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沒有共同主題。其中有幾個章節比較有趣,也比較重要: 一是9.2,孔子以射、御為喻,說自己更傾向於博通; 二是9.6-9.7,孔子否認自己是聖人,說自己本事多,都是因為出身卑賤和不當官; 三是9.26,孔子的名言,『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 四是9.27,孔子說,穿破袍子,敢跟穿皮大衣的站一塊兒,絲毫不臉紅,只有子路。
子罕言利,與命,與仁。 孔子很少主動談論利益、命運和仁德。 『罕』是稀少的意思,並不是完全沒有。 孔子這一句話,也可以斷成:『子罕言利。與命。與仁。』
子罕言利,與命,與仁。
『與』的意思,是稱美讚許、積極參與、努力依順而行。孔子少言利,也不是只許重義不許重利。而是針對一般人重利輕義,甚至於見利忘義,這才少談利益。 想不到後代子孫,因此引起『義利之辯』。許多人只敢說義,不敢說利,形成偏道思想,造成一大堆偽君子。 陳大齊教授指出『義』和『利』不過是有所區別,而不是贊成和反對的對象。合乎義的不一定不利,有利益的也未必不合乎義,有什麼非二選一不可的必要呢? 命和仁,孔子是十分重視的。他認為『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堯曰篇】。 又說:『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季氏篇】他明白說出『天生德於予,桓魅其如予何』,便是對天命的信心十分堅定。 仁字在【論語】中出現的次數很多,更是孔子的核心思想,當然不會少說。 在【論語】一書中,孔子講『利』確實比較少,全部加起來,只有6處,即【里仁】4.12、4.16,【子罕】9.1,【子路】13.17,【憲問】14.12,【堯曰】20.2。這6處,多半是把『利』當負面的東西講,或在『義』的限定下講。 孔子不是不講利,只是反對見利忘義,取之不以其道。 孔子講『命』也少,一共只有7處,即【為政】2.4,【雍也】6.10,【子罕】9.1,【顏淵】12.5,【憲問】14.36,【季氏】16.8,【堯曰】20.3。 孔子說的『命』是天命,帶有神秘感,他很少提到;即使提到,也多半是以敬畏的口氣或感嘆的口氣,一般是正面的。 孔子講『仁』很多,一共有59處,即【學而】1.2、1.3、1.6,【八佾】3.3,【里仁】4.1-4.7,【公冶長】5.5、5.8、5.19,【雍也】6.7、6.22、6.23、6.26、6.30,【述而】7.6、7.15、7.30、7.34,【泰伯】8.2、8.7、8.10,【子罕】9.1、9.29,【顏淵】12.1-12.3、12.20、12.22、12.24,【子路】13.12、13.19、13.27,【憲問】14.1、14.4、14.6、14.16、14.17、14.28,【衛靈公】15.9、15.10、15.33、15.3515.36,【陽貨】17.1、17.6、17.8、17.17、17.21,【微子】18.1,【子張】19.6、19.15、19.16,【堯曰】20.1、20.2。』 以上三個字出現的頻次,只是參考。 孔子罕講利,是因為他重義輕利; 孔子罕講命,是因為天命難言; 孔子講仁多,不否認他推崇仁,但是仔細看下,一方面孔子主動講仁的時候並不多,更多的是回答弟子和他人的問題時講到的; 另一方面,因為『仁』是孔門的最高道德標準,所以就不能講的太多,否則就有CX嫌疑。即便在專業戶【里仁】篇,孔子講的是『仁』的作用、仁的性質,至於『仁』本身是什麼,孔子並沒有下定義。 再者,【論語】中出現『仁』字,相對於孔子生平之言,更少之又少。 所以,此章句可以理解為:孔子很少主動講:利、命、仁,這是孔子憤啟悱發和因材施教的教學方法的體現;於孔子來說,他是輕利而重命和仁,但是孔子說的利不僅僅說的是私利。 少談利,『放於利而行,則多怨』,因為大家已經談得太多,也想得太多,何必再談?多談,容易產生貪婪的心理,對自己非常不利。 命有自己創造的部分,也有十分無奈的部分。我們天天面對自己的命運,好壞都必須承擔,當然逃避不了。既然如此,好好認識和規劃,當然有助益。 仁可以說是大家共同開發的和諧發展大道,不但人人參與,人人重視,而且非如此不可,否則天下必亂。
