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4-15 23:17
劉備病逝于永安後,繼位的劉禪只當名以上的國家元首,把所有的軍政要務都交給了諸葛亮,蜀漢政權從此進入『諸葛亮時代』。這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特殊時期,劉禪和諸葛亮也是一對非常君臣。那麼,他們的關係究竟如何?在這種特殊的關係背後,又有什麼歷史的隱秘呢?
章武三年四月二十四日西元223年6月10日,劉備駕崩于永安宮,臨終前『托孤于丞相亮,尚書令李嚴為副』,蜀漢政權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
這個時代是可以稱之為『諸葛亮時代』的。因為劉備的托孤,托出去的不僅是他兒子,也是整個蜀漢政權。這對於諸葛亮來說,可謂機遇和挑戰並存。一方面,他可以開始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政治抱負;另一方面,他必須面對諸多難題。我們知道,諸葛亮是一位傑出的政治家。什麼是政治?政治就是關係。或者說,就是處理好各種關係。諸葛亮要處理的關係至少有四種,即君臣關係、同僚關係、盟友關係和敵對關係。這些關係都很重要,但按照帝國制度,首當其衝的還是他和劉禪的君臣關係。
這裡面顯然有諸多問題。因為劉備的托孤太特別,既有『汝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的時代,又有『如其不才,君可自取』的安排,確實非同一般。因此我們就有了第一個問題:劉禪執行了劉備的遺囑嗎?
答案是肯定的。【三國志·諸葛亮傳】說:『建興元年,封亮武鄉侯,開府治事。頃之,又領益州牧。政事無巨細,咸決於亮。』顯然,劉禪不但執行了劉備的遺囑,還有加碼。我們不妨一項一項來做個解釋。
一,封武鄉侯。武鄉,前人解釋為南郡的武鄉谷,繆鉞先生說是錯的,應該是琅琊郡的武鄉縣。因為諸葛亮是琅琊郡人,所以把琅琊郡的武鄉縣封給他;正如張飛是涿郡人,就封張飛為西鄉侯。西鄉和武鄉都是縣。西鄉縣在今北京市房山西南,武鄉縣西漢時蜀琅琊郡,後來撤銷,所以張飛和諸葛亮都是縣侯,不是鄉侯。有人說,琅琊郡武鄉縣並非蜀土,怎麼能封?這其實也是當時的一種制度,叫做『遙領』。比如劉備的兒子劉永封魯王,劉理封梁王,都是。後來孫權也用這樣的方式封建諸王。這樣封,有兩個意義。一是抬高受封者的地位,二是表明自己是天下之主。對於蜀漢政權,則還有一個意義,即表明自己是正統。
二,開府治事。開府,就是建立府蜀,自辭僚屬,也就是建立屬於官員自己的、相對獨立的辦事機構和官僚體系。西漢初年,丞相、太尉、御史大夫這『三公』都是開府的。後來的大將軍,也開府。曹操恢復丞相制度並且自任丞相,是開府的;劉備任命諸葛亮為丞相,卻不開府。這裡面差別很大。開府,就有相對獨立於皇權的相權,不開府就沒有。所以這件事情的意義最為重大,後面還要再說。
三,領益州牧。我們知道,所謂『蜀漢』,其實就是益州。蜀漢丞相管的地方,和益州牧管的地方,沒有什麼區別。那麼,丞相而兼益州牧,豈非多此一舉?當然不是。儘管從地理範圍看,蜀漢就是益州;但從國家體制看,蜀漢丞相是中樞政要,益州州牧是地方官員。前者擁有的是中央行政權,後者擁有的是地方行政權。這兩個職務的許可權是不一樣的,任務也是不一樣的。州牧是『牧民』的官,丞相是『牧官』的官。當然,州牧也『牧官』管理太守、縣令,但丞相卻不『牧民』。因此從制度上講,是兩個不同的職務。
