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小说(崇祯本-插图)作者:兰陵笑笑生发布:福哥
2018-5-26 11:17
詩曰:
眼意心期未即休.不堪拈弄玉搔頭.春回笑臉花含媚.黛蹙娥眉柳帶愁.
粉暈桃腮思伉儷.寒生蘭室盼綢繆.何如得遂相如意.不讓文君詠白頭.
話說一日吳月娘心中不快.吳大妗子來看.月娘留他住兩日.正陪在房中坐的.忽見小廝玳安抱進氈包來.說:『爹來家了.』
吳大妗子便往李嬌兒房裡去了.西門慶進來.脫了衣服坐下.小玉拿茶來也不吃.月娘見他面色改常.便問:『你今日會茶.來家恁早.』
西門慶道:『今該常二哥會.他家沒地方.請俺們在城外永福寺去耍子.有花二哥邀了應二哥.俺們四五箇.往院裡鄭愛香兒家吃酒.正吃著.忽見幾箇做公的進來.不由分說.把花二哥拿的去了.把眾人嚇了一驚.我便走到李桂姐躲了半日.不放心.使人打聽.原來是花二哥內臣家房族中告家財.在東京開封府遞了狀子.批下來.著落本縣拿人.俺們才放心.各人散歸家來.』
月娘聞言.便道:『這是正該的.你整日跟著這夥人.不著箇家.只在外邊胡撞.今日只當丟出事來.才是箇了手.你如今還不心死.到明日不吃人掙鋒廝打.群到那日是箇爛羊頭.你肯斷絕了這條路兒.正經家裡老婆的言語說著你肯聽.只是院裡淫婦在你跟前說句話兒.你到著箇驢耳朵聽他.正是:
家人說著耳邊風.外人說著金字經.
西門慶笑道:『誰人敢七箇頭八箇膽打我.』
月娘道:『你這行貨子.只好家裡嘴頭子罷了.』
正說著.只見玳安走來說:『隔壁花二娘使天福兒來.請爹過去說話.』
這西門慶聽了.趔趄腳兒就往外走.月娘道:『明日沒的教人講你把.』
西門慶道:『切鄰間不防事.我去到那裡.看他有甚麼話說.』
當下走過花子虛家來.李瓶兒使小廝請到後邊說話.只見婦人羅衫不整.粉面慵妝.從房裡出來.臉嚇的蠟渣也似黃.跪著西門慶.再三哀告道:『大官人沒奈何.不看僧面看佛面.常言道:家有患難.鄰里相助.因他不聽人言.把著正經家事兒不理.只在外邊胡行.今日吃人暗算.弄出這等事來.這時節方對小廝說將來.教我尋人情救他.我一箇婦人家沒腳的.那裡尋那人情去.發狠起來.想著他恁不依說.拿到東京.打的他爛爛的.也不虧他.只是難為過世老公公的姓字.奴沒奈何.請將大官人過來.央及大官人.把他不要提起罷.千萬看奴薄面.有人情好歹尋一箇兒.只不教他吃淩逼便了.』
西門慶見婦人下禮.連忙道:『嫂子請起來.不妨.我還不知為了甚勾當.』
婦人道:『正是一言難盡.俺過世老公公有四箇侄兒.大侄兒喚做花子由.第三箇喚花子光.第四箇叫花子華.俺這箇名花子虛.都是老公公嫡親的.雖然老公公掙下這一分錢財.見我這箇兒不成器.從廣南回來.把東西只交付與我手裡收著.著緊還打倘棍兒.那三箇越發打的不敢上前.去年老公公死了.這花大.花三.花四.也分了些床帳傢伙去了.只現一分銀子兒沒曾分得.我常說.多少與他些也罷了.他通不理一理兒.今日手暗不通風.卻教人弄下來了.』
說畢.放聲大哭.西門慶道:『嫂子放心.我只道是甚麼事來.原來是房分中告家財事.這箇不打緊.既是嫂子吩咐.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一般.隨問怎的.我在下謹領.』
婦人說道:『官人若肯時又好了.請問尋分上.要用多少禮兒.奴好預備.』
