍至,始欲內其船。會雄等已渡,屯其壘門,下船三十餘艘以濟其軍,令主簿鮮于豐挑戰,設三伏以待之。冰怒,乃出軍,將戰,而三伏齊發,夾擊攻之,又因其資,軍遂豐振。長驅寇鄴,攻北中郎將劉演于三臺。演部將臨深、牟穆等率衆數萬降于勒。
時諸將佐議欲攻取三臺以據之,張賓進曰:「劉演衆猶數千,三臺險固,攻守未可卒下,舍之則能自潰。王彭祖、劉越石大敵也,宜及其未有備,密規進據罕城,廣運糧儲,西稟平陽,掃定并薊,桓文之業可以濟也。且今天下鼎沸,戰爭方始,遊行羇旅,人無定志,難以保萬全、制天下也。夫得地者昌,失地者亡。邯鄲、襄國,趙之舊都,依山憑險,形勝之國,可擇此二邑而都之,然後命將四出,授以奇略,推亡固存,兼弱攻昧,則群凶可除,王業可圖矣。」勒曰:「右侯之計是也。」於是進據襄國。賓又言於勒曰:「今我都此,越石、彭祖深所忌也,恐及吾城池未固,資儲未廣,送死於我。聞廣平諸縣秋稼大成,可分遣諸將收掠野穀。遣使平陽,陳宜鎮此之意。」勒又然之。於是上表於劉聦,分命諸將攻冀州郡縣壘壁,率多降附,運糧以輸勒。劉聦署勒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冀幽并營四州雜夷、征討諸軍事、冀州牧,進封本國上黨郡公,邑五萬戶,開府、幽州牧、東夷校尉如故。
廣平游綸、張豺擁衆數萬,受王浚假署,保據苑鄉。勒使夔安、支雄等七將攻之,破其外壘。浚遣督護王昌及鮮卑段就六眷、末柸、匹磾等部衆五萬餘以討勒。時城隍未修,乃於襄國築隔城重柵,設鄣以待之。就六眷屯于渚陽,勒分遣諸將連出挑戰,頻為就六眷所敗,又聞其大造攻具,勒顧謂其將佐曰:「今寇來轉逼,彼衆我寡,恐攻圍不解,外救不至,內糧罄絕,縱孫吳重生,亦不能固也。吾將簡練將士,大陳於野以決之,何如?」諸將皆曰:「宜固守以疲寇,彼師老自退,追而擊之,蔑不克矣。」勒顧謂張賓、孔萇曰:「君以為何如?」賓、萇俱曰:「聞就六眷剋來月上旬送死北城,其大衆遠來,戰守連日,以我軍勢寡弱,謂不敢出戰,意必懈怠。今段氏種衆之悍,末柸尤最,其卒之精勇,悉在末柸所,可勿復出戰,示之以弱。速鑿北壘為突門二十餘道,候賊列守未定,出其不意,直衝末柸帳,敵必震惶,計不及設,所謂迅雷不及掩耳。末柸之衆既奔,餘自摧散。擒末柸之後,彭祖可指辰而定。」勒笑而納之,即以萇為攻戰都督,造突門于北城。鮮卑入屯北壘,勒候其陣未定,躬率將士鼓譟于城上。會孔萇督諸突門伏兵俱出擊之,生摛末柸,就六眷等衆遂奔散。萇乘勝追擊,枕尸三十餘里,獲鎧馬五千匹。就六眷收其遺衆,屯于渚陽,遺使求和,送鎧馬金銀,并以末柸三弟為質而請末柸。諸將并勸勒殺末柸以挫之,勒曰:「遼西鮮卑,健國也,與我素無怨讎,為王浚所使耳。今殺一人,結怨一國,非計也。放之必悅,不復為王浚用矣。」於是納其質,遣石季龍盟就六眷于渚陽,結為兄弟,就六眷等引還。使參軍閻綜獻捷於劉聦。於是游綸、張豺請降稱藩,勒將襲幽州,務養將士,權宜許之,皆就署將軍。於是遣衆寇信都,害冀州刺史王象。王浚復以邵舉行冀州刺史,保于信都。
建興元年,石季龍攻鄴三臺,鄴潰,劉演奔于廩丘,將軍謝胥、田青、郎牧等率三臺流人降于勒,勒以桃豹為魏郡太守以撫之。命段末柸為子,署為使持節、安北將軍、北平公,遣還遼西。末柸感勒厚恩,在途日南面而拜者三,段氏遂專心歸附,自是王浚威勢漸衰。
勒襲苑鄉,執游綸以為主簿。攻乞活李惲于上白,斬之,將坑其降卒,見郭敬而識之,曰:「汝郭季子乎?」敬叩頭曰:「是也。」勒下馬執其手,泣曰:「今日相遇,豈非天邪!」賜衣服車馬,署敬上將軍,悉免降者以配之。其將孔萇寇定陵,害兗州刺史田徽。烏丸薄盛執渤海太守劉既,率戶五千降于勒。劉聦授勒侍中、征東大將軍,餘如故,拜其母王氏為上黨國太夫人,妻劉氏上黨國夫人,章綬首飾一同王妃。
段末柸任弟亡歸遼西,勒大怒,所經令尉皆殺之。
烏丸審廣、漸裳、郝襲背王浚,密遣使降于勒,勒厚加撫納。司冀漸寧,人始租賦。立太學,簡明經善書吏署為文學掾,選將佐子弟三百人教之。勒母王氏死,潛窆山谷,莫詳其所。既而備九命之禮,虛葬于襄國城南。
勒謂張賓曰:「鄴,魏之舊都,吾將營建。既風俗殷雜,須賢望以綏之,誰可任也?」賓曰:「晉故東萊太守南陽趙彭忠亮篤敏,有佐時良榦,將軍若任之,必能允副神規。」勒於是徵彭,署為魏郡太守。彭至,入泣而辭曰:「臣往策名晉室,食其祿矣。犬馬戀主,切不敢忘。誠知晉之宗廟鞠為茂草,亦猶洪川東逝,往而不還。明公應符受命,可謂攀龍之會。但受人之榮,復事二姓,臣志所不為,恐亦明公之所不許。若賜臣餘年、全臣一介之願者,明公大造之惠也。」勒默然。張賓進曰:「自將軍神旗所經,衣冠之士靡不變節,未有能以大義進退者。至如此賢,以將軍為高祖,自擬為四公,所謂君臣相知,此亦足成將軍不世之高,何必吏之。」勒大悅,曰:「右侯之言得孤心矣。」於是賜安車駟馬,養以卿祿,辟其子明為參軍。勒以石季龍為魏郡太守,鎮鄴三臺,季龍篡奪之萌兆于此矣。
時王浚署置百官,奢縱淫虐,勒有吞并之意,欲先遣使以觀察之。議者僉曰:「宜如羊祜與陸抗書相聞。」時張賓有疾,勒就而謀之。賓曰:「王浚假三部之力,稱制南面,雖曰晉藩,實懷僭逆之志,必思協英雄,圖濟事業。將軍威聲震于海內,去就為存亡,所在為輕重,浚之欲將軍,猶楚之招韓信也。今權譎遣使,無誠款之形,脫生猜疑,圖之兆露,後雖奇略,無所設也。夫立大事者必先為之卑,當稱藩推奉,尚恐未信,羊、陸之事,臣未見其可。」勒曰:「右侯之計是也。」乃遣其舍人王子春、董肇等多齎珍寶,奉表推崇浚為天子曰:「勒本小胡,出於戎裔,值晉綱弛御,海內饑亂,流離屯厄,竄命冀州,共相帥合,以救性命。今晉祚淪夷,遠播吳會,中原無主,蒼生無繫。伏惟明公殿下,州鄉貴望,四海所宗,為帝王者,非公復誰?勒所以捐軀命、興義兵誅暴亂者,正為明公驅除爾。伏願殿下應天順時,踐登皇阼。勒奉戴明公,如天地父母,明公當察勒微心,慈眄如子也。」亦遺棗嵩書而厚賂之。浚謂子春等曰:「石公一時英武,據趙舊都,成鼎峙之勢,何為稱藩于孤,其可信乎?」子春對曰:「石將軍英才俊拔,士馬雄盛,實如聖旨。仰惟明公州鄉貴望,累葉重光,出鎮藩嶽,威聲播于八表,固以胡越欽風,戎夷歌德,豈唯區區小府而敢不斂衽神闕者乎!昔陳嬰豈其鄙王而不王,韓信薄帝而不帝者哉?但以知帝王不可以智力爭故也。石將軍之擬明公,猶陰精之比太陽,江河之比洪海爾。項籍、子陽覆車不遠,是石將軍之明鑒,明公亦何怪乎!且自古誠胡人而為名臣者實有之,帝王則未之有也。石將軍非所以惡帝王而讓明公也,顧取之不為天人之所許耳。願公勿疑。」浚大悅,封子春等為列侯,遣使報勒,答以方物。浚司馬游統時鎮范陽,陰叛浚,馳使降于勒。勒斬其使,送于浚,以表誠實。浚雖不罪統,彌信勒之忠誠,無復疑矣。
子春等與王浚使至,勒命匿勁卒精甲,虛府羸師以示之,北面拜使而受浚書。浚遺勒麈尾,勒偽不敢執,懸之于壁,朝夕拜之,云:「我不得見王公,見王公所賜如見公也。」復遣董肇奉表于浚,期親詣幽州奉上尊號,亦修牋于棗嵩,乞并州牧、廣平公,以見必信之誠也。
勒將圖浚,引子春問之。子春曰:「幽州自去歲大水,人不粒食,浚積粟百萬,不能贍恤,刑政苛酷,賦役殷煩,賊害賢良,誅斥諫士,下不堪命,流叛略盡。鮮卑、烏丸離貳于外,棗嵩、田矯貪暴于內,人情沮擾,甲士羸弊。而浚猶置立臺閣,布列百官,自言漢高、魏武不足並也。又幽州謠怪特甚,聞者莫不為之寒心,浚意氣自若,曾無懼容,此亡期之至也。」勒撫几笑曰:「王彭祖真可擒也。」浚使達幽州,具陳勒形勢寡弱,款誠無二。浚大悅,以勒為信然。
勒纂兵戒期,將襲浚,而懼劉琨及鮮卑、烏丸為其後患,沈吟未發。張賓進曰:「夫襲敵國,當出其不意。軍嚴經日不行,豈顧有三方之慮乎?」勒曰:「然,為之奈何?」賓曰:「彭祖之據幽州,唯仗三部,今皆離叛,還為寇讎,此則外無聲援以抗我也。幽州飢儉,人皆蔬食,衆叛親離,甲旅寡弱,此則內無強兵以禦我也。若大軍在郊,必土崩瓦解。今三方未靖,將軍便能懸軍千里以征幽州也。輕軍往返,不出二旬。就使三方有動,勢足旋趾。宜應機電發,勿後時也。且劉琨、王浚雖同名晉藩,其實仇敵。若修牋于琨,送質請和,琨必欣于得我,喜于浚滅,終不救浚而襲我也。」勒曰:「吾所不了,右侯已了,復何疑哉!」
於是輕騎襲幽州,以火宵行。至柏人,殺主簿游綸,以其兄統在范陽,懼聲軍計故也。遣張慮奉牋于劉琨,陳己過深重,求討浚以自效。琨既素疾浚,乃檄諸州郡,說勒知命思愆,收累年之咎,求拔幽都,效善將來,今聽所請,受任通和。軍達易水,浚督護孫緯馳遣白浚,將引軍距勒,游統禁之。浚將佐咸請出擊勒,浚怒曰:「石公來,正欲奉戴我也,敢言擊者斬!」乃命設饗以待之。勒晨至薊,叱門者開門。疑有伏兵,先驅牛羊數千頭,聲言上禮,實欲填諸街巷,使兵不得發。浚乃懼,或坐或起。勒升其廳事,命甲士執浚,立之于前,使徐光讓浚曰:「君位冠元台,爵列上公,據幽都驍悍之國,跨全燕突騎之鄉,手握強兵,坐觀京師傾覆,不救天子,而欲自尊。又專任姦暴,殺害忠良,肆情恣欲,毒遍燕壤。自貽于此,非為天也。」使其將王洛生驛送浚襄國市斬之。於是分遣流人各還桑梓,擢荀綽、裴憲,資給車服。數朱碩、棗嵩、田矯等以賄亂政,責游統以不忠于浚,皆斬之。遷烏丸審廣、漸裳、郝襲、靳市等于襄國。焚燒浚宮殿。以晉尚書劉翰為寧朔將軍、行幽州刺史,戍薊,置守宰而還。遣其東曹掾傅遘兼左長史,封王浚首,獻捷于劉聦。勒既還襄國,劉翰叛勒,奔段匹磾。襄國大飢,穀二升直銀二斤,肉一斤直銀一兩。劉聦以平幽州之勳,乃遣其使人柳純持節署勒大都督陝東諸軍事、驃騎大將軍、東單于,侍中、使持節、開府、校尉、二州牧、公如故,加金鉦黃鉞,前後鼓吹二部,增封十二郡。勒固辭,受二郡而已。勒封左長史張敬等十一人為伯、子、侯,文武進位有差。
勒將支雄攻劉演於廩丘,為演所敗。演遣其將韓弘、潘良襲頓丘,斬勒所署太守邵攀。支雄追擊弘等,害潘良于廩丘。劉琨遣樂平太守焦球攻勒常山,斬其太守邢泰。琨司馬溫嶠西討山胡,勒將逯明要之,敗嶠于潞城。
勒以幽冀漸平,始下州郡閱實人戶,戶貲二匹,租二斛。
勒將陳午以浚儀叛于勒。逯明攻甯黑于茌平,降之,因破東燕酸棗而還,徙降人二萬餘戶于襄國。勒使其將葛薄寇濮陽,陷之,害太守韓弘。
劉聦遣其使人范龕持節策命勒,賜以弓矢,加崇為陝東伯,得專征伐,拜封刺史、將軍、守宰、列侯,歲盡集上。署其長子興為上黨國世子,加翼軍將軍,為驃騎副貳。
劉琨遣王旦攻中山,逐勒所署太守秦固。勒將劉勔距旦,敗之,執旦于望都關。勒襲邵續于樂陵。續盡衆逆戰,大敗而還。
章武人王慎起兵于科斗壘,擾亂勒河間、渤海諸郡。勒以揚武張夷為河間太守,參軍臨深為渤海太守,各率步騎三千以鎮靜之,使長樂太守程遐屯于昌亭為之聲勢。
徙平原烏丸展廣、劉哆等部落三萬餘戶于襄國。
使石季龍襲乞活王平于梁城,敗績而歸。又攻劉演于廩丘。支雄、逯明擊甯黑于東武陽,陷之,黑赴河而死,徙其衆萬餘于襄國。邵續使文鴦救演,季龍退止盧關津避之,文鴦弗能進,屯于景亭。兗豫豪右張平等起兵救演。季龍夜棄營設伏于外,揚聲將歸河北。平等以為信然,入于空營。季龍迴擊敗之,遂陷廩丘,演奔文鴦軍,獲演弟啟,送于襄國。演即劉琨之兄子也。勒以琨撫存其母,德之,賜啟田宅,令儒官授其經。
時大蝗,中山、常山尤甚。中山丁零翟鼠叛勒,攻中山、常山,勒率騎討之,獲其母妻而還。鼠保于胥關,遂奔代郡。
勒攻樂平太守韓據于坫城,劉琨遣將軍姬澹率衆十餘萬討勒,琨次廣牧,為澹聲援。勒將距之,或諫之曰:「澹兵馬精盛,其鋒不可當,宜深溝高壘以挫其銳,攻守勢異,必獲萬全。」勒曰:「澹大衆遠來,體疲力竭,犬羊烏合,號令不齊,可一戰而擒之,何強之有!寇已垂至,胡可捨去,大軍一動,豈易中還!若澹乘我之退,顧乃無暇,焉得深溝高壘乎!此為不戰而自滅亡之道。」立斬諫者。以孔萇為前鋒都督,令三軍後出者斬。設疑兵于山上,分為二伏。勒輕騎與澹戰,偽收衆而北。澹縱兵追之,勒前後伏發,夾擊,澹軍大敗,獲鎧馬萬匹,澹奔代郡,據奔劉琨。琨長史李弘以并州降于勒,琨遂奔于段匹磾。勒遷陽曲、樂平戶于襄國,置守宰而退。孔萇追姬澹于桑乾。勒遣兼左長史張敷獻捷于劉聦。
勒之征樂平也,其南和令趙領招合廣川、平原、渤海數千戶叛勒,奔于邵續。河間邢嘏累徵不至,亦聚衆數百以叛。勒巡下冀州諸縣,以右司馬程遐為寧朔將軍、監冀州七郡諸軍事。
勒姊夫廣威張越與諸將蒱博,勒親臨觀之。越戲言忤勒,勒大怒,叱力士折其脛而殺之。
孔萇攻代郡,澹死之。時司、冀、并、兗州流人數萬戶在于遼西,迭相招引,人不安業。孔萇等攻馬嚴、馮,久而不克。勒問計於張賓,賓對曰:「馮等本非明公之深仇,遼西流人悉有戀本之思。今宜班師息甲,差選良守,任之以龔遂之事,不拘常制,奉宣仁澤,奮揚威武,幽冀之寇可翹足而靜,遼西流人可指時而至。」勒曰:「右侯之計是也。」召萇等歸,署武遂令李回為易北都護、振武將軍、高陽太守。馬嚴士衆多李潛軍人,回先為潛府長史,素服回威德,多叛嚴歸之。嚴以部衆離貳,懼,奔于幽州,溺水而死。馮率衆降于勒。回移居易京,流人降者歲常數千,勒甚嘉之,封回弋陽子,邑三百戶。加賓封一千戶,進賓位前將軍,固辭不受。
河朔大蝗,初穿地而生,二旬則化狀若蠶,七八日而臥,四日蛻而飛,彌亙百草,唯不食三豆及麻,并冀尤甚。
石季龍濟自長壽津,寇梁國,害內史荀闔。劉琨與段匹磾、涉復辰、疾六眷、段末柸等會于固安,將謀討勒,勒使參軍王續齎金寶遺末柸以間之。末柸既思有以報勒恩,又忻於厚賂,乃說辰眷等引還,琨、匹磾亦退如薊城。
邵續使兄子濟攻勒渤海,虜三千餘人而還。劉聦將趙固以洛陽歸順,恐勒襲之,遣參軍高少奉書推崇勒,請師討聦。勒以大義讓之,固深恨恚,與郭默攻掠河內、汲郡。
段末柸殺鮮卑單于截附真,立忽跋鄰為單于。段匹磾自幽州攻末柸,末柸逆擊敗之,匹磾奔還幽州,因害太尉劉琨,琨將佐相繼降勒。末柸遣弟騎督擊匹磾于幽州,匹磾率其部衆數千,將奔邵續,勒將石越要之于鹽山,大敗之,匹磾退保幽州。越中流矢死,勒為之屏樂三月,贈平南將軍。
初,曹嶷據有青州,既叛劉聦,南稟王命,以建鄴懸遠,勢援不接,懼勒襲之,故遣通和。勒授嶷東州大將軍、青州牧,封琅邪公。
劉聦疾甚,驛召勒為大將軍、錄尚書事,受遺詔輔政,勒固辭乃止。聦又遣其使人持節署勒大將軍、持節鉞,都督、侍中、校尉、二州牧、公如故,增封十郡,勒不受。聦死,其子粲襲偽位,其大將軍靳準殺粲于平陽,勒命張敬率騎五千為前鋒以討準,勒統精銳五萬繼之,據襄陵北原,羌羯降者四萬餘落。準數挑戰,勒堅壁以挫之。劉曜自長安屯于蒲阪,曜復僭號,署勒大司馬、大將軍,加九錫,增封十郡,并前十三郡,進爵趙公。勒攻準于平陽小城,平陽大尹周置等率雜戶六千降于勒。巴帥及諸羌羯降者十餘萬落,徙之司州諸縣。準使卜泰送乘輿服御請和,勒與劉曜競有招懷之計,乃送泰于曜,使知城內無歸曜之意,以挫其軍勢。曜潛與泰結盟,使還平陽宣慰諸屠各。勒疑泰與曜有謀,欲斬泰以速降之,諸將皆曰:「今斬卜泰,準必不復降,就令泰宣漢要盟于城中,使相率誅靳準,準必懼而速降矣。」勒久乃從諸將議遣之。泰入平陽,與準將喬泰、馬忠等起兵攻準,殺之,推靳明為盟主,遣泰及卜玄奉傳國六璽送于劉曜。勒大怒,遣令史羊升使平陽,責明殺準之狀。明怒,斬升。勒怒甚,進軍攻明,明出戰,勒擊敗之,枕尸二里。明築城門堅守,不復出戰。勒遣其左長史王脩獻捷于劉曜。晉彭城內史周堅害沛內史周默,以彭沛降于勒。石季龍率幽、冀州兵會勒攻平陽。劉曜遣征東劉暢救明。勒命舍師于蒲上。靳明率平陽之衆奔于劉曜,曜西奔粟邑。勒焚平陽宮室,使裴憲、石會修復元海、聦二墓,收劉粲已下百餘尸葬之,徙渾儀、樂器于襄國。
