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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道玉今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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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發表於 2017-10-29 00:00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1最配當大學校長的人出局22年

當77歲的劉道玉最後一場公開演講完畢後,學生們熱烈的掌聲長達半小時。所有學生都不退場,他只得穿過人群,但未料到1000多人尾隨出來。他不停地說:『送君千裏,終有一別。我的講座門關了,但我的家門沒關,歡迎你們隨時家訪。』

77歲的劉道玉走在武漢大學校園裏,仍然西裝筆挺、頭髮一絲不亂。與22年前相比,他的步伐遲緩了許多。他的右手在一次中風後無法寫字,但這並不妨礙他迎來人生中最重要的學術時期,著述不斷:【一個大學校長的自白】、【大學的名片】、【創造教育書系】(5冊)以及大量的學術隨筆,無不指向中國高等教育的痛處。

不再是所有學生都認得他了。22年前,學生們稱呼他『劉道』或『我們的劉道』。那是他主政武大的黃金歲月,1981年至1988年間,學生們在路上可以輕易地攔住他們的校長,討論問題。而這個有着外交官風度的校長永遠面目和藹、舉止優雅。學生們形容他說,仿佛不是回家吃午飯,而是去趕一個外事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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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道玉

他被稱為那個時代的改革派,甚至是激進派。即便今天看來,也沒有一個校長比他做得更好。有學生記得,在開學第一天,校長就講:『如果老師的課講得不好,你們可以不聽。』這些力排眾議維護學生的立場,使得校長並非高高在上,而是與學生成為響遏行雲的一道風景線。學生的求知慾和自我信念被點燃了,他們組成討論會,在多學科前沿探討問題。只要學生邀請,他一定參與討論,這個被稱為『快樂學院』的群體至今仍是劉道玉的驕傲。

2一代學人的幸運

『大學是幹什麼的?大學的目的是人類最高的理想:追求真理。哈佛大學的校訓大家都知道,「與柏拉圖為友,與亞裏士多德為友,更要與真理為友」。我記得耶魯大學的校訓是「真理與光明」,都是講的這個問題。這無疑是人類最高也是最美好的理想。』多年後,劉道玉對大學精神的理解仍無半點動搖,這是他實行一系列改革的出發點。

當年石破天驚的種種革新,使武漢大學成為最令人神往的校園:學分制主輔修制使學生可以自主形成知識結構;轉學制讓學生可以選擇更適合自己的專業;插班生制、貸學金制為學生的學習廣開『方便法門』;取消政治輔導員職務,開設導師制和學術假制則使得教師隊伍形成學術至上的作風。

原為武大教師的陳加寬現在是復旦大學生物多樣性研究所所長,他說:『解放前的校長我最崇拜的是蔡元培和竺可楨,解放後的是匡亞明和劉道玉。』他撰文稱:『劉校長的氣節已經影響了一代武大人。』

當48歲成為中國最年輕的大學校長時,劉道玉傳奇人生的序幕剛剛拉開。而在此之前他的種種『功勳』,似乎都是為了他『平步青雲』於這個位置做鋪墊:留校任教後於1961年赴蘇聯留學,因中蘇關係惡化回國後成為『反修戰士』典型;1977年被借調到教育部任高等教育司司長;此後,在1977年恢復高考的籌備會議中,他起了很大的策劃和推動作用。劉常對學生講:『你們雖然不能改變保守的教育制度,但是你們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每個人都是自己人生的設計者和實踐者,路要靠自己走。』

在劉道玉的求學階段,他一心想成為一名化學家、發明家,諾貝爾是他的偶像。而當他服從組織安排,成為一名大學管理者之後,他享受到另外一種樂趣:『培養出讓自己尊敬的學生而驕傲。』珞珈山下、東湖水畔,劉道玉送走了8屆近2萬名當時的天之驕子。

3從改革者到批判者

『不客氣說,80年代任職大學校長的人當中,沒有誰像我一樣呼籲教育改革了,也沒有誰對中國的教育理解更深刻了。』劉道玉說到激動處,聲音提高了許多,雙手大幅攤開,碰到了茶几上的保溫杯,又被他敏捷地接住。『孔子說「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我現在體會到了。我現在寫東西思考問題,都是從心所欲。』

