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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四回 玉箫跪受三章约 书童私挂一帆风

金瓶梅小说(崇祯本-插图)作者:兰陵笑笑生发布:福哥

2018-5-26 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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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曰:

玉殞珠沉思悄然.明中流淚暗相憐.常圖蛺蝶花樓下.記效鴛鴦翠幕前.

只有夢魂能結雨.更無心緒學非煙.朱顏皓齒歸黃土.脈脈空尋再世緣.

話說眾人散了.已有雞唱時分.西門慶歇息去了.玳安拿了一大壺酒.幾碟下飯.在鋪子裡還要和傅夥計.陳敬濟同吃.傅夥計老頭子熬到這咱.已是坐不住.搭下鋪就倒在炕上.向玳安道:『你自和平安吃罷.陳姐夫想也不來了.』

玳安叫進平安來.兩箇把那酒你一鐘我一盞都吃了.收過傢伙.平安便去門房裡睡了.玳安一面關上鋪子門.上炕和傅夥計兩箇對廝腳兒睡下.傅夥計因閒話.向玳安說道:『你六娘沒了.這等棺槨念經發送.也夠他了.』

玳安道:『他的福好.只是不長壽.俺爹饒使了這些錢.還使不著俺爹的哩.俺六娘嫁俺爹.瞞不過你老人家.他帶了多少帶頭來.別人不知道.我知道.銀子休說.只金珠玩好.玉帶.絛環.鬏髻.值錢的寶石.也不知有多少.為甚俺爹心裡疼.不是疼人.是疼錢.若說起六娘的性格兒.一家子都不如他.又謙讓又和氣.見了人.只是一面兒笑.自來也不曾喝俺每一喝.並沒失口罵俺每一句「奴才」.使俺每買東西.只拈塊兒.俺每但說:「娘.拿等子.你稱稱.」他便笑道:「拿去罷.稱什麼.你不圖落圖什麼來.只要替我買值著.」這一家子.那箇不借他銀使.只有借出來.沒有箇還進去的.還也罷.不還也罷.俺大娘和俺三娘使錢也好.只是五娘和二娘.慳吝的緊.他當家.俺每就遭瘟來.會勝買東西.也不與你箇足數.綁著鬼.一錢銀子.只稱九分半.著緊只九分.俺每莫不賠出來.』

傅夥計道:『就是你大娘還好些.』

玳安道:『雖故俺大娘好.毛司火性兒.一回家好.娘兒每親親噠噠說話兒.你只休惱著他.不論誰.他也罵你幾句兒.總不如六娘.萬人無怨.又常在爹跟前替俺每說方便兒.隨問天來大事.俺每央他央兒對爹說.無有箇不依.只是五娘.行動就說:「你看我對爹說不說.」把這打只提在口裡.如今春梅姐.又是箇合氣星~天生的都在他一屋裡.』

傅夥計道:『你五娘來這裡也好幾年了.』

玳安道:『你老人家是知道的.想的起他那咱來的光景哩.他一箇親娘也不認的.來一遭.要便搶的哭了家去.如今六娘死了.這前邊又是他的世界.明日那箇管打掃花園.乾淨不乾淨.還吃他罵的狗血噴了頭哩.』

兩箇說了一回.那傅夥計在枕上齁齁就睡著了.玳安亦有酒了.合上眼.不知天高地下.直至紅日三竿.都還未起來.

原來西門慶每常在前邊靈前睡.早晨玉簫出來收疊床鋪.西門慶便往後邊梳頭去.書童蓬著頭.要便和他兩箇在前邊打牙犯嘴.互相嘲逗.半日才進後邊去.不想這日西門慶歸上房歇去.玉簫趕人沒起來.暗暗走出來.與書童約了.走在花園書房裡幹營生去了.不料潘金蓮起的早.驀地走到廳上.只見靈前燈兒也沒了.大棚裡丟的桌椅橫三豎四.沒一箇人兒.只有畫童兒在那裡掃地.金蓮道:『賊囚根子.乾淨只你在這裡.都往那裡去了.』

