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教師節。對於哪一天最適宜對老師表達敬意,多年來學界一直存在另一種聲音——2006年9月,就有45名大陸學者聯署建議以孔子誕辰日作為中國教師節;近日,又有一批學者舊話重提。確實,在對岸的台灣地區,從1952年開始就以孔子誕辰的9月28日為定,這一天,各地孔廟祭孔,教育行政機構、學校和教育團體也舉辦慶祝活動以樹立尊師重道風氣。孔廟的研究者黃進興一直對孔子有着很高的敬意,今天,我們就來聽他談一談孔子、孔廟和儒教。
今年6月,黃進興來北京演講的那個晚上,同時收到廣州和上海媒體的約稿電郵,讓他感嘆『好溫暖』——『大陸現在對文化學術的這種關懷,跟三十年前的台灣很像,報紙上大家最喜歡看的是副刊,因為可以討論各種社會議題。台灣現在都是以工商為重,學術則比較邊緣。希望大陸以後不要走上這條路。』他笑說,台灣『那時候明星都是學者和作家,現在則好像有一種回不去了的感覺;當然,我們可能有些本位主義,但是那種感覺真是不錯。』
現為台灣『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所長的黃進興,從小就夢想着當一個『世界知識的公民』,在他看來,近兩百年來的西方文明那麼棒,有生之年一定要涉獵一下;可是後來,他似乎『越老越反動』——年輕時他是西方文化的崇拜者、最新理論的追逐者,現在,他卻勸導人們不要逐新趣異,而是要特別重視基本資料。『比如你對西方的「後現代」要讀得比較透徹,就必須對歐洲的學術傳統有所把握,不然,就只是讀了個皮毛,知道一些觀念和名詞而已。其實,「後現代」和歐洲近一兩百年來的學術發展是一種對話關係,你要知道它前面批評的是什麼、要打倒的是什麼以及要建立的是什麼,才能真正把握它。』正因此,遊學異域十七年的唐玄奘和負笈海外十三載不要學位的陳寅恪,讓黃進興倍感欽佩,認為他們身上那種長久進入的精神至今仍是留學生們的典範,因為,『能夠精確地理解外來文化,才能談到批判或接受外來文化』。
黃進興1950年生於台灣,在台灣大學歷史系畢業之後,赴美國哈佛大學,受業於史華慈(Benjamin Schwartz)、余英時兩位先生,1983年獲哈佛大學歷史系博士學位。1980年代時,他以太太『吳詠慧』的名字做筆名發表的隨筆文章結集成【哈佛瑣記】,受到兩岸讀者的喜愛。作為學者,黃進興著有【歷史主義與歷史理論】【優入聖域】【聖賢與聖徒】【後現代主義與史學研究】等多部著作。
今年8月,黃進興來到復旦大學文史研究院,在啟程去徽州參加『第二屆兩岸歷史文化研習營』之際,接受了文匯報記者的採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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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或儒教是中國歷史本身原發出來的
文匯報:大陸的學者和民間現在有復興儒教的運動,而學說各有不同,有些學者建議把孔子誕辰日定為教師節,有些提出以儒教文明來回應西方文明;有人提出建立『儒家文化保護區』,有人則帶着學生去曲阜孔廟行跪拜禮。凡此種種都引起了很大爭議。您是否注意到這些情況?您認為儒教是一種宗教嗎?