對於他1988年突遭罷免,離開武大校長一職,外界有很多說法。所有說法都集中於兩個:一是他與教育部裏不和,二是他與省裏不和。

『不和』似乎是與生俱來的性格在作怪。在劉道玉的少年時代,老師指出他的缺點是『個性強、自負、愛表現』。但劉道玉不認為這是缺點:個性強比沒有個性要好,自負比自卑和自責要好,愛表現比不表現和無所作為要好。更重要的是,在幾十年追求真理的過程中,劉道玉找到了『士』這種品格。『我記得王國維1927年6月2號早上,到別人家裏借了兩塊錢,坐人力車到了昆明湖,窮到那個地步,後來自殺了。他的墓志銘我不全記得,但是有兩句話:獨立其精神,自由其思想;不自由,毋寧死。這就是一個真正的學者和市儈學者的區別,一個真正的追求美的學者和一個追求金錢的學者的區別。』

正是在這種品格的激勵下,劉道玉未將大學校長當『官』來看,他也拒絕了去教育部當『京官』。但最後,學術邏輯還是輸給了官場邏輯。他的學生們說:『我們是劉校長招進來的,但畢業證書上的校長卻是另外的名字。』

官場邏輯的勝利,使劉道玉傷透了心。他拒絕了許多所大學出任校長的邀請,原因很簡單,他還必然處在體制內的領導之下。這也是他人生認識上的一個分水嶺:『如果說之前我還有愚忠的、作為工具的一面的話,之後我成為一個自由主義者。』

『武大的蔡元培』猝然謝幕。這位從不以權謀私的校長既不是博導,也沒有任何『自留地』。在缺少科研經費,沒有人援手的情況下,劉道玉寫出了振聾發聵的一系列深刻剖析高校教育的文章。『教育到了最危險的時候了!』而他更是用創造之理念重新書寫大學之精神。

4學生心中的大師

武漢大學不愧是中國最美的大學校園——仙山瓊樓繞上、玉樹碧湖盤下。胡適當年贊道:『校址之佳,計劃之大,風景之勝,均可謂全國學校所無。』至今,仍有學子自詡自己校園最美,而在參觀武漢大學後噤聲。

武大有三寶:櫻花、老圖書館、劉道玉。沒錯,武大學子從來沒忘記過他們的老校長劉道玉,在櫻園咖啡廳,劉道玉的著作【一個大學校長的自白】被擺放在顯著位置。

如果說1981—1988年主政武大是劉道玉人生的第一個高峯,此後22年間,他在創造性教育和高校研究上,留下100多萬字的著作,則是另一個高峯。

『劉道玉』在武大學子心目中是個傳奇,每次演講,聽講者數以千計。有時校方不批最好的會堂給用,但學生們自有學生們的辦法,給看門的工人送煙遞酒,遂放行。

劉道玉成為傳奇,奇就奇在他始終與學生一個立場,贊成學生自治、實踐唯才是舉。他在書中說:『學生是學校的主體,是學校的名片,學校的一切工作都必須以學生成才為出發點。』

2008年3月22日,他關閉了講座。『鑑於身體、年齡,我不適合作大範圍的講座。』每次外出,老伴高偉都很擔心,劉道玉舉着手機說:『這就是老伴呼喚我的通話器。』

當他最後一場公開演講完畢後,學生們熱烈的掌聲長達半小時。所有學生都不退場,他只得穿過人群,但未料到1000多人尾隨出來,他不停地說:『送君千裏,終有一別。我的講座門關了,但我的家門沒關,歡迎你們隨時家訪。』講到這個場景,劉道玉臉上的神色豪情萬丈,露出開心的笑容。

一位聽完講座的學生在日記中說,得以近距離接觸老校長,來武大幾年的願望終於實現了:『老校長是我們心目中永遠的校長,直到今天,老校長翩翩的風度,敏銳的思維,遠瞻的眼光,和藹的態度,可敬的人格,武大歷史上無出其右者。』