畫童道:『他每都還沒起來哩.』

金蓮道:『你且丟下笤帚.到前邊對你姐夫說.有白絹拿一匹來.你潘姥姥還少一條孝裙子.再拿一副頭須系腰來與他.他今日家去.』

畫童道:『怕不俺姐夫還睡哩.等我問他去.』

良久回來道:『姐夫說不是他的首尾.書童哥與崔本哥管孝帳.娘問書童哥要就是了.』

金蓮道:『知道那奴才往那去了.你去尋他來.』

畫童向廂房裡瞧了瞧.說道:『才在這裡來.敢往花園書房裡梳頭去了.』

金蓮說道:『你自掃地.等我自家問這囚根子要去.』

因走到花園書房內.忽然聽見裡面有人笑聲.推開門.只見書童和玉簫在床上正幹得好哩.便罵道:『好囚根子.你兩箇幹得好事.』

唬得兩箇做手腳不迭.齊跪在地下哀告.金蓮道:『賊囚根子.你且拿一匹孝絹.一匹布來.打發你潘姥姥家去著.』

書童連忙拿來遞上.金蓮逕歸房來.

那玉簫跟到房中.打旋磨兒跪在地下央及:『五娘.千萬休對爹說.』

金蓮便問:『賊狗肉.你和我實說.從前已往.偷了幾遭.一字兒休瞞我.便罷.』

那玉簫便把和他偷的緣由說了一遍.金蓮道:『既要我饒你.你要依我三件事.』

玉簫道:『娘饒了我.隨問幾件事我也依娘.』

金蓮道:『第一件.你娘房裡.但凡大小事兒.就來告我說.你不說.我打聽出來.定不饒你.第二件.我但問你要甚麼.你就捎出來與我.第三件.你娘向來沒有身孕.如今他怎生便有了.』

玉簫道:『不瞞五娘說.俺娘如此這般.吃了薛姑子的衣胞符藥.便有了.』

潘金蓮一一聽記在心.才不對西門慶說了.

書童見潘金蓮冷笑領進玉簫去了.知此事有幾分不諧.向書房廚櫃內收拾了許多手帕汗巾.挑牙簪紐.並收的人情.他自己也攢有十來兩銀子.又到前邊櫃上誆了傅夥計二十兩.只說要買孝絹.逕出城外.雇了長行頭口.到碼頭上.搭在鄉里船上.往蘇州原籍家去了.正是:

撞碎玉籠飛彩鳳.頓開金鎖走蛟龍.

那日.李桂姐.吳銀兒.鄭愛月都要家去了.薛內相.劉內相早晨差人抬三牲桌面來祭奠燒紙.又每人送了一兩銀子伴宿分資.叫了兩箇唱道情的來.白日裡要和西門慶坐坐.緊等著要打發孝絹.尋書童兒要鑰匙.一地裡尋不著.傅夥計道:『他早晨問我櫃上要了二十兩銀子買孝絹去了.口稱爹吩咐他孝絹不夠.敢是向門外買去了.』

西門慶道:『我並沒吩咐他.如何問你要銀子.』

一面使人往門外絹鋪找尋.那裡得來.月娘向西門慶說:『我猜這奴才有些蹺蹊.不知弄下甚麼硶兒.拐了幾兩銀子走了.你那書房裡還大瞧瞧.只怕還拿甚麼去了.』

西門慶走到兩箇書房裡都瞧了.只見庫房裡鑰匙掛在牆上.大櫥櫃裡不見了許多汗巾手帕.並書禮銀子.挑牙紐扣之類.西門慶心中大怒.叫將該地方管役來.吩咐:『各處三街兩巷與我訪緝.』

那裡得來.正是:

不獨懷家歸興急.五湖煙水正茫茫.