劉曜又遣其使人郭汜等持節署勒太宰,領大將軍,進爵趙王,增封七郡,并前二十郡,出入警蹕,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車,駕六馬,如曹公輔漢故事,夫人為王后,世子為王太子。勒舍人曹平樂因使留仕於曜,言於曜曰:「大司馬遣王脩等來,外表至虔,內覘大駕強弱,謀待脩之返,將輕襲乘輿。」時曜勢實殘弊,懼脩宣之。曜大怒,追汜等還,斬脩于粟邑,停太宰之授。劉茂逃歸,言王脩死故,勒大怒,誅平樂三族,贈脩太常。又知停殊禮之授,怒甚,下令曰:「孤兄弟之奉劉家,人臣之道過矣,若微孤兄弟,豈能南面稱朕哉!根基既立,便欲相圖。天不助惡,使假手靳準。孤惟事君之體當資舜求瞽瞍之義,故復推崇令主,齊好如初,何圖長惡不悛,殺奉誠之使。帝王之起,復何常邪!趙王、趙帝,孤自取之,名號大小,豈其所節邪!」於是置太醫、尚方、御府諸令,命參軍晁讚成正陽門。俄而門崩,勒大怒,斬讚。既怒刑倉卒,尋亦悔之,賜以棺服,贈大鴻臚。
平西將軍祖逖攻陳川于蓬關,石季龍救川,逖退屯梁國,季龍使揚武左伏肅攻之。
勒增置宣文、宣教、崇儒、崇訓十餘小學于襄國四門,簡將佐豪右子弟百餘人以教之,且備擊柝之衛。置挈壺署,鑄豐貨錢。
河西鮮卑日六延叛于勒,石季龍討之,敗延于朔方,斬首二萬級,俘三萬餘人,獲牛馬十餘萬。孔萇討平幽州諸郡。時段匹磾部衆饑散,棄其妻子,匹磾奔邵續。曹嶷遣使來聘,獻其方物,請以河為斷。桃豹至蓬關,祖逖退如淮南。徙陳川部衆五千餘戶于廣宗。
石季龍與張敬、張賓及諸將佐百餘人勸勒稱尊號,勒下書曰:「孤猥以寡德,忝荷崇寵,夙夜戰惶,如臨深薄,豈可假尊竊號,取譏四方!昔周文以三分之重,猶服事殷朝;小白居一匡之盛,而尊崇周室。況國家道隆殷周,孤德卑二伯哉!其亟止斯議,勿復紛紜。自今敢言,刑茲無赦!」乃止。
勒又下書曰:「今大亂之後,律令滋煩,其採集律令之要,為施行條制。」於是命法曹令史貫志造辛亥制度五千文,施行十餘歲,乃用律令。晉太山太守徐龕叛降于勒。
石季龍及張敬、張賓、左右司馬張屈六、程遐文武等一百二十九人上疏曰:「臣等聞有非常之度,必有非常之功;有非常之功,必有非常之事。是以三代陵遲,五伯迭興,靜難濟時,績侔睿后。伏惟殿下天縱聖哲,誕應符運,鞭撻宇宙,弼成皇業,普天率土,莫不來蘇,嘉瑞徵祥,日月相繼,物望去劉氏、威懷于明公者十分而九矣。今山川夷靜,星辰不孛,夏海重譯,天人係仰,誠應升御中壇,即皇帝位,使攀附之徒蒙寸尺之潤。請依劉備在蜀、魏王在鄴故事,以河內、魏、汲、頓丘、平原、清河、鉅鹿、常山、中山、長樂、樂平十一郡,并前趙國、廣平、陽平、章武、渤海、河間、上黨、定襄、范陽、漁陽、武邑、燕國、樂陵十三郡,合二十四郡、戶二十九萬為趙國。封內依舊改為內史,準禹貢、魏武復冀州之境,南至盟津,西達龍門,東至于河,北至于塞垣。以大單于鎮撫百蠻。罷并、朔、司三州,通置部司以監之。伏願欽若昊天,垂副群望也。」勒西面而讓者五,南面而讓者四,百僚皆叩頭固請,勒乃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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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一百零五‧載記第五  石勒下  石勒下(子弘 張賓)
太興二年,勒偽稱趙王,赦殊死已下,均百姓田租之半,賜孝悌力田死義之孤帛各有差,孤老鰥寡穀人三石,大酺七日。依春秋列國、漢初侯王每世稱元,改稱趙王元年。始建社稷,立宗廟,營東西宮。署從事中郎裴憲、參軍傅暢、杜嘏並領經學祭酒,參軍續咸、庾景為律學祭酒,任播、崔濬為史學祭酒。中壘支雄、遊擊王陽並領門臣祭酒,專明胡人辭訟,以張離、張良、劉群、劉謨等為門生主書,司典胡人出內,重其禁法,不得侮易衣冠華族。號胡為國人。遣使循行州郡,勸課農桑。加張賓大執法,專總朝政,位冠僚首。署石季龍為單于元輔、都督禁衛諸軍事,署前將軍李寒領司兵勳,教國子擊刺戰射之法。命記室佐明楷、程機撰上黨國記,中大夫傅彪、賈蒲、江軌撰大將軍起居注,參軍石泰、石同、石謙、孔隆撰大單于志。自是朝會常以天子禮樂饗其群下,威儀冠冕從容可觀矣。群臣議請論功,勒曰:「自孤起軍,十六年于茲矣。文武將士從孤征伐者,莫不蒙犯矢石,備嘗艱阻,其在葛陂之役,厥功尤著,宜為賞之先也。若身見存,爵封輕重隨功位為差,死事之孤,賞加一等,庶足以慰答存亡,申孤之心也。」又下書禁國人不聽報嫂及在喪婚娶,其燒葬令如本俗。
孔萇攻邵續別營十一,皆下之。續尋為石季龍所獲,送于襄國。劉曜將尹安、宋始據洛陽,降于勒。
晉徐州刺史蔡豹敗徐龕于檀丘,龕遣使詣勒,陳討豹之計。勒遣將王步都為龕前鋒,使張敬率騎繼之。敬達東平,龕疑敬之襲己也,斬步都等三百餘人,復降于晉。勒大怒,命張敬據其襟要以守之。
大雨霖,中山、常山尤甚,滹沱汎溢,衝陷山谷,巨松僵拔,浮于滹沱,東至渤海,原隰之間皆如山積。
孔萇攻陷文鴦十餘營,萇不設備,鴦夜擊之,大敗而歸。
勒始制軒懸之樂,八佾之舞,為金根大輅,黃屋左纛,天子車旗,禮樂備矣。
使石季龍率步騎四萬討徐龕,龕遣長史劉霄詣勒乞降,送妻子為質,納之。時蔡豹屯于譙城,季龍攻豹,豹夜遁,季龍引軍城封丘而旋。
徙朝臣掾屬已上士族者三百戶于襄國崇仁里,置公族大夫以領之。勒宮殿及諸門始就,制法令甚嚴,諱胡尤峻。有醉胡乘馬突入止車門,勒大怒,謂宮門小執法馮翥曰:「夫人君為令,尚望威行天下,況宮闕之間乎!向馳馬入門為是何人,而不彈白邪?」翥惶懼忘諱,對曰:「向有醉胡乘馬馳入,甚呵禦之,而不可與語。」勒笑曰:「胡人正自難與言。」恕而不罪。
使石季龍擊託候部掘咄哪於岍北,大破之,俘獲牛馬二十餘萬。
勒清定五品,以張賓領選。復續定九品。署張班為左執法郎,孟卓為右執法郎,典定士族,副選舉之任。令群僚及州郡歲各舉秀才、至孝、廉清、賢良、直言、武勇之士各一人。置署都部從事各一部一州,秩二千石,職準丞相司直。
勒下令曰:「去年水出巨材,所在山積,將皇天欲孤繕修宮宇也!其擬洛陽之太極起建德殿。」遣從事中郎任汪帥使工匠五千採木以供之。黎陽人陳武妻一產三男一女,武攜其妻子詣襄國上書自陳。勒下書以為二儀諧暢,和氣所致,賜其乳婢一口,穀一百石,雜綵四十匹。
石季龍攻段匹磾于厭次。孔萇討匹磾部內諸城,陷之。匹磾勢窮,乃率其臣下輿櫬出降。季龍送之襄國,勒署匹磾為冠軍將軍,以其弟文鴦、亞將衛麟為左右中郎將,皆金章紫綬。散諸流人三萬餘戶,復其本業,置守宰以撫之,於是冀、并、幽州、遼西巴西諸屯結皆陷於勒。
時晉征北將軍祖逖據譙,將平中原。逖善於撫納,自河以南多背勒歸順。勒憚之,不敢為寇,乃下書曰:「祖逖屢為邊患。逖,北州士望也,儻有首丘之思。其下幽州,修祖氏墳墓,為置守冢二家。冀逖如趙他感恩,輟其寇暴。」逖聞之甚悅,遣參軍王愉使於勒,贈以方物,修結和好。勒厚賓其使,遣左常侍董樹報聘,以馬百匹、金五十斤答之。自是兗豫乂安,人得休息矣。
從事中郎劉奧坐營建德殿井木斜縮,斬于殿中。勒悔之,贈太常。
建德校尉王和掘得員石,銘曰:「律權石,重四鈞,同律度量衡,有新氏造。」議者未詳,或以為瑞。參軍續咸曰:「王莽時物也。」其時兵亂之後,典度堙滅,遂命下禮官為準程定式。又得一鼎,容四升,中有大錢三十文,曰:「百當千,千當萬。」鼎銘十三字,篆書不可曉,藏之於永豐倉。因此令公私行錢,而人情不樂,乃出公絹市錢,限中絹匹一千二百,下絹八百。然百姓私買中絹四千,下絹二千,巧利者賤買私錢,貴賣於官,坐死者十數人,而錢終不行。勒徙洛陽銅馬、翁仲二于襄國,列之永豐門。
祖逖牙門童建害新蔡內史周密,遣使降于勒。勒斬之,送首于祖逖,曰:「天下之惡一也。叛臣逃吏,吾之深仇,將軍之惡,猶吾惡也。」逖遣使報謝。自是兗豫間壘壁叛者,逖皆不納,二州之人率多兩屬矣。
勒令武鄉耆舊赴襄國。既至,勒親與鄉老齒坐歡飲,語及平生。初,勒與李陽鄰居,歲常爭麻池,迭相敺擊。至是,謂父老曰:「李陽,壯士也,何以不來?漚麻是布衣之恨,孤方崇信于天下,寧讎匹夫乎!」乃使召陽。既至,勒與酣謔,引陽臂笑曰:「孤往日厭卿老拳,卿亦飽孤毒手。」因賜甲第一區,拜參軍都尉。令曰:「武鄉,吾之豐沛,萬歲之後,魂靈當歸之,其復之三世。」勒以百姓始復業,資儲未豐,於是重制禁釀,郊祀宗廟皆以醴酒,行之數年,無復釀者。
尋署石季龍為車騎將軍,率騎三萬討鮮卑鬱粥于離石,俘獲及牛馬十餘萬,鬱粥奔烏丸,悉降其衆城。
先是,勒世子興死,至是,立子弘為世子,領中領軍。
遣季龍統中外精卒四萬討徐龕,龕堅守不戰,於是築室返耕,列長圍以守之。晉鎮北將軍劉隗降于勒,拜鎮南將軍,封列侯。石季龍攻陷徐龕,送之襄國,勒囊盛於百尺樓自上 3a67.gif 殺之,令步都等妻子刳而食之,坑龕降卒三千。晉兗州刺史劉遐懼,自鄒山退屯于下邳。琅邪內史孫默以琅邪叛降于勒。徐兗間壘壁多送任請降,皆就拜守宰。
清河張披為程遐長史,遐甚委昵之,張賓舉為別駕,引參政事。遐疾披去己,又惡賓之權盛。勒世子弘,即遐之甥也,自以有援,欲收威重於朝,乃使弘之母譖之曰:「張披與張賓為游俠,門客日百餘乘,物望皆歸之,非社稷之利也,宜除披以便國家。」勒然之。至是,披取急召不時至,因此遂殺之。賓知遐之間己,遂弗敢請。無幾,以遐為右長史,總執朝政,自是朝臣莫不震懼,赴于程氏矣。
時祖逖卒,勒始侵寇邊戍。勒征虜石他敗王師于酇西,執將軍衛榮而歸。征北將軍祖約懼,退如壽春。勒境內大疫,死者十二三,乃罷徽文殿作。遣其將王陽屯于豫州,有闚之志,於是兵難日尋,梁鄭之間騷然矣。
又遣季龍統中外步騎四萬討曹嶷。先是,嶷議欲徙海中,保根余山,會疾疫甚,計未及就。季龍進兵圍廣固,東萊太守劉巴、長廣太守呂披皆以郡降。以石他為征東將軍,擊羌胡于河西。左軍石挺濟師于廣固,曹嶷降,送于襄國。勒害之,坑其衆三萬。季龍將盡殺嶷衆,其青州刺史劉徵曰:「今留徵,使牧人也;無人焉牧,徵將歸矣。」季龍乃留男女七百口配徵,鎮廣固。青州諸郡縣壘壁盡陷。
勒司州刺史石生攻晉揚武將軍郭誦于陽翟,不克,進寇襄城,俘獲千餘而還。
勒以參軍樊坦清貧,擢授章武內史。既而入辭,勒見坦衣冠弊壞,大驚曰:「樊參軍何貧之甚也!」坦性誠朴,率然而對曰:「頃遭羯賊無道,資財蕩盡。」勒笑曰:「羯賊乃爾暴掠邪!今當相償耳。」坦大懼,叩頭泣謝。勒曰:「孤律自防俗士,不關卿輩老書生也。」賜車馬衣服裝錢三百萬,以勵貪俗。
勒將兵都尉石瞻寇下邳,敗晉將軍劉長,遂寇蘭陵,又敗彭城內史劉續。東莞太守竺珍、東海太守蕭誕以郡叛降于勒。
勒親臨大小學,考諸學生經義,尤高者賞帛有差。勒雅好文學,雖在軍旅,常令儒生讀史書而聽之,每以其意論古帝王善惡,朝賢儒士聽者莫不歸美焉。嘗使人讀漢書,聞酈食其勸立六國後,大驚曰:「此法當失,何得遂成天下!」至留侯諫,乃曰:「賴有此耳。」其天資英達如此。
勒徵徐、揚州兵,會石瞻于下邳,劉遐懼,又自下邳奔于泗汭。
石生攻劉曜河內太守尹平于新安,斬之,克壘壁十餘,降掠五千餘戶而歸。自是劉、石禍結,兵戈日交,河東、弘農間百姓無聊矣。
以右常侍霍皓為勸課大夫,與典農使者朱表、典勸都尉陸充等循行州郡,核定戶籍,勸課農桑。農桑最修者賜爵五大夫。
使石生自延壽關出寇許潁,俘獲萬餘,降者二萬,生遂攻陷康城。晉將軍郭誦追生,生大敗,死者千餘。生收散卒,屯于康城。勒汲郡內史石聦聞生敗,馳救之,進攻郭默,俘獲男女二千餘人。石聦攻敗晉將李矩、郭默等。
勒將狩於近郊,主簿程琅諫曰:「劉、馬刺客,離布如林,變起倉卒,帝王亦一夫之敵耳。孫策之禍可不慮乎!且枯木朽株盡能為害,馳騁之弊,今古戒之。」勒勃然曰:「吾榦力自可,足能裁量。但知卿文書事,不須白此輩也。」是日遂獸,馬觸木而死,勒亦幾殆,乃曰:「不用忠臣言,吾之過也。」乃賜琅朝服錦絹,爵關內侯。於是朝臣謁見,忠言競進矣。
晉都尉魯潛叛,以許昌降於勒。石瞻攻陷晉兗州刺史檀斌于鄒山,斌死之。勒西夷中郎將王勝襲殺并州刺史崔琨、上黨內史王慎,以并州叛于勒。先是,石季龍攻劉曜將劉岳于石梁,至是,石梁潰,執岳送襄國。季龍又攻王勝于并州,殺之。李矩以劉岳之敗也,懼,自滎陽遁歸。矩長史崔宣率矩衆二千降于勒。於是盡有司兗之地,徐豫濱淮諸郡縣皆降之。
勒命徙洛陽晷影于襄國,列之單于庭。銘佐命功臣三十九人于石函,置于建德前殿。立桑梓苑于襄國。
勒嘗夜微行,檢察營衛,齎繒帛金銀以賂門者求出。永昌門門候王假欲收捕之,從者至,乃止。旦召假以為振忠都尉,爵關內侯。勒如苑鄉,召記室參軍徐光,光醉不至。以光物情所湊,常不平之,因此發怒,退為牙門。勒自苑鄉如鄴,徐光侍直,慍然攘袂振紛,仰視不顧。勒因而惡之,讓光曰:「何負卿而敢怏怏邪!」於是幽光井其妻子于獄。
勒既將營鄴宮,又欲以其世子弘為鎮,密與程遐謀之。石季龍自以勳效之重,仗鄴為基,雅無去意。及修構三臺,遷其家室,季龍深恨遐,遣左右數十人夜入遐宅,姦其妻女,掠衣物而去。勒以弘鎮鄴,配禁兵萬人,車騎所統五十四營悉配之,以驍騎領門臣祭酒王陽專統六夷以輔之。
石聦攻壽春,不克,遂寇逡遒、阜陵,殺掠五千餘人,京師大震。
濟岷太守劉闓、將軍張闔等叛,害下邳內史夏侯嘉,以下邳降于石生。
石瞻攻河南太守王羨于邾,陷之。
龍驤將軍王國叛,以南郡降于勒。晉彭城內史劉續復據蘭陵、石城,石瞻攻陷之。
勒令州郡,有墳發掘不掩覆者推劾之,骸骨暴露者縣為備棺衾之具。以牙門將王波為記室參軍,典定九流,始立秀、孝試經之制。
茌平令師懽獲黑兔,獻之於勒,程遐等以為勒「龍飛革命之祥,於晉以水承金,兔陰精之獸,玄為水色,此示殿下宜速副天人之望也」。於是大赦,以咸和三年改年曰太和。
石堪攻晉豫州刺史祖約于壽春,屯師淮上。晉龍驤將軍王國以南郡叛降于堪。南陽都尉董幼叛,率襄陽之衆又降于堪。祖約諸將佐皆陰遣使附于勒。石聦與堪濟淮,陷壽春,祖約奔歷陽,壽春百姓陷于聦者二萬餘戶。
劉曜敗季龍于高候,遂圍洛陽。勒滎陽太守尹矩、野王太守張進等皆降之,襄國大震。勒將親救洛陽,左右長史、司馬郭敖、程遐等固諫曰:「劉曜乘勝雄盛,難與爭鋒,金墉糧豐,攻之未可卒拔。曜懸軍千里,勢不支久。不可親動,動無萬全,大業去矣。」勒大怒,按劔叱遐等出。於是赦徐光,召而謂之曰:「劉曜乘高候之勢,圍守洛陽,庸人之情皆謂其鋒不可當也。然曜帶甲十萬,攻一城而百日不克,師老卒殆,以我初銳擊之,可一戰而擒。若洛陽不守,曜必送死冀州,自河已北,席卷南向,吾事去矣。程遐等不欲吾親行,卿以為何如?」光對曰:「劉曜乘高候之勢而不能進臨襄國,更守金墉,此其無能為也。懸軍三時,亡攻戰之利,若鸞旗親駕,必望旌奔敗。定天下之計,在今一舉。今此機會,所謂天授,授而弗應,禍之攸集。」勒笑曰:「光之言是也。」佛圖澄亦謂勒曰:「大軍若出,必擒劉曜。」勒尤悅,使內外戒嚴,有諫者斬。命石堪、石聦及豫州刺史桃豹等各統見衆會滎陽,使石季龍進據石門,以左衛石邃都督中軍事,勒統步騎四萬赴金墉,濟自大堨。先是,流澌風猛,軍至,冰泮清和,濟畢,流凘大至,勒以為神靈之助也,命曰靈昌津。勒顧謂徐光曰:「曜盛兵成皋關,上計也;阻洛水,其次也;坐守洛陽者成擒也。」諸軍集于成皋,步卒六萬,騎二萬七千。勒見曜無守軍,大悅,舉手指天,又自指額曰:「天也!」乃卷甲銜枚而詭道兼路,出于鞏、訾之間。知曜陳其軍十餘萬于城西,彌悅,謂左右曰:「可以賀我矣!」勒統步騎四萬入自宣陽門,升故太極前殿。季龍步卒三萬,自城北而西,攻其中軍,石堪、石聦等各以精騎八千,城西而北,擊其前鋒,大戰于西陽門。勒躬貫甲冑,出自閶闔,夾擊之。曜軍大潰,石堪執曜,送之以徇于軍,斬首五萬餘級,枕尸于金谷。勒下令曰:「所欲擒者一人耳,今已獲之,其勑將士抑鋒止銳,縱其歸命之路。」乃旋師。使征東石邃等帥騎衛曜而北。