西門慶道:『也用不多.聞得東京開封府楊府尹.乃蔡太師門生.蔡太師與我這四門親家楊提督.都是當朝天子面前說得話的人.拿兩箇分上.齊對楊府尹說.有箇不依的.不拘多大事情也了了.如今倒是蔡太師用些禮物.那提督楊爺與我捨下有親.他肯受禮.』
婦人便往房中開箱子.搬出六十錠大元寶.共計三千兩.教西門慶收去尋人情.上下使用.西門慶道:『只一半足矣.何消用得許多.』
婦人道:『多的大官人收了去.奴床後還有四箱櫃蟒衣玉帶.帽頂絛環.都是值錢珍寶之物.亦發大官人替我收去.放在大官人那裡.奴用時來取.趁這時.奴不思箇防身之計.信著他.往後過不出好日子來.眼見得三拳敵不得四手.到明日.沒的把這些東西兒吃人暗算了去.坑閃得奴三不歸.』
西門慶道:『只怕花二哥來家尋問怎了.』
婦人道:『這都是老公公在時.梯己交與奴收著之物.他一字不知.大官人只顧收去.』
西門慶說道:『既是嫂子恁說.我到家教人來取.』
於是一直來家.與月娘商議.月娘說:『銀子便用食盒叫小廝抬來.那箱籠東西.若從大門裡來.教兩邊街坊看著不惹眼.必須夜晚打牆上過來方隱密些.』
西門慶聽言大喜.即令玳安.來旺.來興.平安四箇小廝.兩架食盒.把三千兩銀子先抬來家.然後到晚夕月上時分.李瓶兒那邊同迎春.繡春放桌凳.把箱櫃挨到牆上.西門慶這邊.止是月娘.金蓮.春梅.用梯子接著.牆頭上鋪襯氈條.一箇箇打發過來.都送到月娘房中去了.正是:
富貴自是福來投.利名還有利名憂.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西慶收下他許多細軟金銀寶物.鄰舍街坊俱不知道.連夜打點馱裝停當.求了他親家陳宅一封書.差家人來保上東京.送上楊提督書禮.轉求內閣蔡太師柬帖下與開封府楊府尹.這府尹名喚楊時.別號龜山.乃陝西弘農縣人氏.由癸未進士升大理寺卿.今推開封府尹.極是清廉.況蔡太師是他舊時座主.楊戩又是當道時臣.如何不做分上.當日楊府尹升廳.監中提出花子虛來.一干人上廳跪下.審問他家財下落.此時花子虛已有西門慶捎書知會了.口口只說:『自從老公公死了.發送念經.都花費了.止有宅舍兩所.莊田一處見在.其餘床帳家火物件.俱被族人分散一空.』
楊府尹道:『你們內官家財.無可稽考.得之易.失之易.既是花費無存.批仰清河縣委官將花太監住宅二所.莊田一處.估價變賣.分給花子由等三人回繳.』
花子由等又上前跪稟.還要監追子虛.要別項銀兩.被楊府尹大怒.都喝下來.說道:『你這廝少打.當初你那內相一死之時.你每不告做甚麼來.如今事情已往.又來騷擾.』
於是把花子虛一下兒也沒打.批了一道公文.押發清河縣前來估計莊宅.不在話下.
來保打聽這消息.星夜回來.報知西門慶.西門慶聽見分上准了.放出花子虛來家.滿心歡喜.這裡李瓶兒請過西門慶去計議.要叫西門慶拿幾兩銀子.買了這所住的宅子:『到明日.奴不久也是你的人了.』
西門慶歸家與吳月娘商議.月娘道:『你若要他這房子.恐怕他漢子一時生起疑心來.怎了.』
西門慶聽記在心.那消幾日.花子虛來家.清河縣委下樂縣丞丈估:太監大宅一所.坐落大街安慶坊.值銀七百兩.賣與王皇親為業.南門外莊田一處.值銀六百五十兩.賣與守備周秀為業.止有住居小宅.值銀五百四十兩.因在西門慶緊隔壁.沒人敢買.花子虛再三使人來說.西門慶只推沒銀子.不肯上帳.縣中緊等要回文書.李瓶兒急了.暗暗使馮媽媽來對西門慶說.教拿他寄放的銀子兌五百四十兩買了罷.這西門慶方才依允.當官交兌了銀兩.花子由都畫了字.連夜做文書回了上司.共該銀一千八百九十五兩.三人均分訖.
