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1【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齐景公向孔子请教政事。孔子回答说:“君王要有君王的样子,臣子要有臣子的样子,父亲要有父亲的样子,儿子要有儿子的样子。”齐景公说:“说得好啊!如果做君王的不像个君王,做臣子的不像个臣子,做父亲的不像个父亲,做儿子不像个儿子,即使有粮食,我能吃到嘴里吗? 对于如何具体做到“君君”,在《论语》中孔子直接说的只有一句“君使臣以礼。”当然,从他对于尧、舜、禹的推崇,一些诸侯向其问政的内容,以及对一些诸侯的点评,要理解孔子的“君君”还是有迹可循的。如: 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子曰:“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 陈成子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公曰:“告夫三子。”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 其实只要我们对孔子说的“礼”有正确的认识,以及纵观孔子对于居上位者的要求如“子率以正,孰敢不正”、“居敬行简”,并不难理解“君君”的含义。 对于如何具体做到“臣臣”,孔子谈为政,其实大多数是谈“臣臣”。孔子说:“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事君以忠” 、“勿欺也,而犯之。” 但是作为臣子,不仅是事君而已,其往往不得不担负其养民的具体职责,所以孔子也强调“使民如承大祭”、“务民之义”、“使民以时”、“养民也惠”、“使民也义” 孔子并不把绝对的服从作“臣臣”的标准,而是以道,以忠。所以孔子在这里并不是强调君臣之间尊卑等级。孔子固然强调“忠”,其实,“忠”的本意是“尽心竭力”而不是“无违如愚”。用孔子的话来说就是“勿欺也,而犯之。”就是作为臣子不能逼迫和欺骗君王,但是对于他的过失,则应该直言相谏。这应该是孔子的真实思想,以至于鲁哀公问孔子的孙子子思,“何为忠臣?”。子思答:“恒念其君之恶。”结果把鲁哀公吓了一大跳。其实“忠臣”的说法是后来才有的。如在简本《道德经》中则云:“国家昏乱,安有正臣?”但是帛本《道德经》则变成了“国家昏乱,有忠臣”。从“正臣”到“忠臣”,不要小看这一字之差,说明“忠”的含义在当时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左传》里,有“上思利民,忠也”的说法,更加能够帮助我们理解孔子说的“臣事君以忠”的含义。以至于后来的儒学名句:“为圣人继绝学,为生民请命,为万世开太平”就是不说“为天子如何”。所以儒学思想往往有一些微妙之处是值得认真去分析的。 从《论语》可知孔子赞成“为君难,为臣不易”的观点,应该说是相当理性的,一个君王要真正具备君王的德行,一个臣子要真正尽到臣子的职责均是相当不容易的。当然,在这一章,这里“君”更侧重于指诸侯王。对于臣子而言,他们是君王,但是对于天子而言,他们仍然是臣子。所谓君之道,臣之道在许多地方也是以理相通的。 对于如何具体作到“父父”,《论语》中孔子几乎是不置一词。但有一些内容是可以加以体会的,如:“父母唯其疾之忧”、“父为子隐”等等。对于如何具体做到“子子”,孔子则云“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至于孔子具体谈孝道,以及当时“孝”的真实含义,在前面各篇已经多有阐明,这里不再赘言。详见《为政》篇关于“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解读。其实《论语》不谈父道,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为父者亦为人子,为人子者亦为人父。按照当时孝的内涵,其实父之道即子之道,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对于统治者内部而言,往往是君臣关系和父子关系集于一身,这是封建世袭制必然存在的现象。也是孔子为何强调孝道的主要原因之一。对于这种现象所必然造成的社会后果,在各篇里也多有论及,亦不在此多言。 孔子之所以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本意是强调:一个人作为君时有为君之道,一个人作为臣时有为臣之道,一个人作为父有为父之道,一个人作为子有为子之道。不管他的社会角色如何转换,都要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立于礼,并没有本质上区别的。但是随着周朝的解体,君主专制、封建宗法思想的强化,他说话的主旨已经被异化了。 其实“三纲”思想是君主专制、封建宗法思想的产物。《韩非子•忠孝》则说:“臣之所闻曰:‘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三者逆则天下乱,此天下之常道也。’明王贤臣而弗易也,则人主虽不肖,臣不敢侵也”。特别是“人主虽不肖,臣不敢侵也”更加道出了其专制本质。到了西汉时期,这种思想已经渐入人心。如《太史公自序》云:“夫不通礼仪之旨,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则犯,臣不臣则诛,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过也。” 对于孔子的话,司马迁竟认为:“如不明了礼义的要旨,就会弄到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父不像父,子不像子的地步。君不像君,就会被臣下干犯,臣不像臣就会被诛杀,父不像父就会昏聩无道,子不像子就会忤逆不孝。这四种恶行,是天下最大的罪过。 ”他认为君不像君,则会被大臣侵犯,臣不像臣,则会被君主刑诛。均是从君主和臣子的个人利益而言的。不得不说是受到了齐景公“虽有粟,吾得而食诸”之说的影响。至于“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也是更加明显的表明,司马迁甚至没有勇气直接写出“君不君,无道,臣不臣,不忠”这样的话。 “三纲”始见于文字则是在董仲舒的《春秋繁路》。《春秋繁露•基义》:“是故仁义制度之数,尽取之天,天为君而覆露之,地为臣而持载之,阳为夫而生之,阴为妇而助之,春为父而生之,夏为子而养之,秋为死而棺之,冬为痛而丧之,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他还明确提出了“屈臣以伸君”。但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正式作为两千年中国君主专制社会的最高伦理规范,其最初的确切表达是东汉汉章帝建初四年(西元79年)朝庭组织编写《白虎通义》时从当时的礼纬《含文嘉》一书中引来的。原文为“君为臣之纲,父为子之纲,夫为妇之纲”。到了宋朝之后更加走向极端,成了诸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之类的极端思想。至于孔子的真实态度,在“其或继周者”一语足以略知一二。孟子亦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只不过不为统治者所接纳罢了。 至于“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作为男子,纵使不得人人为君,一般还是人皆为父,人皆为夫。所以说三纲思想,还是有民意基础的,不过一场苟且的交易而已,以承认君权之无上的合法性,来为父权,夫权的合法性提供保障而已,使国家或君主意志得以在秦汉之后退出传统的宗族和家庭领域。孔子的本意是希望用家族伦理的亲情去改造政治伦理的冷酷,却不想最终是政治伦理的冷酷改造了家族伦理的亲情。所以,这就是先秦儒家思想不得不淡出历史舞台的根本原因。纵使朱熹亦曾云:“古来帝王皆贼也!”却依然被人心私欲的幽暗所湮灭,也逃脱不了跟孔子一样被篡改,被粉饰,被涂污的命运。或许“子欲无言”,也是别有深意吧。唯恐“子如不言”的弟子们辑录《论语》是做了好事呢?还是坏事呢?往往让人难以评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