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子罕有三,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有四件事情孔子是根本不做的;絕不自私自利、絕不先入為主、絕不固執己見、絕不損人利己。 『意』是推測,憑空猜想,毫無根據。 『必』是武斷,結論太絕對,斬釘截鐵,不留餘地,或非什麼不可,拘泥成法,不知變通。 『固』是固執,死心眼,鑽牛角尖。 『我』是主觀,一切從主觀想象出發,不考慮客觀情況。 這是孔子的四戒。他的想法很好,但實際做起來很難。任何科學研究都離不開想象,也離不開判斷。犯罪學有『有罪推定』和『無罪推定』之說,當然是很嚴謹度,所以我們在生活中也要把握好一個度才是。 有想象就會有『意』『我』,有判斷就會有『固』『必』,尤其是小學問。 有人以為,繞開整體,死摳細節,就可避免犯錯誤,古人叫『碎義逃難』。比如古文字,有人以為是鐵板釘釘的學問,最見不得這四條,但實際上,這類毛病,它最多,比其他領域更多。 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是改正弟子們一連串學習的毛病,最有針對性的解救態度。孔子率先做到了,弟子們列為共識,把它當作學習公約,成為孔門的學習四絕。 題外話:『意,必,固,我,怪,力,亂,神』都是『為酒困』的後遺症。 『子絕四』就是『非暴力溝通』和『關鍵對話』一個很重要的點哦!——『不帶評論的觀察』、『陳述事實』。而且有實例哦,且看。
子畏於匡,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 ...
子畏於匡,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孔子被匡地的群眾所拘禁,便道:『周文王死了以後,一切文化遺產不都在我這裡嗎?天若是要消滅這種文化,那我也不會掌握這些文化了;天若是不要消滅這種文化,那匡人將把我怎麼樣呢?以事實為依據,以禮為準繩,到位不?還有後來的『桓魋其如予何?』而且孔子都沒有遷怒。 孔子心目中的天,相當於具有意志力的人格神。他認為這種自然的力量,不但有正義的判斷力,而且有公正的救援力。 孔子心目中的文,是天在冥冥中所啟示給人的天道,便是道統文化,目的在使人類免於滅亡。 孔子認為周文王為【易經】六十四卦作卦辭,主要目的在傳承文化。 他看到周文王死後,大家並不重視文化傳統,因此以身自許,要恢復道統。現在匡人誤會,把他圍住。他如果害怕,弟子們勢必更加恐懼,說不定誤了大事。 所以表現出對上天莫大的期望,來堅定弟子們的信心,穩定大家的情緒。仍然如常地教學,不久匡人發現所圍的不是陽虎,而是孔子,便自動解圍而去。 我們看到孔子在一個這樣危險的情況下,他始終不以宗教精神,來個禱告,求神保佑。 再說,這個時候,他如果談軍事精神,把學生馬上一組織,變成戰鬥的力量,也很容易,況且還有『無所取材』的子路跟着,不叫事。 但是他不來這一套,所以他始終是『子罕言利、與命、與仁』。他始終建立一個人文之道,處一切人、事,要自己增加自信。這一段說明他做人處世,處困難當中的精神。他這一次困難,如果不是身歷其境的人,不容易體會。 孔子當時的處境是萬分危險,但他始終不動聲色,不在乎。 他反而慰勉學生,放心!死不了的。中國文化的責任落在我們的肩膀上,上天有意斷絕中國文化,那是我們該死。假使上天無意斷絕中國文化,那我們不會死的。 這是孔子處於患難時的精神之所在,我們當認真體會、反覆揣摩。 孔子的這段論述有沒有『叩其兩端而竭焉』的意思? 孔子提倡君子不失人也不失言,將自己所教踐行到生活實踐,此謂傳習乎?下章即是踐行『君子不器』的例子。
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 ...