花子虛打了一場官司出來.沒分的絲毫.把銀兩.房舍.莊田又沒了.兩箱內三千兩大元寶又不見蹤影.心中甚是焦躁.因問李瓶兒查算西門慶使用銀兩下落.今還剩多少.好湊著買房子.反吃婦人整罵了四五日.罵道:『呸.魎魎混沌.你成日放著正事兒不理.在外邊眠花臥柳.只當被人弄成圈套.拿在牢裡.使將人來教我尋人情.奴是箇女婦人家.大門邊兒也沒走.曉得甚麼.認得何人.那裡尋人情.渾身是鐵打得多少釘兒.替你添羞臉.到處求爹爹告奶奶.多虧了隔壁西門大官人.看日前相交之情.大冷天.刮得那黃風黑風.使了家下人往東京去.替你把事兒幹得停停當當的.你今日了畢官司.兩腳站在平川地.得命思財.瘡好忘痛.來家到問老婆找起後帳兒來了.還說有也沒有.你寫來的帖子現在.沒你的手字兒.我擅自拿出你的銀子尋人情.抵盜與人便難了.』
花子虛道:『可知是我的帖子來說.實指望還剩下些.咱湊著買房子過日子.』
婦人道:『呸.濁蠢才.我不好罵你的.你早仔細好來.咊頭兒上不算計.圈底兒下卻算計.千也說使多了.萬也說使多了.你那三千兩銀子能到的那裡.蔡太師.楊提督好小食腸兒.不是恁大人情.平白拿了你一場.當官蒿條兒也沒曾打在你這忘八身上.好好兒放出來.教你在家裡恁說嘴.人家不屬你管轄.你是他甚麼著疼的親.平白怎替你南上北下走跳.使錢教你.你來家也該擺席酒兒.請過人來.知謝人一知謝兒.還一掃帚掃得人光光的.到問人找起後帳兒來了.』
幾句連搽帶罵.罵的子虛閉口無言.
到次日.西門慶使玳安送了一分禮來與子虛壓驚.子虛這裡安排了一席.請西門慶來知謝.就要問他銀兩下落.依著西門慶.還要找過幾百兩銀子與他湊買房子.到是李瓶兒不肯.暗地使馮媽媽過來對西門慶說:『休要來吃酒.只開送一篇花帳與他.說銀子上下打點都使沒了.』
花子虛不識時.還使小廝再三邀請.西門慶躲的一徑往院裡去了.只回不在家.花子虛氣的發昏.只是跌腳.看觀聽說:大凡婦人更變.不與男子漢一心.隨你咬折鐵釘般剛毅之夫.也難測其暗地之事.自古男治外而女治內.往往男子之名都被婦人壞了者為何.皆由禦之不得其道.要之在乎容德相感.緣分相投.夫唱婦隨.庶可保其無咎.若似花子虛落魄飄風.謾無紀律.而欲其內人不生他意.豈可得乎.正是:
自意得其墊.無風可動搖.
話休饒舌.後來子虛只擯湊了二百五十兩銀子.買了獅子街一所房屋居住.得了這口重氣.剛搬到那裡.又不幸害了一場傷寒.從十一月初旬.睡倒在床上.就不曾起來.初時還請太醫來看.後來怕使錢.只挨著.一日兩.兩日三.挨到二十頭.嗚呼哀哉.斷氣身亡.亡年二十四歲.那手下的大小廝天喜兒.從子虛病倒之時.就拐了五兩銀子走的無蹤.子虛一倒了頭.李瓶兒就使馮媽媽請了西門慶過去.與他商議買棺入殮.念經發送.到墳上安葬.那花大.花三.花四一般兒男婦.也都來弔孝送殯.西門慶那日也教吳月娘辦了一張桌席.與他山頭祭奠.當日婦人轎子歸家.也設了一箇靈位.供養在房中.雖是守靈.一心只想著西門慶.從子虛在日.就把兩箇丫頭教西門慶耍了.子虛死後.越發通家往還.