及是,祖約舉兵敗,降于勒,勒使王波讓之曰:「卿逆極勢窮,方來歸命,吾朝豈逋逃之藪邪?而卿敢有靦面目也。」示之以前後檄書,乃赦之。
劉曜子熙等去長安,奔于上邽,遣季龍討之。
勒巡行冀州諸郡,引見高年、孝悌、力田、文學之士,班賜穀帛有差。令遠近牧守宣告屬城,諸所欲言,靡有隱諱,使知區區之朝虛渴讜言也。
季龍克上邽,遣主簿趙封送傳國玉璽、金璽、太子玉璽各一于勒。季龍進攻集木且羌于河西,克之,俘獲數萬,秦隴悉平。涼州牧張駿大懼,遣使稱藩,貢方物于勒。徙氐羌十五萬落于司、冀州。
勒群臣議以勒功業既隆,祥符並萃,宜時革徽號以答乾坤之望,於是石季龍等奉皇帝璽綬,上尊號于勒,勒弗許。群臣固請,勒乃以咸和五年僭號趙天王,行皇帝事。尊其祖邪曰宣王,父周曰元王。立其妻劉氏為王后,世子弘為太子。署其子宏為持節、散騎常侍、都督中外諸軍事、驃騎大將軍、大單于,封秦王;左衛將軍斌太原王;小子恢為輔國將軍、南陽王;中山公季龍為太尉、守尚書令、中山王;石生河東王;石堪彭城王;以季龍子邃為冀州刺史,封齊王,加散騎常侍、武衛將軍;宣左將軍;挺侍中、梁王。署左長史郭敖為尚書左僕射,右長史程遐為右僕射、領吏部尚書,左司馬夔安、右司馬郭殷、從事中郎李鳳、前郎中令裴憲為尚書,署參軍事徐光為中書令、領祕書監。論功封爵,開國郡公文武二十一人,侯二十四人,縣公二十六人,侯二十二人,其餘文武各有差。侍中任播等參議,以趙承金為水德,旗幟尚玄,牲牡尚白,子社丑臘,勒從之。勒下書曰:「自今有疑難大事,八坐及委丞郎齎詣東堂,詮詳平決。其有軍國要務須啟,有令僕尚書隨局入陳,勿避寒暑昏夜也。」
勒以祖約不忠於本朝,誅之,及其諸子姪親屬百餘人。
群臣固請勒宜即尊號,勒乃僭即皇帝位,大赦境內,改元曰建平,自襄國都臨漳。追尊其高祖曰順皇,曾祖曰威皇,祖曰宣皇,父曰世宗元皇帝,妣曰元昭皇太后,文武封進各有差。立其妻劉氏為皇后,又定昭儀、夫人位視上公,貴嬪、貴人視列侯,員各一人;三英、九華視伯,淑媛、淑儀視子,容華、美人視男,務簡賢淑,不限員數。
勒荊州監軍郭敬、南蠻校尉董幼寇襄陽。勒驛勑敬退屯樊城,戒之使偃藏旗幟,寂若無人,彼若使人觀察,則告之曰:「自愛堅守,後七八日大騎將至,相策不復得走矣。」敬使人浴馬于津,周而復始,晝夜不絕。偵諜還告南中郎將周撫,撫以為勒軍大至,懼而奔武昌。敬入襄陽,軍無私掠,百姓安之。晉平北將軍魏該弟遐等率該部衆自石城降于敬。敬毀襄陽,遷其百姓于沔北,城樊城以戍之。
秦州休屠王羌叛于勒,刺史臨深遣司馬管光帥州軍討之,為羌所敗,隴右大擾,氐羌悉叛。勒遣石生進據隴城。王羌兄子擢與羌有仇,生乃賂擢,與掎擊之。羌敗,奔涼州。徙秦州夷豪五千餘戶于雍州。
勒下書曰:「自今諸有處法,悉依科令。吾所忿戮、怒發中旨者,若德位已高,不宜訓罰,或服勤死事之孤,邂逅罹譴,門下皆各列奏之,吾當思擇而行也。」堂陽人陳豬妻一產三男,賜其衣帛廩食,乳婢一口,復三歲勿事。時高句麗、肅慎致其楛矢,宇文屋孤並獻名馬于勒。涼州牧張駿遣長史馬詵奉圖送高昌、于窴、鄯善、大宛使,獻其方物。晉荊州牧陶侃遣兼長史王敷聘于勒,致江南之珍寶奇獸。秦州送白獸、白鹿,荊州送白雉、白兔,濟陰木連理,甘露降苑鄉。勒以休瑞並臻,遐方慕義,赦三歲刑已下,均百姓去年逋調;特赦涼州殊死,涼州計吏皆拜郎中,賜絹十匹,綿十斤。勒南郊,有白氣自壇屬天,勒大悅,還宮,赦四歲刑。遣使封張駿武威郡公,食涼州諸郡。勒親耕藉田,還宮,赦五歲刑,賜其公卿已下金帛有差。勒以日蝕,避正殿三日,令群公卿士各上封事。禁州郡諸祠堂非正典者皆除之,其能興雲致雨,有益於百姓者,郡縣更為立祠堂,殖嘉樹,準嶽瀆已下為差等。
勒將營鄴宮,廷尉續咸上書切諫。勒大怒,曰:「不斬此老臣,朕宮不得成也!」勑御史收之。中書令徐光進曰:「陛下天資聦睿,超邁唐虞,而更不欲聞忠臣之言,豈夏癸、商辛之君邪?其言可用用之,不可用故當容之,奈何一旦以直言而斬列卿乎!」勒歎曰:「為人君不得自專如是!豈不識此言之忠乎?向戲之爾。人家有百匹資,尚欲市別宅,況有天下之富,萬乘之尊乎!終當繕之耳。且勑停作,成吾直臣之氣也。」因賜咸絹百匹,稻百斛。又下書令公卿百僚歲薦賢良、方正、直言、秀異、至孝、廉清各一人,答策上第者拜議郎,中第中郎,下第郎中。其舉人得遞相薦引,廣招賢之路。起明堂、辟雍、靈臺于襄國城西。時大雨霖,中山西北暴水,流漂巨木百餘萬根,集于堂陽。勒大悅,謂公卿曰:「諸卿知不?此非為災也,天意欲吾營鄴都耳。」於是令少府任汪、都水使者張漸等監營鄴宮,勒親授規模。
蜀梓潼、建平、漢固三郡蠻巴降于勒。
勒以成周土中,漢晉舊京,復欲有移都之意,乃命洛陽為南都,置行臺治書侍御史于洛陽。
勒因饗高句麗、宇文屋孤使,酒酣,謂徐光曰:「朕方自古開基何等主也?」對曰:「陛下神武籌略邁于高皇,雄藝卓犖超絕魏祖,自三王已來無可比也,其軒轅之亞乎!」勒笑曰:「人豈不自知,卿言亦以太過。朕若逢高皇,當北面而事之,與韓彭競鞭而爭先耳。脫遇光武,當並驅于中原,未知鹿死誰手。大丈夫行事當礌礌落落,如日月皎然,終不能如曹孟德、司馬仲達父子,欺他孤兒寡婦,狐媚以取天下也。朕當在二劉之間耳,軒轅豈所擬乎!」其群臣皆頓首稱萬歲。
晉將軍趙胤攻克馬頭,石堪遣將軍韓雍救之,至則無及,遂寇南沙、海虞,俘獲五千餘人。初,郭敬之退據樊城也,王師復戍襄陽。至是,敬又攻陷之,留戍而歸。
暴風大雨,震電建德殿端門、襄國市西門,殺五人。雹起西河介山,大如雞子,平地三尺,洿下丈餘,行人禽獸死者萬數,歷太原、樂平、武鄉、趙郡、廣平、鉅鹿千餘里,樹木摧折,禾稼蕩然。勒正服于東堂,以問徐光曰:「歷代已來有斯災幾也?」光對曰:「周、漢、魏、晉皆有之,雖天地之常事,然明主未始不為變,所以敬天之怒也。去年禁寒食,介推,帝鄉之神也,歷代所尊,或者以為未宜替也。一人吁嗟,王道尚為之虧,況群神怨憾而不怒動上帝乎!縱不能令天下同爾,介山左右,晉文之所封也,宜任百姓奉之。」勒下書曰:「寒食既并州之舊風,朕生其俗,不能異也。前者外議以子推諸侯之臣,王者不應為忌,故從其議,儻或由之而致斯災乎!子推雖朕鄉之神,非法食者亦不得亂也,尚書其促檢舊典定議以聞。」有司奏以子推歷代攸尊,請普復寒食,更為植嘉樹,立祠堂,給戶奉祀。勒黃門郎韋謏駁曰:「案春秋,藏冰失道,陰氣發泄為雹。自子推已前,雹者復何所致?此自陰陽乖錯所為耳。且子推賢者,曷為暴害如此!求之冥趣,必不然矣。今雖為冰室,懼所藏之冰不在固陰沍寒之地,多皆山川之側,氣泄為雹也。以子推忠賢,令綿、介之間奉之為允,於天下則不通矣。」勒從之。於是遷冰室於重陰凝寒之所,并州復寒食如初。
勒令其太子省可尚書奏事,使中常侍嚴震參綜可否,征伐刑斷大事乃呈之。自是震威權之盛過于主相矣。季龍之門可設雀羅,季龍愈怏怏不悅。
郭敬南掠江西,晉南中郎將桓宣承其虛攻樊城,取城中之衆而去。敬旋師救樊,追戰于涅水。敬前軍大敗,宣亦死傷太半,盡取所掠而止。宣遂南取襄陽,留軍戍之。
勒如鄴,臨石季龍第,謂之曰:「功力不可並興,待宮殿成後,當為王起第,勿以卑小悒悒也。」季龍免冠拜謝,勒曰:「與王共有天下,何所謝也!」有流星大如象,尾足蛇形,自北極西南流五十餘丈,光明燭地,墜于河,聲聞九百餘里。黑龍見鄴井中,勒觀龍有喜色。朝其群臣于鄴。
命郡國立學官,每郡置博士祭酒二人,弟子百五十人,三考修成,顯升台府。於是擢拜太學生五人為佐著作郎,錄述時事。時大旱,勒親臨廷尉錄囚徒,五歲刑已下皆輕決遣之,重者賜酒食,聽沐浴,一須秋論。還未及宮,澍雨大降。
勒如其灃水宮,因疾甚而還。召石季龍與其太子弘、中常侍嚴震等侍疾禁中。季龍矯命絕弘、震及內外群臣親戚,勒疾之增損莫有知者。詐召石宏、石堪還襄國。勒疾小瘳,見宏,驚曰:「秦王何故來邪?使王藩鎮,正備今日。有呼者邪?自來也?有呼者誅之!」季龍大懼曰:「秦王思慕暫還耳,今謹遣之。」數日復問之,季龍曰:「奉詔即遣,今已半路矣。」更諭宏在外,遂不遣之。
廣阿蝗。季龍密遣其子邃率騎三千遊于蝗所。熒惑入昴。星隕于鄴東北六十里,初赤黑黃雲如幕,長數十匹,交錯,聲如雷震,墜地氣熱如火,塵起連天。時有耕者往視之,土猶燃沸,見有一石方尺餘,青色而輕,擊之音如磬。
勒疾甚,遣令:「三日而葬,內外百僚既葬除服,無禁婚娶、祭祀、飲酒、食肉,征鎮牧守不得輒離所司以奔喪,斂以時服,載以常車,無藏金寶,無內器玩。大雅沖幼,恐非能構荷朕志。中山已下其各司所典,無違朕命。大雅與斌宜善相維持,司馬氏汝等之殷鑒,其務於敦穆也。中山王深可三思周霍,勿為將來口實。」以咸和七年死,時年六十,在位十五年。夜瘞山谷,莫知其所,備文物虛葬,號高平陵。偽謚明皇帝,廟號高祖。
弘字大雅,勒之第二子也。幼有孝行,以恭謙自守,受經於杜嘏,誦律於續咸。勒曰:「今世非承平,不可專以文業教也。」於是使劉徵、任播授以兵書,王陽教之擊刺。立為世子,領中領軍,尋署衛將軍,使領開府辟召,後鎮鄴。
勒僭位,立為太子。虛襟愛士,好為文詠,其所親昵,莫非儒素。勒謂徐光曰:「大雅愔愔,殊不似將家子。」光曰:「漢祖以馬上取天下,孝文以玄默守之,聖人之後,必世勝殘,天之道也。」勒大悅。光因曰:「皇太子仁孝溫恭,中山王雄暴多詐,陛下一旦不諱,臣恐社稷必危,宜漸奪中山威權,使太子早參朝政。」勒納之。程遐又言於勒曰:「中山王勇武權智,群臣莫有及者。觀其志也,自陛下之外,視之蔑如。兼荷專征歲久,威振外內,性又不仁,殘忍無賴。其諸子並長,皆預兵權。陛下在,自當無他,恐其怏怏不可輔少主也。宜早除之,以便大計。」勒曰:「今天下未平,兵難未已,大雅沖幼,宜任強輔。中山佐命功臣,親同魯衛,方委以伊霍之任,何至如卿言也。卿當恐輔幼主之日,不得獨擅帝舅之權故耳。吾亦當參卿於顧命,勿為過懼也。」遐泣曰:「臣所言者至公,陛下以私賜距,豈明主開襟納說,忠臣必盡之義乎!中山雖為皇太后所養,非陛下天屬,不可以親義期也。杖陛下神規,微建鷹犬之效,陛下酬其父子以恩榮,亦以足矣。魏任司馬懿父子,終於鼎祚淪移,以此而觀,中山豈將來有益者乎!臣因緣多幸,託瓜葛於東宮,臣而不竭言於陛下,而誰言之!陛下若不除中山,臣已見社稷不復血食矣。」勒不聽。遐退告徐光曰:「主上向言如此,太子必危,將若之何?」光曰:「中山常切齒於吾二人,恐非但國危,亦為家禍,當為安國寧家之計,不可坐而受禍也。」光復承間言於勒曰:「陛下廓平八州,帝有海內,而神色不悅者何也?」勒曰:「吳蜀未平,書軌不一,司馬家猶不絕於丹楊,恐後之人將以吾為不應符籙。每一思之,不覺見於神色。」光曰:「臣以陛下為憂腹心之患,而何暇更憂四支乎!何則?魏承漢運,為正朔帝王,劉備雖紹興巴蜀,亦不可謂漢不滅也。吳雖跨江東,豈有虧魏美?陛下既苞括二都,為中國帝王,彼司馬家兒復何異玄德,李氏亦猶孫權。符籙不在陛下,竟欲安歸?此四支之輕患耳。中山王藉陛下指授神略,天下皆言其英武亞於陛下,兼其殘暴多姦,見利忘義,無伊霍之忠。父子爵位之重,勢傾王室。觀其耿耿,常有不滿之心。近於東宮曲讌,有輕皇太子之色。陛下隱忍容之,臣恐陛下萬年之後,宗廟必生荊棘,此心腹之重疾也,惟陛下圖之。」勒默然,而竟不從。
及勒死,季龍執弘使臨軒,命收程遐、徐光下廷尉,召其子邃率兵入宿衛,文武靡不奔散。弘大懼,讓位于季龍。季龍曰:「君薨而世子立,臣安敢亂之!」弘泣而固讓,季龍怒曰:「若其不堪,天下自當有大議,何足預論!」遂以咸和七年逼立之,改年曰延熙,文武百僚進位一等。誅程遐、徐光。弘策拜季龍為丞相、魏王、大單于,加九錫,以魏郡等十三郡為邑,總攝百揆。季龍偽固讓,久而受命,赦其境內殊死已下,立季龍妻鄭氏為魏王后,子邃為魏太子,加使持節、侍中、大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將軍、錄尚書事;宣為使持節、車騎大將軍、冀州刺史,封河間王;韜為前鋒將軍、司隸校尉,封樂安王;遵齊王,鑒代王,苞樂平王;徙太原王斌為章武王。勒文武舊臣皆補左右丞相閑任,季龍府僚舊昵悉署臺省禁要。命太子宮曰崇訓宮,勒妻劉氏已下皆徙居之。簡其美淑及勒車馬、珍寶、服御之上者,皆入于己署。鎮軍夔安領左僕射,尚書郭殷為右僕射。
劉氏謂石堪曰:「皇祚之滅不復久矣,王將何以圖之?」堪曰:「先帝舊臣皆已斥外,衆旅不復由人,宮殿之內無所措籌,臣請出奔兗州,據廩丘,挾南陽王為盟主,宣太后詔於諸牧守征鎮,令各率義兵同討桀逆,蔑不濟也。」劉氏曰:「事急矣,便可速發,恐事淹變生。」堪許諾,微服輕騎襲兗州,失期,不克,遂南奔譙城。季龍遣其將郭太等追擊之,獲堪于城父,送襄國,炙而殺之。徵石恢還于襄國。劉氏謀泄,季龍殺之。尊弘母程氏為皇太后。
時石生鎮關中,石朗鎮洛陽,皆起兵於二鎮。季龍留子邃守襄國,統步騎七萬攻朗于金墉。金墉潰,獲朗,刖而斬之。進師攻長安,以石挺為前鋒大都督。生遣將軍郭權率鮮卑涉部衆二萬為前鋒距之,生統大軍繼發,次于蒲阪。前鋒及挺大戰潼關,敗績,挺及丞相左長史劉隗皆戰死,季龍退奔澠池,枕尸三百餘里。鮮卑密通于季龍,背生而擊之。生時停蒲阪,不知挺之死也,懼,單馬奔長安。郭權乃復收衆三千,與越騎校尉石廣相持于渭汭。生遂去長安,潛于雞頭山。將軍蔣英固守長安。季龍聞生之奔也,進師入關,進攻長安,旬餘拔之,斬蔣英等。分遣諸將屯于汧。徙雍、秦州華戎十餘萬戶于關東。生部下斬生于雞頭山。季龍還襄國,大赦,諷弘命己建魏臺,一如魏輔漢故事。
郭權以生敗,據上邽以歸順,詔以權為鎮西將軍、秦州刺史,於是京兆、新平、扶風、馮翊、北地皆應之。弘鎮西石廣與權戰,敗績。季龍遣郭敖及其子斌等率步騎四萬討之,次于華陰。上邽豪族害權以降。徙秦州三萬餘戶于青、并二州諸郡。南氐楊難敵等送任通和。長安陳良夫奔于黑羌,招誘北羌四角王薄句大等擾北地、馮翊,與石斌相持。石韜等率騎掎句大之後,與斌夾擊,敗之,句大奔于馬蘭山。郭敖等懸軍追北,為羌所敗,死者十七八。斌等收軍還于三城。季龍聞而大怒,遣使殺郭敖。石宏有怨言,季龍幽之。
弘齎璽綬親詣季龍,諭禪位意。季龍曰:「天下人自當有議,何為自論此也!」弘還宮,對其母流涕曰:「先帝真無復遺矣!」俄而季龍遣丞相郭殷持節入,廢弘為海陽王。弘安步就車,容色自若,謂群臣曰:「不堪纂承大統,顧慚群后,此亦天命去矣,又何言!」百官莫不流涕,宮人慟哭。咸康元年,幽弘及程氏并宏、恢于崇訓宮,尋殺之,在位二年,時年二十二。
張賓字孟孫,趙郡中丘人也。父瑤,中山太守。賓少好學,博涉經史,不為章句,闊達有大節,常謂昆弟曰:「吾自言智算鑒識不後子房,但不遇高祖耳。」為中丘王帳下都督,非其好也,病免。
及永嘉大亂,石勒為劉元海輔漢將軍,與諸將下山東,賓謂所親曰:「吾歷觀諸將多矣,獨胡將軍可與共成大事。」乃提劔軍門,大呼請見,勒亦未之奇也。後漸進規謨,乃異之,引為謀主。機不虛發,算無遺策,成勒之基業,皆賓之勳也。及為右長史、大執法,封濮陽侯,任遇優顯,寵冠當時,而謙虛敬慎,開襟下士,士無賢愚,造之者莫不得盡其情焉。肅清百僚,屏絕私昵,入則格言,出則歸美。勒甚重之,每朝,常為之正容貌,簡辭令,呼曰「右侯」而不名之,勒朝莫與為比也。