那日.薛內相從晌午就坐轎來了.西門慶請下吳大舅.應伯爵.溫秀才相陪.先到靈前上香.打了箇問訊.然後與西門慶敘禮.說道:『可傷.可傷.如夫人是甚病兒歿了.』

西門慶道:『不幸患崩瀉之疾歿了.多謝老公公費心.』

薛內相道:『沒多兒.將就表意罷了.』

因看見掛的影.說道:『好位標緻娘子.正好青春享福.只是去世太早些.』

溫秀才在旁道:『物之不齊.物之情也.窮通壽夭.自有箇定數.雖聖人亦不能強.』

薛內相扭回頭來.見溫秀才穿著衣巾.因說道:『此位老先兒是那學裡的.』

溫秀才躬身道:『學生不才.備名府庠.』

薛內相道:『我瞧瞧娘子的棺木兒.』

西門慶即令左右把兩邊帳子撩起.薛內相進去觀看了一遍.極口稱讚道:『好副板兒.請問多少價買的.』

西門慶道:『也是舍親的一副板.學生回了他的來了.』

應伯爵道:『請老公公試估估.那裡地道.甚麼名色.』

薛內相仔細看了說:『此板不是建昌.就是副鎮遠.』

伯爵道:『就是鎮遠.也值不多.』

薛內相道:『最高者.必定是楊宣榆.』

伯爵道:『楊宣榆單薄短小.怎麼看得過.此板還在楊宣榆之上.名喚做桃花洞.在於湖廣武陵川中.昔日唐漁父入此洞中.曾見秦時毛女在此避兵.是箇人跡罕到之處.此板七尺多長.四寸厚.二尺五寬.還看一半親家分上.還要了三百七十兩銀子哩.公公.你不曾看見.解開噴鼻香的.裡外俱有花色.』

薛內相道:『是娘子這等大福.才享用了這板.俺每內官家.到明日死了.還沒有這等發送哩.』

吳大舅道:『老公公好說.與朝廷有分的人.享大爵祿.俺們外官焉能趕的上.老公公日近清光.代萬歲傳宣金口.見今童老爺加封王爵.子孫皆服蟒腰玉.何所不至哉.』

薛內相便道:『此位會說話的兄.請問上姓.』

西門慶道:『此是妻兄吳大哥.見居本衛千戶之職.』

薛內相道:『就是此位娘子令兄麼.』

西門慶道:『不是.乃賤荊之兄.』

薛內相復于吳大舅聲諾說道:『吳大人.失瞻.』

看了一回.西門慶讓至卷棚內.正面安放一把交椅.薛內相坐下.打茶的拿上茶來吃了.薛內相道:『劉公公怎的這咱還不到.叫我答應的迎迎去.』

青衣人跪下稟道:『小的邀劉公公去來.劉公公轎已伺候下了.便來也.』

薛內相又問道:『那兩箇唱道情的來了不曾.』

西門慶道:『早上就來了.叫上來.』

不一時.走來面前磕頭.薛內相道:『你每吃了飯不曾.』

那人道:『小的每吃了飯了.』

薛內相道:『既吃了飯.你每今日用心答應.我重賞你.』

西門慶道:『老公公.學生這裡還預備著一起戲子.唱與老公公聽.』

薛內相問:『是那裡戲子.』

西門慶道:『是一班海鹽戲子.』

薛內相道:『那蠻聲哈剌.誰曉的他唱的是甚麼.那酸子每在寒窗之下.三年受苦.九載遨遊.背著琴劍書箱來京應舉.得了箇官.又無妻小在身邊.便希罕他這樣人.你我一箇光身漢.老內相.要他做甚麼.』

溫秀才在旁邊笑說道:『老公公說話.太不近情了.居之齊則齊聲.居之楚則楚聲.老公公處於高堂廣廈.豈無一動其心哉.』

這薛內相便拍手笑將起來道:『我就忘了溫先兒在這裡.你每外官.原來只護外官.』

溫秀才道:『雖是士大夫.也只是秀才做的.老公公砍一枝損百林.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薛內相道:『不然.一方之地.有賢有愚.』

正說著.忽左右來報:『劉公公下轎了.』

吳大舅等出去迎接進來.向靈前作了揖.敘禮已畢.薛內相道:『劉公公.你怎的這咱才來.』

劉內相道:『北邊徐同家來拜望.陪他坐了一回.打發去了.』

一面分席坐下.左右遞茶上去.因問答應的:『祭奠桌面兒都擺上了不曾.』

下邊人說:『都排停當了.』

劉內相道:『咱每去燒了紙罷.』

西門慶道:『老公公不消多禮.頭裡已是見過禮了.』

劉內相道:『此來為何.還當親祭祭.』

當下.左右捧過香來.兩箇內相上了香.遞了三鐘酒.拜下去.西門慶道:『老公公請起.』

於是拜了兩拜起來.西門慶還了禮.復至卷棚內坐下.然後收拾安席.遞酒上坐.兩位內相分左右坐了.吳大舅.溫秀才.應伯爵從次.西門慶下邊相陪.子弟鼓板響動.遞了關目揭帖.兩位內相看了一回.揀了一段〖劉智遠白兔記〗唱了還未幾折.心下不耐煩.一面叫上兩箇唱道情的去.打起漁鼓.並肩朝上.高聲唱了一套『韓文公雪擁藍關』故事下去.