5大學之魂是校長

時至今日,劉道玉仍能脫口而出至少200位學生的名字,他一直想把他的優秀學生作為創造性教育的案例來進行跟蹤研究,這是他下一步的工作。他對教育的洞見,不避名賢,客觀公正,他評論孔子:『孔子是世界著名的思想家,他也有很多先進的教育思想,但是他沒有形成完整的教育理論。』他評論蔡元培:『在中國教育史上佔有重要的地位,他的教育思想至今仍然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但是蔡元培的教育思想基本上都是西方的,沒有形成他自己的理論體系。』

武大畢業的主持人竇文濤在一次採訪中說:『我想我們那時候要感謝校長劉道玉,開明。學分制,學生可以不上課,老師上課不點名,非常寬鬆。不愛讀書你就去實習,考試時再回來。』這種影響持續到上世紀90年代,現為南方都市報視覺總監的王景春回憶說:『我經常去湖北美術學院聽講座,跨校也能算學分。』

作家野夫忘不了自己蒙冤在武漢坐牢的情形,老校長和同學李為去看他,監獄長得知是老校長來看學生時,將自己的辦公室騰出來,任其長談。劉道玉當年受聶華苓搞艾奧瓦大學作家工作坊的影響,率先搞起了作家班,與時任作協主席王蒙培養『學者化的大作家』的理念不謀而合。『野夫是作家班的學生,我很欣賞他的道德文章。』劉道玉談起得意門生來時,仍是滿臉動情。

劉道玉稱:『大學之魂是創造。』他說:『我畢生研究創造教育,古往今來,人類的一切物質文明,無不是人類智慧創造出來的。』他將古往今來的人才觀歸結為五種:工具型、知識型、全面型、智能型和創造審美型。在上世紀80年代,作家金馬在自己所著的【生存智慧論】中引申和發揮了這一思想。

最讓人感動的一幕是,當劉道玉每到一處講座時,都有當年的學生,拿着畢業證書恭恭敬敬地請他在校長一欄補簽上大名。顯然,官位與學位、權術與學術,在這種『待遇』上已有了分野。劉道玉,這位電影【女大學生宿舍】中大學校長『路石』的原型,『隱居』武大22年,但卻從未對中國教育置身事外。

 專訪武漢大學前校長劉道玉 

大學之美在哪裏?

採訪整理/胡赳赳

象牙塔是做學問的最佳境界

【新周刊】:蔡元培先生曾提倡『美育替代宗教』,但就現今看來,大學的美育功能似乎並未起到應有的作用。

劉道玉:美是藝術追求的最高境界,也是教育應該追求的最高境界。在人類的歷史上,宗教在興辦學校、傳播知識和陶冶人的善良的美德方面,是有重要的作用。但是,中國沒有原生的宗教,絕大多數人也不太信仰宗教。因此,蔡元培先生1917年發表一篇文章【論美育代替宗教】,是從中國情況出發,對於陶冶人們高尚情操有着巨大的作用。可是,美育在中國一直是命途多舛,蔡元培這篇號召響應者也不是很多。解放以後美學、心理學、社會學都被稱為資產階級學科,統統被取消了。美育真正在教育中得到重視,恐怕還是在粉碎四人幫以後,在解放思想的指導下才逐步恢復。但是,美育在中國教育的狀況不是很令人滿意,並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

如果我是北大校長,首先恢復蔡元培提出的校訓,不折不扣地按照他的理念辦學。國外大學一個好的理念,沿襲幾百年不變,我們中國不行,再好的理念也會因為制度的更迭或領導人的變更朝令夕改。中國官場上有一個惡習,就是後任否定前任,前任再好的東西也不繼承,要別出心裁的提一個口號,哪怕是蹩腳的他也要提,因為這是他們的政績啊。

【新周刊】:『象牙塔』是精英教育的代名詞,當精英教育向大眾教育甚至是產業化教育轉變時,『象牙塔』變成了『權力之塔』、『金錢之塔』,這也意味着大學美學趣味的遷移——由學術之美變成了權力場和名利場。