黃進興:晚近大陸的情況,我了解得很有限。我知道現在大陸有一批人在提倡儒教,這些和文化認同多少有關係,因為不管怎麼講,儒家或者儒教是中國在歷史上本身原發出來的東西。但是,我所研究的是比較單純的問題,跟這些倒是沒有很大關係。起初我關注儒教,只是出於學術上的好奇。依我個人所知,在漢代以後,儒教在中國已經變成國家宗教,那麼,為什麼現代的華人會認為它不是一個宗教呢?這是我探討的第二個階段的問題。後來,我寫了一篇文章【清末民初儒教的去宗教化】,試圖說明為什麼現在的華人不把儒教看作是宗教。這中間涉及歷史文化心理的積澱。
以前我要做這個探索的時候,中外學者包括老師輩都不看好,大多數人覺得你怎麼去研究這個封建遺制,把精力浪費在一個沒有意義、也沒有時代價值的問題上——因為經過新文化運動的洗禮,當代華人多少都有點反孔的心理,雖然在表面上一般人不敢說瞧不起儒家文化,但是從教育和學術的各種表現來看,底層的意識總是受到新文化運動的影響。
所以,我們現在說儒教不是一個宗教,是正常的反應,因為我們已經經歷了一百多年教育的型塑。但是,當你回到真實的歷史中去看的話,它基本上就是一種宗教,與羅馬帝國的國教相當像。羅馬帝國有國教,地方則有地方宗教。而儒教的參拜者具有壟斷性,只有統治者和儒生集團,一般老百姓難以參與。你問傳統社會的老百姓『孔子是誰』,他說『當然是個聖人』,再講下去,他就不一定曉得了。孔廟本身就是一個封閉的『聖域』(holy ground)——每一種宗教都有自己的『聖域』,比如說,基督教有教堂,佛教有寺廟;儒教的『聖域』就是孔廟,孔廟和其他的『聖域』又都不一樣,因為普通百姓不能進去。
把孔廟當作儒教信仰來研究,從比較宗教學來看就會看到一個鮮明的對比。美國哈佛大學人類學家斯坦利·坦比亞(Stanley Tambiah)對印度教、基督教、佛教做比較研究,但他也感到儒教一定很特別,於是就去找了北美的儒家學者討教,結果發現儒家哲學講的不是他所要的,因為作為人類學家,他關注的是宗教的祭祀禮儀、宗教實踐等等。其實,這種反差也不難理解。比方說,有個人去杭州靈隱寺,站在大寺門口問信眾,你來參拜靈隱寺之前讀過【大藏經】嗎?可能每一個人都會瞪他一眼。同樣地,你去問台北保安宮的信眾,你們哪一個人讀過【道藏】?可能沒有人讀過【道藏】,但是這些人還是信保生大帝。所以,真正的宗教行為與對宗教經典的理解,幾乎是兩回事。
此外,事實上還存在着沒有經典的信仰。在台灣,有一種『石頭公』,就是有一個石頭突然變得很靈驗,大家都去拜,想中『六合彩』;還有十八王公祠,就是一隻忠犬死掉,大家都去祭祀它。這類祭拜,哪裡來什麼宗教經典?但就是有很多人去祭拜它們,覺得它們靈驗。一般來說,真正的宗教信仰與人們對經典的了解不一定有牽聯。
文匯報:那麼,您對宗教的定義還是站在人類學角度的,也就是說,經典不是宗教的必要條件?
黃進興:我的探討傾向於人類學的實踐面,較重視宗教信仰的實踐行為。但是,真正影響我的倒不是這個。真正影響我對宗教觀念的了解的,乃是西方20世紀的重要哲學家維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他的思想啟發我要解決這個問題,就不能照傳統的做法,否則難以找到答案。
儒教究竟是不是宗教?這個問題事實上從清末以來已經辯論一百多年了。要討論這個問題,當然要有一個學術的脈絡,但是,傳統的做法那麼多的名師大家都討論過,為什麼最終還是誰也說服不了對方呢?其實,回顧一下,這個問題之所以難以解釋,就在於那些名師大家以前都是從宗教定義開始討論,而每一個人對宗教的定義都不一樣,所以誰都說服不了誰。現在有些人說儒教是宗教,他們只是依據【易經】【尚書】【四書】來發揮,但是也解決不了問題,因為芸芸眾生不是從那些經典出發的。你在【論語》裡拿三句,我拿兩句——『祭神如神在』,孔子說有神啊;而反對的觀點說,【論語》裡分明有『子不語怪力亂神』。這樣的討論都是很典型的。我們中國的文化寶藏那麼豐富,你要從中找一百句說儒教是宗教,或者找出一百句說儒教不是宗教,都有辦法,所以難得有共識。因此,我就決定擺脫人們以往在宗教定義上的糾纏不清。
我會做一個比較突破性的轉換,是受到維特根斯坦的影響。他在哲學上有一個核心觀念,稱為『家族相似性』(family resemblance)。他反對人們以往在定義上所犯的本質主義(essentialism)的毛病,即認為一個定義是亙古不變、永恆的。其實,宗教本身就是一個歷史文化的概念,而只要是歷史文化的概念,就一定會變化,因為它受時空的制約。試舉一個例子。在16世紀的意大利鄉村,你問一個自稱基督徒的人『上帝是什麼』,他可能回答說『宇宙是塊乾酪,天使就像蟲一樣在裡面鑽來鑽去』。這真是聽到要被拉去燒死的,完全跟【聖經】不一樣,但是那個村落的人認為他們自己是虔誠的信徒。可見,農民的宗教與正統【聖經】之間的距離多麼不可思議。所以,從經典本身所了解到的信仰行為,與實際是有很大落差的。出於同樣的道理,如果你把儒教當成是一個真實的歷史問題的話,你就不能從經典出發來看待它,否則,就很不容易把握儒教在傳統帝制中國的真實情況。
文匯報:是否依傍經典所導致的不同結果,某種程度上是不是更像所謂民間宗教和國家宗教間的不同之處?
