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刁子曦 【文獻出處】
易經:
干·文言:見龍在田,天下文明。
同人·彖傳:文明以健,中正而應,君子正也。唯君子為能通天下之志。
大有·彖傳:其德剛健而文明,應乎天而時行。
賁·彖傳: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明夷·彖傳:內文明而外柔順,以蒙大難,文王以之。利艱貞,晦其明也,內難而能正其志,箕子以之。
革·彖傳:革而信之,文明以說,大亨以正,革而當,其悔乃亡。
又:離·彖傳:離,麗也。日月麗乎天,百穀草木麗乎土,重明以麗乎正,乃化成天下。象傳:明兩作離,大人以繼明照於四方。案:本條雖無明文,然亦文明之象也。
另:舜典:曰若稽古帝舜。曰重華協於帝。浚哲、文明、溫恭允塞。玄德升聞,乃命以位。
【經學解釋】
憂樂齋曰:
舜典有麟齋訓:『文明,謂文德光明。易·同人:「文明以健。」王弼云:「君子以文明為德。」』則書之所云亦歸於易矣。
同人,外干內離。傳曰:『行健不以武,而以文明用之;相應不以邪,而以中正應之,君子正也。』又曰:『君子以文明為德。』案:此所謂文明者在離也,而主中正,君子執此以應干也。
大有,下乾上離。傳曰:『剛健不滯,文明不犯,應天則大,時行無違。』案:此所謂文明者亦離也,而主時行,君子體此以從干也。
賁,艮乘於離。傳曰:『剛柔交錯而成文焉,天之文也;止物不以威武而以文明,人之文也。觀天之文,則時變可知也;觀人之文,則化成可為也。』案:此離之用在於止物,君子執此以為治也。
明夷,內離外坤。案:罹難不暗其德,柔順接物足以保身,文王以之。守貞以度時艱,韜其光,養其晦,不改其志,箕子以之。案:此離之用在於正志,君子守此以濟難也。
革,外兌內離。傳曰:『夫所以得革而信者,文明以說也。文明以說,履正而行,以斯為革,應天順民,大亨以正者也。』案:離之本在於履正應天,君子以此取信於民。
同人,君子之文明也。大有,天下之文明也:皆文明之統也,而宗於干。賁,文明之天下也。明夷,文明之身也:皆文明之御也,而會於離。革,文明陵滅,時窮則變:由離而求反於干也。故知干者文明之主也,離者文明之行也,文明始乎干而終乎離。
干,天道也;離,啟人道也繫辭下:『作結繩而為罔罟,以佃以漁,蓋取諸離。』是離象製作之始也。又易之上經序天生萬物之道而終於離,下經序男女人倫之道而啟於咸,則離乃居天人之際者也。先師注論語云:『聖人有則天之德。』又云:『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案:文明法於天而作於人。
乾元萬物資始,而文明見乎九二。傳曰:『初則不彰,三則乾乾,四則或躍,上則過亢。利見大人,唯二、五焉。』案:二五皆利見大人,九五以盛德在天,主於一人,至尊也;九二以德行於地,周普四野,至廣也。乾卦六爻之上行,初尚未始,三以上則漸遠矣,唯二為初發者也。故知九二正宜為文明之始也。文言曰:見龍在田,天下文明。疏云:『故天下有文章而光明也。』案:文章者義也,光明者象也。
其爻辭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象傳曰:見龍在田,德施普也。傳曰:『出潛離隱,故曰見龍;處於地上,故曰在田。德施周普,居中不偏,雖非君位,君之德也。』文言曰:九二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何謂也?子曰:『龍德而正中者也。庸言之信,庸行之謹,閑邪存其誠,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易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君德也。』論語注云:『夫推誠訓俗,則民俗自化。』案:先師取文言之義為傳,而專主於中正而博施,以二者乃君德之始終故也。始於中正,常能言信而行謹,閑邪存誠,方能為善於世;既為善於世,而又不伐其功唯其不自伐,是以為功。老子注云:『不自伐則其功有也』,可謂德博而化矣。