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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中国汉字网 第二,《俭音》篇对金钱的占有欲有精彩的描写。“司徒王戎既贵且富,区宅、撞牧,膏田水滩之属,洛下无比。契书较掌,每与夫人烛下散筹算计。”(《俭音》)身为高官,亲自掌管帐簿,计算收支,乐此不疲,绝不是生活需要使然,而是内心的金钱欲望使然。而这种金钱占有的欲望已经挤压了亲情,使其行为乖张:“王戎女适裴颁,贷钱数万。女归,戎色不说,女速还钱,乃释然。”“王戎俭吝,其从子婚,与一单衣,后更责之。”“王戎有好李,卖之,恐人得其种,恒钻其核。”(《俭音》)女儿借钱不还就给以冷脸,已经送人的衣服又要回来,卖李子要钻破了核以免被人引种―这种种占有欲的表现是丑恶的,又是那个时代特殊的人性显现。
第三,《汰侈》篇中穷奢极欲生活的描写表现了人欲泛滥的“丑恶”一面。“王君夫以粉精澳釜,石季伦用蜡烛作炊。君夫作紫丝巾步障碧续裹四十里,石崇作锦步障五十里以敌之。石以椒为泥,王以赤石脂泥壁。”(《汰侈》)在穷极奢欲的竞赛中,种种“丑恶”的表演都在演绎着一个时代的人性畸变。但《世说》对于这些贪欲、奢侈的描写不无欣赏的意味:“作者对书中那些人物的放荡、颓废、奢侈、淫靡甚至是残忍、凶暴的言行,往往是以同情或欣赏的态度写出的。在《世说》之前,还没有哪一部著作敢如此以欣赏的眼光直面“人欲”的种种表现。如果联系两汉经学窒息人欲的背景,魏晋时代这种“丑恶”应该是人性发展的特殊足迹,是对儒家一向漠视个体物质利益和物质欲望的反动,而不能简单地斥之为“从对绝对、无限的理想人格本体的幻想掉人最丑恶的动物性欲求的满足”。人性的历史发展复杂而曲折,有时甚至通过反常的形式―丑、贪婪等表现出来。带有“丑恶”色彩的人生欲望,也正是人性基本之一部分。
三、以丑求真:主体意识的觉醒
在《世说》中,“真”是文人最崇尚的风度之一。人们常常把“真善美”并举,“真”与“美”往往是相联系的,但《世说》却把“真”与“丑”联系起来,通过“丑”来表现“真”。
第一,“真”是《世说》衡量容貌美丑的重要标准。魏晋士人开始关注人体自身的美丑,虽然人们乐于欣赏人物面容的俊美等外在美,男子也敷粉、修饰,但人们更注重真实自然的风度美,由于对“真”的崇尚,他们常常原谅了“丑”,甚至突出“丑”、欣赏“丑”。“刘伶身长六尺,貌甚丑悴,而悠悠忽忽,土木形骸。”(《容止》)刘伶虽然容貌丑陋,但不加修饰,所以那种自然真切的形象使人不觉其丑,反觉其美。
第二,对于身份,嗒世说》有时突破了门弟的既定形象,以“不合门弟”的“丑”,来展示一种真淳之美。“殷仲堪既为荆州,值水俭,食常五碗盘,外无余肴,饭粒脱落盘席间,辄拾以吱之。虽欲率物,亦缘其性真素。”〔《德行》)作为一方长官,对掉落的饭粒“拾以吱之”,不顾“风度”,是令士族高门鄙夷并以之为“丑”的,但殷仲堪出于爱惜百物的一片真素本性,丝毫不觉难堪。
第三,对于言行,《世说》以丑见真的条目更多。不会说话不能算光彩吧?但保持自身的真实性,“能不言”却受人赏誉:“刘尹道江道群‘不能言而能不言’。”(《赏誉》)。坦腹东床并不是多么美好的形象,而都太傅偏偏以此而选中王羲之为婿,正是其率性率真,不矜持,不造作,得到了肯定和赞赏。相反,其他王家诸郎虽然“亦皆可嘉”,但因“闻来觅婿,咸自矜持”,不够真率自然,反而落选(《雅量》)。
透过这些以“丑”见真的种种表现,我们看到的是魏晋士人主体意识的觉醒。正是这种觉醒,使魏晋士人意识到“真”的可贵,意识到传统礼教的虚伪。“阮籍当葬母,蒸一肥豚,饮酒二斗,然后临诀,直言:‘穷矣!’都得一号,因吐血,废顿良久。”(《任诞》)古代礼教规定,母父丧不能饮酒,而阮籍却在大庭广众前,饮酒食肉,从外在行为看,阮籍居母丧而饮酒食肉,完全不合“孝”的礼仪,在正统人士眼中是“丑恶”的,而阮籍用自己真实性情的表现来告诉世人,心地纯正,自是真孝,何须规矩约束。
魏晋士人表现出的这种主体意识,不能不受到礼教观念的反对和敌视。也正是这种敌视,促使士人不得不以特别的方式实现主体的精神追求―“魏晋名士以及现存礼俗、违背世俗秩序的行为方式,以不惜表现自己的狂、丑、践踏自己来表达对社会、世界的看法,来表达自己的人生态度。”这种方式的选择,其实是无可奈何、不得己而为之。但正是这种种的“丑”,为人们展示了魏晋士人对自我的发现,对人生价值的热烈追求。
综上所述,作为中国早期小说的经典之一,《世说》对于“丑”丰富的表现与深刻的洞察,突破了“美美丑丑”的僵化眼光,把人性的复杂性与社会现实、文化传统的复杂性结合在一起,以“审丑”的方式,深化中国文学中的审美意识,丰富了中国文学的审美方式,使我们在《世说》极其简约的文字中,领会到别一种复杂深刻的审美意蕴。(作者:刘方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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