黃進興:民間宗教和國家宗教的確不一樣。儒教一般會以國家宗教和民間宗教兩種形式出現。其實,我所討論的儒教只是就國家宗教的層面而言的,至於民間宗教的層面,我只是點到,但沒有去討論。儒教作為民間宗教,常和佛教、道教合作,以『三教合一』的形式表現出來。以前我看到過一個記錄,說在直隸附近,這種『三教合一』的廟堂有九百多間,數目不能說少。有時候人們也會爭論:在廟堂里到底是釋迦牟尼擺中間,還是太上老君擺中間、佛與孔子隨祀左右?我到現在為止都沒有看到孔子擺中間、占據主神位置的情形。因為一旦有這種情況出現,朝廷有時就會整肅,不讓孔子和佛、道合在一起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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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社會,孔廟祭祀不再有所掛搭
文匯報:從歷史上看,儒教脫離禮制之後,是不是必然會走向崩解的狀態?
黃進興:不管怎麼講,儒教是華人文化的核心,因為它與政治有比較緊密的結合,一直是傳統社會的主軸。從唐朝貞觀四年始,每個州縣學一定要有孔子廟,要遍布整個『天下』。像東南沿海的媽祖和北方的關帝,只是具有地方神祇的特色,而祭祀孔子則是國家的律令,每個地方官都很重視孔廟,明朝時的統計數字表明當時孔廟達1500多個。但是,帝制在民國共和成立以後就崩解了,之後孔廟的祭祀與儒家禮制運作的核心就沒有了掛搭。於是在清末民初時,大家都笑康有為是莫名其妙。康有為為什麼堅持要把儒教作為國教?因為他很清楚,儒教依存於孔廟的運作中,以前孔廟之所以能運作,是因為它鑲嵌在帝國的制度里,帝國一旦崩解,它可能就掉到地上,碎了。所以,康有為急切地要把儒教掛搭在當時的憲法裡,於是民國初年就有一個有關憲法的爭議。當時的大部分人都覺得康有為迂腐、反動,而事實上,他很清楚,要是不走這一步,就是今天這個結局。
今天的孔廟在華人社會仿佛『文化的遊魂』。像台灣,曾經發起過『中華文化復興運動』,當時借着這個運動要求每一個縣市都要建孔廟,因為台灣以前是殖民地,作為殖民者的日本人打壓中華文化,有些孔廟被拆掉了。所以那時地方要建孔廟,但是孔廟究竟怎麼造法,大家都不清楚,於是鬧了很多笑話。孔廟又該歸誰管呢?大家踢來踢去:第一,大家都不願收拾這個爛攤子;第二,最重要的是,這麼做的意義在哪裡,大家不是很清楚。今天舉行孔廟祭典,對現代華人意味着什麼,同樣也是一個問題。我覺得跟一般去道觀、佛寺不同,到孔廟的感覺很奇怪,氛圍就是不一樣。現在看到孔廟裡很多的大紅大綠,其實都是糟蹋它。修護孔廟必須能保存古意,古意還在,非常敬仰、非常虔誠、非常肅穆的感覺就會自動流露出來。
文匯報:這樣的大紅大綠反而讓大家更反感。所以,這裡就有一個問題:如果要把儒家變成儒教的話,它的儀軌怎樣來認定?