以此普施,至於無所不至而同乎天老子注云:『無所不周普,則乃至於同乎天也』,雖聖王能出其右乎!又曰:『見龍在田』,時舍也。傳曰:『見而在田,必以時之通舍也。以爻為人,以位為時,人不妄動,則時皆可知也。』案:此即與時偕行之義也,時用時舍,文之時義遠矣哉。又曰:君子學以聚之,問以辨之,寬以居之,仁以行之。易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君德也。傳曰:『以君德而處下體,資納於物者也。』案:講習所以勸民,文明必由學始,學記云『建國君民,其必由學乎』,其此之謂也。案:講習勸民,與時偕行,中正博施,皆所以文明者也,此干之九二之所以為文明之始也。
離,利貞亨。傳曰:『離之為卦,以柔為正。』案:中正而不用強,德備矣。彖曰:離,麗也。傳曰:『麗猶着也,各得所著之宜。』案:萬物各得其宜,禮文着矣。又曰:日月麗乎天,百穀草木麗乎土,重明以麗乎正,乃化成天下。案:日月麗乎天,天道也;百穀草木麗乎土,地道也;重明以麗乎正,人道也。三才之道備,而天下化成也。象曰:明兩作,離,大人以繼明照於四方。傳曰:『繼謂不絕也,明照相繼,不絕曠也。』案:文明大章,無遠弗屆。德備而禮制,功成而道章,此離之所以為文明之終也。
離之六爻皆文明之事也。初九:履錯然,敬之,無咎。傳曰:『錯然者,警愼之貌也。處離之始,將進而盛,未在既濟,故宜愼其所履,以敬為務,辟其咎也。』案:文明初成,敬愼保之,若武王克定之後,周公製作之前。六二:黃離,元吉。傳曰:『居中得位,以柔處柔,履文明之盛而得其中,故曰黃離元吉也。』案:此文明之治定,若成康之世也。九三:日昃之離,不鼓缶而歌則大耋之嗟,凶。傳曰:『嗟,憂嘆之辭也。處下離之終,明在將沒,故曰日昃之離也。明在將終,若不委之於人養志無為,則至於耋老有嗟,凶矣。故曰不鼓缶而歌,則大耋之嗟,凶也。』案:此文明之老邁,當委之於人,若舜之禪禹也。九四:突如其來如,焚如,死如,棄如。傳曰:『處於明道始變之際,昏而始曉,沒而始出,故曰突如其來如。其明始進,其炎始盛,故曰焚如。逼近至尊,履非其位,欲進其盛以炎其上,命必不終,故曰死如。違離之義,無應無承,眾所不容,故曰棄如也。』案:此文明之逆賊也,若新莽也。六五:出涕沱若,戚嗟若,吉。傳曰:『履非其位,不勝所履。以柔乘剛,不能制下,下剛而進,將來害已,憂傷之深至于于沱嗟也。然所麗在尊,四為逆首,憂傷至深,眾之所助,故乃沱嗟而獲吉也。』案:此文明之衰敗,遇下干犯而不能制,待勤王也,若安史之亂也。上九:王用出征,有嘉折首,獲匪其醜,無咎。傳:『離,麗也,各得安其所麗謂之離。處離之極,離道已成,則除其非類以去民害,王用出征之時也。故必有嘉折首,獲匪其醜,乃得無咎也。』案:此文明之大成,當遏惡揚善,通乎大有,若伐三苗也。
故曰:文明肇基於干之九二而功成於離也。文者,德也,法於天者也,文明之體也。明者,禮也,施於人者也,文明之事也。文明者,治道也,法天文而作人文者也。
【現代闡發】
如易經所言,文明的核心在公德。
一、文明能合三才之道。
天道主要體現為天時,合於天時意味着能與時偕行。需要特別注意的是,今人往往喜歡說與時俱進,但易經的原文其實反覆申明的是『與時偕行』。行不止可以進,也可以退,甚至也包含着『不行』——止。從歷史的角度來看,沒有文明可以長盛不衰。當文明遭遇挫折、落入低谷之時,也應該可以在逆境中韜晦。即便一時亡天下,亦有孤臣守歷數於海外,遺民傳星火於後世,待時復興,不至於淪落泯然抑或塵封消亡。文明有其生命,其盛衰興替就如人之生息着代,皆乃自然生理。
地道猶化育萬物而互利,或曰與自然的和諧相處。這在為政中就呈現為如孟子所言的『不違農時』『數罟不入洿池』『斧斤以時入山林』等等具體方針制度。今人好談『環境保護』,然而這一表述終究是把人看得太重,因為『保護』本質上是強者對弱者的給予——其背後是一種人凌駕於自然的傲慢,可以居高臨下對自然予取予奪。中庸曰『贊天地之化育』則以人為自然之一部,與萬物共生共榮,相互成就,並不存在誰征服誰、誰主宰誰、誰保護誰的關係。推而廣之,也可視天地之間的其他人群為自然之一部,則文明與之相處之道也絕無征服、殖民乃至奴役之理。