但是劉禪卻把這兩個職務都交給的諸葛亮。這就很有意思。我們不妨來總結一下:封武鄉侯,是賦予諸葛亮尊貴地位;開府治事,是授予諸葛亮獨立相權;領益州牧,則是授予諸葛亮牧民之權。這就等於是把整個蜀國從上到下都交給諸葛亮了。
事實上諸葛亮不但位極人臣,而且大權獨攬。據【三國志·後主傳】裴松之注引【魏略】,劉禪繼位後曾明確表示:『政由葛氏,祭則寡人。』這話什麼意思呢?就是所有的軍政要務都由諸葛亮處理,自己只擔任名義上的國家元首。如果這話不見於正史,不一定靠得住,那麼,【三國志·諸葛亮傳】所雲『政事無巨細,咸決於亮』,總是事實。
這就幾乎和曹操一模一樣。曹操的頭銜和職務是什麼?武平侯縣侯、丞相開府、領冀州牧。諸葛亮呢?武鄉侯縣侯、丞相開府、領益州牧。這真是何其相似乃爾!不同的是,曹操的頭銜和職務至少有一半是自己弄來的,只有武平侯是漢獻帝自願封的,諸葛亮的頭銜和職務卻都是出自先帝和後主的本意。
但是自願也好,被迫也好,劉禪和劉協這兩個皇帝,在本質上沒什麼兩樣,都是『橡皮圖章』。於是我們就要問第二個問題:劉禪的感覺如何?
我的看法是不爽。有證據嗎?有。據【三國志·諸葛亮傳】裴松之注引【襄陽記】,諸葛亮去世後,各地人民紛紛要求為故丞相立廟,不被批准。人民群眾只好在大街小巷『因時節私祭』。於是有人提出,處處立廟固然不必,立于成都則未嘗不可,然而『後主不從』。這事鬧得很僵,實際上已造成朝野對立,幸虧後來有人出來打了圓場。他們上表劉禪說,崇拜聖賢追思功臣,是古往今來的美德。何況諸葛亮功勳蓋世,王室倖存實在靠了他老人家。再說讓人民群眾在街頭巷尾、田間地頭『巷祭』、『野祀』,也不像話。當然了,丞相的廟建在成都也確實不太合適,因為昭烈皇帝的廟在這裡。怎麼辦呢?辦法是就近因近其墓,在定軍山諸葛丞相的墓前立廟立之于沔陽。同時規定,所有的人要祭奠諸葛亮,都只能到這座廟裡面去限至廟,不能再隨隨便便『私祭』。也就是說,廟,還是要立的,但不能立在成都,更不能全國各地都是,只能建于丞相墓前。祭祀,也是能搞的,但不能想祭祀就祭祀,也不能隨便在什麼地方,只能到漢中的丞相廟裡去。劉禪這才同意於是始從之。
上表的人是步兵校尉習隆、中書郎向充等,不是什麼頭面人物。而且,細讀這封表章,也不難看出他們是何等苦心婆口、討價還價、委曲求全。先是以古人為例周人懷召伯之德,甘裳為之不伐;越王思範蠡之功,鑄金以存其像,後是為劉禪開脫建之京師,又逼宗廟,此聖懷所以惟疑也,最後提出一個後主可以接受的方案:規定只能在諸葛亮的墓前立廟和祭祀。你想,諸葛亮的墓遠在漢中的定軍山,又有幾個人能去?當然比禁不住的『全民私祭』更能讓劉禪接受。由此不難看出,劉禪對這事是多麼的不痛快。
有人說,劉禪不批准為諸葛亮立廟,是有依據的,這個依據就是禮法。【襄陽記】說得很清楚,『朝議以禮秩不聽』嘛!這話不通!習隆他們的表文怎麼說?大漢王朝四百年,因為一點點小德行小功勞,就樹碑難道皇皇大漢從來就是不講禮儀規範的?既然小善小德尚且可以塑像建廟,諸葛丞相如此大恩大德,為他立廟怎麼就犯規了?再說了,劉禪也未必是什麼守規矩的人。孔明去世後,丞相制度就被他廢除,北伐中原也被他統治,怎麼就不能為諸葛亮破一個例?說穿了,就是他心裡不願意,小心眼而已。
因此我們要問第三個問題:劉禪為什麼不爽?
