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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世界其他偉大文明的建築相比,對中國建築的研究要少得多。不論是在亞洲還是在西方,人們給中國建築下的定義常是單一畫面:紫禁城。就連青磚、綠瓦、寶塔、園林這些能說明中國建築形式、特點和風格的普通詞彙也沒有。然而,從影響、輝煌程度和歷史看,中國建築的規模是不可比擬的。其歷史可追溯到幾乎一萬年以前。其陵寢、宮殿、廟宇、園林及其他建築,從京城到邊城喀什,綿延數千裏,為東亞景色添上了富有特色的一筆。
一個經常出現的評論是,中國建築都是相似的。本書對這種說法既給予支持又使其消失殆盡。書中的論述和遺構圖片闡明了歷代工匠如何工作,如何代代相授技藝,使獨特的建築體系得以建立,最終取得輝煌成就。
這些成就中最為重要的是榫卯木架結構。榫卯結構從字面和形象上講是中國木構建築的骨架。木構建築在中國已有七千年之久,遠在帝國,甚至中國這個概念出現之前就已存在。在中國建築中,與榫卯結構一起運用了數千年之久的另外兩個特點是台基和裝飾性屋頂。這三個特點是中國木構建築的核心。進一步發展以後,建築中的這三個特點就表現為台基、樑柱結構和屋頂結構。繼而發展,木構房屋的第四個特點出現了,那就是斗栱。這種出現於公元前末期的斗栱,後來發展為將樑柱和屋頂連為一體的結構。
對這種工藝的重要性不管怎樣強調都不為過。自從木材成為建築材料以來,中國建築中的梁、柱、斗栱和屋頂結構就通過榫卯完美地結合在一起,不用釘子和黏合劑。不清楚的是,中國工匠採用這種工藝時,是否從一開始就意識到了木材在潮濕天氣中會膨脹,在寒冷天氣中會收縮,又能抵擋大地震呢?但是時間已經證明,中國的木構建築能夠經受各種天氣的考驗及抵禦裏氏七、八級的地震。它只是易於火毀和自然腐蝕,即或如此,必要時更換損壞的部分也足以抵消這種缺點。
易於更換部件也許是中國木構建築最有魅力的特點之一。不僅維修費用低,而且為結構改造乃至徹底更換留有很大餘地。倘將皇帝寢宮改作佛堂,變一下內部設計就行了,將龍座移開,在原地安上佛像。當佛教徒引進新的拜佛儀式時,需要做的變動只不過是採用「減柱」手法擴大參拜面積,或者將門前的廊子加大。如果家庭人口增多或者富裕了,住宅的中心部分雖不需改變,但可在兩側列柱蓋頂,增建廂房。正是由於這些原因,將整個建築推倒重建的想法極少。即使拆房子,也十分注意照原樣易地另建或將其中部分木料用於重建。
中國建築用的是木、磚、土、陶瓦或金屬。由於中國工匠在使用木材時表現了舉世無雙的靈活性、適應性和通用性,因而在多數磚石結構中,從獨立的個體到地下墓室,都有仿木做法。預製件的應用是中國建築的另一個非同尋常的特點。正是這個特點才使模仿成為可能,才能將普通建築改成宗教建築,將小房子改成大房子。中國人很早就開始運用這種預製件技術,而記錄這種方法的專著到西元十二世紀才出現。
這種稱之為「材」級的方法是為宮廷建築項目設計的,本身非常細緻,有八個等級。每個等級的「材」決定了製作多大的斗栱和確定梁、柱等構件的大小。理想的情況是,一座建築最基本的部分,即每一個斗栱、柱子的高度、橫樑的長度,以及這些橫豎結構的特徵都受一定比例的約束,而這種比例是由「材」級決定的。儘管出於實用原因,可能會出現例外,但是一般來講都採用這種方法,而且依此事先量好柱、梁等木構件的尺寸並鋸好。這樣一來,西南的建築與西北的建築十分吻合,黃河流域的佛殿與長江沿岸的非常相似,中原地區的佛殿仿佛是由山坡上某一個佛殿克隆出來的。只要兩座建築的「材」級相同,木架的各個部分通常是由相同的預製件建成的。
上面所介紹的中國建築「材」級還有另外兩個內在的特徵。預製件與易於修理的木構架並不需要建築師來確保這種方法一定成功。中國古代建築在很大程度上是手工藝術,不僅有鋸榫卯的、砌磚刻石的,還有裝飾畫師和專攻門窗、櫥櫃圖案雕刻被中國人稱之為「雕花木匠」的。的確,中國早年的建築師大多是不知名的,被記錄下姓名的人則是那些宮廷的品官。他們主要是監督工程,很少參與大型建築項目的設計或整個城市的設計。在中國,人們通常稱他為建築人、工匠大師,而更多的情況是稱他們在工部裏的官銜。在中文裏,建築學和建築師或建築者主要還是二十世紀出現的新型詞彙和概念。
定義明確、描述清楚、便於操作的「材」級,既適用於宗教建築,又適用於普通建築,既可大規模使用,也可小規模使用,因而對亞洲國家建築的影響十分深遠。無論是那些試圖在中國的土地上站穩腳跟的外來入侵者,還是中國以外強大帝國的統治者,都始終追逐和培植中國的建築及其風格。低短圍牆之內,中國宮殿、軍事要塞、州府、商鎮建築物上金色和藍色的琉璃瓦屋頂是最有說服力的象徵:看到它就意味着由此往裏已進入中國的領域和與之相關的一切。老院牆之內、琉璃瓦屋頂之下,日本朝廷的大臣可以用自盡來證明自己對天皇的效忠。成吉思汗的子孫可以坐在帳篷之內享用馬奶。但對從外部觀察建築的人來說,得到的印象卻是,像中國這樣強大的國家決不可輕視。