人道體現在可以通行於萬民,無遠弗屆。這種通行既是現實中的普世,也是歷史中的通古今之變。凡能成此人道者,我們稱之為聖人;而凡是聖人,其所立所行亦必為此道。象山先生云:『千萬世之前有聖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千萬世之後有聖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東南西北海有聖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文明既然是普世的,則其必然普遍存在於凡有人處,或謂之良知,或謂之明德,或謂之天命,或謂之本性。既然普遍存在,則天下之人之於文明便必然是平等的——只有先覺後覺之殊,絕無血統優劣之別。且文明既遍植於人性,由是亦可知性善之必也。
二、文明社會當呈現為聖王之法下開放的治理。
天地不言,聖王之法即三才之道落實於人世間的媒介。而對三才之道的具體落實必然呈現為開放的社會組織的構建。其開放體現在:天——時間-歷史的開放宜鑑於殷駿命不易,地——空間-族群的開放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人——階層-身份的開放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文明即歷史,體現着天道在不同時勢之下的具體落實,人之古今在天道之前乃為『同儕』——惟其所立不同耳:立於古,或可謂之『傳統』:傳承古道,統攝今日——周雖舊邦,其命維新;立於今,或可謂之『復古』:行於今日,光復古道——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然而二者都欲通古今之變,既通之後其成就是等價的。今人常常思考如何以古為鑑,古人時時謀劃如何與時偕行,如此才能古今一貫,生生不息,如此才是文明之道。文明既一貫古今,則雖歷鼎革,其宗旨始終傳承不易,即董子所謂『王者有改制之名,無易道之實』。
文明即天下,凡天下之人皆能為文明所接納,也當為文明所接納。王道通行於天下,當能因地制宜,循其傳統而化之。王者之於天下之人,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文明當無掠奪,無壓迫,無侵略,無亡國絕祀;而能秉公義,謀共利,懷遠人,興滅繼絕。天下既為一家,四海同屬兄弟,或有遠近親疏,而無非我族類。天下之通法,不害地方之本俗,要令天下之人皆沐仁義之施,賢聖之化,從而各得其所,各成其美。且文明能兼容並蓄,博採眾長,唯賢是與,以天下之善者為我所用。
文明即民主,凡民皆可以為君為主,唯以其德才而得位。文明當開放教育,令凡欲學者皆能學之;當開放選舉,令凡欲為政者皆能參選。且選舉標準應該僅僅與其個人德才相關——皆為學而能得者;不論身世、財富、名望、黨類等等身外之物——凡不可憑努力變易者或可與人交易者。故文明當以學為本,當興辦普遍的教育,且這種教育不止是為了培養技術勞動者,而首先應該是為了培養為政者。另一方面要為凡學成者開放為官的途徑,只要其能通過普遍而公平的考核,便可以僅憑個人意願出仕為官,不必受困血統,不必先謀名利,不必參與黨社——且當把這些因素對仕途的影響盡力消除。薪槱英傑,匯征賢良,文明當賴此而隆盛。
三、『文明』之當代語源分析。
當代人言說『文明』,通常只是將之作為civilisation的翻譯對應物。
Civilisation由civil和-isé、-ation三部分構成。作為核心的civil源自同形的拉丁語辭,用於形容事務與『公民秩序』、『公共生活』相關。考慮到羅馬的社會形態——其所謂『公民』『公共』實則只包括血統制度下的男性國人貴族和『公民』,並不包括女性、奴隸、自由人和異族人;另外,同盟僅享有部分『公民』權,無選舉和被選舉的權力,其他如司法權力等則高度受限——則civil指稱的本質是少數男性的特權。大約在中晚明,civilisé被普遍使用,用於指一個社會或者一群人『脫離了野蠻,引入了秩序,建立了公民組織』,現在通常將之譯為『開化』——實則其狀態也確實只能算是『教化的開端』而已。在永曆八十六年前後,civilisation作為一個法律術語,專指對刑事犯罪進行民事訴訟的審判。