劉道玉:公元1088年,意大利北部的博洛尼亞誕生了世界公認的最早的博洛尼亞大學,是自發產生的。那時候,某個學者發明了一個學說或新技術,於是他就到大庭廣眾向人們宣講和傳播。最早的教師就是這樣自由演講的大學者,最早的學生就是對演講感興趣的人,慢慢就演變成了大學。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從大學的起源來看西方大學的精髓,西方大學的歷史近千年了,起源就是自發的,自發的就意味着它有獨立權,不受政府管轄也不受教會幹預。經過千年的延續,西方大學的精髓就是十個字:獨立、民主、自由、質疑、批判。這是大學精神之美,這種精神又是導致發明創造之美所必不可少的。所以,有評論說:『藝術大師羅丹首先的創造家,其次才是雕塑家。』羅丹一生作品林立,在巴黎羅丹美術館展出的300幅精品,件件都是美如冠玉之作,也是創造之美的再現。

大學之美還表現在環境美。古代格言說,天下名山寺佔盡。我覺得從選址來看呢,大學和寺廟是一個思路,就是要遠離塵世,靜心地修煉和專心致志地做學問。當年,我們考入武漢大學時,沒有公共汽車,都是碎石路,但是進了武漢大學就覺得進入仙山了,鬱鬱蔥蔥的樹木、湖光山色,琉璃瓦宇,美景片片。現在環境也不美了,已不是聖潔之地了。

追求真理應該是大學最美好的理想和目的。我們怎麼樣營造追求真理的環境,就是遠離功利的象牙之塔。例如,法國年僅30歲的律師費馬,於1638年提出了一道數學猜想題,曾困擾了一代又一代世界數學家。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數學家安德魯·懷爾斯,用了7年的時間證明了這個358年未被證明的費馬大定理。在1997年成功的那一刻,安德魯該是多麼的高興,那是獲得真理後最美妙的感覺。

我必須強調,象牙塔式的精英大學與為現代化建設服務的應用型的大學,是並行不悖兩種類型,各有其自己的使命。我們不需要所有的大學都進入象牙塔,也不需要每個大學都走出象牙塔,切忌一刀切。世界上那些頂尖級的精英大學,無疑是符合美的標準,是世界各國大學效仿的楷模。為了追求大學之美,我國應當建成少數幾所世界一流的大學,但必須營造象牙塔的學術環境,否則就不可能出現世界公認的大師,形成世界公認的科學學派,做出曠古絕倫的發明創造成果。

90年代初是大學美醜分界線

【新周刊】:中國的大學,在你看來什麼時候是美的?

劉道玉:中國大學的起源要追溯到洋務運動和戊戌變法,最早應是1861年的京師同文館,後來合併到京師大學堂。武大和北大搶第一是沒有道理的,我是不贊成的。心思不用在做學問,靠搞校慶造勢來爭第一,沒有一點意思。應當說,在中國大學百多年的歷史當中,曾經有過美麗的大學,或者有某種程度上美麗的大學,這是我的評價。

首先是五四運動以後到解放前的30多年。從蔡元培等人的辦學理念就可以發現那個時候的大學是美麗的,以追求高深學問為己任。最典型的是在戰亂年代組成的西南聯大,儘管條件極其艱苦,但她卻是最美麗的大學。在8年的辦學中,從西南聯大的教師和畢業生中湧現了2個諾貝爾獎獲得者、3個國家最高科技獎獲得者、8個兩彈一星功勳科學家和171個兩院院士。

第二段是解放以後到1956年,新中國大學歷史上短暫的美麗一面。那個時候真是黨風、民風、學風最好的時候,我們進了大學,就猶如進入到一個夢想劇場。每個人都有理想,不是要當愛因斯坦就是諾貝爾,要麼就是居裏夫人。同學之間沒有互相猜疑,親密無間、親如手足。那個時候就是一幫一共同進步,沒有誰對誰保密,看到別人好就感到由衷的高興。吃的是小灶,四菜一湯端吃端喝。我們不僅不收學費,而且書籍費、講義費、電影票、洗澡票、理髮票全是發的,生了慢性病還可以住療養院。那真是精英教育,我是從農村來的,過去的地主都過不到這樣的生活。