與柱、梁和斗栱的作用不同,中國建築的城牆體現了空間的概念。中國人修圍牆,在牆內又使建築置於特定的空間範圍之內,這種做法與房屋存在的歷史幾乎一致。其實,中國人的城市概念可以追溯到夯土修牆的年代。在公元前三千年新石器時代的廢墟中出土過這種夯土牆。那時,中國人為這些圍牆發明了一個「城」字,與「城市」的意思相同。換言之,約在四千年前,中國人關於「城」和「牆」的概念似無區別。無牆之城是不存在的,有「牆」就意味着有「城」。
往小裏說,空間很快就讓迴廊圍了起來。廊內是院子,院內建房子。有時,迴廊直接將各個房子聯繫起來。還有一種情況,在一所院子裏有幾幢房子,或通過一垛牆來確定各幢房子或各建築群之間的關係。的確,在中國,說到建築很少是指單體建築,而是指建築群。
將相互關聯的建築群置於一定的空間內,形成寬泛的建築概念,從而導致人們對建築的理解變得很寬泛,至少按西方標準是這樣。如今在中國,建築就是城市、宮殿、寺廟、陵寢、園林和裝飾性的木製結構。考慮到圍牆在中國建築空間中的重要性,中國人將城市置於建築範疇就不足為奇了。當人們踏足於中國的園林之中的時候,將園林或者是風景建築包括在內也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一進入中國式園林,你會發現這裏不僅是自然界的寶庫,也是建築的寶庫。
描述中國建築的古典文獻內容也十分寬泛,涉及歷史和文化,我們從中了解的內容遠遠超過建築物如何設計和建造。這些文獻常常包括歷史研究成果、散文詩歌及中文裏將散文和詩合二而一的文學形式,人們對這些題材研究的專致程度至少不亞於對建築物本身的研究。在過去的數千年中,建築並不是一個專門的行業,而是中國宗教和帝國文化的一部分。直到上個世紀初,中國人才開始對建築師發揮設計靈感的建築學表示出興趣。在二十世紀的二十年代和三十年代,中國學生去日本和美國學習建築藝術。回國後,他們興辦中國最早的建築學校並對古代建築的歷史進行研究,他們核心人員僅僅二十多人。在三十年代戰爭爆發前,這些學者完成了迄今為止對中國古典建築最有價值的研究。他們研究報告中提到的許多建築後來毀壞於戰火,戰爭結束後,他們中的多數成了教師或建築師。
本書中文版的作者就是第一批去國外學習建築專業的男女學生。他們了解中國早期建築,也了解自己的老師對中國早期建築的觀點。他們對中國建築的理解代表了這種觀點。他們的線描圖表現了他們身為中國第一代建築師所受到的良好訓練,有些線描圖則出於第一批的教師之手。
從1992年在北京發起編寫這本書開始,將中國建築史介紹給西方讀者就是我的目標。部分原因是,就如同中國的作者一樣,我也是被中國第一代建築師和建築史學者的一位弟子(來自台灣)引進這個領域的。另一部分原因是,對中國建築的研究相對來說還是比較新興的活動。在編輯這本書的過程中,我們看到了有關中國建築的一些新觀點和新理論。我們也認識到,這些建立在建築本身的觀點和方法也許最終會使中國建築得到綜合研究,但是他們需要新的考古發現加以證實。同樣重要的是,我們一致認為,到目前為止,西方研究中國建築的理論方法最能闡明中國建築中的單體建築或局部建築群,例如某一時期或者某一地方的某種建築。因而,讀者在本書中將會發現有關中國建築的一些新的觀點。但是我們在闡述中沒有試圖說明如何在中國建築研究中採用西方關於建築學和建築的觀點。
許多中國建築師和建築史學家認為,二十世紀以前的建築與二十世紀的建築有一條清晰的分界線。本書只論及前者,權且稱為傳統建築。除去廣為人知的建築之外,新發現的早期木構建築均有介紹,即使沒有照片,也有論述。有些最近發現的陵墓和村落也有論及,儘管有些仍在進行的發掘也許會戲劇性地改正或改變我們對某個時期或某個地方的建築的認識。
本書是按朝代編寫的,這在很大程度上是為了一勞永逸地解答人們有關中國建築沒有歷史演變過程的神話。同時保留了中國建築的傳統論述方法(本書的中文版和中國第一代建築學家的著作就是採用這種論述方法),每一章都包括城市建築、宮殿建築、宗教建築、陵寢、園林,有時還包括橋樑、城牆、關隘、學者或建築學專著。
閱讀本書的中、英文版,讀者會發現兩個版本的差異。從一開始,英文版就是要向受過教育的讀者提供一部內容嚴肅而有深度的著作,而這些讀者並不一定在中國常駐並親眼見到過中國的建築。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英文版要比中文版長一些,增寫的部分包括不需要對中國讀者再作解釋的歷史文化背景和中國的宗教。但經中美雙方編輯認可,增寫部分不改變中文原稿的基本內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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