及卒,勒親臨哭之,哀慟左右,贈散騎常侍、右光祿大夫、儀同三司,謚曰景。將葬,送于正陽門,望之流涕,顧左右曰:「天欲不成吾事邪,何奪吾右侯之早也!」程遐代為右長史,勒每與遐議,有所不合,輒歎曰:「右侯捨我去,令我與此輩共事,豈非酷乎!」因流涕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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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一百零六‧載記第六  石季龍上  石季龍,勒之從子也,名犯太祖廟諱,故稱字焉。祖曰 3528.gif 邪,父曰寇覓。勒父朱幼而子季龍,故或稱勒弟焉。年六七歲,有善相者曰:「此兒貌奇有壯骨,貴不可言。」永興中,與勒相失。後劉琨送勒母王及季龍于葛陂,時年十七矣。性殘忍,好馳獵,游蕩無度,尤善彈,數彈人,軍中以為毒患。勒白王將殺之,王曰:「快牛為犢子時,多能破車,汝當小忍之。」年十八,稍折節。身長七尺五寸,趫捷便弓馬,勇冠當時,將佐親戚莫不敬憚。勒深嘉之,拜征虜將軍。為娉將軍郭榮妹為妻。季龍寵惑優僮鄭櫻桃而殺郭氏,更納清河崔氏女,櫻桃又譖而殺之。所為酷虐。軍中有勇幹策略與己侔者,輒方便害之,前後所殺甚衆。至於降城陷壘,不復斷別善惡,坑斬士女,尟有遺類。勒雖屢加責誘,而行意自若。然御衆嚴而不煩,莫敢犯者,指授攻討,所向無前,故勒寵之,信任彌隆,仗以專征之任。
勒之居襄國,署為魏郡太守,鎮鄴三臺,後封繁陽侯。勒即大單于、趙王位,署為單于元輔、都督禁衛諸軍事,遷侍中、開府,進封中山公。及勒僭號,授太尉、守尚書令,進封為王,邑萬戶。季龍自以勳高一時,謂勒即位之後,大單于必在己,而更以授其子弘。季龍深恨之,私謂其子邃曰:「主上自都襄國以來,端拱指授,而以吾躬當矢石。二十餘年,南擒劉岳,北走索頭,東平齊魯,西定秦雍,剋殄十有三州。成大趙之業者,我也。大單于之望實在于我,而授黃吻婢兒,每一憶此,令人不復能寢食。待主上晏駕之後,不足復留種也。」
咸康元年,季龍廢勒子弘,群臣已下勸其稱尊號。季龍下書曰:「王室多難,海陽自棄,四海業重,故俛從推逼。朕聞道合乾坤者稱皇,德協人神者稱帝,皇帝之號非所敢聞,且可稱居攝趙天王,以副天人之望。」於是赦其境內,改年曰建武。以夔安為侍中、太尉、守尚書令,郭殷為司空,韓晞為尚書左僕射,魏槩、馮莫、張崇、曹顯為尚書,申鍾為侍中,郎闓為光祿大夫,王波為中書令,文武封拜各有差。立其子邃為太子。季龍以讖文天子當從東北來,於是備法駕行自信都而還以應之。分癭陶之柳鄉立停駕縣。
季龍徐州從事朱縱殺刺史郭祥,以彭城歸順。季龍遣將王朗擊之,縱奔淮南。
季龍荒游廢政,多所營繕,使邃省可尚書奏事,選牧守,祀郊廟;惟征伐刑斷乃親覽之。觀雀臺崩,殺典匠少府任汪。復使脩之,倍於常度。
季龍自率衆南寇歷陽,臨江而旋,京師大震。遣其征虜石遇寇中廬,遂圍平北將軍桓宣于襄陽。輔國將軍毛寶、南中郎將王國、征西司馬王愆期等率荊州之衆救之,屯于章山。遇攻守二旬,軍中飢疫而還。
季龍以租入殷廣,轉輸勞煩,令中倉歲入百萬斛,餘皆儲之水次。
晉將軍淳于安攻其琅邪費縣,俘獲而歸。
石邃保母劉芝初以巫術進,既養邃,遂有深寵,通賄賂,豫言論,權傾朝廷,親貴多出其門,遂封芝為宜城君。
季龍下書令刑贖之家得以錢代財帛,無錢聽以穀麥,皆隨時價輸水次倉。冀州八郡雨雹,大傷秋稼,下書深自咎責。遣御史所在發水次倉麥,以給秋種,尤甚之處差復一年。
季龍將遷於鄴,尚書請太常告廟,季龍曰:「古者將有大事,必告宗廟,而不列社稷。尚書可詳議以聞。」公卿乃請使太尉告社稷,從之。及入鄴宮,澍雨周洽,季龍大悅,赦殊死已下。尚方令解飛作司南車成,季龍以其構思精微,賜爵關內侯,賞賜甚厚。始制散騎常侍已上得乘軺軒,王公郊祀乘副車,駕四馬,龍旂八旒,朔望朝會即乘軺軒。
時羌薄句大猶保險未賓,遣其子章武王斌帥精騎二萬,并秦、雍二州兵以討之。
季龍如長樂、衛國,有田疇不闢、桑業不脩者,貶其守宰而還。
咸康二年,使牙門將張弥徙洛陽鍾虡、九龍、翁仲、銅駝、飛廉于鄴。鍾一沒于河,募浮沒三百人入河,繫以竹絙,牛百頭,鹿櫨引之乃出。造萬斛舟以渡之,以四輪纏輞車,轍廣四尺,深二尺,運至鄴。季龍大悅,赦二歲刑,賚百官穀帛,百姓爵一級。
下書曰:「三載考績,黜陟幽明,斯則先王之令典,政道之通塞。魏始建九品之制,三年一清定之,雖未盡弘美,亦縉紳之清律,人倫之明鏡。從爾以來,遵用無改。先帝創臨天下,黃紙再定。至於選舉,銓為首格。自不清定,三載于茲。主者其更銓論,務揚清激濁,使九流咸允也。吏部選舉,可依晉氏九班選制,永為揆法。選畢,經中書、門下宣示三省,然後行之。其著此詔書于令。銓衡不奉行者,御史彈坐以聞。」
索頭郁鞠率衆三萬降于季龍,署鞠等一十三人親通趙王,皆封列侯,散其部衆于冀青等六州。
時衆役煩興,軍旅不息,加以久旱穀貴,金一斤直米二斗,百姓嗷然無生賴矣。又納解飛之說,於鄴正南投石於河,以起飛橋,功費數千億萬,橋竟不成,役夫飢甚,乃止。使令長率丁壯隨山澤采橡捕魚以濟老弱,而復為權豪所奪,人無所得焉。又料殷富之家,配飢人以食之,公卿已下出穀以助振給,姦吏因之侵割無已,雖有貸贍之名而無其實。
改直盪為龍騰,冠以絳幘。
於襄國起太武殿,於鄴造東西宮,至是皆就。太武殿基高二丈八尺,以文石綷之,下穿伏室,置衛士五百人於其中。東西七十五步,南北六十五步。皆漆瓦、金鐺、銀楹、金柱、珠簾、玉壁,窮極伎巧。又起靈風臺九殿于顯陽殿後,選士庶之女以充之。後庭服綺縠、玩珍奇者萬餘人,內置女官十有八等,教宮人星占及馬步射。置女太史于靈臺,仰觀災祥,以考外太史之虛實。又置女鼓吹羽儀,雜伎工巧,皆與外侔。禁郡國不得私學星讖,敢有犯者誅。
左校令成公段造庭燎于崇杠之末,高十餘丈,上盤置燎,下盤置人,絙繳上下。季龍試而悅之。其太保夔安等文武五百九人勸季龍稱尊號,安等方入而庭燎油灌下盤,死者七人。季龍惡之,大怒,斬成公段于閶闔門。
於是依殷周之制,以咸康三年僭稱大趙天王,即位于南郊,大赦殊死已下。追尊祖邪為武皇帝,父寇覓為太宗孝皇帝。立其鄭氏為天王皇后,以子邃為天王皇太子。親王皆貶封郡公,藩王為縣侯,百官封署各有差。
太原徙人五百餘戶叛入黑羌。
武鄉長城徙人韓彊獲玄玉璽,方四寸七分,龜紐金文,詣鄴獻之。拜彊騎都尉,復其一門。夔安等又勸進曰:「臣等謹案大趙水德,玄龜者,水之精也;玉者,石之寶也;分之數以象七政,寸之紀以準四極。昊天成命,不可久違。輒下史官擇吉日,具禮儀,謹昧死上皇帝尊號。」季龍下書曰:「過相褒美,猥見推逼,覽增恧然,非所望也,其亟止茲議。今東作告始,自非京城內外,皆不得表慶。」中書令王波上玄璽頌以美之。季龍以石弘時造此璽,彊遇而獻之。
邃自總百揆之後,荒酒淫色,驕恣無道,或盤游于田,懸管而入,或夜出于宮臣家,淫其妻妾。粧飾宮人美淑者,斬首洗血,置於盤上,傳共視之。又內諸比丘尼有姿色者,與其交褻而殺之,合牛羊肉煮而食之,亦賜左右,欲以識其味也。河間公宣、樂安公韜有寵於季龍,邃疾之如仇。季龍荒耽內游,威刑失度,邃以事為可呈呈之,季龍恚曰:「此小事,何足呈也。」時有所不聞,復怒曰:「何以不呈?」誚責杖捶,月至再三。邃甚恨,私謂常從无窮、長生、中庶子李顏等曰:「官家難稱,吾欲行冒頓之事,卿從我乎?」顏等伏不敢對。邃稱疾不省事,率宮臣文武五百餘騎宴于李顏別舍,謂顏等曰:「我欲至冀州殺石宣,有不從者斬!」行數里,騎皆逃散,李顏叩頭固諫,邃亦昏醉而歸。邃母鄭氏聞之,私遣中人責邃。邃怒,殺其使。季龍聞邃有疾,遣所親任女尚書察之。邃呼前與語,抽劔擊之。季龍大怒,收李顏等詰問,顏具言始末,誅顏等三十餘人。幽邃于東宮,既而赦之,引見太武東堂。邃朝而不謝,俄而便出。季龍遣使謂邃曰:「太子應入朝中宮,何以便去?」邃逕出不顧。季龍大怒,廢邃為庶人。其夜,殺邃及妻張氏并男女二十六人,同埋於一棺之中。誅其宮臣支黨二百餘人。廢鄭氏為東海太妃。立其子宣為天王皇太子,宣母杜昭儀為天王皇后。
安定人侯子光,弱冠美姿儀,自稱佛太子,從大秦國來,當王小秦國。易姓名為李子楊,游于鄠縣爰赤眉家,頗見其妖狀,事微有驗。赤眉信敬之,妻以二女,轉相扇惑。京兆樊經、竺龍、嚴諶、謝樂子等聚衆數千人於杜南山,子楊稱大黃帝,建元曰龍興。赤眉與經為左右丞相,龍、諶為左右大司馬,樂子為大將軍。鎮西石廣擊斬之。子楊頸無血,十餘日而面色無異於生。
季龍將伐遼西鮮卑段遼,募有勇力者三萬人,皆拜龍騰中郎。遼遣從弟屈雲襲幽州,刺史李孟退奔易京。季龍以桃豹為橫海將軍,王華為渡遼將軍,統舟師十萬出漂渝津,支雄為龍驤大將軍,姚弋仲為冠軍將軍,將步騎十萬為前鋒,以伐段遼。季龍衆次金臺,支雄長驅入薊,遼漁陽太守馬鮑、代相張牧、北平相陽裕、上谷相侯龕等四十餘城并率衆降于季龍。支雄攻安次,斬其部大夫那樓奇。遼懼,棄令支,奔于密雲山。遼左右長史劉群、盧諶、司馬崔悅等封其府庫,遣使請降。季龍遣將軍郭太、麻秋等輕騎二萬追遼,及之,戰于密雲,獲其母妻,斬級三千。遼單馬竄險,遣子乞特真送表及名馬,季龍納之。乃遷其戶二萬餘于雍、司、兗、豫四州之地,諸有才行者皆擢敘之。先是,北單于乙回為鮮卑敦那所逐,既平遼西,遣其將李穆擊那破之,復立乙回而還。季龍入遼宮,論功封賞各有差。
初,慕容皝與段遼有隙,遣使稱藩于季龍,陳遼宜伐,請盡衆來會。及軍至令支,皝師不出,季龍將伐之。天竺佛圖澄進曰:「燕福德之國,未可加兵。」季龍作色曰:「以此攻城,何城不剋?以此衆戰,誰能禦之?區區小豎,何所逃也!」太史令趙攬固諫曰:「燕地歲星所守,行師無功,必受其禍。」季龍怒,鞭之,黜為肥如長。進師攻棘城,旬餘不剋。皝遣子恪帥胡騎二千,晨出挑戰,諸門皆若有師出者,四面如雲,季龍大驚,棄甲而遁。於是召趙攬復為太史令。季龍旋自令支,過易京,惡其固而毀之。還謁石勒墓,朝其群臣於襄國建德前殿,復從征文武有差。至鄴,設飲至之禮,賜俘遍於丞郎。
季龍謀伐昌黎,遣渡遼曹伏將青州之衆渡海,戍蹋頓城,無水而還,因戍于海島,運穀三百萬斛以給之。又以船三百艘運穀三十萬斛詣高句麗,使典農中郎將王典率衆萬餘屯田于海濱。又令青州造船千艘。使石宣率步騎二萬擊朔方鮮卑斛摩頭,破之,斬首四萬餘級。
冀州八郡大蝗,司隸請坐守宰,季龍曰:「此政之失和,朕之不德,而欲委咎守宰,豈禹湯罪己之義邪!司隸不進讜言,佐朕不逮,而歸咎無辜,所以重吾之責,可白衣領司隸。」
加其子司徒韜金鉦黃鉞,鑾輅九旒。
先是,使襄城公涉歸、上庸公日歸率衆戍長安,二歸告鎮西石廣私樹恩澤,潛謀不軌。季龍大怒,追廣至鄴,殺之。
段遼於密雲山遣使詐降,季龍信之,使征東麻秋百里郊迎,勑秋曰:「受降如待敵,將軍慎之。」遼又遣使降于慕容皝曰:「胡貪而無謀,吾今請降求迎,彼終不疑也。若伏重軍以要之,可以得志。」皝遣子恪伏兵於密雲。麻秋統衆三萬迎遼,為恪所襲,死者十六七,秋步遁而歸。季龍聞之驚怒,方食吐餔,乃削秋官爵。
下書令諸郡國立五經博士。初,勒置大小學博士,至是復置國子博士、助教。季龍以吏部選舉斥外耆德,而勢門童幼多為美官,免郎中魏 1046.gif 為庶人。以其太子宣為大單于,建天子旌旗。
以夔安為征討大都督,統五將步騎七萬寇荊揚北鄙。石閔敗王師于沔陰,將軍蔡懷死之。宣將朱保又敗王師于白石,將軍鄭豹、談玄、郝莊、隨相、蔡熊皆遇害。季龍將張賀度攻陷邾城,敗晉將毛寶于邾西,死者萬餘人。夔安進據胡亭,晉將軍黃沖、歷陽太守鄭進皆降之。安於是掠七萬戶而還。
時豪戚侵恣,賄託公行,季龍患之,擢殿中御史李矩為御史中丞,特親任之。自此百僚震懾,州郡肅然。季龍曰:「朕聞良臣如猛獸,高步通衢而豺狼避路,信矣哉!」
鎮遠王擢表雍、秦二州望族,自東徙已來,遂在戍役之例,既衣冠華冑,宜蒙優免,從之。自是皇甫、胡、梁、韋、杜、牛、辛等十有七姓蠲其兵貫,一同舊族,隨才銓敘,思欲分還桑梓者聽之;其非此等,不得為例。
以其撫軍李農為使持節、監遼西北平諸軍事、征東將軍、營州牧,鎮令支。
于時大旱,白虹經天,季龍下書曰:「朕在位六載,不能上和乾象,下濟黎元,以致星虹之變。其令百僚各上封事,解西山之禁,蒲葦魚鹽除歲供之外,皆無所固。公侯卿牧不得規占山澤,奪百姓之利。」又下書曰:「前以豐國、澠池二冶初建,徙刑徒配之,權救時務。而主者循為恒法,致起怨聲。自今罪犯流徒,皆當申奏,不得輒配也。京獄見囚,非手殺人,一皆原遣。」其日澍雨。
季龍將討慕容皝,令司、冀、青、徐、幽、并、雍兼復之家五丁取三,四丁取二,合鄴城舊軍滿五十萬,具船萬艘,自河通海,運穀豆千一百萬斛于安樂城,以備征軍之調。徙遼西、北平、漁陽萬戶于兗、豫、雍、洛四州之地。
季龍僭位之後,有所調用,皆選司擬官,經令僕而後奏行。不得其人,案以為令僕之負,尚書及郎不坐。至是,吏部尚書劉真以為失銓考之體而言之,季龍責怒主者,加真光祿大夫,金章紫綬。
季龍如宛陽,大閱於曜武場。
慕容皝襲幽冀,略三萬餘家而去。幽州刺史石光坐懦弱徵還。
賜徵士辛謐几杖衣服,穀五百斛,勑平原為起甲第。
先是,李壽將李宏自晉奔于季龍,壽致書請之,題曰趙王石君。季龍不悅,付外議之,多有異同。中書監王波議曰:「今李宏以死自誓,若得反魂蜀漢,當鳩率宗族,混同王化。若遣而果也,則不煩一旅之師而坐定梁益,就有進退,豈在逃命一夫。壽既號並日月,跨僭一方,今若制詔,或敢酬反,則取誚戎裔。宜書答之。并贈以楛矢,使壽知我遐荒必臻也。」於是遣宏,備物以酬之。
以石韜為太尉,與太子宣迭日省可尚書奏事。自幽州東至白狼,大興屯田。
張駿憚季龍之盛,遣其別駕馬詵朝之。季龍初大悅,及覽其表,辭頗蹇傲,季龍大怒,將斬詵。侍中石璞進曰:「為陛下之患者,丹楊也。區區河右,焉能為有無!今斬馬詵,必征張駿,則南討之師勢分為二,建鄴君臣延其數年之命矣。勝之不為武,弗克為四夷所笑,不如因而厚之。彼若改圖謝罪,率其臣職者,則我又何求!迷而不悟,討之未後也。」季龍乃止。
李宏既至蜀漢,李壽欲誇其境內,下令云:「羯使來庭,獻其楛矢。」季龍聞之怒甚,黜王波以白衣守中書監。
季龍志在窮兵,以其國內少馬,乃禁畜私馬,匿者腰斬,收百姓馬四萬餘匹以入于公。兼盛興宮室於鄴,起臺觀四十餘所,營長安、洛陽二宮,作者四十餘萬人。又勑河南四州具南師之備,并、朔、秦、雍嚴西討之資,青、冀、幽州三五發卒,諸州造甲者五十萬人。兼公侯牧宰競興私利,百姓失業,十室而七。船夫十七萬人為水所沒、猛獸所害,三分而一。貝丘人李弘因衆心之怨,自言姓名應讖,遂連結姦黨,署置百僚。事發,誅之,連坐者數千家。
季龍畋獵無度,晨出夜歸,又多微行,躬察作役之所。侍中韋謏諫曰:「臣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萬乘之主行不履危。陛下雖天生神武,雄據四海,乾坤冥贊,萬無所慮。然白龍魚服,有豫且之禍;海若潛游,罹葛陂之酷,深願陛下清宮蹕路,思二神為元鑒,不可忽天下之重,輕行斤斧之間。一旦有狂夫之變,龍騰之勇不暇施也,智士之計豈及設哉!又自古聖王之營建宮室,未始不於三農之隙,所以不奪農時也。今或盛功于耘藝之辰,或煩役于收穫之月,頓斃屬途,怨聲塞路,誠非聖君仁后所忍為也。昔漢明賢君也,鍾離一言而德陽役止。臣誠識慚昔士,言無可採,陛下道越前王,所宜哀覽。」季龍省而善之,賜以穀帛,而興繕滋繁,游察自若。
右僕射張離領五兵尚書,專總兵要,而欲求媚于石宣,因說之曰:「今諸公侯吏兵過限,宜漸削弱,以盛儲威。」宣素疾石韜之寵,甚說其言,乃使離奏奪諸公府吏,秦、燕、義陽、樂平四公聽置吏一百九十七人,帳下兵二百人,自此以下,三分置一,餘兵五萬,悉配東宮。於是諸公咸怨,為大釁之漸矣。