一日.正值正月初九.李瓶兒打聽是潘金蓮生日.未曾過子虛五七.李瓶兒就買禮物坐轎子.穿白綾襖兒.藍織金裙.白紵布鬏髻.珠子箍兒.來與金蓮做生日.馮媽媽抱氈包.天福兒跟轎.進門先與月娘磕了四箇頭.說道:『前日山頭多勞動大娘受餓.又多謝重禮.』
拜了月娘.又請李嬌兒.孟玉樓拜見了.然後潘金蓮來到.說道:『這位就是五娘.』
又要磕下頭去.一口一聲稱呼:『姐姐.請受奴一禮兒.』
金蓮那裡肯受.相讓了半日.兩箇還平磕了頭.金蓮又謝了他壽禮.又有吳大妗子.潘姥姥一同見了.李瓶兒便請西門慶拜見.月娘道:『他今日往門外玉皇廟打醮去了.』
一面讓坐了.喚茶來吃了.良久.只見孫雪娥走過來.李瓶兒見他妝飾少次於眾人.便起身來問道:『此位是何人.奴不知.不曾請見得.』
月娘道:『此是他姑娘哩.』
李瓶兒就要行禮.月娘道:『不勞起動二娘.只是平拜拜兒罷.』
於是彼此拜畢.月娘就讓到房中.換了衣裳.吩咐丫鬟.明間內放桌兒擺茶.須臾.圍爐添炭.酒泛羊羔.安排上酒來.讓吳大妗子.潘姥姥.李瓶兒上坐.月娘和李嬌兒主席.孟玉樓和潘金蓮打橫.孫雪娥回廚下照管.不敢久坐.月娘見李瓶兒鐘鐘酒都不辭.於是親自遞了一遍酒.又令李嬌兒眾人各遞酒一遍.因嘲問他話兒道:『花二娘搬的遠了.俺姊妹們離多會少.好不思想.二娘狠心.就不說來看俺們看見.』
孟玉樓便道:『二娘今日不是因與六姐做生日還不來哩.』
李瓶兒道:『好大娘.三娘.蒙眾娘抬舉.奴心裡也要來.一者熱孝在身.二者家下沒人.昨日才過了他五七.不是怕五娘怪.還不敢來.』
因問:『大娘貴降在幾時.』
月娘道:『賤日早哩.』
潘金蓮接過來道:『大娘生日是八月十五.二娘好歹來走走.』
李瓶兒道:『不消說.一定都來.』
孟玉樓道:『二娘今日與俺姊妹相伴一夜兒.不往家去罷了.』
李瓶兒道:『奴可知也要和眾位娘敘些話兒.不瞞眾位娘說.小家兒人家.初搬到那裡.自從他沒了.家下沒人.奴那房子後牆緊靠著喬皇親花園.好不空.晚夕常有狐狸拋磚掠瓦.奴又害怕.原是兩箇小廝.那箇大小廝又走了.止是這箇天福兒小廝看守前門.後半截通空落落的.倒虧了這箇老馮.是奴舊時人.常來與奴漿洗些衣裳.』
月娘因問:『老馮多少年紀.且是好箇恩實媽媽兒.高大言也沒句兒.』
李瓶兒道:『他今年五十六歲.男花女花都沒.只靠說媒度日.我這裡常管他些衣裳.昨日拙夫死了.叫過他來與奴做伴兒.晚夕同丫頭一炕睡.』
潘金蓮嘴快.說道:『既有老馮在家裡看家.二娘在這裡過一夜也不妨.左右你花爹沒了.有誰管著你.』
玉樓道:『二娘只依我.叫老馮回了轎子.不去罷.』
那李瓶兒只是笑.不做聲.話說中間.酒過數巡.潘姥姥先起身往前邊去了.潘金蓮隨跟著他娘往房裡去了.李瓶兒再三辭道:『奴的酒夠了.』
李嬌兒道:『花二娘怎的.在他大娘.三娘手裡肯吃酒.偏我遞酒.二娘不肯吃.顯的有厚薄.』
遂拿箇大杯斟上.李瓶兒道:『好二娘.奴委的吃不去了.豈敢做假.』
月娘道:『二娘.你吃過此杯.略歇歇兒罷.』
那李瓶兒方才接了.放在面前.只顧與眾人說話.孟玉樓見春梅立在旁邊.便問春梅:『你娘在前邊做甚麼哩.你去連你娘.潘姥姥快請來.就說大娘請來陪你花二娘吃酒哩.』
春梅去不多時.回來道:『姥姥害身上疼.睡哩.俺娘在房裡勻臉.就來.』
月娘道:『我倒也沒見.他倒是箇主人家.把客人丟了.三不知往房裡去了.諸般都好.只是有這些孩子氣.』
有詩為證:
倦來汗濕羅衣徹.樓上人扶上玉梯.歸到院中重洗面.金盆水裡發紅泥.
