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談獻興教化恢復祠堂祖廟,鼓勵本土宗教
人類有史以來治理最爲成功者,非華夏-中國莫屬。只有中國,在過去四五千年間,作爲政治共同體,生命連續不絕,且持續成長,而今成爲規模最大的政治共同體。其秘密何在? 中國治道起步於帝顓頊、帝堯之屈神而敬天,人敬鬼神而遠之,神無以擾亂、撕裂人間秩序,由此而有完整秩序可言。人敬天而天不言,故任何人無從借神力支配人,人間只能由人治,故治理者之權威惟立基於人之爲人所可有之德,治理只能以萬民之普遍有德、自覺約束爲基礎;故爲政之要務,在教化;但教化不是傳播神所啟示之真理,也不是現代宣傳,而是啟發人人稟之於天之仁,人由此而自覺、並擴充之。 縱觀中國幾千年歷史,不論封建、郡縣,無分漢唐、宋明,莫不以教化爲大務,立大學以教於國,設庠序以化於邑。漸民以仁,摩民以誼,節民以禮。故其刑罰甚輕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習俗美也。 至於教化之道,一個文教,多種神教是也。一個文教者,在三代爲禮樂之文教,在漢武帝崇經尊儒之後,爲孔子之教,儒家之學,學文之教。此教非神教,故不取消其他神教,而是兼容之、馴化之,與之形成複合的教化體系。中國固有之各種神教,與後世自中國以西傳入之神教,包括一神教,均在此複合的教化體系中,各得其所,美美與共。中國傳統的複合的教化體系無古代一神教之偏執,無現代世俗主義之放縱,洵爲治理之中道也。 惜乎此一教化體系,於二十世紀崩壞,尤以今日爲甚。其結果,或者教化淪喪,大多數民眾缺乏必要的教化,一路下行;或者有極端傾向之神教趁虛興起,信眾有極端心態。由此,社會雖富而人心不安,國家雖強而秩序不良,如董仲舒所謂如朽木糞牆矣,雖欲善治之,亡可柰何。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詐起,如以湯止沸,抱薪救火,愈甚亡益也。爲今之計,不能不行更化,竊譬之琴瑟不調,甚者必解而更張之,乃可鼓也。至於更化之大端,在重歸中國治道,興起教化。 近日各地兩會正在、或即將召開,筆者提出興教化之策五條,供立法者、決策者參酌。 第一,更化學校教育,學校全面承擔傳承中國文化、養成士君子、化成風俗之責任。 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學乎!以學校、而非以教堂爲教化之根本,此爲中國文明最爲偉大之處,由此避免神、人之間的衝突、緊張。只是二十世紀初以來,學校放棄教化職能,今當努力恢復之。 教育部已於2014年3月頒布【完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教育指導綱要】,肯定學校傳承中國文化之功能,確立立德樹人、也即養成士君子之責任。此綱要雖不完善,但已是很好起點。現在需要各級政府、各類學校將其中所提出的原則、措施,落於實處,這包括:重構課程體系,重編各科教學大綱,重編各科教材,尤其是語文、歷史、地理、政治課教材,培養師資等。若這一綱要全面實施,則可立定教化之大本。 第二,政府主導,民間襄助,在城鄉社區廣泛興建社學或鄉校。 學校打基礎,教化伴終身,故在學校之外,應建立廣泛的教化機制。其中最爲重要者,仍以學爲本,曰鄉校,或曰社學。由【左傳】所記子產不毀鄉校故事,可知三代有鄉校。史載,元明清代鄉村遍設社學,除教育子弟外,又承擔成人教化之責任。 今或可復此制。今日城市有所謂社區,然無社可言,所謂社者,精神生活之公共場所也。社學,或可承擔這一角色。