遣征北張舉自雁門討索頭郁鞠,克之。
制:「征士五人車一乘,牛二頭,米各十五斛,絹十匹,調不辦者以斬論。」將以圖江表。於是百姓窮窘,鬻子以充軍制,猶不能赴,自經于道路死者相望,而求發無已。會青州言濟南平陵城北石獸,一夜中忽移在城東南善石溝,上有狼狐千餘跡隨之,跡皆成路。季龍大悅曰:「獸者,朕也。自平陵城北而東南者,天意將使朕平蕩江南之徵也。天命不可違,其勑諸州兵明年悉集。朕當親董六軍,以副成路之祥。」群臣皆賀,上皇德頌者一百七人。時祅怪尤多,石然于泰山,八日而滅。東海有大石自立,帝有血流。鄴西山石間血流出,長十餘步,廣二尺餘。太武殿畫古賢悉變為胡,旬餘,頭悉縮入肩中。季龍大惡之,佛圖澄對之流涕。
寧遠劉寧攻武都狄道,陷之。使石宣討鮮卑斛穀提,大破之,斬首三萬級。
中謁者令申扁有寵於季龍,而宣亦昵之。扁聦辯明斷,專綜機密之任。季龍既不省奏案,宣荒酒內游,石韜沈湎好獵,生殺除拜皆扁所決。於是權傾內外,刺史二千石多出其門,九卿已下望塵而拜,唯侍中鄭系、王謨、常侍盧諶、崔約等十餘人與之抗禮。
季龍又取州郡吏馬一萬四千餘匹,以配曜武關將,馬主皆復一年。
鎮北宇文歸執送段遼之子蘭降于季龍,獻駿馬萬匹。
季龍以平西張伏都為使持節、都督征討諸軍事,帥步騎三萬擊涼州。既濟河,與張駿將謝艾大戰于河西,伏都敗績。
季龍雖昏虐無道,而頗慕經學,遣國子博士詣洛陽寫石經,校中經于祕書。國子祭酒聶熊注穀梁春秋,列于學官。
燕公石斌淫酒荒獵,常懸管而入。征北張賀度以邊防宜警,每裁諫之。斌怒,辱賀度。季龍聞之大怒,杖斌一百,遣主書禮儀持節監之。斌行意自若,儀持法呵禁,斌怒殺之。欲殺賀度,賀度嚴衛馳白之,季龍遣尚書張離持節帥騎追斌,鞭之三百,免官歸第,誅其親任十餘人。
建元初,季龍饗群臣于太武前殿,有白雁百餘集于馬道南。季龍命射之,無所獲。既將討三方,諸州兵至者百餘萬。太史令趙攬私於季龍曰:「白雁集殿庭,宮室將空,不宜行也。」季龍納之,臨宣武觀大閱而解嚴。
以燕公斌為使持節、侍中、大司馬、錄尚書事。置左右戎昭、曜武將軍,位在左右衛上。東宮置左右統將軍,位在四率上。置上、中光祿大夫,在左右光祿上。置鎮衛將軍,在車騎將軍上。
時石宣淫虐日甚,而莫敢以告。領軍王朗言之於季龍曰:「今隆冬雪寒,而皇太子使人斫伐宮材,引於漳水,功役數萬,士衆吁嗟。陛下宜因游觀而罷之也。」季龍如其言。既而宣知朗所為,怒欲殺之而無因。會熒惑守房,趙攬承宣旨言於季龍曰:「昴者,趙之分也,熒惑所在,其主惡之。房為天子,此殃不小。宜貴臣姓王者當之。」季龍曰:「誰可當者?」攬久而對曰:「無復貴於王領軍也。」季龍既惜朗,且猜之,曰:「更言其次。」攬曰:「其次唯中書監王波耳。」季龍乃下書追波前議遣李宏及答楛矢之愆,腰斬之,及其四子投于漳水,以厭熒惑之變。尋愍波之無罪,追贈司空,封其孫為侯。
平北尹農攻慕容皝凡城,不克而還。黜農為庶人。
時白虹出自太社,經鳳陽門,東南連天,十餘刻乃滅。季龍下書曰:「蓋古明王之理天下也,政以均平為首,化以仁惠為本,故能允協人和,緝熙神物。朕以眇薄,君臨萬邦,夕惕乾乾,思遵古烈,是以每下書蠲除徭賦,休息黎元,庶俯懷百姓,仰稟三光。而中年已來變眚彌顯,天文錯亂,時氣不應,斯由人怨於下,譴感皇天。雖朕之不明,亦群后不能翼獎之所致也。昔楚相修政,洪災旋弭;鄭卿厲道,氛祲自消,皆股肱之良,用康群變。而群公卿士各懷道迷邦,拱默成敗,豈所望於台輔百司哉!其各上封事,極言無隱。」於是閉鳳陽門,唯元日乃開。立二畤于靈昌津,祠天及五郊。
李壽以建寧、上庸、漢固、巴徵、梓潼五郡降于季龍。
先是,季龍起河橋於靈昌津,采石為中濟,石無大小,下輒隨流,用功五百餘萬而不成。季龍遣使致祭,沈璧于河。俄而所沈璧流于渚上,地震,水波騰上,津所殿觀莫不傾壞,壓死者百餘人。季龍恚甚,斬工匠而止作焉。
命石宣、石韜,生殺拜除皆迭日省決,不復啟也。司徒申鍾諫曰:「慶賞刑威,后皇攸執,名器至重,不可以假人,皆以防姦杜漸,以示軌儀。太子國之儲貳,朝夕視膳而不及政也。庶人邃往以聞政致敗,殷鑒不遠,宜革而弗遵。且二政分權,尟不及禍。周有子頹之釁,鄭有叔段之難,此皆由寵之不道,所以亂國害親,惟陛下覽之。」季龍不從。太子詹事孫珍問侍中崔約曰:「吾患目疾,何方療之?」約素狎珍,戲之曰:「溺中則愈。」珍曰:「目何可溺?」約曰:「卿目睕睕,正耐溺中。」珍恨之,以白宣。宣諸子中最胡狀,目深,聞之大怒,誅約父子。珍有寵于宣,頗預朝政,自誅約之後,公卿已下憚之側目。
季龍子義陽公鑒時鎮關中,役煩賦重,失關右之和。其友李松勸鑒,文武有長髮者,拔為冠纓,餘以給宮人。長史取髮白之,季龍大怒,以其右僕射張離為征西左長史、龍驤將軍、雍州刺史以察之,信然,徵鑒還鄴,收松下廷尉,以石苞代鎮長安。發雍、洛、秦、并州十六萬人城長安未央宮。
季龍性既好獵,其後體重,不能跨鞍,乃造獵車千乘,轅長三丈,高一丈八尺,罝高一丈七尺,格獸車四十乘,立三級行樓二層于其上,剋期將校獵。自靈昌津南至滎陽,東極陽都,使御史監察,其中禽獸有犯者罪至大辟。御史因之擅作威福,百姓有美女好牛馬者,求之不得,便誣以犯獸論,死者百餘家,海岱、河濟間人無寧志矣。
又發諸州二十六萬人修洛陽宮。發百姓牛二萬餘頭配朔州牧官。
增置女官二十四等,東宮十有二等,諸公侯七十餘國皆為置女官九等。先是,大發百姓女二十已下十三已上三萬餘人,為三等之第以分配之。郡縣要媚其旨,務於美淑,奪人婦者九千餘人。百姓妻有美色,豪勢因而脅之,率多自殺。石宣及諸公又私令采發者,亦垂一萬。總會鄴宮。季龍臨軒簡第諸女,大悅,封使者十二人皆為列侯。自初發至鄴,諸殺其夫及奪而遣之縊死者三千餘人。荊、楚、揚、徐間流叛略盡,宰守坐不能綏懷,下獄誅者五十餘人。金紫光祿大夫逯明因侍切諫,季龍大怒,遣龍騰拉而殺之。自是朝臣杜口,相招為祿仕而已。季龍常以女騎一千為鹵簿,皆著紫綸巾、熟錦袴、金銀鏤帶、五文織成t,游于戲馬觀。觀上安詔書五色紙,在木鳳之口,鹿盧迴轉,狀若飛翔焉。
遣涼州刺史麻秋等伐張重華。
尚書朱軌與中黃門嚴生不協,會大雨霖,道路陷滯不通,生因而譖軌不修道,又訕謗朝政,季龍遂殺之。於是立私論之條,偶語之律,聽吏告其君,奴告其主,威刑日濫,公卿已下,朝會以目,吉凶之問,自此而絕。軌之囚也,冠軍苻洪諫曰:「臣聞聖主之馭天下也,土階三尺,茅茨不翦,食不累味,刑措而不用。亡君之馭海內也,傾宮瓊榭,象箸玉杯,截脛剖心,脯賢刳孕,故其亡也忽焉。今襄國、鄴宮足康帝宇,長安、洛陽何為者哉?盤于游田,耽於女德,三代之亡恒必由此。而忽為獵車千乘,養獸萬里,奪人妻女,十萬盈宮。尚書朱軌,納言大臣,以道路不修,將加酷法,此自陛下政之失和,陰陽災沴,暴降霖雨七旬,霽方二日,縱有鬼兵百萬,尚未及修之,而況人乎!刑政如此,其如史筆何!其如四海何!特願止作徒,休宮女,赦朱軌,允衆望。」季龍省之不悅,憚其強,但寢而不納,弗之罪也。乃停二京作役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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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一百零七‧載記第七  石季龍下  石季龍下(子世 遵 鑒 冉閔)
永和三年,季龍親耕藉田于其桑梓苑,其妻杜氏祠先蠶于近郊,遂如襄國謁勒墓。
以中書監石寧為征西將軍,率并、司州兵二萬餘人為麻秋等後繼。張重華將宋秦等率戶二萬來降。河湟間氐羌十餘萬落與張璩相首尾,麻秋憚之,不進。重華金城太守張沖又以郡降石寧。麻秋尋次曲柳,劉寧、王擢進攻晉興武街。重華將楊康等與寧戰于沙阜,寧敗績,乃引還金城。王擢克武街,執重華護軍曹權、胡宣,徙七千餘戶于雍州。季龍又以孫伏都為征西將軍,與麻秋率步騎三萬長驅濟河,且城長最。重華大懼,遣將謝艾逆擊,敗之,秋退歸金城。
勒及季龍並貪而無禮,既王有十州之地,金帛珠玉及外國珍奇異貨不可勝紀,而猶以為不足,曩代帝王及先賢陵墓靡不發掘,而取其寶貨焉。邯鄲城西石子堈上有趙簡子墓,至是季龍令發之,初得炭深丈餘,次得木板厚一尺,積板厚八尺,乃及泉,其水清冷非常,作絞車以牛皮囊汲之,月餘而水不盡,不可發而止。又使掘秦始皇冢,取銅柱鑄以為器。
時沙門吳進言于季龍曰:「胡運將衰,晉當復興,宜苦役晉人以厭其氣。」季龍于是使尚書張群發近郡男女十六萬,車十萬乘,運土築華林苑及長牆于鄴北,廣長數十里。趙攬、申鍾、石璞等上疏陳天文錯亂,蒼生凋弊,及因引見,又面諫,辭旨甚切。季龍大怒曰:「牆朝成夕沒,吾無恨矣。」乃促張群以燭夜作。起三觀、四門,三門通漳水,皆為鐵扉。暴風大雨,死者數萬人。揚州送黃鵠雛五,頸長一丈,聲聞十餘里,泛之于玄武池。郡國前後送蒼麟十六,白鹿七,季龍命司虞張曷柱調之,以駕芝蓋,列于充庭之乘。鑿北城,引水于華林園。城崩,壓死者百餘人。
命石宣祈于山川,因而游獵,乘大輅,羽葆、華蓋,建天子旌旗,十有六軍,戎卒十八萬,出自金明門。季龍從其後宮升陵霄觀望之,笑曰:「我家父子如是,自非天崩地陷,當復何愁,但抱子弄孫日為樂耳!」宣既馳逐無厭,所在陳列行宮,四面各以百里為度,驅圍禽獸,皆暮集其所。文武跪立,圍守重行,烽炬星羅,光燭如晝,命勁騎百餘馳射其中。宣與嬖姬顯德美人乘輦觀之,嬉娛忘反,獸殫乃止。其有禽獸奔逸,當之者坐,有爵者奪馬步驅一日,無爵者鞭之一百。峻制嚴刑,文武戰慄,士卒饑凍而死者萬有餘人。宣弓馬衣食皆號為御,有亂其間者,以冒禁罪罪之。所過三州十五郡,資儲靡有孑遺。季龍復命石韜亦如之,出自并州,游于秦晉。宣素惡韜寵,是行也,嫉之彌甚。宦者趙生得幸于宣而無寵于韜,微勸宣除之,於是相圖之計起矣。
麻秋又襲張重華將張瑁於河陝,敗之,斬首三千餘級。枹罕護軍李逵率衆七千降于季龍。自河已南,氐羌皆降。
石韜起堂于太尉府,號曰宣光殿,梁長九丈。宣視而大怒,斬匠,截梁而去。韜怒,增之十丈。宣聞之,恚甚,謂所幸楊柸、牟成曰:「韜凶豎勃逆,敢違我如是!汝能殺之者,吾入西宮,當盡以韜之國邑分封汝等。韜既死,主上必親臨喪,因行大事,蔑不濟矣。」柸等許諾。時東南有黃黑雲,大如數畝,稍分為三,狀若匹布,東西經天,色黑而青。酉時貫日,日沒後分為七道,每相去數十丈,間有白雲如魚鱗,子時乃滅。韜素解天文,見而惡之,顧謂左右曰:「此變不小,當有刺客起于京師,不知誰定當之?」是夜,韜讌其僚屬于東明觀,樂奏,酒酣,愀然長歎曰:「人居世無常,別易會難。各付一杯,開意為吾飲,令必醉。知後會復何期而不飲乎!」因泫然流涕,左右莫不歔欷,因宿于佛精舍。宣使楊柸、牟皮、牟成、趙生等緣獼猴梯而入,殺韜,置其刀箭而去。旦,宣奏之。季龍哀驚氣絕,久之方蘇。將出臨之,其司空李農諫曰:「害秦公者恐在蕭牆之內,慮生非常,不可以出。」季龍乃止。嚴兵發哀于太武殿。宣乘素車,從千人,臨韜喪,不哭,直言呵呵,使舉衾看尸,大笑而去。收大將軍記室參軍鄭靖、尹武等,將委之以罪。
季龍疑宣之害韜也,謀召之,懼其不入,乃偽言其母哀過危惙。宣不虞己之見疑也,入朝中宮,因而止之。建興人史科告稱:「韜死夜,宿東宮長上楊柸家,柸夜與五人從外來,相與語曰:『大事已定,但願大家老壽,吾等何患不富貴。』語訖便入。科寢闇中,柸不見也。科尋出逃匿。俄而柸與二人出求科不得,柸曰:『宿客聞人向語,當殺之斷口舌。今而得去,作大事矣。』科踰牆獲免。」季龍馳使收之,獲楊柸、牟皮、趙生等。柸、皮尋皆亡去,執趙生而詰之,生具首服。季龍悲怒彌甚,幽宣於席庫,以鐵環穿其頷而鎖之,作數斗木槽,和羹飯,以豬狗法食之。取害韜刀箭舐其血,哀號震動宮殿。積柴鄴北,樹標於其上,標末置鹿盧,穿之以繩,倚梯柴積,送宣於標所,使韜所親宦者郝稚、劉霸拔其髮,抽其舌,牽之登梯,上於柴積。郝稚以繩貫其頷,鹿盧絞上,劉霸斷其手足,斫眼潰腹,如韜之傷。四面縱火,煙炎際天。季龍從昭儀已下數千登中臺以觀之。火滅,取灰分置諸門交道中。殺其妻子九人。宣小子年數歲,季龍甚愛之,抱之而泣。兒曰:「非兒罪。」季龍欲赦之,其大臣不聽,遂於抱中取而戮之,兒猶挽季龍衣而大叫,時人莫不為之流涕,季龍因此發病。又誅其四率已下三百人,宦者五十人,皆車裂節解,棄之漳水。洿其東宮,養 4416.gif 牛。東宮衛士十餘萬人皆謫戍涼州。先是,散騎常侍趙攬言於季龍曰:「中宮將有變,宜防之。」及宣之殺韜也,季龍疑其知而不告,亦誅之。廢宣母杜氏為庶人。貴嬪柳氏,尚書耆之女也,以才色特幸,坐其二兄有寵于宣,亦殺之。季龍追其姿色,復納耆少女于華林園。
季龍議立太子,其太尉張舉進曰:「燕公斌、彭城公遵並有武藝文德,陛下神齒已衰,四海未一,請擇二公而樹之。」初,戎昭張豺之破上邽也,獲劉曜幼女,年十二,有殊色,季龍得而嬖之,生子世,封齊公。至是,豺以季龍年長多疾,規立世為嗣,劉當為太后,己得輔政,說季龍曰:「陛下再立儲宮,皆出自倡賤,是以禍亂相尋。今宜擇母貴子孝者立之。」季龍曰:「卿且勿言,吾知太子處矣。」又議于東堂,季龍曰:「吾欲以純灰三斛洗吾腹,腹穢惡,故生凶子,兒年二十餘便欲殺公。今世方十歲,比其二十,吾已老矣。」於是與張舉、李農定議,勑公卿上書請立世。大司農曹莫不署名,季龍使張豺問其故。莫頓首曰:「天下業重,不宜立少,是以不敢署也。」季龍曰:「莫,忠臣也,然未達朕意。張舉、李農知吾心矣,其令諭之。」遂立世為皇太子,劉氏為皇后。季龍召太常條攸、光祿勳杜嘏謂之曰:「煩卿傅太子,實希改轍,吾之相託,卿宜明之。」署攸太傅,嘏為少傅。
季龍時疾瘳,以永和五年僭即皇帝位于南郊,大赦境內,建元曰太寧。百官增位一等,諸子進爵郡王。以尚書張良為右僕射。
故東宮謫卒高力等萬餘人當戍涼州,行達雍城,既不在赦例,又勑雍州刺史張茂送之,茂皆奪其馬,令步推鹿車,致糧戍所。高力督定陽梁犢等因衆心之怨,謀起兵東還,陰令胡人頡獨鹿微告戍者,戍者皆踊抃大呼。梁犢乃自稱晉征東大將軍,率衆攻陷下辯,逼張茂為大都督、大司馬,載以軺車。安西劉寧自安定擊之,大敗而還。秦雍間城戍無不摧陷,斬二千石長史,長驅而東。高力等皆多力善射,一當十餘人,雖無兵甲,所在掠百姓大斧,施一丈柯,攻戰若神,所向崩潰,戍卒皆隨之,比至長安,衆已十萬。其樂平王石苞時鎮長安,盡銳距之,一戰而敗。犢遂東出潼關,進如洛川。季龍以李農為大都督,行大將軍事,統衛軍張賀度、征西張良、征虜石閔等,率步騎十萬討之。戰于新安,農師不利。又戰于洛陽,農師又敗,乃退壁成皋。犢東掠滎陽、陳留諸郡,季龍大懼,以燕王石斌為大都督中外諸軍事,率精騎一萬,統姚弋仲、苻洪等擊犢于滎陽東,大敗之,斬犢首而還,討其餘黨,盡滅之。
俄而晉將軍王龕拔其沛郡。始平人馬勖起兵於洛氏葛谷,自稱將軍。石苞攻滅之,誅三千餘家。
時熒惑犯積尸,又犯昴、月,及熒惑北犯河鼓。未幾,季龍疾甚,以石遵為大將軍,鎮關右,石斌為丞相、錄尚書事,張豺為鎮衛大將軍、領軍將軍、吏部尚書,並受遺輔政。劉氏懼斌之輔政也害世,與張豺謀誅之。斌時在襄國,乃遣使詐斌曰:「主上患已漸損,王須獵者,可小停也。」斌性好酒耽獵,遂游畋縱飲。劉氏矯命稱斌無忠孝之心,免斌官,以王歸第,使張豺弟雄率龍騰五百人守之。石遵自幽州至鄴,勑朝堂受拜,配禁兵三萬遣之,遵慟泣而去。是日季龍疾小瘳,問曰:「遵至未?」左右答言久已去矣。季龍曰:「恨不見之。」季龍臨於西閤,龍騰將軍、中郎二百餘人列拜于前。季龍曰:「何所求也?」皆言聖躬不和,宜令燕王入宿衛,典兵馬,或言乞為皇太子。季龍不知斌之廢也,責曰:「燕王不在內邪?呼來!」左右言王酒病,不能入。季龍曰:「促持輦迎之,當付其璽綬。」亦竟無行者。尋惛眩而入。張豺使弟雄等矯季龍命殺斌,劉氏又矯命以豺為太保、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加千兵百騎,一依霍光輔漢故事。侍中徐統歎曰:「禍將作矣,吾無為豫之。」乃仰藥而死。俄而季龍亦死。季龍始以咸康元年僭立,至此太和六年,凡在位十五歲。