第三段是1980年到1987年這一段,這不僅是武大的黃金時代,也是新中國高等教育的黃金時代,在國家改革開放總方針的號召下,人們解放思想,大干快上。甩掉了臭老九的帽子,砸碎了頭上的緊箍咒,你能想像知識分子的心情該是多麼舒暢。實驗室晝夜燈火通明,人們爭先恐後的擁入圖書館、閱覽室,曠野、草地和林間小道處處是琅琅讀書聲,那種感覺真是美妙極了!現在這一切,都不復存在了。

【新周刊】:後來怎麼又變醜了呢?

劉道玉:我國當代大學變醜的主要原因是三大運動、五大歪風。

所謂三大運動:一是從1993年開始的大學合併運動,第一所合併的大學是南昌大學,先後由江西大學、江西工業大學、江西醫學學院合併而成。南昌大學是解放前的老校,1952年錯誤的把南昌大學取消了,江西為了建設自己的名校,合併後順利的進了『211』工程,從而掀起持續至今的合併運動。

二是『建一流大學』運動。1998年5月4日,時值北京大學百年校慶,國家領導人號召要建設中國若干所一流大學,從此開始了千軍萬馬爭一流運動。什麼世界一流、中國一流、中西部一流、東部一流……簡直到了發狂的地步。

三是1999年開始的大學擴招運動。1999年擴招了52萬人,相當於增加了52所萬人大學啊,不得了。當年的擴招率好像是49%,創造了世界教育史上從沒有過的紀錄,重複了1958年『大躍進』的錯誤。

何以見得這三件大事就是運動呢,我們不妨回顧歷次運動的情況,大凡運動有三個特徵,第一是有最高領導人號召,層層部署、層層動員;第二是下邊一窩蜂,一呼百應,爭先恐後;第三是媒體大造輿論,推波助瀾,沒起到好作用。

五大歪風是什麼呢?一是瞎指揮,二是冒進,三是浮誇,四是相互攀比,五是造假。風是不見其形只見其影的東西,它們越演越烈,屢禁不止。每當我看到這些情況,就痛心疾首,沒有辦法啊!儘管他們沒有說是運動,但按照運動特徵看他們地地道道是在搞運動,是以運動的方式指導高等教育。從1993年到2003年的十年中,正是大學最爛的時候,合校、建一流、大學擴招、大專升本科、亂改名、大建樓堂館所等,都發生在這個期間。

大學之丑:亂、髒、臭

【新周刊】:現在醜陋的大學有哪些表現?

劉道玉:大學之丑歸納起來就三個字——亂、髒、臭。

亂——現在中國的大學亂了套,對大學一定要有準確的功能定位,必須各司其職。現在大專、專科院校也都成為大學了,它們都只是知識或技能的培訓機構,沒有資格成為大學,從本質上褻瀆了大學的真諦。大學之亂,怎麼個亂法?請看:獨立學院不獨立(他是二級學院,但又不隸屬某大學,說它獨立吧,又要接受母體大學的限制。)、成人教育沒有成人(實際上是招收高考落榜生,變相搞文憑教育賺錢。)、函授學院要面授、自學考試要上課(集中階段上課,考前搞串講,實際上是變相漏題。)、普通大學亂篡位(很多地方大學也要搞一流大學,也要建研究型大學,大量培養研究生。)、重點大學不務正業(搞應用型研究,辦培訓班、辦分校、搞開發區等。)。

髒——骯髒,個別導師要跟女研究生上床、潛規則,院長上妓院,大學教授組織換妻俱樂部,這不骯髒?博士生導師拉研究生打牌,也有潛規則:學生只能輸不能贏,簡直是斯文掃地!