正說著.只見潘金蓮走來.玉樓在席上看見他豔抹濃妝.從外邊搖擺將來.戲道:『五丫頭.你好人兒.今日是你箇驢馬畜.把客人丟在這裡.你躲到房裡去了.你可成人養的.』
那金蓮笑嘻嘻向他身上打了一下.玉樓道:『好大膽的五丫頭.你還來遞一鐘兒.』
李瓶兒道:『奴在三娘手裡吃了好少酒兒.也都夠了.』
金蓮道:『他手裡是他手裡帳.我也敢奉二娘一鐘兒.』
於是滿斟一大鐘遞與李瓶兒.李瓶兒只顧放著不肯吃.月娘因看見金蓮鬢上撇著一根金壽字簪兒.便問:『二娘.你與六姐這對壽字簪兒.是那裡打造的.倒好樣兒.到明日俺每人照樣也配恁一對兒戴.』
李瓶兒道:『大娘既要.奴還有幾對.到明日每位娘都補奉上一對兒.此是過世老公公御前帶出來的.外邊那裡有這樣範.』
月娘道:『奴取笑鬥二娘耍子.俺姐妹們人多.那裡有這些相送.』
眾女眷飲酒歡笑.
看看日西時分.馮媽媽在後邊雪娥房裡管待酒.吃的臉紅紅的出來.催逼李瓶兒道:『起身不起身.好打發轎子回去.』
月娘道:『二娘不去罷.叫老馮回了轎子家去罷.』
李瓶兒說:『家裡無人.改日再奉看眾位娘.有日子住哩.』
孟玉樓道:『二娘好執古.俺眾人就沒些兒分上.如今不打發轎子.等住回他爹來.少不的也要留二娘.』
自這說話.逼迫的李瓶兒就把房門鑰匙遞與馮媽媽.說道:『既是他眾位娘再三留我.顯的奴不識敬重.吩咐轎子回去.教他明日來接罷.你和小廝家去.仔細門戶.』
又教馮媽媽附耳低言:『教大丫頭迎春.拿鑰匙開我床房裡頭一箇箱子.小描金頭面匣兒裡.拿四對金壽字簪兒.你明日早送來.我要送四位娘.』
那馮媽媽得了話.拜辭了月娘.一面出門.不在話下.
少頃.李瓶兒不肯吃酒.月娘請到上房.同大妗子一處吃茶坐的.忽見玳安抱進氈包.西門慶來家.掀開簾子進來.說道:『花二娘在這裡.』
慌的李瓶兒跳起身來.兩箇見了禮.坐下.月娘叫玉簫與西門慶接了衣裳.西門慶便對吳大妗子.李瓶兒說道:『今日門外玉皇廟聖誕打醮.該我年例做會首.與眾人在吳道官房裡算帳.七擔八柳纏到這咱晚.』
因問:『二娘今日不家去罷了.』
玉樓道:『二娘再三不肯.要去.被俺眾姐妹強著留下.』
李瓶兒道:『家裡沒人.奴不放心.』
西門慶道:『沒的扯淡.這兩日好不巡夜的甚緊.怕怎的.但有些風吹草動.拿我箇帖兒送與周大人.點到奉行.』
又道:『二娘怎的冷清清坐著.用了些酒兒不曾.』
孟玉樓道:『俺眾人再三勸二娘.二娘只是推不肯吃.』
西門慶道:『你們不濟.等我勸二娘.二娘好小量兒.』
李瓶兒口裡雖說:『奴吃不去了.』
只不動身.一面吩咐丫鬟.從新房中放桌兒.都是留下伺候西門慶的嗄飯菜蔬.細巧果仁.擺了一張桌子.吳大妗子知局.推不用酒.因往李嬌兒房裡去了.當下李瓶兒上坐.西門慶關席.吳月娘在炕上跐著爐壺兒.孟玉樓.潘金蓮兩邊打橫.五人坐定.把酒來斟.也不用小鐘兒.都是大銀衢花鐘子.你一杯.我一盞.常言:風流茶說合.酒是色媒人.吃來吃去.吃的婦人眉黛低橫.秋波斜視.