於是世即偽位,尊劉氏為皇太后,臨朝,進張豺為丞相。豺請石遵、石鑒為左右丞相,以慰其心,劉氏從之。豺與張舉謀誅李農,而舉與農素善,以豺謀告之。農懼,率騎百餘奔廣宗,率乞活數萬家保于上白。劉氏使張舉等統宿衛精卒圍之。豺以張離為鎮軍大將軍、監中外諸軍事、司隸校尉,為己之副。鄴中群盜大起,迭相劫掠。
石遵聞季龍之死,屯于河內。姚弋仲、苻洪、石閔、劉寧及武衛王鸞、寧西王午、石榮、王鐵、立義將軍段勤等既平秦洛,班師而歸,遇遵于李城,說遵曰:「殿下長而且賢,先帝亦有意于殿下矣。但以末年惛惑,為張豺所誤。今上白相持未下,京師宿衛空虛,若聲張豺之罪,鼓行而討之,孰不倒戈開門而迎殿下者邪!」遵從之。洛州刺史劉國等亦率洛陽之衆至于李城。遵檄至鄴,張豺大懼,馳召上白之軍。遵次于蕩陰,戎卒九萬,石閔為前鋒。豺將出距之,耆舊羯士皆曰:「天子兒來奔喪,吾當出迎之,不能為張豺城戍也。」踰城而出,豺斬之不能止。張離率龍騰二千斬關迎遵。劉氏懼,引張豺入,對之悲哭曰:「先帝梓宮未殯,而禍難繁興。今皇嗣沖幼,託之于將軍,將軍何以匡濟邪?加遵重官,可以弭不?」豺惶怖失守,無復籌計,但言唯唯。劉氏令以遵為丞相、領大司馬、大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加黃鉞、九錫,增封十郡,委以阿衡之任。遵至安陽亭,張豺懼而出迎,遵命執之。於是貫甲曜兵,入自鳳陽門,升于太武前殿,擗踴盡哀,退如東閤。斬張豺于平樂市,夷其三族。假劉氏令曰:「嗣子幼沖,先帝私恩所授,皇業至重,非所克堪。其以遵嗣位。」遵偽讓至于再三,群臣敦勸,乃受之,僭即尊位于太武前殿,大赦殊死已下,罷上白圍。封世為譙王,邑萬戶,待以不臣之禮,廢劉氏為太妃,尋皆殺之。世凡立三十三日。
于是李農歸請罪,遵復其位,待之如初。尊其母鄭氏為皇太后,其妻張氏為皇后,以石斌子衍為皇太子,石鑒為侍中,石沖為太保,石苞為大司馬,石琨為大將軍,石閔為中外諸軍事、輔國大將軍、錄尚書事,輔政。暴風拔樹,震雷,雨雹大如盂升。太武、暉華殿災,諸門觀閣蕩然,其乘輿服御燒者太半,光燄照天,金石皆盡,火月餘乃滅。雨血周遍鄴城。
石沖時鎮于薊,聞遵殺世而自立,乃謂其僚佐曰:「世受先帝之命,遵輒廢殺,罪逆莫大,其勑內外戒嚴,孤將親討之。」於是留寧北沭堅戍幽州,帥衆五萬,自薊討遵,傳檄燕趙,所在雲集,比及常山,衆十餘萬。次于苑鄉,遇遵赦書,謂左右曰:「吾弟一也,死者不可復追,何為復相殘乎!吾將歸矣。」其將陳暹進曰:「彭城篡弒自尊,為罪大矣。王雖北旆,臣將南轅,平京師,擒彭城,然後奉迎大駕。」沖從之。遵馳遣王擢以書喻沖,沖弗聽。遵假石閔黃鉞、金鉦,與李農等率精卒十萬討之。戰于平棘,沖師大敗,獲沖于元氏,賜死,坑其士卒三萬餘人。
始葬季龍,號其墓為顯原陵,偽謚武皇帝,廟號太祖。
遵揚州刺史王浹以淮南歸順。晉西中郎將陳逵進據壽春。征北將軍褚裒率師伐遵,次于下邳,遵以李農為南討大都督,率騎二萬來距。裒不能進,退屯廣陵。陳逵聞之,懼,遂焚壽春積聚,毀城而還。
石苞時鎮長安,謀帥關中之衆攻鄴,左長史石光、司馬曹曜等固諫。苞怒,誅光等百餘人。苞性貪而無謀,雍州豪右知其無成,並遣使告晉梁州刺史司馬勳。勳於是率衆赴之,壁於懸鉤,去長安二百餘里,使治中劉煥攻京兆太守劉秀離,斬之。三輔豪右多殺其令長,擁三十餘壁,有衆五萬以應勳。苞輟攻鄴之謀,使麻秋、姚國等率騎距勳。遵遣車騎王朗率精騎二萬,外以討勳為名,因劫苞,送之于鄴。勳又為朗所距,釋懸鉤,拔宛城,殺遵南陽太守袁景而還。
初,遵之發李城也,謂石閔曰:「努力!事成,以爾為儲貳。」既而立衍,閔甚失望,自以勳高一時,規專朝政,遵忌而不能任。閔既為都督,總內外兵權,乃懷撫殿中將士及故東宮高力萬餘人,皆奏為殿中員外將軍,爵關外侯,賜以宮女,樹己之恩。遵弗之猜也,而更題名善惡以挫抑之,衆咸怨矣。而又納中書令孟準、左衛將軍王鸞之計,頗疑憚於閔,稍奪兵權。閔益有恨色,準等咸勸誅之。遵召石鑒等入,議于其太后鄭氏之前,皆請誅之。鄭氏曰:「李城迴師,無棘奴豈有今日!小驕縱之,不可便殺也。」鑒出,遣宦者楊環馳以告閔,閔遂劫李農及右衛王基,密謀廢遵。使將軍蘇亥、周成率甲士三十執遵于如意觀。遵時方與婦人彈碁,問成等曰:「反者誰也?」成曰:「義陽王鑒當立。」遵曰:「我尚如是,汝等立鑒,復能幾時!」乃殺之于琨華殿,誅鄭氏及其太子衍、上光祿張斐、中書令孟準、左衛王鸞等。遵凡在位一百八十三日。
鑒乃僭位,大赦殊死已下。以石閔為大將軍,封武德王,李農為大司馬,並錄尚書事;郎闓為司空,秦州刺史劉群為尚書左僕射,侍中盧諶為中書監。
鑒使石苞及中書令李松、殿中將軍張才等夜誅閔、農於琨華殿,不克,禁中擾亂。鑒恐閔為變,偽若不知者,夜斬松、才於西中華門,并誅石苞。
時石祗在襄國,與姚弋仲、苻洪等通和,連兵檄誅閔、農。鑒遣石琨為大都督,與張舉及侍中呼延盛率步騎七萬分討祗等。中領軍石成、侍中石啟、前河東太守石暉謀誅閔、農,閔、農殺之。
龍驤孫伏都、劉銖等結羯士三千伏于胡天,亦欲誅閔等。時鑒在中臺,伏都率三十餘人將升臺挾鑒以攻之。鑒見伏都毀閣道,臨問其故。伏都曰:「李農等反,已在東掖門,臣嚴率衛士,謹先啟知。」鑒曰:「卿是功臣,好為官陳力。朕從臺觀卿,勿慮無報也。」於是伏都及銖率衆攻閔、農,不克,屯於鳳陽門。閔、農率衆數千毀金明門而入。鑒懼閔之誅己也,馳招閔、農,開門內之,謂曰:「孫伏都反,卿宜速討之。」閔、農攻斬伏都等,自鳳陽至琨華,橫尸相枕,流血成渠。宣令內外六夷敢稱兵杖者斬之。胡人或斬關,或踰城而出者,不可勝數。使尚書王簡、少府王鬱帥衆數千,守鑒于御龍觀,懸食給之。令城內曰:「與官同心者住,不同心者各任所之。」勑城門不復相禁。於是趙人百里內悉入城,胡羯去者填門。閔知胡之不為己用也,班令內外趙人,斬一胡首送鳳陽門者,文官進位三等,武職悉拜牙門。一日之中,斬首數萬。閔躬率趙人誅諸胡羯,無貴賤男女少長皆斬之,死者二十餘萬,尸門諸城外,悉為野犬豺狼所食。屯據四方者,所在承閔書誅之,于時高鼻多鬚至有濫死者半。
太宰趙鹿、太尉張舉、中軍張春、光祿石岳、撫軍石寧、武衛張季及諸公侯、卿、校、龍騰等萬餘人出奔襄國。石琨奔據冀州,撫軍張沈屯滏口,張賀度據石瀆,建義段勤據黎陽,寧南楊群屯桑壁,劉國據陽城,段龕據陳留,姚弋仲據混橋,苻洪據枋頭,衆各數萬。王朗、麻秋自長安奔于洛陽。秋承閔書,誅朗部胡千餘。朗奔于襄國。麻秋率衆奔于苻洪。
石琨及張舉、王朗率衆七萬伐鄴,石閔率騎千餘,距之城北。閔執兩刃矛,馳騎擊之,皆應鋒摧潰,斬級三千。琨等大敗,遂歸于冀州。
閔與李農率騎三萬討張賀度于石瀆,鑒密遣宦者齎書召張沈等,使承虛襲鄴。宦者以告閔、農,閔、農馳還,廢鑒殺之,誅季龍孫三十八人,盡殪石氏。鑒在位一百三日。
季龍小男混,永和八年將妻妾數人奔京師,勑收付廷尉,俄而斬之於建康市。季龍十三子,五人為冉閔所殺,八人自相殘害,混至此又死。初,讖言滅石者陵,尋而石閔徙封蘭陵公,季龍惡之,改蘭陵為武興郡,至是終為閔所滅。始勒以成帝咸和三年僭立,二主四子,凡二十三年,以穆帝永和五年滅。
閔字永曾,小字棘奴,季龍之養孫也。父瞻,字弘武,本姓冉,名良,魏郡內黃人也。其先漢黎陽騎都督,累世牙門。勒破陳午,獲瞻,時年十二,命季龍子之。驍猛多力,攻戰無前。歷位左積射將軍、西華侯。閔幼而果銳,季龍撫之如孫。及長,身長八尺,善謀策,勇力絕人。拜建節將軍,徙封脩成侯,歷位北中郎將、游擊將軍。季龍之敗於昌黎,閔軍獨全,由此功名大顯。及敗梁犢之後,威聲彌振,胡夏宿將莫不憚之。
永和六年,殺石鑒,其司徒申鍾、司空郎闓等四十八人上尊號于閔,閔固讓李農,農以死固請,於是僭即皇帝位于南郊,大赦,改元曰永興,國號大魏,復姓冉氏。追尊其祖隆元皇帝,考瞻烈祖高皇帝,尊母王氏為皇太后,立妻董氏為皇后,子智為皇太子。以李農為太宰、領太尉、錄尚書事,封齊王,農諸子皆封為縣公。封其子胤、明、裕皆為王。文武進位三等,封爵有差。遣使者持節赦諸屯結,皆不從。
石祗聞鑒死,僭稱尊號于襄國,諸六夷據州郡擁兵者皆應之。閔遣使臨江告晉曰:「胡逆亂中原,今已誅之。若能共討者,可遣軍來也。」朝廷不答。閔誅李農及其三子,并尚書令王謨、侍中王衍、中常侍嚴震、趙昇等。晉廬江太守袁真攻其合肥,執南蠻校尉桑坦,遷其百姓而還。
石祗遣其相國石琨率衆十萬伐鄴,進據邯鄲。祗鎮南劉國自繁陽會琨。閔大敗琨于邯鄲,死者萬餘。劉國還屯繁陽。苻健自枋頭入關。張賀度、段勤與劉國、靳豚會于昌城,將攻鄴。閔遣尚書左僕射劉群為行臺都督,使其將王泰、崔通、周成等帥步騎十二萬次于黃城,閔躬統精卒八萬繼之,戰于蒼亭。賀度等大敗,死者二萬八千,追斬靳豚于陰安鄉,盡俘其衆,振旅而歸。戎卒三十餘萬,旌旗鍾鼓綿亙百餘里,雖石氏之盛無以過之。
閔至自蒼亭,行飲至之禮,清定九流,準才授任,儒學後門多蒙顯進,于時翕然,方之為魏晉之初。
閔率步騎十萬攻石祗于襄國,署其子太原王胤為大單于、驃騎大將軍,以降胡一千配為麾下。光祿大夫韋謏啟諫甚切,閔覽之大怒,誅謏及其子孫。閔攻襄國百餘日,為土山地道,築室反耕。祗大懼,去皇帝之號,稱趙王,遣使詣慕容雋、姚弋仲以乞師。會石琨自冀州援祗,弋仲復遣其子襄率騎三萬八千至自滆頭,雋遣將軍悅綰率甲卒三萬自龍城,三方勁卒合十餘萬。閔遣車騎胡睦距襄于長蘆,將軍孫威候琨于黃丘,皆為敵所敗,士卒略盡,睦、威單騎而還。琨等軍且至,閔將出擊之,衛將軍王泰諫曰:「窮寇固迷,希望外援。今強救雲集,欲吾出戰,腹背擊我。宜固壘勿出,觀勢而動,以挫其謀。今陛下親戎,如失萬全,大事去矣。請慎無出,臣請率諸將為陛下滅之。」閔將從之,道士法饒進曰:「太白經昴,當殺胡王,一戰百克,不可失也。」閔攘袂大言曰:「吾戰決矣,敢諫者斬!」於是盡衆出戰。姚襄、悅綰、石琨等三面攻之,祗衝其後,閔師大敗。閔潛于襄國行宮,與十餘騎奔鄴。降胡栗特康等執冉胤及左僕射劉琦等送于祗,盡殺之。司空石璞、尚書令徐機、車騎胡睦、侍中李綝、中書監盧諶、少府王鬱、尚書劉欽、劉休等及諸將士死者十餘萬人,於是人物殲矣。賊盜峰起,司冀大饑,人相食。自季龍末年而閔盡散倉庫以樹私恩。與羌胡相攻,無月不戰。青、雍、幽、荊州徙戶及諸氐、羌、胡、蠻數百餘萬,各還本土,道路交錯,互相殺掠,且饑疫死亡,其能達者十有二三。諸夏紛亂,無復農者。閔悔之,誅法饒父子,支解之,贈韋謏大司徒。
石祗使劉顯帥衆七萬攻鄴。時閔潛還,莫有知者,內外兇兇,皆謂閔已沒矣。射聲校尉張艾勸閔親郊,以安衆心,閔從之,訛言乃止。劉顯次于明光宮,去鄴二十三里。閔懼,召衛將軍王泰議之。泰恚其謀之不從,辭以瘡甚。閔親臨問之,固稱疾篤。閔怒,還宮,顧謂左右曰:「巴奴,乃公豈假汝為命邪!要將先滅群胡,卻斬王泰。」於是盡衆而戰,大敗顯軍,追奔及于陽平,斬首三萬餘級。顯懼,密使請降,求殺祗為效,閔振旅而歸。會有告王泰招集秦人,將奔關中,閔怒,誅泰,夷其三族。劉顯果殺祗及其太宰趙鹿等十餘人,傳首于鄴,送質請命。驃騎石寧奔于柏人。閔命焚祗首于通衢。
閔兗州刺史劉啟以鄄城歸順。劉顯復率衆伐鄴,閔擊敗之。還,稱尊號于襄國。閔徐州刺史周成、兗州刺史魏統、豫州牧冉遇、荊州刺史樂弘皆以城歸順。平南高崇、征虜呂護執洛州刺史鄭系,以三河歸順。慕容彪攻陷中山,殺閔寧北白同、幽州刺史劉準,降于慕容雋。時有雲黃赤色,起東北,長百餘丈,一白鳥從雲間西南去,占者惡之。
劉顯率衆伐常山,太守蘇亥告難于閔。閔留其大將軍蔣幹等輔其太子智守鄴,親率騎八千救之。顯所署大司馬、清河王寧以棗強降于閔,收其餘衆,擊顯,敗之,追奔及于襄國。顯大將曹伏駒開門為應,遂入襄國,誅顯及其公卿已下百餘人,焚襄國宮室,遷其百姓于鄴。顯領軍范路率衆千餘,斬關奔于枋頭。
時慕容雋已克幽薊,略地至于冀州。閔帥騎距之,與慕容恪相遇於魏昌城。閔大將軍董閏、車騎張溫言於閔曰:「鮮卑乘勝氣勁,不可當也,請避之以溢其氣,然後濟師以擊之,可以捷也。」閔怒曰:「吾成師以出,將平幽州,斬慕容雋。今遇恪而避之,人將侮我矣。」乃與恪遇,十戰皆敗之。恪乃以鐵鎖連馬,簡善射鮮卑勇而無剛者五千,方陣而前。閔所乘赤馬曰朱龍,日行千里,左杖雙刃矛,右執鉤戟,順風擊之,斬鮮卑三百餘級。俄而燕騎大至,圍之數周。閔衆寡不敵,躍馬潰圍東走,行二十餘里,馬無故而死,為恪所擒,及董閏、張溫等送之于薊。雋立閔而問之曰:「汝奴僕下才,何自妄稱天子?」閔曰:「天下大亂,爾曹夷狄,人面獸心,尚欲篡逆。我一時英雄,何為不可作帝王邪!」雋怒,鞭之三百,送于龍城,告廆、皝廟。
遣慕容評率衆圍鄴。劉寧及弟崇帥胡騎三千奔于晉陽,蘇亥棄常山奔于新興。鄴中饑,人相食,季龍時宮人被食略盡。冉智尚幼,蔣幹遣侍中繆嵩、詹事劉猗奉表歸順,且乞師于晉。濮陽太守戴施自倉垣次于棘津,止猗,不聽進,責其傳國璽。猗使嵩還鄴復命,幹沈吟未決,施乃率壯士百餘人入鄴,助守三臺,譎之曰:「且出璽付我。今凶寇在外,道路不通,未敢送也。須得璽,當馳白天子耳。天子聞璽已在吾處,信卿至誠,必遣軍糧厚相救餉。」幹以為然,乃出璽付之。施宣言使督護何融迎糧,陰令懷璽送于京師。長水校尉馬願、龍驤田香開門降評。施、融、蔣幹懸縋而下,奔于倉垣。評送閔妻董氏、太子智、太尉申鍾、司空條攸、中書監聶熊,司隸校尉籍羆、中書令李垣及諸王公卿士于薊。尚書令王簡、左僕射張乾、右僕射郎肅自殺。
雋送閔既至龍城,斬于遏陘山。山左右七里草木悉枯,蝗蟲大起,五月不雨,至于十二月。雋遣使者祀之,謚曰武悼天王,其日大雪。是歲永和八年也。
史臣曰:夫拯溺救焚,帝王之師也;窮凶騁暴,戎狄之舉也。蠢茲雜種,自古為虞,限以塞垣,猶懼侵軼,況乃入居中壤,窺我王政,乘弛紊之機,覩危亡之隙,而莫不嘯群鳴鏑,汨亂天常者乎!
石勒出自羌渠,見奇醜類。聞鞞上黨,季子鑒其非凡;倚嘯洛城,夷甫識其為亂。及惠皇失統,宇內崩離,遂乃招聚螘徒,乘間煽禍,虔劉我都邑,翦害我黎元。朝市淪胥,若沈航於鯨浪;王公顛仆,譬游魂於龍漠。豈天厭晉德而假茲妖孽者歟!觀其對敵臨危,運籌賈勇,奇謨間發,猛氣橫飛。遠嗤魏武,則風情慷慨;近答劉琨,則音詞倜儻。焚元超於苦縣,陳其亂政之諐;戮彭祖于襄國,數以無君之罪。於是跨躡燕趙,并吞韓魏,杖奇材而竊徽號,擁舊都而抗王室,褫氊裘,襲冠帶,釋介冑,開庠序,鄰敵懼威而獻款,絕域承風而納貢,則古之為國,曷以加諸!雖曰凶殘,亦一時傑也。而託授非所,貽厥無謀,身隕嗣滅,業歸攜養,斯乃知人之闇焉。
季龍心昧德義,幼而輕險,假豹姿於羊質,騁梟心於狼性,始懷怨懟,終行篡奪。於是窮驕極侈,勞役繁興,畚鍤相尋,干戈不息,刑政嚴酷,動見誅夷,惵惵遺黎,求哀無地,戎狄殘獷,斯為甚乎!既而父子猜嫌,兄弟讎隙,自相屠膾,取笑天下。墳土未燥,禍亂薦臻,釁起於張豺,族傾於冉閔,積惡致滅,有天道哉!夫從逆則凶,事符影響;為咎必應,理若循環。世龍之殪晉人,既窮其酷;永曾之誅羯士,亦殲其類。無德不報,斯之謂乎!
