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章按:皇皇中国,向以“华夷之辨”“严夷夏之别”,《公羊传》:“内诸夏而外夷狄”,儒家誉之“尊王攘夷”;尊,以之为尊为尚,王,则王道,人文之道,攘,推之于外,夷,则未化之野蛮胡夷。可见,华夷之辨,概非政治、族群之别,乃是人文之“化”与“未化”的区别,儒家学说向以“教化”天下为己任。论语中,常被后世学者引据论证儒家重视华夷之辨的章句,就是“微管仲吾其被髪左衽矣”。“一匡天下”可谓是儒家对“人臣”的最高评价,“仁义礼智信”的最终目标,也不过是匡扶公义,“王化”天下。
尊王攘夷,一匡天下
尊王攘夷,一匡天下 论语·宪问篇·十八章管仲非仁者与原文简体 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正体 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口语解释子贡向孔子问到:“管仲不算仁者吧?桓公杀死了公子纠,管仲不能殉难,还辅佐桓公。”孔子说:“管仲辅佐桓公,称霸诸侯,匡正了天下,百姓到现在还蒙受他的恩赐。如果没有管仲的话,我大概就披散着头发、穿着左边开口的夷狄之服了吧。难道要像匹夫匹妇那样守着小节小信,在沟道里自缢,死了也没人知道啊。” 延章疏:子贡说,管仲不是仁者吧?齐桓公诛杀公子纠子纠的家臣,管仲不能为公子纠殉死,反而又接受齐桓公的“相”职。孔子说,管仲拜桓公的相,助其称霸诸侯,而匡扶天下以一尊王攘夷,生民到了今日,仍然能得到人文王道的教化,就是拜管仲所赐吖;没有管仲,我都要被散髪衣左衽,成为胡夷了;难道要像平民百姓那样只执于微小的信义死公子纠可谓为谅?那样犹如自缢于沟渎之中,不为外人所知,哪比得上管仲的匡扶天下之硕功。 延章按:管仲之仁,固仁矣,匹夫匹妇之仁,亦仁矣;而管仲之仁,乃王臣国相之仁,以公正天下,匹夫匹妇之仁,街头巷尾之信义而已,甚至不及于乡里。 注释不能死:子贡责管仲不以身殉难、为公子纠而死。 相:辅佐。延章注:相,辅助,亦官名,《吕览》相者,百官之长也;《古三坟》伏牺氏上相共工,下相皇桓。 霸:把也,诸侯把天子之政教也。郑康成:“天子衰,诸侯兴,故曰‘霸’。其字作‘伯’,或作‘霸’也。” 匡:正、匡正。朱子:“尊周室,攘夷狄,皆所以正天下也。”或谓正太子之位。 微:无、非。按:孔子在此处做了假设之词,以突显管仲有大功于天下。 吾其被发左衽矣:此句指沦为夷狄。其,大概。被,通“披”。披发,就是“披散着头发”,这是夷狄之俗也;华夏人则是束发而不披发,因为无大故则不披发。“披发”或说是“辫发”。左衽,外衣大襟朝左边开,这是夷狄的服饰习惯;华夏则是朝右边开,只有去世的人穿的寿衣才是朝左边开。衽即衣衿。 岂若:难道像。 匹夫匹妇:指普通百姓。延章注:匹,“庶人夫妻相匹”,泛指平民百姓,《左传·桓十年》匹夫无罪;常言“匹夫有责”,即谓平民百姓皆有其责,可见责任之普适于天下。 谅:小信。 自经:自缢、上吊。《晋语》雉经于新城庙,《释名》屈颈闭气曰雉经,如雉之为也。 沟渎:沟渠、沟道。钱穆:“当知信义亦为人道而有,苟无补于人道之大,则小信小义不足多。然亦岂忘信负义,贪生畏死,自外于人道者之所得而借口。” 先贤注疏马融曰:天子微弱,桓公帅诸侯以尊周室,一正天下。 唐文治曰:齐桓时淮夷病杞,狄亡邢灭卫,楚灭汉阳诸姬,周王子带以扬拒、泉皋、伊雒之戎同伐京师,非管仲无以制之,故夫子特赞其平戎之功耳。 《论语注疏》曰:衣衿向左,谓之左衽。夷狄之人,被发左衽。言无管仲,则君不君,臣不臣,中国皆为夷狄。管仲志在立功创业,岂肯若庶人之为小信,自经死于沟渎中,而使人莫知其名也。且管仲、召忽之为公子纠,君臣之义未正成,故召忽死之,未足深嘉;管仲不死,未足多非。死事既难,亦在于过厚,故仲尼但美管仲之功,亦不言召忽不当死。 《论语集说》曰:子路与子贡意管仲不死公子纠之难,而相威(桓)公,背死从生,不得为仁也。