也有三個原因。第一,形同軟禁。劉禪這孩子繼位以後,估計就再沒出過宮。直到諸葛亮去世後一年多,也就是建興十四年西元236年的四月,才去都江堰看了一次岷江,被陳壽鄭重其事地記錄在案見【三國志·後主傳】。眾所周知,都江堰是我國古代著名的水利工程,作為蜀漢王朝的一國之君,去視察一下是完全應該的,卻也遭到批評。胡三省注【資治通鑒】的時候就說,諸葛亮不在了諸葛亮既歿,劉禪就跑出去遊山玩水漢主遊觀,居然沒有人能阻止他莫之敢止。可見諸葛亮在世時,他是不敢去的。或者說,如果他想去,諸葛亮是要阻止的。劉禪當皇帝的時候十七歲,到諸葛亮去世的時候,也才二十九歲。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年齡?這樣的年齡,成天關在宮裡,能不鬱悶嗎?再說了。一個將來要親政的人,難道就不該出去瞭解一下國情嗎?所以陳邇冬先生說『很為劉禪叫屈』。
第二,不免挨訓。建興五年西元227年,諸葛亮準備北伐,臨行前上表劉禪,這就是有名的【出師表】。【出師表】當然是千古高風的華章,我們每個人讀了都要深受感動佩服不已的。但有一個人可能例外,那就是劉禪。因為諸葛亮這篇表文的口氣,完全是訓小孩子。什麼『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什麼『不宜偏私』、『不宜異同』,都不怎麼好聽。或許有人會說,不好聽又怎麼著?忠言逆耳麼!對不起,你搞錯題目了。我這裡不是要討論諸葛亮說得對不對,而是要討論劉禪聽了爽不爽。諸葛亮的話當然是對的,但劉禪聽了不爽,怕也是可能的。何況諸葛亮在說這些話時,還動不動就抬出『先帝』來。你看短短一篇【出師表】,提及『先帝』就多達十多處,可見平時也是『先帝』不離口的。我要是劉禪,心裡就不爽。什麼都是我爸如何,那朕呢?
第三,難以親政。我們知道,諸葛亮只是顧命大臣,不是攝政王,更不是皇帝。他的任務只是輔佐劉禪,不是代替劉禪。所謂『托孤』,只不過新君年幼,這才要托。新君成年以後,就應該讓他親政。何況劉備說得很清楚:『如其不才,君可自取。』那麼,劉禪如果『才』呢?當然就不能『自取』了。但是,我們看不到諸葛亮有還政於君的打算,也不知道在他的計畫中,什麼時候才能讓劉禪從一個『見習』皇帝變成『在職皇帝』。劉禪三『實習期』好像總是不滿,總是不能『轉正』。請問,如果你是劉禪,高興嗎?
形同軟禁,不免挨訓,難以親政,這三條加起來,估計劉禪是不爽的。於是我們就要問第四個問題:諸葛亮為什麼不肯還政於君?
通常的說法是劉禪太差。扶不起來的劉阿斗麼!把屬國交給他,還不完蛋?那麼,有證據嗎?有。四個證據。第一,親信小人。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不說也罷。而且,劉禪的親信小人,恐怕早有預兆,否則諸葛亮在【出師表】中就不會大講先漢後漢如何如何了。
第二,不戰而降。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而且,據【三國志·後主傳】裴松之注引【漢晉春秋】,劉禪準備投降時,他的第五個兒子、北地王劉諶極力表示反對。劉諶對他的父皇說,就算我們窮途未路必敗無疑,也得君臣父子齊心協力背水一戰以身殉國,才對得起先帝呀!然而,劉禪不聽,劉諶只好跑到劉備的廟裡痛哭一場,殺了全家然後自殺。有劉諶做比較,劉禪不更顯得窩囊嗎?