臭——經濟腐敗、學術腐敗、學術造假還不臭嗎?而且現在經濟腐敗、學術腐敗暴露的僅僅是冰山一角。為什麼呢?因為都有錯綜複雜的人事關係,有保護傘。我就發現一個現象,同是做科學研究中國科學院和各部門的應用研究院,基本上沒有在報紙上被披露學術剽竊的。很顯然,學術剽竊具有高等學校的特徵性,這就與教育部的政策和政策導向有直接關係,教育部對學術腐敗應負直接領導責任。

我所謂的臭是什麼呢?銅臭,衙門臭。用這兩個臭來概括現在的大學很形象,銅臭不用說了,一個知名作家在某重點大學兼職3年,朝夕相處,耳濡目染,他說這個大學就是一間大公司,從上到下人人都在賺錢,作家的眼光是敏銳的,洞察入微啊。後來,他又自費到俄羅斯考察月余,俄國人告訴他,現在的俄羅斯只有莫斯科大學和聖女公墓是乾淨的,而我國像莫斯科大學這樣的大學也沒有了。

大學校長六標準

【新周刊】:你眼中的大學校長標準是什麼?

劉道玉:一個真正有靈魂的大學校長會給大學賦予美感。我眼中的大學校長標準有六條:第一要接受過精英教育,從事過教學與研究工作,獲得一定的成果,要有嚴謹求實的學風。但擔任校長以後,不再從事教學和研究了,以學校的利益為最高的利益,做一個心無旁騖的職業化校長。

第二必須是教育家,名大學必須是名教育家,要精讀過教育經典名著,有自己教育理念,按照教學規律辦事。

第三必須是理想主義者,銳意改革,追求終極目標。理想主義你可以叫它是幻想主義,也可以說是烏托邦。為什麼大學必須是理想主義者,只有理想主義才追求終極目標。只有理想主義的校長才能培養出有理想的學生,這是邏輯關係。同時,只有理想主義者才會立志於改革,改革與守舊是一個理想派和現實派的分水嶺,現實派就是維護現狀,理想派總想改變現狀。我之所以立志改革教育,執着的研究與實踐創造教育,就因為我是個理想主義者。

第四大學校長必須熱愛教育,熱愛學生。很遺憾的是,我們現在為數不少的大學校長不熱愛教育,不熱愛學生,因為現在校長的任期制是按照幹部的任期制,四年一換,像走馬燈一樣地被任命和被換下。

第五校長必須要有很強的決策、洞察和管理能力。一個大學校長最重要的不在於他今天幹什麼明天幹什麼,而是要知道需要變革什麼,什麼時候是變革的契機,這是需要有智慧的。我們選大學校長的弊端,唯院士是選,院士雖然是某個學科著名的學者甚至是權威,但校長工作並不是用他的專門學問。

第六必須具有民主作風,善於傾聽學生、教師的建議和批評意見,堅持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的領導方法。這本來是毛澤東同志提出的行之有效的方法,現在都忘得一乾二淨了。一個大學校長應具備的條件雖然不止這些,但我覺得如果能符合這六點,那一定是一個很合格的大學校長。

【新周刊】:我國大學的2500億債務,誰來買單?

劉道玉:債務也是個災難,2500億啊,按照公司破產法這些大學都該破產了,利息都還不起了,誰來買單?都是公辦大學,當然由國家買單,但是國家買單又不公平,因為巨額債務都是腐敗、浮誇造成的,由納稅人給你買單,對於沒有債務的學校是不合理的。所以我主張允許債務沉重的學校破產、拍賣,允許國外來購買。最近5年,美國有66所大學破產,既有公立也有私立的,既有專科的夜有本科的。這樣做一舉兩得,第一減輕了我們國家的債務負擔,第二就是加快了國內私立大學的進程。如果按照我們國內民辦大學的路子走下去,100年都出不了高水準的私立大學。

如果我們選一兩所債務重的大學,把他們拍賣了,美國一流大學買了,又有什麼不好呢?他們搬不走啊,還是為中國培養人才,有什麼可怕的呢?用他們的錢、按照先進的辦學理念,培養我們中國的人才,這才是真正的對外開放啊!

不進行教育改革的啟蒙,何談改革?

【新周刊】:有人形容,中國面臨教育災難。你也表達過類似看法,有人甚至用『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來形容。這是否過於聳人聽聞了?