贊曰:中朝不競,蠻狄爭衡。塵飛五嶽,霧晻三精。狡焉石氏,怙亂窮兵。流災肆慝,剽邑屠城。始自群盜,終假鴻名。勿謂凶醜,亦曰時英。季龍篡奪,淫虐播聲。身喪國泯,其由禍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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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一百零八‧載記第八  慕容廆  慕容廆(裴嶷 高瞻)
慕容廆字弈洛瓌,昌黎棘城鮮卑人也。其先有熊氏之苗裔,世居北夷,邑于紫蒙之野,號曰東胡。其後與匈奴並盛,控弦之士二十餘萬,風俗官號與匈奴略同。秦漢之際為匈奴所敗,分保鮮卑山,因以為號。曾祖莫護跋,魏初率其諸部入居遼西,從宣帝伐公孫氏有功,拜率義王,始建國於棘城之北。時燕代多冠步搖冠,莫護跋見而好之,乃斂髮襲冠,諸部因呼之為步搖,其後音訛,遂為慕容焉。或云慕二儀之德,繼三光之容,遂以慕容為氏。祖木延,左賢王。父涉歸,以全柳城之功,進拜鮮卑單于,遷邑於遼東北,於是漸慕諸夏之風矣。
廆幼而魁岸,美姿貌,身長八尺,雄傑有大度。安北將軍張華雅有知人之鑒,廆童冠時往謁之,華甚嘆異,謂曰:「君至長必為命世之器,匡難濟時者也。」因以所服簪幘遺廆,結殷勤而別。
涉歸死,其弟耐篡位,將謀殺廆,廆亡潛以避禍。後國人殺耐,迎廆立之。
初,涉歸有憾於宇文鮮卑,廆將修先君之怨,表請討之。武帝弗許。廆怒,入寇遼西,殺略甚衆。帝遣幽州諸軍討廆,戰于肥如,廆衆大敗。自後復掠昌黎,每歲不絕。又率衆東伐扶餘,扶餘王依慮自殺,廆夷其國城,驅萬餘人而歸。東夷校尉何龕遣督護賈沈將迎立依慮之子為王,廆遣其將孫丁率騎邀之。沈力戰斬丁,遂復扶餘之國。
廆謀於其衆曰:「吾先公以來世奉中國,且華裔理殊,強弱固別,豈能與晉競乎?何為不和以害吾百姓邪!」乃遣使來降。帝嘉之,拜為鮮卑都督。廆致敬於東夷府,巾衣詣門,抗士大夫之禮。何龕嚴兵引見,廆乃改服戎衣而入。人問其故,廆曰:「主人不以禮,賓復何為哉!」龕聞而慚之,彌加敬憚。時東胡宇文鮮卑段部以廆威德日廣,懼有吞并之計,因為寇掠,往來不絕。廆卑辭厚幣以撫之。
太康十年,廆又遷于徒河之青山。廆以大棘城即帝顓頊之墟也,元康四年乃移居之。教以農桑,法制同于上國。永寧中,燕垂大水,廆開倉振給,幽方獲濟。天子聞而嘉之,褒賜命服。
太安初,宇文莫圭遣弟屈雲寇邊城,雲別帥大素延攻掠諸部,廆親擊敗之。素延怒,率衆十萬圍棘城,衆咸懼,人無距志。廆曰:「素延雖犬羊蟻聚,然軍無法制,已在吾計中矣。諸君但為力戰,無所憂也。」乃躬貫甲冑,馳出擊之,素延大敗,追奔百里,俘斬萬餘人。
永嘉初,廆自稱鮮卑大單于。遼東太守龐本以私憾殺東夷校尉李臻,附塞鮮卑素連、木津等託為臻報讎,實欲因而為亂,遂攻陷諸縣,殺掠士庶。太守袁謙頻戰失利,校尉封釋懼而請和。連歲寇掠,百姓失業,流亡歸附者日月相繼。廆子翰言於廆曰:「求諸侯莫如勤王,自古有為之君靡不杖此以成事業者也。今連、津跋扈,王師覆敗,蒼生屠膾,豈甚此乎!豎子外以龐本為名,內實幸而為寇。封使君以誅本請和,而毒害滋深。遼東傾沒,垂已二周,中原兵亂,州師屢敗,勤王杖義,今其時也。單于宜明九伐之威,救倒懸之命,數連、津之罪,合義兵以誅之。上則興復遼邦,下則并吞二部,忠義彰於本朝,私利歸于我國,此則吾鴻漸之始也,終可以得志於諸侯。」廆從之。是日,率騎討連、津,大敗斬之,二部悉降,徙之棘城,立遼東郡而歸。
懷帝蒙塵于平陽,王浚承制以廆為散騎常侍、冠軍將軍、前鋒大都督、大單于,廆不受。建興中,愍帝遣使拜廆鎮軍將軍、昌黎遼東二國公。建武初,元帝承制拜廆假節、散騎常侍、都督遼左雜夷流人諸軍事、龍驤將軍、大單于、昌黎公,廆讓而不受。征虜將軍魯昌說廆曰:「今兩京傾沒,天子蒙塵,琅邪承制江東,實人命所係。明公雄據海朔,跨總一方,而諸部猶怙衆稱兵,未遵道化者,蓋以官非王命,又自以為強。今宜通使琅邪,勸承大統,然後敷宣帝命,以伐有罪,誰敢不從!」廆善之,乃遣其長史王濟浮海勸進。及帝即尊位,遣謁者陶遼重申前命,授廆將軍、單于,廆固辭公封。
時二京傾覆,幽冀淪陷,廆刑政修明,虛懷引納,流亡士庶多襁負歸之。廆乃立郡以統流人,冀州人為冀陽郡,豫州人為成周郡,青州人為營丘郡,并州人為唐國郡。於是推舉賢才,委以庶政,以河東裴嶷、代郡魯昌、北平陽耽為謀主,北海逢羨、廣平游邃、北平西方虔、渤海封抽、西河宋奭、河東裴開為股肱,渤海封弈、平原宋該、安定皇甫岌、蘭陵繆愷以文章才俊任居樞要,會稽朱左車、太山胡毋翼、魯國孔纂以舊德清重引為賓友,平原劉讚儒學該通,引為東庠祭酒,其世子皝率國冑束脩受業焉。廆覽政之暇,親臨聽之,於是路有頌聲,禮讓興矣。
時平州刺史、東夷校尉崔毖自以為南州士望,意存懷集,而流亡者莫有赴之。毖意廆拘留,乃陰結高句麗及宇文、段國等,謀滅廆以分其地。太興初,三國伐廆,廆曰:「彼信崔毖虛說,邀一時之利,烏合而來耳。既無統一,莫相歸伏,吾今破之必矣。然彼軍初合,其鋒甚銳,幸我速戰。若逆擊之,落其計矣。靖以待之,必懷疑貳,迭相猜防。一則疑吾與毖譎而覆之,二則自疑三國之中與吾有韓魏之謀者,待其人情沮惑,然後取之必矣。」於是三國攻棘城,廆閉門不戰,遣使送牛酒以犒宇文,大言於衆曰:「崔毖昨有使至。」於是二國果疑宇文同於廆也,引兵而歸。宇文悉獨官曰:「二國雖歸,吾當獨兼其國,何用人為!」盡衆逼城,連營三十里。廆簡銳士配皝,推鋒於前;翰領精騎為奇兵,從旁出,直衝其營;廆方陣而進。悉獨官自恃其衆,不設備,見廆軍之至,方率兵距之。前鋒始交,翰已入其營,縱火焚之,其衆皆震擾,不知所為,遂大敗,悉獨官僅以身免,盡俘其衆。於其營候獲皇帝玉璽三紐,遣長史裴嶷送于建鄴。崔毖懼廆之仇己也,使兄子燾偽賀廆。會三國使亦至請和,曰:「非我本意也,崔平州教我耳。」廆將燾示以攻圍之處,臨之以兵,曰:「汝叔父教三國滅我,何以詐來賀我乎?」燾懼,首服。廆乃遣燾歸說毖曰:「降者上策,走者下策也。」以兵隨之。毖與數十騎棄家室奔于高句麗,廆悉降其衆,徙燾及高瞻等于棘城,待以賓禮。明年,高句麗寇遼東,廆遣衆擊敗之。
裴嶷至自建鄴,帝遣使者拜廆監平州諸軍事、安北將軍、平州刺史,增邑二千戶。尋加使持節、都督幽州東夷諸軍事、車騎將軍、平州牧,進封遼東郡公,邑一萬戶,常侍、單于並如故;丹書鐵券,承制海東,命備官司,置平州守宰。
段末波初統其國,而不修備,廆遣皝襲之,入令支,收其名馬寶物而還。
石勒遣使通和,廆距之,送其使於建鄴。勒怒,遣宇文乞得龜擊廆,廆遣皝距之。以裴嶷為右部都督,率索頭為右翼,命其少子仁自平郭趣柏林為左翼,攻乞得龜,克之,悉虜其衆。乘勝拔其國城,收其資用億計,徙其人數萬戶以歸。
成帝即位,加廆侍中,位特進。咸和五年,又加開府儀同三司,固辭不受。
廆嘗從容言曰:「獄者,人命之所懸也,不可以不慎。賢人君子,國家之基也,不可以不敬。稼穡者,國之本也,不可以不急。酒色便佞,亂德之甚也,不可以不戒。」乃著家令數千言以申其旨。
遣使與太尉陶侃箋曰:
明公使君轂下:振德曜威,撫寧方夏,勞心文武,士馬無恙,欽高仰止,注情彌久。王塗嶮遠,隔以燕越,每瞻江湄,延首遐外。
天降艱難,禍害屢臻,舊都不守,奄為虜庭,使皇輿遷幸,假勢吳楚。大晉啟基,祚流萬世,天命未改,玄象著明,是以義烈之士深懷憤踴。猥以功薄,受國殊寵,上不能掃除群羯,下不能身赴國難,仍縱賊臣,屢逼京輦。王敦唱禍於前,蘇峻肆毒於後,凶暴過於董卓,惡逆甚於傕氾,普天率土,誰不同忿!深怪文武之士,過荷朝榮,不能滅中原之寇,刷天下之恥。
君侯植根江陽,發曜荊衡,杖葉公之權,有包胥之志,而令白公、伍員殆得極其暴,竊為丘明恥之。區區楚國子重之徒,猶恥君弱、群臣不及先大夫,厲己戒衆,以服陳鄭;越之種蠡尚能弼佐句踐,取威黃池;況今吳土英賢比肩,而不輔翼聖主,陵江北伐。以義聲之直,討逆暴之羯,檄命舊邦之士,招懷存本之人,豈不若因風振落,頓阪走輪哉!且孫氏之初,以長沙之衆摧破董卓,志匡漢室。雖中遇寇害,雅志不遂,原其心誠,乃忽身命。及權據揚越,外杖周張,內馮顧陸,距魏赤壁,克取襄陽。自茲以降,世主相襲,咸能侵逼徐豫,令魏朝旰食。不知今之江表為賢俊匿智,藏其勇略邪?將呂蒙、凌統高蹤曠世哉?況今凶羯虐暴,中州人士逼迫勢促,其顛沛之危,甚於累卵。假號之強,衆心所去,敵有釁矣,易可震蕩。王郎、袁術雖自詐偽,皆基淺根微,禍不旋踵,此皆君侯之所聞見者矣。
王司徒清虛寡欲,善於全己,昔曹參亦崇此道,著畫一之稱也。庾公居元舅之尊,處申伯之任,超然高蹈,明智之權。廆於寇難之際,受大晉累世之恩,自恨絕域,無益聖朝,徒係心萬里,望風懷憤。今海內之望,足為楚漢輕重者,惟在君侯。若戮力盡心,悉五州之衆,據兗豫之郊,使向義之士倒戈釋甲,則羯寇必滅,國恥必除。廆在一方,敢不竭命。孤軍輕進,不足使勒畏首畏尾,則懷舊之士欲為內應,無由自發故也。故遠陳寫,言不宣盡。
廆使者遭風沒海。其後廆更寫前箋,并齎其東夷校尉封抽、行遼東相韓矯等三十餘人疏上侃府曰:
自古有國有家,鮮不極盛而衰。自大晉龍興,克平崏會,神武之略,邁蹤前史。惠皇之末,后黨構難,禍結京畿,釁成公族,遂使羯寇乘虛,傾覆諸夏,舊都淪滅,山陵毀掘,人神悲悼,幽明發憤。昔獫狁之強,匈奴之盛,未有如今日羯寇之暴,跨躡華裔,盜稱尊號者也。
天祚有晉,挺授英傑。車騎將軍慕容廆自弱冠蒞國,忠於王室,明允恭肅,志在立勳。屬海內分崩,皇輿遷幸,元皇中興,初唱大業,肅祖繼統,蕩平江外。廆雖限以山海,隔以羯寇,翹首引領,係心京師,常假寤寐,欲憂國忘身。貢篚相尋,連舟載路,戎不稅駕,動成義舉。今羯寇滔天,怙其醜類,樹基趙魏,跨略燕齊。廆雖率義衆,誅討大逆,然管仲相齊,猶曰寵不足以御下,況廆輔翼王室,有匡霸之功,而位卑爵輕,九命未加,非所以寵異藩翰,敦獎殊勳者也。
方今詔命隔絕,王路嶮遠,貢使往來,動彌年載。今燕之舊壤,北周沙漠,東盡樂浪,西暨代山,南極冀方,而悉為虜庭,非復國家之域。將佐等以為宜遠遵周室,近準漢初,進封廆為燕王,行大將軍事,上以總統諸部,下以割損賊境。使冀州之人望風向化,廆得祗承詔命,率合諸國,奉辭夷逆,以成桓文之功,苟利社稷,專之可也。而廆固執謙光,守節彌高,每詔所加,讓動積年,非將佐等所能敦逼。今區區所陳,不欲苟相崇重,而愚情至心,實為國計。
侃報抽等書,其略曰:「車騎將軍憂國忘身,貢篚載路,羯賊求和,執使送之,西討段國,北伐塞外,遠綏索頭,荒服以獻。惟北部未賓,屢遣征伐。又知東方官號,高下齊班,進無統攝之權,退無等差之降,欲進車騎為燕王,一二具之。夫功成進爵,古之成制也。車騎雖未能為官摧勒,然忠義竭誠。今騰牋上聽,可不、遲速,當任天臺也。」朝議未定。八年,廆卒,乃止。時年六十五,在位四十九年。帝遣使者策贈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謚曰襄。及雋僭號,偽謚武宣皇帝。
裴嶷字文冀,河東聞喜人也。父昶,司隸校尉。嶷清方有幹略,累遷至中書侍郎,轉給事黃門郎、滎陽太守。屬天下亂,嶷兄武先為玄菟太守,嶷遂求為昌黎太守。至郡,久之,武卒,嶷被徵,乃將武子開送喪俱南。既達遼西,道路梗塞,乃與開投廆。時諸流寓之士見廆草創,並懷去就。嶷首定名分,為群士啟行。廆甚悅,以嶷為長史,委以軍國之謀。
及悉獨官寇逼城下,外內騷動,廆問策於嶷,嶷曰:「悉獨官雖擁大衆,軍無號令,衆無部陣,若簡精兵乘其無備,則成擒耳。」廆從之,遂陷寇營。廆威德於此甚振,將遣使獻捷於建鄴,妙簡行人,令嶷將命。
初,朝廷以廆僻在荒遠,猶以邊裔之豪處之。嶷既使至,盛言廆威略,又知四海英賢並為其用,舉朝改觀焉。嶷將還,帝試留嶷以觀之,嶷辭曰:「臣世荷朝恩,濯纓華省,因事遠寄,投跡荒遐。今遭開泰,得覩朝廷,復賜恩詔,即留京輦,於臣之私,誠為厚幸。顧以皇居播遷,山陵幽辱,慕容龍驤將軍越在遐表,乃心王室,慷慨之誠,義感天地,方掃平中壤,奉迎皇輿,故遣使臣,萬里表誠。今若留臣,必謂國家遺其僻陋,孤其丹心,使懷義懈怠。是以微臣區區忘身為國,貪還反命耳。」帝曰:「卿言是也。」乃遣嶷還。廆後謂群僚曰:「裴長史名重中朝,而降屈于此,豈非天以授孤也。」出為遼東相,轉樂浪太守。
高瞻字子前,渤海蓨人也。少而英爽有俊才,身長八尺二寸。光熙中,調補尚書郎。屬永嘉之亂,還鄉里,乃與父老議曰:「今皇綱不振,兵革雲擾,此郡沃壤,憑固河海,若兵荒歲儉,必為寇庭,非謂圖安之所。王彭祖先在幽薊,據燕代之資,兵強國富,可以託也。諸君以為何如?」衆咸善之。乃與叔父隱率數千家北徙幽州。既而以王浚政令無恒,乃依崔毖,隨毖如遼東。
毖之與三國謀伐廆也,瞻固諫以為不可,毖不從。及毖奔敗,瞻隨衆降于廆。廆署為將軍,瞻稱疾不起。廆敬其姿器,數臨候之,撫其心曰:「君之疾在此,不在餘也。今天子播越,四海分崩,蒼生紛擾,莫知所係,孤思與諸君匡復帝室,翦鯨豕于二京,迎天子於吳會,廓清八表,侔勳古烈,此孤之心也,孤之願也。君中州大族,冠冕之餘,宜痛心疾首,枕戈待旦,柰何以華夷之異,有懷介然。且大禹出于西羌,文王生于東夷,但問志略何如耳,豈以殊俗不可降心乎!」瞻仍辭疾篤,廆深不平之。瞻又與宋該有隙,該陰勸廆除之。瞻聞其言,彌不自安,遂以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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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一百零九‧載記第九  慕容皝  慕容皝(慕容翰 陽裕)
慕容皝字元真,廆第三子也。龍顏版齒,身長七尺八寸。雄毅多權略,尚經學,善天文。廆為遼東公,立為世子。建武初,拜為冠軍將軍、左賢王,封望平侯,率衆征討,累有功。太寧末,拜平北將軍,進封朝鮮公。廆卒,嗣位,以平北將軍行平州刺史,督攝部內。尋而宇文乞得龜為其別部逸豆歸所逐,奔死於外,皝率騎討之,逸豆歸懼而請和,遂築榆陰、安晉二城而還。
初,皝庶兄建威翰驍武有雄才,素為皝所忌,母弟征虜仁、廣武昭並有寵於廆,皝亦不平之。及廆卒,並懼不自容。至此,翰出奔段遼,仁勸昭舉兵廢皝。皝殺昭,遣使按檢仁之虛實,遇仁於險瀆。仁知事發,殺皝使,東歸平郭。皝遣其弟建武幼、司馬佟壽等討之。仁盡衆距戰,幼等大敗,皆沒於仁。襄平令王冰、將軍孫機以遼東叛于皝,東夷校尉封抽、護軍乙逸、遼東相韓矯、玄菟太守高詡等棄城奔還。仁於是盡有遼左之地,自稱車騎將軍、平州刺史、遼東公。宇文歸、段遼及鮮卑諸部並為之援。
咸和九年,皝遣其司馬封弈攻鮮卑木堤于白狼,揚威淑虞攻烏丸悉羅侯於平堈,皆斬之。材官劉佩攻乙連,不克。段遼遂寇徒河,皝將張萌逆擊,敗之。遼弟蘭與翰寇柳城,都尉石琮擊敗之。旬餘,蘭、翰復圍柳城,皝遣寧遠慕容汗及封弈等救之。皝戒汗曰:「賊衆氣銳,難與爭鋒,宜顧萬全,慎勿輕進,必須兵集陣整,然後擊之。」汗性驍銳,遣千餘騎為前鋒而進,封弈止之,汗不從,為蘭所敗,死者太半。蘭復攻柳城,為飛梯、地道,圍守二旬,石琮躬勒將士出擊,敗之,斬首千五百級,蘭乃遁歸。
是歲,成帝遣謁者徐孟、閭丘幸等持節拜皝鎮軍大將軍、平州刺史、大單于、遼東公,持節、都督、承制封拜,一如廆故事。
皝自征遼東,克襄平。仁所署居就令劉程以城降,新昌人張衡執縣宰以降。於是斬仁所置守宰,分徙遼東大姓於棘城,置和陽、武次、西樂三縣而歸。
咸康初,遣封弈襲宇文別部涉奕于,大獲而還。涉奕于率騎追戰于渾水,又敗之。皝將乘海討仁,群下咸諫,以海道危阻,宜從陸路。皝曰:「舊海水無凌,自仁反已來,凍合者三矣。昔漢光武因滹沱之冰以濟大業,天其或者欲吾乘此而克之乎!吾計決矣,有沮謀者斬!」乃率三軍從昌黎踐凌而進。仁不虞皝之至也,軍去平郭七里,候騎乃告,仁狼狽出戰,為皝所擒,殺仁而還。
立藉田於朝陽門東,置官司以主之。
段遼遣其將李詠夜襲武興,遇雨,引還,都尉張萌追擊,擒詠。段蘭擁衆數萬屯于曲水亭,將攻柳城,宇文歸入寇安晉,為蘭聲援。皝以步騎五萬擊之,師次柳城,蘭、歸皆遁。遣封弈率輕騎追擊,敗之,收其軍實,館穀二旬而還。謂諸將曰:「二虜恥無功而歸,必復重至,宜於柳城左右設伏以待之。」遣封弈率騎潛于馬兜山諸道。俄而遼騎果至,弈夾擊,大敗之,斬其將榮保。遣兼長史劉斌、郎中令陽景送徐孟等歸于京師。使其世子雋伐段遼諸城,封弈攻宇文別部,皆大捷而歸。
立納諫之木,以開讜言之路。
後徙昌黎郡,築好城於乙連東,使將軍蘭勃戍之,以逼乙連。又城曲水,以為勃援。乙連饑甚,段遼輸之粟,蘭勃要擊獲之。遼遣將屈雲攻興國,與皝將慕容遵大戰於五官水上,雲敗,斬之,盡俘其衆。
封弈等以皝任重位輕,宜稱燕王,皝於是以咸康三年僭即王位,赦其境內。以封弈為國相,韓壽為司馬,裴開、陽騖、王宇、李洪、杜群、宋該、劉瞻、石琮、皇甫真、陽協、宋晃、平熙、張泓等並為列卿將帥。起文昌殿,乘金根車,駕六馬,出入稱警蹕。以其妻段氏為王后,世子雋為太子,皆如魏武、晉文輔政故事。
皝以段遼屢為邊患,遣將軍宋回稱藩于石季龍,請師討遼。季龍於是總衆而至。皝率諸軍攻遼令支以北諸城,遼遣其將段蘭來距,大戰,敗之,斬級數千,掠五千餘戶而歸。季龍至徐無,遼奔密雲山。季龍進入令支,怒皝之不會師也,進軍擊之,至于棘城,戎卒數十萬,四面進攻,郡縣諸部叛應季龍者三十六城。相持旬餘,左右勸皝降。皝曰:「孤方取天下,何乃降人乎!」遣子恪等率騎二千,晨出擊之。季龍諸軍驚擾,棄甲而遁。恪乘勝追之,斬獲三萬餘級,築戍凡城而還。段遼遣使詐降於季龍,請兵應接。季龍遣其將麻秋率衆迎遼,恪伏精騎七千於密雲山,大敗之,獲其司馬陽裕、將軍鮮于亮,擁段遼及其部衆以歸。
帝又遣使進皝為征北大將軍、幽州牧,領平州刺史,加散騎常侍,增邑萬戶,持節、都督、單于、公如故。
皝前軍帥慕容評敗季龍將石成等于遼西,斬其將呼延晃、張支,掠千餘戶以歸。段遼謀叛,皝誅之。
季龍又使石成入攻凡城,不克,進陷廣城。
皝雖稱燕王,未有朝命,乃遣其長史劉祥獻捷京師,兼言權假之意,并請大舉討平中原。又聞庾亮薨,弟冰、翼繼為將相,乃表曰:
臣究觀前代昏明之主,若能親賢並建,則功致升平;若親黨后族,必有傾辱之禍。是以周之申伯號稱賢舅,以其身藩于外,不握朝權。降及秦昭,足為令主,委信二舅,幾至亂國。逮于漢武,推重田蚡,萬機之要,無不決之。及蚡死後,切齒追恨。成帝闇弱,不能自立,內惑艷妻,外恣五舅,卒令王莽坐取帝位。每覽斯事,孰不痛惋!設使舅氏賢若穰侯、王鳳,則但聞有二臣,不聞有二主。若其不才,則有竇憲、梁冀之禍。凡此成敗,亦既然矣。苟能易軌,可無覆墜。
陛下命世天挺,當隆晉道,而遭國多難,殷憂備嬰,追述往事,至今楚灼。跡其所由,實因故司空亮居元舅之尊,勢業之重,執政裁下,輕侮邊將,故令蘇峻、祖約不勝其忿,遂致敗國。至令太后發憤,一旦升遐。若社稷不靈,人神無助,豺狼之心當可極邪!前事不忘,後事之表,而中書監、左將軍冰等內執樞機,外擁上將,昆弟並列,人臣莫疇。陛下深敦渭陽,冰等自宜引領。臣常謂世主若欲崇顯舅氏,何不封以藩國,豐其祿賜,限其勢利,使上無偏優,下無私論。如此,榮辱何從而生!噂 20d32.gif 何辭而起!往者惟亮一人,宿有名望,尚致世變,況今居之者素無聞焉!且人情易惑,難以戶告,縱令陛下無私於彼,天下之人誰謂不私乎!