第三,忘恩負義。據【三國志·後主傳】及【趙雲傳】裴松之注引【雲別傳】,景耀三年西元260年,劉禪追諡故將軍,關羽、張飛、馬超、黃忠都有份。關羽追諡為壯繆候,張飛追諡為桓侯,馬超追諡為威候,黃忠追諡為剛候,偏偏沒有趙雲。後來,由於姜維等人打抱不平,才在第二年追諡趙雲為順平候。趙雲是劉備集團的大功臣,更是他劉禪的大恩人。追諡故人,居然不念趙雲,還要別人體恤,豈非忘恩負義?
第四,沒有心肝。據【三國志·後主傳】及裴松之注引【漢晉春秋】,劉禪投降後到了洛陽,被封為『安樂公』。司馬昭設宴招待他,席間特地演奏了蜀國的樂舞為之作故蜀技。『淒涼故蜀伎,來舞魏宮前』,這是何等悲哀的事情!所以『旁人皆為之感愴』,只有劉禪『喜笑自苦』。這一表現,就連司馬昭也看不下去。司馬昭對部下說,一個人沒有心肝,怎麼可以到這種地步人之無情,乃可至於是乎!又一天,司馬昭問劉禪:你很想念蜀國吧?劉禪說,這裡快樂得很,不想念蜀國此間樂,不思蜀。這實在太不像話。於是,隨劉禪入洛陽的舊臣郤正郤音xì就去對他說,下次再問,主公就說先人的墳墓在那裡,沒有一天不想念,然後把眼睛閉起來。後來,司馬昭又問這個問題,劉禪就按照郤正教的那樣說那樣做。司馬昭聽了大為懷疑,說我怎麼聽著像是郤正的話呀?劉禪馬上睜開眼睛,說你猜對了,就是他誠如遵命!結果所有的人都笑左右皆笑。你說劉禪是不是沒有心肝?
但是這些說法也都可以商量。第一,歷朝歷代的皇帝,哪個身邊沒有小人?漢文帝有沒有?昭烈皇帝劉備的身邊,難道就沒有?比如那個法正,就有很多人認為他是小人,很讓諸葛亮傷腦筋的。再說劉禪也並非只是親信小人。諸葛亮、蔣琬、費禕、董允,號為『四英』,前赴後繼地輔佐劉禪。劉禪的朝廷,難道不是『賢人內閣』嗎?
第二,不戰而降也可以討論。歷史上不戰而降的並非只有劉禪,劉璋也是。難道劉璋不戰而降就是棄暗投明,劉禪不戰而降就是喪權辱國嗎?講不通吧?當然,劉禪和劉璋還是有區別的。劉璋說得很清楚:我們劉家父子在益州二十多年,沒給人民帶來什麼好處,反倒讓老百姓遭受戰爭之苦,實在於心不忍!這就值得肯定。劉禪卻沒有這個境界,他考慮的是保全問題,因此原本準備逃跑。只是因為跑不掉,才投降。所以,劉禪的不戰而降沒什麼可取之處。但蜀漢亡國也不是他一個人的責任,不能因為他是亡國之君就把他說得一無是處。
第三,不追諡趙雲也有原因,原因就在劉備稱王時只封了四號大將:前將軍關羽、右將軍張飛、左將軍馬超、後將軍黃忠,沒有趙雲,也沒有『五虎上將』一說。事實上,趙雲終其一生,也未能做到『名號將軍』。劉備在世時,是翊軍將軍。劉禪繼位後,做到征南將軍、鎮東將軍,後來又因『失利于箕穀』而被貶為鎮軍將軍。所以,趙雲的地位一直不如關、張、馬、黃。劉禪按照四員大將的名單和規格來追諡已故將軍,正是繼承了其父的做法。這當然是委屈了趙雲,也確實忘恩負義。但這筆帳得先算在劉備頭上,不能只罵劉禪宜人。何況劉禪最後還是追諡了趙雲,應該說是從善如流,何必厚非?