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 達巷黨的人說:『偉大呀孔子!學識淵博,並不專攻某種技藝以求成名。』孔子聽到後,對門下弟子說:『我應該專於哪一種技藝呢?駕車?射箭?我看我還是專於駕車吧。』 時代是變動的,專才太多,通才必然普受歡迎。 通才過多,專才自然受到重視。這樣的說法,未免太過粗淺。專才多,表示大家重視專門知能,對通識下的功夫不夠。 在這種情況下,通才受歡迎,是針對專才的流弊,自然產生的現象。大家重視通識,往往件件都懂卻樣樣都稀鬆,不夠專精,這時候專才的需求,必然增高。 合理的比例,應該是專才多而通才少。像孔子這樣的通才,無論什麼時代,都十分罕見。 大家尊他為萬世師表,卻不能說他有什麼專業知能,足以使他成為某一門的大師。 受到讚美的時候,應該怎樣回應? 可以嚴肅地謝謝大家的好意,可以輕鬆地點頭稱是。孔子在這裡,則是幽默地有所回應。 既然說沒有特殊的專長,那我就專門駕車吧!表示他謙虛而不自滿。 如果孔子回答:怎麼沒有特殊的專長呢?祭祀的事情,有誰比我還在行呢?各位的觀感如何?是不是覺得孔子太自大了? 就算孔子有某一種特殊的專長,也用不着他自己說出來。因為這種事情,自己說什麼,實際上都不一定算數。大家都這麼說,才能算數。 禮、樂、射、御、書、數,對於孔子來說不叫事吧!這次孔子也沒有『遷怒』,反而回答的很巧妙,他拿射、御打比方。 古代戰車,射手和御手相互配合,分工不一樣,射手是瞄着固定的目標射,盯着的是一個點。 御不是這樣,它是拉着射箭的人到處跑,只有到處跑,才能找到合適的目標,既要『無倦』還要有發現『美』的眼睛。 博和精,最好兩全,但博與精,兩選一,他寧肯選博。這是替博辯護。 孔子是通人,而不是蔽於一曲的專家。喜歡這樣的學者嗎? 然則這樣的學者在慨嘆『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時,仍未被奪『三軍之志』,繼續『待賈而沽』。因為他知道『後生可畏』,也理解『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眾木凋零後,只有松柏還鬱鬱蔥蔥。 在當時就有人好奇孔子何以為聖?何以多才多藝?
太宰問於子貢曰:『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子貢曰:『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子聞之,曰:『太宰知 ...
太宰問於子貢曰:『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子貢曰:『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子聞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太宰向子貢問道:『孔老先生是位聖人嗎?為什麼這樣多才多藝呢?』子貢道:『這本是上天讓他成為聖人,又使他多才多藝。』 孔子聽到,便道:『太宰知道我呀!我小時候窮苦,所以學會了不少鄙賤的技藝。真正的君子會有這樣多的技巧嗎?是不會的。』 牢曰:『子云,「吾不試,故藝。」』 牢說:『孔子說過,我不曾被國家所用,所以學得一些技藝。 子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 孔子說:『我有知識嗎?沒有哩。有一個莊稼漢問我,我本是一點也不知道的。我從他那個問題的首尾兩頭去盤問,[才得到很多意思,]然後儘量地告訴他。』 以上三章就講到孔子『下學而上達』、『學而不厭,誨人不倦』、『好古,敏以求之』的境界,同時也是學生口中『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欲罷不能』的緣由。 關於為學,本篇中,孔子還舉了一個例子。 子曰:『譬如為山,未成一簣,止,吾止也。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吾往也。』 