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化”与“永住”

  来源: 中国文化报

在日本客居多年的中国人，一般都面临着两种选择，留下来，或者回国。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感觉无疑不好，从根本上来说，绝大多数人或迟或早都要回去；但留下来的理由也很充分，较高的收入、清洁的环境、现代化的交通设施和完善的社会服务系统等等，都令人留恋，而且在国内也确实一时无法得到。在日本的华人圈中，“归化”和“永住”是两个可以经常听到的词汇。
  
所谓“永住”，就是以外国人身份长期合法居住日本，这可以免去每年的签证之累，在两国间自由往返；而“归化”，就是改变国籍，变成日本人。根据日本政府的规定，申请“永住”需要在日本合法居住１０年以上，申请时还必须有稳定的工作，在经济衰退中的日本，这并不容易。相比之下，“归化”的条件则要宽松得多。这看似不合情理，其实自有它的道理。你入籍了，他就好管你，而“永住”的外国人，管理起来就不那么方便了。
  
  
“归化”是个令人反感的词。虽然有华文报纸载文说，“归化”其实翻译成中文就是“入籍”，但我和很多中国人一样，对这个词保持着警惕。从字面上看，“归化”差不多就是投降，至少也要算是投奔。他们为什么要用这两个字日本从中国学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仅就语言来说，很多字、词不光和中文写法一样，发音也很类似，譬如“电话”“椅子”；有些词虽说发音不同，但你一看就懂，譬如“水利”“流域”等等。可“归化”这个很重要的词，他们就没有从中国“拿来”。我把这理解成一种故意。日本语在我看来完全是由汉语脱胎而来，在这个过程中，我认为没有多少创造，更多的是沿袭。我在东京迪斯尼乐园看过一部介绍日本历史的电影，在介绍他们仍然叫“绍介”到日本语言时，解说人很有些遮遮掩掩，他说日本有某个伟大的皇子，到中国学会了汉字，然后将其发展，出现草书，再从草书创造出假名和片假名。我哑然失笑。这显然不是一种实事求是的说法。我知道日本的普通人原本没有名字，后来上面下了命令，人人必须取名，大家这才在家门口现找现用地取了一些我们今天见惯了的日本姓氏，松下、村井、西川、田中等等。我只知道“松下们”是造电器的。
  
  
语言是交流的工具，语言同时也可能是一种有意无意的障碍。日文中的很多字看上去似是而非，譬如“绝对”，那个“对”字的“又”上面被加了一点，总让人别扭。日本人现在还在继续学习汉字，不少简化字已经被他们吸收进来了，但这个别扭的“对”字，并不符合简化的原则。我认为这是日本语的“发明”史中一个故意增加障碍的遗迹。日本人的性格很奇怪，是自谦和自大的混合体。所以你要入籍，那就要接收“归化”。
  
  
选择国籍当然是个人的权利，但我可以不接受“归化”；过于死抠某些字眼也许有些小家子气了，但要我在屋檐下低头，我就可以不进去。１９９９年，我曾以私人身份在日本居住，妻子和孩子在长久地分离后也团聚到了一起。许多华裔朋友劝说我们留下来，接受“归化”，我拒绝了。这对我，对我们家庭而言都可算得上是一个人生的转折，但是我选择了如期归国，一天也没有多住。现在我生活在我熟悉的地方，有快乐，更有很多烦恼，但我并不后悔。事实上，选择也就意味着放弃，我确实是放弃了一些东西，说起来也仅仅是由于某个词字面上的意味，然而，有些词的意味也确实是不能忽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