第四,劉禪在司馬昭面前的表現確實噁心。即便是亡國之君,也不該這樣窩囊,這樣沒有骨氣,沒有心肝。劉禪降魏十三年後,吳帝孫皓降晉,被封為『歸命侯』,級別比劉禪低一等。據【晉書?武帝紀】,孫皓到了洛陽,登殿拜見晉武帝司馬炎。司馬炎讓他坐下,並對他說,朕設此座等待足下,已經等得很久了。誰知孫皓倒驢不倒架,鴨子死了嘴巴硬,反唇相譏說,臣在南方也設此座以待陛下!常言道,敗軍之將不敢言勇。孫皓作為一個亡國之君,面對受降者,竟然如此張狂,至少比劉禪的表演更有『審美價值』。
但是,劉禪雖然窩囊,卻絕不弱智。他只是沒有骨氣,並非沒有顏面。說白了,他是裝瘋賣傻。劉禪很清楚,作為亡國之君,他是永遠也回不去了,能保全性命就是好事。他也清楚,要保住性命,就不能讓人覺得自己有復辟之心,就連想念蜀國也不行。正如【三國志集解】引於慎行所言:『思蜀之心,司馬昭之所不欲聞也。』因此,他必須表示自己『樂不思蜀』。而且,他還必須表示,即便有了思蜀之心,也是別人教的,自己學不像。結果,『左右皆笑』時,他這個『安樂公』就『安樂』定了。因為他那一句『誠如尊命』,不但證明自己並不思蜀,還證明自己缺心眼兒,可謂『一舉兩得』。做到這一點其實極難。試想,劉禪在照著郤正所教說了做了以後,如果司馬昭不問『何乃似郤正語邪』這句話,又該怎麼辦?這就說明,劉禪要麼由膽,敢賭這一把;要麼有智,算准了司馬昭會問。無論何種情況,都證明劉禪不是草包。
其實,對於劉禪的智力,諸葛亮是有過評價的。據【三國志·先主傳】裴松之注引【諸葛亮集】,劉備臨終前曾有遺詔給劉禪,說丞相感歎你『智量甚大』,進步也快增修過於所望。果真如此,朕也就放心了。諸葛亮不會拍馬屁,劉備也不是護短的人,此說應該可靠。或許有人說,這是諸葛亮安慰劉備,屬於『善意的謊言』。這當然也有可靠。但再誇張,也不至於『智量甚大』。也就是說,劉禪頂多是平庸,不是弱智。
事實上劉禪並非弱智之人。尹韻公先生的【劉禪與諸葛亮】一文,就曾用兩件事說明這一點。第一件事,是諸葛亮去世以後,劉禪就不再任命丞相,以免自己再次大權旁落。劉禪的做法也十分精彩。建興十二年西元234年,劉禪任命蔣琬為尚書令,接替諸葛亮『總統國事』。建興十三年西元235年四月,任命蔣琬為大將軍,錄尚書事,恢復了漢武帝以後的制度。延熙二年西元239年。任命蔣琬為大司令。延熙六年西元243年。任命尚書令費禕為大將軍,也錄尚書事。大司馬蔣琬主管行政,兼管軍事。大將軍費禕主管軍事,兼管行政。兩大權臣權力較差,相互制衡,各有側重。這樣一種高明的政治格局和權力分配,豈是弱智的人想得出的?而且,據【三國志·後主傳】裴松之注引【魏略】,延熙九年西元246年蔣琬去世後,劉禪乾脆『自攝國事』。如此這般不動聲色地從輔臣手中奪回君權,又豈是弱智的人幹得了的?