正是:
兩朵桃花上臉來.眉眼施開真色相.
月娘見他二人吃得餳成一塊.言頗涉邪.看不上.往那邊房裡陪吳大妗子坐去了.由著他四箇吃到三更時分.李瓶兒星眼乜斜.立身不住.拉金蓮往後邊淨手.西門慶走到月娘房裡.亦東倒西歪.問月娘打發他那裡歇.月娘道:『他來與那箇做生日.就在那箇房兒裡歇.』
西門慶道:『我在那裡歇.』
月娘道:『隨你那裡歇.再不你也跟了他一處去歇罷.』
西門慶忍不住笑道:『豈有此理.』
因叫小玉來脫衣:『我在這房裡睡了.』
月娘道:『就別要汗邪.休要惹我那沒好口的罵出來.你在這裡.他大妗子那裡歇.』
西門慶道:『罷.罷.我往孟三兒房裡歇去罷於是往玉樓房中歇了.
潘金蓮引著李瓶兒淨了手.同往他前邊來.就和姥姥一處歇臥.到次日起來.臨鏡梳妝.春梅伏侍.他因見春梅靈變.知是西門慶用過的丫頭.與了他一副金三事兒.那春梅連忙就對金蓮說了.金蓮謝了又謝.說道:『又勞二娘賞賜他.』
李瓶兒道:『不枉了五娘有福.好箇姐姐.』
梳妝畢.金蓮領著他同潘姥姥.叫春梅開了花園門.各處遊看.李瓶兒看見他那邊牆頭開了箇便門.通著他那壁.便問:『西門爹幾時起蓋這房子.』
金蓮道:『前者陰陽看來.說到這二月間興工動土.要把二娘那房子打開.通做一處.前面蓋山子卷棚.展一箇大花園.後面還蓋三間玩花樓.與奴這三間樓做一條邊.』
這李瓶兒聽了在心.只見月娘使了小玉來請後邊吃茶.三人同來到上房.吳月娘.李嬌兒.孟玉樓陪著吳大妗子.擺下茶等著哩.眾人正吃點心.只見馮媽媽進來.向袖中取出一方舊汗巾.包著四對金壽字簪兒.遞與李瓶兒.李瓶兒先奉了一對與月娘.然後李嬌兒.孟玉樓.孫雪娥每人都是一對.月娘道:『多有破費二娘.這箇卻使不得.』
李瓶兒笑道:『好大娘.甚麼稀罕之物.胡亂與娘們賞人便了.』
月娘眾人拜謝了.方才各人插在頭上.月娘道:『聞說二娘家門首就是燈市.好不熱鬧.到明日我們看燈.就往二娘府上望望.休要推不在家.』
李瓶兒道:『奴到那日.奉請眾位娘.』
金蓮道:『姐姐還不知.奴打聽來.這十五日是二娘生日.』
月娘道:『今日說過.若是二娘貴降的日子.俺姊妹一箇也不少.來與二娘祝壽.』
李瓶兒笑道:『蝸居小室.娘們肯下降.奴一定奉請.』
不一時吃罷早飯.擺上酒來飲酒.看看留連到日西時分.轎子來接.李瓶兒告辭歸家.眾姐妹款留不住.臨出門.請西門慶拜見.月娘道:『他今日早起身.出門與人家送行去了.』
婦人千恩萬謝.方才上轎來家.正是:
合歡核桃真堪愛.裡面原來別有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