黃進興:對,尤其是跟商業走得太近,會庸俗化。所以,今天的孔廟其實是處在一個兩難的困境。像韓國和日本,就比較簡單,他們說孔廟是自己的文化財產,韓國人覺得文化最純粹的就是他們,最終連大陸都派人去那裡學習了,『禮失求諸野』,韓國人驕傲得不得了。另外,作為一種信仰,要讓人有興趣去了解。比方說,去拜觀音菩薩是要求個平安,去呂洞賓廟是求姻緣,到保安宮是保身體健康,那麼,去孔廟的話,就至少要告訴信徒,今天的孔廟代表什麼。傳統儒生都知道是代表什麼——孔子是讀書人的大宗師、保護神,所以,傳統的讀書人受了冤屈,受到縣官州官知府打壓,就會去『哭廟』,也就是哭給孔子聽,要求他替自己做主,這在東南尤盛。宗教的首義就是要有神格;神格模糊不清,對別人來說就變成了觀光景點,不再有宗教上的意義。我的分析研究只涉及傳統社會中宗教的角色,不是說它現在還是宗教。現在它當然不是宗教了——現在還有誰說自己是儒教徒?台灣有極少數人說自己是儒教徒,但其實都是道教。
文匯報:大家現在推崇傳統文化,特別是以儒家為代表的傳統文化,這和本世紀以來我們一直宗法的西方政治經濟出現困境是否有關呢?
黃進興:多少都有一點關係。從我膚淺的了解來講,大陸更重要的可能是文化認同的問題。原來的教條崩解以後,要有一個心靈和精神的寄託。少數人會說,儒教很重要,然而,絕大多數人沒有感應,也就行不通。宗教信仰必須要有感應和感動,這樣才會變成一個真誠的宗教信徒。
儒教在台灣是散掉的,因為台灣受西方文化影響更深。台灣的歷史很特別,有兩個軸線,一方面是大陸文化的影響,一方面是海洋的文化。對比大陸來講,台灣有多重的文化層次。幸與不幸,近代四百多年來,台灣是很多帝國主義者征服過的地方——西班牙、荷蘭、日本,一波一波地來,所以你看台灣的語彙里,除了中原的漢語,還有很多外來語,比如我們把麵包叫作bang,這是荷蘭話;說番茄是tho-ma-to,實際上是日語對英語的轉音。所以,從語言來分析,台灣非常駁雜。台灣的文化也很複雜,其中還有原住民的文化。像南島原住民,所有這些東南亞的原住民都是從台灣出去的,因為全世界的八種南島語系,在台灣都找得到。如果好好研究台灣地區史的話,它可以解答世界史的很多問題。我覺得研究台灣史會在世界史上占據很重要的地位,要是我還年輕,我也會研究台灣史;荷蘭只有台灣地區的三分之二大,研究荷蘭史都出了一個世界級的大史學家約翰·赫伊津哈(Johan Huizinga),遑論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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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做出偉大學問的人,一定有特別的人格
文匯報:大家現在都在以各自的方式祭孔,但是我們還是要問這樣一個問題:孔子的本來面目究竟是什麼樣的呢?