大約二十年後,civilisation才被用於指稱『脫離野蠻逐漸開化的過程』或者『與野蠻相對立的狀態』,而其核心義理則仍舊承襲自其拉丁辭源——關於優雅的、有教養的、好交際的『公共生活』和有組織的『公民秩序』。在永曆百有九十年前後,德國的學者辨析了civilisation一詞中分屬於『物質』和『精神』的兩個層面——這種辨析並沒有能幫助人們釐清civilisation的含義,反而進一步使問題複雜化——它被認為同時包含了科技、藝術、秩序、美德等等眾多事物,甚至它的複數形式——civilisations——可以用於指稱『一個時期或一個群體的集體生活所共有的各種特徵』。在這一時期,civilisation的含義變得冗雜而混沌,充滿了歧義,似乎無所不指,又似乎一無確指。許多學者開始紛紛棄用這個詞,轉而使用culturel來指稱類似的概念,而civilisation的含義再也沒能被清晰的闡述過。
現代漢語中的『文明』一詞大概就承襲了civilisation的這種『冗雜而混沌』——既包含先進的科技,也指向崇高的德行,以及優雅的生活方式,良好的社會秩序……林林總總,難以盡數。然而對比真正的文明——傳承自漢語經典——的本義,civilisation終究是局限的。Civilisation相較於文明,最大的局限就在於其封閉性:屬於civilisation的,無論是科技還是生活方式乃至於社會秩序和德行,往往都是專有的——僅屬於其『公民』此處『公民』的意義承襲自civil,區別於法律意義上的公民,特指政治實踐意義上的『公民』,即真正能夠享有全部政治權利的人的。歸根結底,文明尚公,而civilisation謀私。文明以繼往開來贊育天地化生萬物為己任,civilization則可以無父無君乃至數典忘祖奴役萬物。較之於文明之法天道而安天下,貫古今而開萬世;civilisation上不法天,下難安民,反傳統而趨分裂,只能是一段時間、一個區域、一小群人的安逸享樂。Civilisation不能也不當擔負『文明』之名,而由於中國歷史上過這樣的事物極其罕見,所以沒有現成的詞彙可以對應,或可以回歸其辭源核心civil,將之譯為『城邦主義』——其割裂天下、內外敵對而專營私利。
至於文明,【戰國策】云:聰明叡智之所居也,萬物財用之所聚也,賢聖之所教也,仁義之所施也,詩書禮樂之所用也,異敏技藝之所試也,遠方之所觀赴也,蠻夷之所義行也。這是比較理想的文明狀態,落實到歷史現實的評價之中應該結合春秋之義去有序進退。文明和野蠻不是非此即彼兩級對立的狀態,而應該是一個序列,舉兩端而竭其中。
四、自文明視角觀城邦主義之得失。
如前所述,城邦主義之核心特徵,或曰與文明最大的分殊在於封閉與專有。現姑且以科技、生活方式、社會秩序、德行四個領域為例分析其得失。
科技的專有反映於個體層面的專利制度和整體層面的技術封鎖:前者典型的案例是高通,後者典型的案例是美國對中國。近代以來城邦主義確實在技術——尤其是生產技術和管理技術——領域碩果纍纍,可謂得法於天道而窮極物理——這點必須首先必須感謝那些諸多先賢在science理學方面的孜孜追求帶來的技術爆炸,而生產技術爆炸帶來的生產規模高速擴張又促進了更先進而高效的管理技術的發展;並且隨着全球化大生產格局的建立,他們也在『普世』的領域投入了諸多研究力量,並且有了豐富的產出。就其長遠看,這些成果屬於天下所有人;然而短期內它們只是造就了新的權貴階層,加劇了社會的撕裂——因為城邦主義謀私的本性,這些成果大半隻能待那些『公民』覺得無利可圖而遺棄、或者城邦主義自身崩潰之後才能真正遠播四海、造福蒼生;少數其願意分享的利益,亦多半是由於因此可以額外獲得百倍的收入。
