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創時代的思想家大都有一種苦行色彩。苦行的極端化,即為宗教。章太炎認為,墨家固然近宗教,但是墨家最終未能成為宗教,儒學也如此。儒學不是宗教,孔子是一位隨時可以出仕的政治家,一位誨人不倦的教育家,一位上溯民族文化歷史、把握文化脈搏,下啟人文精神、確立東方文脈的思想家。但是孔子思想中也有些類似宗教的因素,如其苦行色彩和悲憫情懷,這是儒學思想中最接近宗教的一種精神特質。
儒家為什麼不是宗教?
儒學雖然頻頻被後人力推為教,但儒學與教相去甚遠。馬克思韋伯撰【儒教與道教】,硬傷很多但影響很大;杜維明為國外某出版社策劃的【Our Religions 】一書撰寫題為【儒教】一文,後來獨立成冊。但杜維明本人並不認為儒學為教,正文中亦多稱儒學而不稱儒教。因此,不難想象,杜維明撰寫此書,無非不想放過一個很不錯的給西方介紹中國思想的機會而已,不等於承認儒學是一種宗教。 儒學宗教化運動主要在民間進行。東南亞華人世界也有儒學宗教化的努力。但他們除了祭孔、拜孔之外,沒有找到更好的讓儒學宗教化的方式。1978年,任繼愈在某論壇發表儒教是宗教的演講,此後又就此命題多次發表演講和文章,試圖論證儒教是宗教。然而應者寥寥,只有少數學者如何光滬、賴永海、謝謙、李申等人相繼以不同方式公開支持儒教之說。唐君毅論人文精神重建,卻以西方經驗為標本,認為宗教生活必需,這與儒學似乎有悖逆之處。美國漢學家安樂哲認為,古典儒學既是無神論的,又具有深刻的宗教性,兩方面同時兼而有之。這是一種沒有上帝的宗教,是一種肯定人類自身的宗教。安樂哲對於儒學宗教性的闡釋,有一個西方色彩較濃的文化視野,比如孔子之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論語雍也】)這樣的思想,被理解為協同創造,被與查拉圖斯特拉如果已有諸神,那末創世又意味着什麼呢式的思想並論; 又如,儒學的家庭,被當成一種宗教意味的隱喻,將家庭關係提升到中心地位,其意圖在於將人的整個身心毫不保留地投入到他的每一個行動中;總之,對於古典儒學而言,宗教性從其根本意義上看,是指一個人清楚、充分地體悟到整個領域中現存事物的複雜的意義和價值,通過內省的覺悟,產生敬畏之心而獲得的。
儒家為什麼不是宗教?
我們姑且不去質疑安樂哲對經典儒學的宗教含義的推衍的學理上的可靠性,而且安樂哲將儒學理解成沒有上帝的宗教,看起來還是十分有創見的。但在這裡,我們更傾向於用一種樸素的判斷方法,去對於孔子思想中最本原的宗教因素進行簡單的判斷。因此,對於孔子思想富有宗教意味的成分,目前我們認為主要還是前面提及的兩點:其一是苦行色彩,其二為悲憫情懷。做這樣一種判斷,首先居於一種相對狹義的宗教定義,其次,是在暫且不去對孔子思想作進一步推衍的情況下作出的判斷。
儒家為什麼不是宗教?
縱觀孔子的苦行,並非主動尋求苦難,而是居於對苦難的蔑視和對道的憧憬,是一種主動的、不否定另一方價值的選擇。同時,孔子的苦行也是有限的,並非絕對的殉道者。這是孔子苦行色彩與宗教苦行完全不同、最終沒有走向宗教之所在。唐君毅論墨子之所以沒能成為宗教,是因為墨子暢言天志而期於實用,嚮往超世之情不着,終未能成宗教。而傅斯年認為,儒者以為凡事皆有差等,皆有分際,故無可無不可。在高賢尚不免於妥協之過,在下流則全成偽君子而已。這樣的不絕對主張,正是儒者不能成為宗教的主因,雖有些自造法度,但信仰無主,不吸收下層民眾,故只能隨人均為抑揚。傅斯年以成為宗教為標準,對於儒家的指責,道理並不充分。孔子思想沒有走向宗教,更主要的原因當在對自身的定位,即一個清醒的人文主義者,孟子亦是如此,所謂人知之,亦囂囂,人不知,亦囂囂,並沒有必定勸服人間世的訴求,因此也就無有殉道的期望,所謂嚮往超世之情不着。 孔子思想中另一種具有宗教色彩的因素,即悲憫情懷。孔子思想核心為仁,仁者愛人,整個仁論,其原動力為悲憫情懷。後世對仁有多種解釋,孟子所為惻隱之心,將仁具體化。但這種情懷亦止步於人文主義者的應有的尺度,沒有把自己打扮成為救世主,沒有傳遞超然之音,沒有表現出超越個人能力的神奇力量。各種可能導向超然的情感,在一個人文主義者不語怪力亂神的話語中,歸屬於世俗,歸宿於凡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