黃進興:今天來談孔子的本來面目,還是要根據【論語】來談,因為【論語】記錄了他的言行,此外,也要再看看其他的衍生文本。但是孔子的真面目是人言言殊,漢代講的孔子和宋明時代講的孔子就非常不一樣,漢代的孔子是九尺高、眼睛斗大,像個神怪一樣。每個階段的孔子都不一樣,大家都將自己心目中的理想投射上去,所以很難說孔子真正是什麼樣的。即使讀文本,【論語】固然是最基本的,但是每一個人對【論語】的解讀也不一樣。所以,『理一分殊』,孔子會以不同的形貌出現在人們的解讀中和心目中。
『孔子的本來面目』其實也可以當作一個學術史的題目來研究。西方也有人討論『歷史上的耶穌』,這在西方的神學裡也是很出名的題目。基督教其實變化非常多,耶魯大學的加羅斯拉夫·帕利坎(Jaroslav Pelikan)教授早余英時先生一屆拿到克魯格大獎(Kluge Prize),他就從事這方面的研究。他認為兩千年來西方人對耶穌有不同的看法,型塑出不同的形貌,所以,這個問題不可能有一個最後真正的答案,但是人們都會有一個『理想型』的耶穌以資比較。我們閱讀經典,情形也類似:一種說我們要儘量闡釋創作者的原意,一種說讀書要有所得、有所啟發,我們要重新去闡釋。而經過後現代主義的洗禮,我們知道不存在一個不變的本質解釋,所有解釋都是因人、因地、因時變化的。後現代主義當然有破壞力,但是它讓我們對很多東西的看法都更多元化、更謹慎,而不是強把一個大理論掛上去,去解釋所有現象。
文匯報:您也研究後現代理論,這和您在自己的書中所說的返回到我們自己的問題和關切,兩種如何結合呢?
黃進興:我早年學問的底子是西方的,修了不少哲學的課,不只是那種泛泛的哲學概論,還有數理邏輯、符號邏輯、語言哲學、語義學、科學哲學,都是很專門的學問。我早期研究史學史和史學理論,碩士論文便和哲學的興趣有關。後來史語所七十周年慶的時候,我們的老所長杜正勝院士說:你不是對西方很了解嗎,你就寫一個後現代報告吧。因為1980年代以後,台灣的年輕人開始接受後現代理論,跟老一輩人的學風有點格格不入,後現代的聲勢日趨壯大,於是就促成了我的【後現代主義與史學研究】這本書。寫這部書也把我害慘了,許多老一輩的學者以為我提倡後現代主義,不太諒解,我自己實在是百口莫辯,實際上,我是在檢討後現代主義被應用到史學研究後所出現的優缺點。
文匯報:您在【論『方法』與『方法論』】一文中也提到人們對『應用邏輯』和『重建的邏輯』多有混淆誤解,前者是指研究過程中應用的邏輯,後者是指成文之後總結整理出來的邏輯。
黃進興:對於這一點,我有一個轉變,有點像梁啓超所說的『以今日之我,非昨日之我』。我年輕的時候執迷於方法論萬能,後來到美國讀書,有兩個因素改變了我的想法:一個是我進一步在美國讀了分析哲學;此外,是與余英時先生的談話。這兩個因素讓我相信『史無定法』,後來,我就寫了一篇【論『方法』與『方法論』】的文章,引起了不小的反響。
我最近完成了一本書【從理學到倫理學】,北京的中華書局正在考慮出版。平常我們都在說,我們在物質文化、衣食住行方面受西方文明的影響很大,譬如,我們穿的衣服就不再是傳統的長袍馬褂了。但是在精神層面,我們受西方文化的影響究竟有多大,就各說各話了。所以,我就選擇了『道德意識』(moral consciousness)這個題目,來衡量中國人的道德意識在西方文化進來後產生了什麼樣的變化,考察的時間點是清末民初。我花了三年時間,最近完成了。這是我的一己之見,勢必會引起很大的爭議。但如能拋磚引玉,也算是達到目的了,因為學術著作最怕石沉大海、寂寞無聞。
文匯報:您的【哈佛瑣記】在大陸曾非常暢銷,這本書提到了很多名師。而到了現在,客觀上說是不是大師都比較沒落?
黃進興:沒落了,也比較少。在哈佛,我讀書的那個時代大師雲集,到後來就一個個隕落了,因為學問的分工越來越細,要綜覽全域越來越困難。余英時先生為什麼那麼了不起?因為他的學問涉及古今中外,十分融通。我讀書時候的老師很多都去世了,比如羅爾斯(John Rawls)、庫恩(Thomas Kuhn)。我的指導教授史華慈先生也去世了;道德心理學的名家勞倫斯·科爾伯格(Lawrence Kohlberg)卻是自殺了。我是打從內心深處感佩這幾位老師,所以我常常講,能做出偉大學問的人,一定有特別的人格。那種磅礴、恢弘,不僅僅表現在學問上。他們是經師,也是人師。(文匯報記者 李純一) 4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