生活方式的專有體現在內部階層固化和對外的移民制度。城邦主義或許可以提供某種生活方式,然而那通常是侈靡放肆而不可持續的,其建立在對所有『外部』的掠奪的基礎之上。高昂的成本決定了這種生活方式既無法對內全面共享——表現為階層高度固化、上下流動性喪失,更不能對外推廣——就如彼岸的某政客聲稱的如果中國人過上美國式生活『世界都將處於非常悲慘的境遇』那樣。不僅如此,城邦主義還建立了『國籍』制度以及相應政策,以此來管控人口的流入,從而防止自身的生活方式被他人分享。中國古時雖然也有類似制度限制人口流動,但那主要是限制人口流出的,維護的是流出地的利益;而今常態化限制人口流入的移民政策則是城邦主義的『專利』,維護的是流入地的利益。當年,我們不鼓勵移民,是希望天下之人都能忠於自己的國君,建設好自己的故土——當然也歡迎他們效法學習我們,最終能過上更好的生活。如今,西方各國限制普通移民加入,卻又接納別國精英入其彀中,恰恰是一種對人才的掠奪和壟斷,有損於別國的建設;與此同時,其還親自或通過買辦鼓吹別國開放移民——尤其是接納難民,以此企圖扼阻別國的發展。總之,其移民政策——無論是自己實施的還是鼓動他國的——終究是以損人利己為目的。
社會秩序的專有對內體現為少數人的政治特權和對大多數人封閉的被選舉權。封閉提供了極大的秩序穩定性,但也使得為政趨於保守,久而久之制度積累的痼疾將難以得到清理,直至集中爆發。政客為政的注意力將會被置於『奪目』而非『關鍵』之上,『表演』將成為必備的為政技能。於此同時,由於看不到上升的希望,民眾將逐漸喪失政治熱情和為政理想,蛻變為僅僅受輿論和情緒操控的烏合之眾。對外則呈現為對天下割裂,並由此構建出『多元』的假象,一處可以有一處的城邦主義——由此,西方所指的城邦主義在後殖民時代只能是複數的、碎片化的——其甚至並不與nation、state、country之類相關,而是與更加細碎的『城邦』相關——民族主義、種族主義、性別主義乃至各種『少數派運動』便都應此而生,因為任何群體都可自我標榜為一種城邦主義,而與鄰為壑。與之相對的,文明則必然是單數的——既然其為天下共通、普世俱同、古今一貫、凡人皆備,則必獨一無二。至於各地民風之分殊,只能說是本俗而已。
德行的專有體現為教育的壟斷和對道德觀念的任意操控定義或曰意識形態。教育的本質是『成就人之德行』,與之相對的『成就人之技能』則謂之培訓。城邦主義壟斷真正的教育,而將培訓包裝為『教育』加以推廣,並且在其中摻入意識形態的灌輸,以更進一步排除被控制者受到教育的可能。意識形態的核心特徵在於預設人性,這便從根本上拒絕了教育——因為教育恰恰意為着對人性的開放和成就,從而才能談道德。因此不難理解現在的『教育』本質為培訓中所謂的outcome assessment越來越盛行——若是論及教育,所謂outcome assessment將是不可思議的,因為受教育並非獲得什麼可以量化或標準化的東西,又如何『定量衡量』呢?而意識形態既然預設了人性,便也由此操控了『道德』,可以定義善惡,則可以將自己包裝為『燈塔』,而任意污名對手。這種操控在短期看來有時是有利可圖的——其所建立的『統一戰線』甚至可以深刻的滲透到敵人內部,並且難以祓除。但是長期來看,歸根結底為利益服務的『定義』必然是善變的,朝令夕改的後果是民無所措手足,其馭下的民眾也將在變幻莫測的『道德』中撕裂共識,而導致社會內部的對立和解體。至於其至今尚能勉強維持,則源自於其對歷史遺產的揮霍尚未吿罄。然而,城邦主義對歷史終究是充滿着傲慢的,尤其是對一切的崇高與神聖都滿懷惡意而要將之徹底『祛魅』——傳統道德首當其衝,被不斷瓦解,如今消磨殆盡。
城邦主義本質上是一種謀求強占和壟斷所有利益的私人集團,也正因此,城邦主義容易迅速通過掠奪和剝削完成原始積累,飛快的膨脹壯大。然而對利益無節制的追求也終將導致其最終將被不可彌合的利益衝突撕裂。
換言之,城邦主義沒有歷史,只有hi-story傳說故事而已;城邦主義也沒有天下,只有world人已知的全局;同理,城邦主義也沒有民主,只有democracy分散的庶人意見的集合。 作者簡介刁子曦先生。姑蘇人氏。幼好讀書。涉獵繁雜。不求甚解。稍長。追慕文正范公之志。乃自號憂樂齋。初游於雜藝。耽讀玩樂。後覺無本不足以自立。方尊華夏故道。嘗客居長安。為贊禮以化民成俗。且以為果腹之藝。其間與朋友切磋琢磨。蒙師長箴規砥礪。始治經典。即解多年之惑。久而欲罷不能。業易學。兼詩禮。稍涉小學。志欲遍習群賢。亦恐泥於偏狹。遂遊學四方。求訪明師。嘗承青睞。忝列教席。願學而不厭。誨人不倦。詩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謹以自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