按法律,目前各社區均有公共場所,政府本有基層文化建設經費,可撥付其中一部分,改建此公共場所爲社學。可安排熱心文化傳承之基層政府機構工作人員在社學中擔當老師,又鼓勵居民中熱心文化事業者出面引領。民眾可於此讀書,以文會友,表演文藝節目,開展集體體育活動,舉辦婚喪嫁娶之禮。社學可發展爲社區之精神文化活動中心。 在鄉村,浙江等地已建文化禮堂,可予以推廣。近些年來,鄉村學校大規模撤併,校舍閒置,可改造爲鄉校,以供鄉民開展各種教育、文化活動,也可舉辦婚喪嫁娶之禮儀。 第三,政府鼓勵,民眾自主恢復祠堂。 家齊然後國治,家是社會治理之基本單元。之所以如此,乃是因爲,在中國,家在時間維度向上、向下延伸,在空間維度向左、向右擴展,這樣規模擴展、而內部關係緊緻的家,正存身於祠堂之中。故在中國,至少從宋代以來,祠堂是最爲重要的教化場所,曾子曰:慎終追遠,則民德歸厚矣。。 二十世紀中期,大量祠堂遭受破壞。八十年代以來,東南地區有所恢復,北方、西部多未恢復。兩地的社會治理效果,形成鮮明對比:凡有祠堂的南方,其經濟比沒有祠堂的北方更爲發達,財富分配更爲均平,社會秩序更爲優良、穩定,人心更爲安寧。 由此可見,今日社會建設之關鍵,仍在齊家;欲齊家,不能不復祠堂。當然,興建祠堂,需面對過去三十年來社會結構織之巨變:人口大規模流動,半數以上人口入住城鎮,聚族而居的結構已破,如何興建祠堂?需學界、民眾自行探索,而政府對此探索,當提供政策上的便利,如撥予土地。在潮州等地,因應城市化變化,相比於傳統,祠堂的建制、功能,已有較大調整。 第四,政府鼓勵,民間社會自主重建城隍廟、土地廟、關帝廟、媽祖廟等廟宇。 中國式教化雖以學校爲根本,但學,畢竟有一定難度,故聖人神道設教,肯定各種神靈崇拜之教化功能,而正之以禮樂。城隍、土地老爺等民間神靈崇拜,有悠久歷史,當爲三代之社神崇拜之變形。關帝、媽祖等崇拜,則以人爲神,以德爲教。這些崇拜教庶民、美風俗,相當有效。 文化大革命之前,城必有城隍廟,村必有土地廟,關帝廟也隨處可見,南方遍設媽祖廟。文革中,這些宗教活動場所普遍被拆毀,今日可徐圖恢復,以安頓民心。 第五,政府鼓勵,佛教、道教等中國本土正教多設寺廟、道觀。 中國文明向來開放包容,正體現在教化體系之複合、開放,所謂一個文教,多種神教,兩者關係是大德敦化,小德川流:在文教涵容下,中國土生神教廣泛傳播,中國以西之各種神教也傳入並廣泛傳播,在傳播過程中則有中國化,即接受文教之薰染。佛教之中國化最爲成功,實已成爲中國本土宗教。長期以來,民眾普遍信仰,與學校、社學等文教體系並行不悖。尤其是二十世紀興起、成熟於台灣之人間佛教,已脫去神教色彩,而近於文教矣。 今日中國面臨外部較爲極端的神教之極大壓力,政府的宗教管制政策產生了嚴重的非意圖後果:有極端傾向之神教,得以在灰色狀態下快速傳播,並日趨極端,衍生出頭緒繁多的邪教;本來溫和的本土宗教,反被捆住手腳,擴展艱難。 面對極端神教之衝擊,政府當徐圖改變宗教政策:一方面,興起文教,以固本培元;另一方面,給本土神教以更大發展空間,使其在宗教市場上公平地與極端神教競爭。以中國文化傳統與中國人的心智,本土宗教必定取得支配地位。果如此,那些較爲極端的神教必定尋求自我變革,完成其中國化過程,而兼容於文教。 過去三十多年,中國已有一輪高速經濟增長,今當富而好禮,以文化建設社會。重建教化體系,正當其時。此教化體系以文教爲中心,而包容各種神教。既可避免中國以西一神教獨斷之害,也可避免當代歐洲文化相對主義之弊。重建這一文教中心的複合教化體系,維繫中國文明一元而包容開放之大局,正是中國可貢獻於人類之優良治理新典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