薛內相便與劉內相兩箇說說話兒.道:『劉哥.你不知道.昨日這八月初十日.下大雨如注.雷電把內裡凝神殿上鴟尾裘碎了.唬死了許多宮人.朝廷大懼.命各官修省.逐日在上清宮宣〖精靈疏〗建醮.禁屠十日.法司停刑.百官不許奏事.昨日大金遣使臣進表.要割內地三鎮.依著蔡京那老賊.就要許他.掣童掌事的兵馬.交都禦史譚積.黃安十大使節制三邊兵馬.又不肯.還交多官計議.昨日立冬.萬歲出來祭太廟.太常寺一員博士.名喚方軫.早晨打掃.看見太廟磚縫出血.殿東北上地陷了一角.寫表奏知萬歲.科道官上本.極言童掌事大了.宦官不可封王.如今馬上差官.拿金牌去取童掌事回京.』

劉內相道:『你我如今出來在外做土官.那朝事也不幹咱每.俗語道.咱過了一日是一日.便塌了天.還有四箇大漢.到明天.大宋江山管情被這些酸子弄壞了.王十九.咱每只吃酒.』

因叫唱道情的上來.吩咐:『你唱箇「李白好貪杯」的故事.』

那人立在席前.打動漁鼓.又唱了一回.

直吃至日暮時分.吩咐下人.看轎起身.西門慶款留不住.送出大門.喝道而去.回來.吩咐點起燭來.把桌席休動.留下吳大舅.應伯爵.溫秀才坐的.又使小廝請傅夥計.甘夥計.韓道國.賁第傳.崔本和陳敬濟復坐.叫上子弟來吩咐:『還找著昨日〖玉環記〗上來.』

因向伯爵道:『內相家不曉的南戲滋味.早知他不聽.我今日不留他.』

伯爵道:『哥.到辜負你的意思.內臣斜局的營生.他只喜〖藍關記〗.搗喇小子山歌野調.那裡曉的大關目悲歡離合.』

於是下邊打動鼓板.將昨日〖玉環記〗做不完的折數.一一緊做慢唱.都搬演出來.西門慶令小廝席上頻斟美酒.伯爵與西門慶同桌而坐.便問:『他姐兒三箇還沒家去.怎的不叫出來遞杯酒兒.』

西門慶道:『你還想那一夢兒.他每去的不耐煩了.』

伯爵道:『他每在這裡住了有兩三日.』

西門慶道:『吳銀兒住的久了.』

當日.眾人坐到三更時分.搬戲已完.方起身各散.西門慶邀下吳大舅.明日早些來陪上祭官員.與了戲子四兩銀子.打發出門.

到次日.周守備.荊都監.張團練.夏提刑.合衛許多官員.都合了分資.辦了一副豬羊吃桌祭奠.有禮生讀祝.西門慶預備酒席.李銘等三箇小優兒伺候答應.到晌午.只聽鼓響.祭禮到了.吳大舅.應伯爵.溫秀才在門首迎接.只見後擁前呼.眾官員下馬.在前廳換衣服.良久.把祭品擺下.眾官齊到靈前.西門慶與陳敬濟還禮.禮生喝禮.三獻畢.跪在旁邊讀祝.祭畢.西門慶下來謝禮已畢.吳大舅等讓眾官至卷棚內.寬去素服.待畢茶.就安席上坐.觥籌交錯.殷勤勸酒.李銘等三箇小優兒.銀箏檀板.朝上彈唱.眾官歡飲.直到日暮方散.西門慶還要留吳大舅眾人坐.吳大舅道:『各人連日打攪.姐夫也辛苦了.各自歇息去罷.』

當時告辭回家.正是:

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雲栽.家中巨富人趨附.手內多時莫論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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