夫子历言管仲有九合诸侯、一正天下之功,皆所以深许之也。夫不责管仲以死,而许其功,岂非以公子纠未尝为世子,管召虽公子纠之傅,而君臣之义未正,亦可以无死者与?审校其本末,夫子所以许管仲者,可识矣。 《四书摭馀说》曰:管仲、召忽,子纠傅也。二公子之傅,受之君命。君命傅二子,不命事二主。有为所臣者死,未闻为所傅者死。 钱穆曰:管仲、召忽之于公子纠,君臣之分未定,且管仲之事子纠,非挟贰心,其力已尽,运穷势屈,则惟有死之一途而已。而人道之大,则尚有大于君臣之分者。华夷之防,事关百世。使无管仲,后世亦不复能有孔子,孔子之生而即已编发左衽矣,更何有于孔门七十二弟子,与夫《论语》之传述?故知子路、子贡所疑,徒见其小,而孔子之言,实树万世之大教,非为管仲一人辩白也。盖子贡专以管仲对子纠言,孔子乃以管仲对天下后世言,故不同。又曰:前章以正许齐桓,此两章以仁许管仲,此皆孔子论仁论道大着眼处。 朱子曰:管仲有功而无罪,故圣人独称其功。 吕留良曰:一部《春秋》大义尤有大于君臣之伦为域中第一事者,故管仲可以不死耳。 顾炎武曰:君臣之分,所关者在一身;华夷之防,所系者在天下。故夫子之于管仲,略其不死子纠之罪,而取其一匡九合之功,盖权衡于大小之间,而以天下为心也。夫以君臣之分,犹不敌华夷之防,而《春秋》之志可知矣。 刘宗周曰:子路责管仲不死,自是君子守身常法,如子贡便看得宽了。子路只断断责他不死,不落第二见,即死孔悝之兆也。春秋时终不可以无管仲一人。夫子生于衰周,目击僭王猾夏之祸,而身不能用,一腔热血无处可洒,不觉追念管仲之功,至以为到今受赐,盖伤今之无仲也。 藕益大师曰:大丈夫生于世间,惟以救民为第一义。小名小节,何足论也?天下后世受其赐,仁莫大焉。假使死节,不过忠耳,安得为仁?况又不必死者耶? 云门隐者按:管子之大功有二,一是存华夏,二是尊周室。存华夏之功,功在万世也。 附录蔡节曰:九合诸侯,盖衣裳之会自鲁庄公十五年会鄄,至僖公九年会葵丘,凡九会是也。《谷梁传》云衣裳之会十有一,注云鲁庄公十三年会北杏,十四年会鄄,十五年又会鄄,十六年会幽,二十七年又会幽,僖公元年会柽,二年会贯,三年会阳谷,五年会首止,七年会宁母,九年会葵丘,凡十一会。案《左氏传》庄公十五年复会于鄄,齐始霸也,自此会至葵丘则为九耳。 陈祥道曰:桓公衣裳之会十有一,而九盛,此所谓九会诸侯不以兵车也。首止之会定王世子,谓王世子正则天下正,此所谓一正天下也。其伐山戎攘狄人,以王伐楚与厉,而使夷狄不能剡其脉以蹈中国之腹,所谓“微管仲吾其被发左祍矣”。虽然管仲相桓公,正天下,修内政,寓军令,诸侯盟会于九合而不以兵车,功用可称也;及其志满意得,而塞门反坫,僭邦君之礼,故圣人小之。 相关材料齐之使至,曰:“夷吾与召忽也,寡人之贼也,今在鲁,寡人愿生得之。若不得也,是君与寡人贼比也。”鲁君问施伯,施伯曰:“君与之。臣闻齐君惕而亟骄,虽得贤,庸必能用之乎?及齐君之能用之也,管子之事济也。夫管仲天下之大圣也,今彼反齐、天下皆乡之,岂独鲁乎!今若杀之,此鲍叔之友也,鲍叔因此以作难,君必不能待也,不如与之。”鲁君乃遂束缚管仲与召忽。管仲谓召忽曰:“子惧乎?”召忽曰:“何惧乎?吾不蚤死,将胥有所定也;今既定矣,令子相齐之左,必令忽相齐之右。虽然,杀君而用吾身,是再辱我也。子为生臣,忽为死臣。忽也知得万乘之政而死,公子纠可谓有死臣矣;子生而霸诸侯,公子纠可谓有生臣矣。死者成行,生者成名,名不两立,行不虚至。子其勉之,死生有分矣。”乃行,入齐境,自刎而死。管仲遂入。君子闻之曰:“召忽之死也,贤其生也;管仲之生也,贤其死也。”(选自《管子》) 本章参考书目《论语集解》《论语注疏》《论语集注》《论语新解》《论语集说》《论语集释》《论语学案》《论语大义》《论语全解》《论语点睛》《论语正义》《管子》《日知录》《四书摭馀说》《四书讲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