劉道玉:是不是災難可能有分歧,分歧主要是體制內和體制外的人,俗話說『當事者迷,傍觀者清』就是這個道理。體制內的人往往由於本位主義或是利益所限,當然他們不可能看到問題之所在。但是,危機是客觀的,真正熱愛教育的工作者,都能實事求是的做出評價。教育災難是個籠統的概念,承認危機也不甚什麼可怕的事。災難也就是危機,包括哪些方面呢,人們所指的更多的是高等教育。現在有句話,挨罵的最多的是大學,其次是中學,小學罵的人少。對於基礎教育來說,現在的素質教育只不過是說說而已,自我安慰,宣傳秀,實際上還是應試。教育部的一位領導說,光罵教育不能解決問題,其實人們並不是光罵,也提出了許多積極的建議,可是你們充耳不聞嘛!

我們只教會學生考試,全社會推崇的還是上名校、考高分、補習、奧數。所以我說現在全社會需要一場教育改革的啟蒙運動,從教育部到民眾都不懂什麼叫教育改革,應當改什麼?啟蒙就是去掉蒙昧,啟迪文明。現在的大學教授們、院長們也還是考慮擇校啊,據說某大學四個教授常年雇一個小轎車,把孩子送到市內上重點,早上送晚上接,真是不惜血本呀。為什麼現在公務員熱,70%的博士都在官場,是學而優則仕的反映。這是一個廣泛的概念,不光是做官,而是把學習目的極度的功利化,如顏如玉、黃金屋和千鍾粟等,廣義上都是學而優則仕的體現,這是造成學生壓力大和負擔重的主要原因。歐美國家的教育,教學生會提出問題,特別是稀奇古怪的問題,學會質疑和辨別是非的能力,並不要求學生考高分,注重創造思維能力的培養。這是與我國傳統教育根本不同的,我們應當深刻的反思,儘快走出應試教育的誤區。

【新周刊】:過去十年間,在政府的要求下,多數公辦大學每年以30%的速度增加招生人數,並大規模開闢新校園或擴建校舍——法不責眾,你一己之力,又能何為?

劉道玉:大學合併運動就是逼良為娼,我的觀點是:強強合併是不可取,強弱合併似可慮,弱弱合併有其需。當初,合併運動有兩個理由,一個是創建世界一流大學,建造學科齊全的航空母艦。但世界任何一個名大學也不一定是一個學科齊全的大學,哈佛大學就沒有農學院,普林斯頓大學就沒有法學院、商學院和醫學院,所以這是站不住腳的說法,搞強是假,『好大狂』才是真的。

第二個理由是中國的大學太多了不好管,合併了以後好管,這也是站不住腳的。合併前中國890多所大學,不是太多,美國有4000多所大學。還有一個簡單的道理,是大了好管還是小了好管呢?這是一個很淺顯的道理,明明是強詞奪理嘛。功利主義的思想誘導人們合併,為什麼呢,因為合併以後就進『211』工程,不合併就成不了教育部直屬重點大學。比如說在貴州,新貴州大學是7所大專學校合併起來,合併之前進不了『211』,合併之後就就順利進了,而且7所當中合併了4所專科學校,這就戳穿了『強強聯合』的謊言。

【詩經】有云:『知我者為我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是的,我一己之力的確不能改變什麼,但我還是會『像子規夜半猶啼血』那樣不停地呼喚,希望喚回教育的春天,找回我國大學之美!

在漢字中,世和代是相同的概念,一世也就是一代人,往往是指30年。許多人尚沒有意思到,中國大學的危機,二三十年後將更為嚴重,因為3個因素的影響將是持久的。一是學風壞了,一個好的學風需要幾代人培育,好學風遭到破壞,又將殃及到幾代人;二是人才的素質大大的降低了,由不合格的人培育出更不合格的人,形成惡性循環;三是大學合併背上的沉重包袱和負面影響將會是長遠的,至少是50年,1951年院系調整的不良後果,至今尚沒有完全消除就是證明。

摘自【我的故鄉在八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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