孔子說:『好比堆土成山,只要再加一筐土便成山了,如果懶得做下去,這是我自己停止的。又好比在平地上堆土成山,縱是剛剛倒下一筐土,如果決心努力前進,還是要自己堅持啊!』 歌德曾曰:生活對於我們來說,就像放在建築師面前的一個巨大採石場。他之所以能稱為建築師,是因為他可以從一堆雜亂無章的材料中,按照自己的思維模式所形成的某種構架,以最經濟、最合適、最持久的方式建成所需要的建築……相信我,這個社會上可以稱為邪惡的痛苦及傷害的最大部分,是因為人們太懶惰,而沒有掌握唾手可得的正確知識;而且,一旦意識到這一點,便堅持不懈地去獲取知識。對我來說,這就像人們決定必須去建築一座寶塔,卻在基礎上使用的石頭和勞動還比不上承載一間茅屋的地基上使用的多。 歌德曰這麼多,在這裡卻被『一語貫之』。 一切的進德修業,都是如此。 不但是學問的成功、道德的成功、事業的成功,原則都相同:不是進步,就要退步。沒有進步,停留在原地,也是退步。尤其對於自己道德的要求,更難! 南師曾說過,英雄征服了天下,不能征服自己;聖人不想征服天下,而能夠征服自己。事實上征服自己比征服天下更難。 為學是講究學以致用的。 這裡我們要說到,在學以致用的時候,沒有哪一個用法就一定是對的,這裡面要有變通。在孔子看來,變通是一個很高的層次。 他說:『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 我們看看,這裡面講了不同的層次:第一個層次叫做『可與共學』, 有些人你是可以跟他一起去學習的。這幾乎是個零門檻,很多人都想學習那就一塊兒學吧。 再往上一個層次就難了,『未可與適道』,不一定每個都能夠找到那個道理。 如果『可與適道』了,那再往上一個層次還是很難『未可與立』,不見得都能立得起來,有所堅持,有所樹立。 大家覺得,要是能有所樹立,這個層次已經夠高了吧? 孔子說,就算這個人學問能立起來了,道理上都想明白,能做成了,還要再上一個層次就更難了,叫『未可與權』。權,秤錘,引申為權衡輕重,也就是權變。 可以在一起有所樹立、有所成就的人,但未必都能做到通權達變。 當下一件什麼事情,不太容易做,怎麼辦?我們經常說到『權宜之計』就是變通一下,換個方法做,或者換個思路做。 一個人堅持容易,變通難但是一定要先有堅持,如果沒有堅持,直接就變通,那是隨風倒,沒有原則。 堅持原則之後還能通權達變,這個層次就很難。 這是一個很高的境界,怎麼樣才能夠學到這樣一個境界呢? 有一個故事說,兄弟倆帶着一船燒得極其精美的陶瓷罐子,去一個大城市的高檔市場上賣。一路顛簸辛苦,就在船快要靠岸的時候,遇上了大風暴。 一場驚濤駭浪之後,兩個人精疲力盡,命是保住了。船靠岸一看幾百隻瓷罐一個完整的都沒有了,全都碎了。 哥哥坐在船頭嚎啕大哭,說,這些罐子每一個都是精心燒制出來的罐子上面的紋路、圖案都漂亮極了,我們所有的心血都白費了。 到一個大城市,破罐子可怎麼賣?我們就是修修補補、粘粘貼貼,也賣不出去了啊 在他大哭的時候,弟弟上岸了。弟弟到最近的集市上轉了一圈,發現這個大城市人們的審美藝術趣味都很高,不管是咖啡館、商場,還是家庭都特別重視裝修。 他拎着把斧子回來了,叮叮噹噹把破罐子砸得更碎。哥哥非常惱火,問,你幹什麼呢?弟弟笑着說,我們改賣馬賽克了。 兄弟倆把所有的碎片賣到裝修材料點。因為罐子本身設計特別精美所以打成碎片以後特別有藝術感。 大家一看碎片非常不規則,又這麼漂亮都很喜歡。結果這些碎片作為裝修材料賣了一大筆錢。兄弟倆高高興興回家了。 這個故事說明了什麼?說明權變的重要性。 學習永遠不是一件僵死的事情。 既然沒有常師,既然無處不學,既然死記硬背這種呆板的學習方式已經被拋棄了,那麼,我們就要對學習進行一番認真的思索,從而開始真正的學習。 在今天,如果我們每一個普通人都用自己的心去完成一種激活,開始真正融會貫通的學習,都站在通權達變的大智慧上,那我相信,古往今來所有的知識都會活在我們的經驗體系里,所有聖賢的智慧都可以成為照亮我們自己生命道路的火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