第二件事是:延熙元年(西元238年六月,司馬懿軍至遼東,征討公孫淵。這在蜀人看來,無疑又是一次北伐的好機會。然而劉禪給蔣琬的指令,卻很沉著冷靜。據【三國志·蔣琬傳】,劉禪說:遼東三郡發生的反曹事件,就是當年陳勝、吳廣的起義呀!看來上天是要滅亡曹魏了。請愛卿整治行裝,獎率三軍,進駐汗珠。等到吳國的軍隊也開始行動須吳舉動,東西兩方相互呼應東西猗角,魏國內部又出現問題時,就可以發動進攻了以乘其釁。好一個『須吳舉動,東西猗角,以乘其釁』!其實就是告誡蔣琬不要輕舉妄動,以免重蹈前人勞而無功的覆轍。弱智嗎?否!
由此可見,劉禪並不像人們想像的那麼差。他之所以顯得很差,是因為他的父輩劉備、諸葛亮和對手孫權、司馬懿太強,自己又是一個王國之君。如果是一統天下的承平時代,他當個『守成之君』還是可以對付的。
於是我們必須繼續追問:諸葛亮為什麼要大權獨攬,不肯還政於君?
有一種說法是劉禪沒有執政經驗。比如【三國志·後主傳】裴松之注引【魏略】,就說諸葛亮『以禪未閑於政,遂總內外』。閑通嫻。所謂『未閑』,也就是不熟習。劉禪沒當過皇帝,當然是不熟習政務的。那麼,如果『閑』了呢?再說了,你不讓他實習、實踐,他怎麼『閑』得了?所以此說不通,或只能勉強做出解釋。
我猜測,諸葛亮這樣做,可能有三個原因。
第一是『風追漢初,虛君實相』。我在【帝國的惆悵】一書中講過,西漢初年中央機構的設置,在中華帝國的歷史上要算是最好的。其最為合理之處,就是區分了『宮廷』與『朝廷』,或『皇權』與『相權』。皇帝是國家元首,主要起象徵國家統一的作用;宰相是政府首腦,帶領官員實際管理國家,並負政治上一切實際之責任。打個比方說,皇帝好比是董事長,宰相好比是總經理。皇帝授權而不複雜,宰相負責而無主權,一旦國家有事,皇帝就能夠以授權人的名義責問宰相和政府,宰相和政府也不能不承擔政治責任。這樣,宰相領導的政府就有可能成為『責任內閣』或『問責政府』。諸葛亮主政期間的蜀漢就是這樣。【出師表】說:『願陛下托臣以討賊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這就是既有『授權』又有『問責』了,是最好的。反過來,皇帝親政並不好。皇帝自己授權,又自己行政,則一旦國家有事,也就無人負責,無責可問,是不好的。所以必須『虛君實相』,即劉禪所謂『政由葛氏,祭則寡人』。可惜,諸葛亮一去世,就人亡政息了。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
第二是『任重道遠,不敢放手』。【出師表】說:『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來,夙夜憂歎,恐託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這是實話。諸葛亮是一個極其負責任的人。他總怕事情做不好,也總是不放心別人。寧肯自己累,也不肯放手。也許,在他眼裡,劉禪還是孩子,怎麼能把國家交給他?
第三是『內外交困,危機四伏』。【出師表】說:『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這也是實話。事實上,諸葛亮全面接管蜀政時,蜀國的情況並不容樂觀。北有曹魏,東有孫吳,蜀漢政權內部表面上一團和氣,實際上矛盾重重。而且,正是這錯綜複雜的內部矛盾,使諸葛亮面臨巨大壓力,必須小心翼翼處理他和同僚的關係,解決一系列棘手的問題。這些問題也只有他能夠處理好。這恐怕也是他不能輕易就還政於君的原因之一。
那麼,蜀漢政權內部又有什麼矛盾?其中最主要的是什麼?諸葛亮又是如何解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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