臣與冰等名位殊班,出處懸邈,又國之戚昵,理應降悅,以適事會。臣獨矯抗此言者,上為陛下,退為冰計,疾苟容之臣,坐鑒得失。顛而不扶,焉用彼相!昔徐福陳霍氏之戒,宣帝不從,至令忠臣更為逆族,良由察之不審,防之無漸。臣今所陳,可謂防漸矣。但恐陛下不明臣之忠,不用臣之計,事過之日,更處焦爛之後耳。昔王章、劉向每上封事,未嘗不指斥王氏,故令二子或死或刑。谷永、張禹依違不對,故容身苟免,取譏於世。臣被髮殊俗,位為上將,夙夜惟憂,罔知所報,惟當外殄寇讎,內盡忠規,陳力輸誠,以答國恩。臣若不言,誰當言者!
又與冰書曰:
君以椒房之親,舅氏之昵,總據樞機,出內王命,兼擁列將州司之位,昆弟網羅,顯布畿甸。自秦漢以來,隆赫之極,豈有若此者乎!以吾觀之,若功就事舉,必享申伯之名;如或不立,將不免梁竇之跡矣。
每覩史傳,未嘗不寵恣母族,使執權亂朝,先有殊世之榮,尋有負乘之累,所謂愛之適足以為害。吾常忿歷代之主,不盡防萌終寵之術,何不業以一土之封,令藩國相承,如周之齊陳?如此則永保南面之尊,復何黜辱之憂乎!竇武、何進好善虛己,賢士歸心,雖為閹豎所危,天下嗟痛,猶有能履以不驕,圖國亡身故也。
方今四海有倒懸之急,中夏逋僭逆之寇,家有漉血之怨,人有復讎之憾,寧得安枕逍遙,雅談卒歲邪!吾雖寡德,過蒙先帝列將之授,以數郡之人,尚欲并吞強虜,是以自頃迄今,交鋒接刃,一時務農,三時用武,而猶師徒不頓,倉有餘粟,敵人日畏,我境日廣,況乃王者之威,堂堂之勢,豈可同年而語哉!
冰見表及書甚懼,以其絕遠,非所能制,遂與何充等奏聽皝稱燕王。
其年皝伐高句麗,王釗乞盟而還。明年,釗遣其世子朝於皝。
初,段遼之敗也,建威翰奔于宇文歸,自以威名夙振,終不保全,乃陽狂恣酒,被髮歌呼。歸信而不禁,故得周遊自任,至於山川形便,攻戰要路,莫不練之。皝遣商人王車陰使察翰,翰見車無言,撫膺而已。車還以白,皝曰:「翰欲來也。」乃遣車遺翰弓矢,翰乃竊歸駿馬,攜其二子而還。
皝將圖石氏,從容謂諸將曰:「石季龍自以安樂諸城守防嚴重,城之南北必不設備,今若詭路出其不意,冀之北土盡可破也。」於是率騎二萬出蠮螉塞,長驅至于薊城,進渡武遂津,入于高陽,所過焚燒積聚,掠徙幽冀三萬餘戶。
使陽裕、唐柱等築龍城,構宮廟,改柳城為龍城縣。於是成帝使兼大鴻臚郭希持節拜皝侍中、大都督河北諸軍事、大將軍、燕王,其餘官皆如故。封諸功臣百餘人。
咸康七年,皝遷都龍城。率勁卒四萬,入自南陝,以伐宇文、高句麗,又使翰及子垂為前鋒,遣長史王宇等勒衆萬五千,從北置而進。高句麗王釗謂皝軍之從北路也,乃遣其弟武統精銳五萬距北置,躬率弱卒以防南陝。翰與釗戰于木底,大敗之,乘勝遂入丸都,釗單馬而遁。皝掘釗父利墓,載其尸并其母妻珍寶,掠男女五萬餘口,焚其宮室,毀丸都而歸。明年,釗遣使稱臣於皝,貢其方物,乃歸其父尸。
宇文歸遣其國相莫淺渾伐皝,諸將請戰,皝不許。渾以皝為憚之,荒酒縱獵,不復設備。皝曰:「渾奢怠已甚,今則可一戰矣。」遣翰率騎擊之,渾大敗,僅以身免,盡俘其衆。
皝躬巡郡縣,勸課農桑,起龍城宮闕。
尋又率騎二萬親伐宇文歸,以翰及垂為前鋒。歸使其騎將涉奕于盡衆距翰,皝馳遣謂翰曰:「奕于雄悍,宜小避之,待虜勢驕,然後取也。」翰曰:「歸之精銳,盡在於此,今若克之,則歸可不勞兵而滅。奕于徒有虛名,其實易與耳,不宜縱敵挫吾兵氣。」於是前戰,斬奕于,盡俘其衆,歸遠遁漠北。皝開地千餘里,徙其部人五萬餘落於昌黎,改涉奕于城為威德城。行飲至之禮,論功行賞各有差。
以牧牛給貧家,田于苑中,公收其八,二分入私。有牛而無地者,亦田苑中,公收其七,三分入私。皝記室參軍封裕諫曰:
臣聞聖王之宰國也,薄賦而藏於百姓,分之以三等之田,十一而稅之;寒者衣之,飢者食之,使家給人足。雖水旱而不為災者,何也?高選農官,務盡勸課,人治周田百畝,亦不假牛力;力田者受旌顯之賞,惰農者有不齒之罰。又量事置官,量官置人,使官必稱須,人不虛位,度歲入多少,裁而祿之。供百僚之外,藏之太倉,三年之耕,餘一年之粟。以斯而積,公用於何不足?水旱其如百姓何!雖務農之令屢發,二千石令長莫有志勤在公、銳盡地利者。故漢祖知其如此,以墾田不實,徵殺二千石以十數,是以明章之際,號次升平。
自永嘉喪亂,百姓流亡,中原蕭條,千里無煙,飢寒流隕,相繼溝壑。先王以神武聖略,保全一方,威以殄姦,德以懷遠,故九州之人,塞表殊類,襁負萬里,若赤子之歸慈父,流人之多舊土十倍有餘,人殷地狹,故無田者十有四焉。殿下以英聖之資,克廣先業,南摧強趙,東滅句麗,開境三千,戶增十萬,繼武闡廣之功,有高西伯。宜省罷諸苑,以業流人。人至而無資產者,賜之以牧牛。人既殿下之人,牛豈失乎!善藏者藏於百姓,若斯而已矣。邇者深副樂土之望,中國之人皆將壺餐奉迎,石季龍誰與居乎!且魏晉雖道消之世,猶削百姓不至於七八,持官牛田者官得六分,百姓得四分,私牛而官田者與官中分,百姓安之,人皆悅樂。臣猶曰非明王之道,而況增乎!且水旱之厄,堯湯所不免,王者宜濬治溝澮,循鄭白、西門、史起溉灌之法,旱則決溝為雨,水則入於溝瀆,上無雲漢之憂,下無昏墊之患。
句麗、百濟及宇文、段部之人,皆兵勢所徙,非如中國慕義而至,咸有思歸之心。今戶垂十萬,狹湊都城,恐方將為國家深害,宜分其兄弟宗屬,徙于西境諸城,撫之以恩,檢之以法,使不得散在居人,知國之虛實。
今中原未平,資畜宜廣,官司猥多,游食不少,一夫不耕,歲受其飢。必取於耕者而食之,一人食一人之力,游食數萬,損亦如之,安可以家給人足,治致升平!殿下降覽古今之事多矣,政之巨患莫甚於斯。其有經略出世,才稱時求者,自可隨須置之列位。非此已往,其耕而食,蠶而衣,亦天之道也。
殿下聖性寬明,思言若渴,故人盡芻蕘,有犯無隱。前者參軍王憲、大夫劉明並竭忠獻款,以貢至言,雖頗有逆鱗,意在無責。主者奏以妖言犯上,致之於法,殿下慈弘苞納,恕其大辟,猶削黜禁錮,不齒於朝。其言是也,殿下固宜納之;如其非也,宜亮其狂狷。罪諫臣而求直言,亦猶北行詣越,豈有得邪!右長史宋該等阿媚苟容,輕劾諫士,己無骨鯁,嫉人有之,掩蔽耳目,不忠之甚。
四業者國之所資,教學者有國盛事。習戰務農,尤其本也。百工商賈,猶其末耳。宜量軍國所須,置其員數,已外歸之於農,教之戰法,學者三年無成,亦宜還之於農,不可徒充大員,以塞聦雋之路。
臣之所言當也,願時速施行;非也,登加罪戮,使天下知朝廷從善如流,罰惡不淹。王憲、劉明,忠臣也,願宥忤鱗之愆,收其藥石之效。
皝乃令曰:「覽封記室之諫,孤實懼焉。君以黎元為國,黎元以穀為命。然則農者,國之本也,而二千石令長不遵孟春之令,惰農弗勸,宜以尤不修闢者措之刑法,肅厲屬城。主者明詳推檢,具狀以聞。苑囿悉可罷之,以給百姓無田業者。貧者全無資產,不能自存,各賜牧牛一頭。若私有餘力,樂取官牛墾官田者,其依魏晉舊法。溝洫溉灌,有益官私,主者量造,務盡水陸之勢。中州未平,兵難不息,勳誠既多,官僚不可以減也。待克平凶醜,徐更議之。百工商賈數,四佐與列將速定大員,餘者還農。學生不任訓教者,亦除員錄。夫人臣關言於人主,至難也,妖妄不經之事皆應蕩然不問,擇其善者而從之。王憲、劉明雖其罪應禁黜,亦猶孤之無大量也。可悉復本官,仍居諫司。封生蹇蹇,深得王臣之體。詩不云乎:『無言不酬。』其賜錢五萬,明宣內外,有欲陳孤過者,不拘貴賤,勿有所諱。」
時有黑龍白龍各一,見于龍山,皝親率群僚觀之,去龍二百餘步,祭以太牢。二龍交首嬉翔,解角而去。皝大悅,還宮,赦其境內,號新宮曰和龍,立龍翔佛寺于山上。
賜其大臣子弟為官學生者號高門生,立東庠于舊宮,以行鄉射之禮,每月臨觀,考試優劣。皝雅好文籍,勤於講授,學徒甚盛,至千餘人。親造太上章以代急就,又著典誡十五篇,以教冑子。
慕容恪攻高句麗南蘇,克之,置戍而還。三年,遣其世子雋與恪率騎萬七千東襲夫餘,克之,虜其王及部衆五萬餘口以還。
皝親臨東庠考試學生,其經通秀異者,擢充近侍。以久旱,丐百姓田租。罷成周、冀陽、營丘等郡。以勃海人為興集縣,河間人為寧集縣,廣平、魏郡人為興平縣,東萊、北海人為育黎縣,吳人為吳縣,悉隸燕國。
皝嘗畋于西鄙,將濟河,見一父老,服朱衣,乘白馬,舉手麾皝曰:「此非獵所,王其還也。」祕之不言,遂濟河,連日大獲。後見白兔,馳射之,馬倒被傷,乃說所見。輦而還宮,引雋屬以後事。以永和四年死,在位十五年,時年五十二。雋僭號,追謚文明皇帝。
慕容翰字元邕,廆之庶長子也。性雄豪,多權略,猿臂工射,膂力過人。廆甚奇之,委以折衝之任。行師征伐,所在有功,威聲大振,為遠近所憚。作鎮遼東,高句麗不敢為寇。善撫接,愛儒學,自士大夫至于卒伍,莫不樂而從之。
及奔段遼,深為遼所敬愛。柳城之敗,段蘭欲乘勝深入,翰慮成本國之害,詭說於蘭,蘭遂不進。後石季龍征遼,皝親將三軍略令支以北,遼議欲追之,翰知皝躬自總戎,戰必克勝,乃謂遼曰:「今石氏向至,方對大敵,不宜復以小小為事。燕王自來,士馬精銳。兵者凶器,戰有危慮,若其失利,何以南禦乎!」蘭怒曰:「吾前聽卿誑說,致成今患,不復入卿計中矣。」乃率衆追皝,蘭果大敗。翰雖處仇國,因事立忠,皆此類也。
及遼奔走,翰又北投宇文歸。既而逃,歸乃遣勁騎百餘追之。翰遙謂追者曰:「吾既思戀而歸,理無反面。吾之弓矢,汝曹足知,無為相逼,自取死也。吾處汝國久,恨不殺汝。汝可百步豎刀,吾射中者,汝便宜反;不中者,可來前也。」歸騎解刀豎之,翰一發便中刀鐶,追騎乃散。
既至,皝甚加恩禮。建元二年,從皝討宇文歸,臨陣為流矢所中,臥病積時。後疾漸愈,於其家中騎馬自試,或有人告翰私習騎,疑為非常。皝素忌之,遂賜死焉。翰臨死謂使者曰:「翰懷疑外奔,罪不容誅,不能以骸骨委賊庭,故歸罪有司。天慈曲愍,不肆之市朝,今日之死,翰之生也。但逆胡跨據神州,中原未靖,翰常剋心自誓,志吞醜虜,上成先王遺旨,下謝山海之責。不圖此心不遂,沒有餘恨,命也奈何!」仰藥而死。
陽裕字士倫,右北平無終人也。少孤,兄弟皆早亡,單煢獨立,雖宗族無能識者,惟叔父耽幼而奇之,曰:「此兒非惟吾門之標秀,乃佐時之良器也。」刺史和演辟為主簿。王浚領州,轉治中從事,忌而不能任。
石勒既克薊城,問棗嵩曰:「幽州人士,誰最可者?」嵩曰:「燕國劉翰,德素長者。北平陽裕,榦事之才。」勒曰:「若如君言,王公何以不任?」嵩曰:「王公由不能任,所以為明公擒也。」勒方任之,裕乃微服潛遁。
時鮮卑單于段眷為晉驃騎大將軍、遼西公,雅好人物,虛心延裕。裕謂友人成泮曰:「仲尼喜佛肸之召,以匏瓜自喻,伊尹亦稱何事非君,何使非民,聖賢尚如此,況吾曹乎!眷今召我,豈徒然哉!」泮曰:「今華夏分崩,九州幅裂,軌跡所及,易水而已。欲偃蹇考槃,以待大通者,俟河之清也。人壽幾何?古人以為白駒之歎。少游有云,郡掾足以蔭後,況國相乎!卿追蹤伊孔,抑亦知機其神也。」裕乃應之。拜郎中令、中軍將軍,處上卿位。歷事段氏五主,甚見尊重。
段遼與皝相攻,裕諫曰:「臣聞親仁善鄰,國之寶也。慕容與國世為婚姻,且皝令德之主,不宜連兵構怨,凋殘百姓。臣恐禍害之興,將由於此。願兩追前失,通款如初,使國家有太山之安,蒼生蒙息肩之惠。」遼不從。出為燕郡太守。石季龍克令支,裕以郡降,拜北平太守,徵為尚書左丞。
段遼之請迎於季龍也,裕以左丞領征東麻秋司馬。秋敗,裕為軍人所執,將詣皝。皝素聞裕名,即命釋其囚,拜郎中令,遷大將軍左司馬。東破高句麗,北滅宇文歸,皆豫其謀,皝甚器重之。及遷都和龍,裕雅有巧思,皝所制城池宮閤,皆裕之規模。裕雖仕皝日近,寵秩在舊人之右,性謙恭清儉,剛簡慈篤,雖歷居朝端,若布衣之士。士大夫流亡羈絕者,莫不經營收葬,存恤孤遺,士無賢不肖皆傾身待之,是以所在推仰。
初,范陽盧諶每稱之曰:「吾及晉之清平,歷觀朝士多矣,忠清簡毅,篤信義烈,如陽士倫者,實亦未幾。」及死,皝甚悼之,時年六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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