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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重归一统 第四十二集 无力回天

易中天品三国全集作者:易中天发布:福哥

2018-4-15 23:17

西元263年劉禪君臣的不戰而降,是蜀漢史上最後一個不解之謎。其中起到重要作用的,是有職無權的光祿大夫譙周。譙周為什麼要極力主張投降曹魏?劉禪又為什麼要聽他的?蜀漢朝野,為什麼只有少數人主張抵抗,多數人並無鬥志?在蜀漢迅速滅亡的背後,又有著什麼樣的政治背景和政治原因呢?

這一集我們講蜀漢之亡。

蜀漢,是三國當中最先滅亡的,這讓許多歷史學家感到困惑。第一,史家一般認為,和曹魏、孫吳相比,蜀漢要算是治理得最好的,怎麼反倒先亡?第二,蜀地有『重險之固』【三國志·傳】載語,打不了別人,難道還守不住?第三,從曹魏出兵,到劉禪投降,其間只有兩個月,蜀漢之亡為什麼如此之快?這實在讓人大惑不解。

不過困惑歸困惑,思考歸思考。得出的結論,一般也有四條,即劉禪昏庸、黃皓弄權、陳祗祗音陰亂政、譙周誤國。這也是有根據的。我們知道,魏軍從洛陽出發,是在曹魏景元四年西元263年,此年上半年為蜀漢景耀六年,下半年為蜀漢炎興元年的八月;決定伐蜀,則是在五月。據【三國志·姜維傳】,當時姜維已經得到消息,便上表劉禪,提出佈防措施六年,維表後注,請劉禪速派張翼和廖化分別把守陽安關口和陰平橋頭『以防未然』。誰知這時劉禪只聽黃皓的,而黃皓又只聽巫師的。巫師說敵人不會打過來,黃皓便信以為真,讓劉禪扣下了這份公文啟後主寢其事,結果滿朝文武都不知道大禍即將臨頭群臣不知。這豈不是劉禪昏庸、黃皓弄權?

那麼,黃皓是什麼人?是劉禪寵信的宦臣。眾所周知,東漢滅亡,宦臣干政是原因之一。這條教訓,可謂殷鑒不遠。所以,諸葛亮在世時,就特地安排董和的兒子董允為適中,領虎賁中郎將,統帥宿衛親兵,而且在【出師表】中特別交待劉禪,要他『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諮之』。董允也不負厚望,把劉禪和黃皓看得死死的上則正色匡主,下則數責於皓。結果,董允在任時,劉禪和黃皓都不敢胡作非為。

但是,董允於延熙九年西元246年去世後,情況就變了。接替董允擔任侍中的陳祗與黃皓『互相表裡』,狼狽為奸。陳祗『上承主指,下接閹豎』,黃皓則由『始預政事』而『操弄威柄』。兩個人都排擠姜維,黃皓還暗中策劃要廢掉姜維,嚇得姜維不敢回成都,躲在遝中一說在今甘肅省,一說在今青海省種麥子。一個國家,弄成這個樣子,豈非亡國之相?所以蜀漢的滅亡,除了劉禪昏庸和黃皓弄權外,還要加上一條:陳祗亂政。

這當然都有道理,但也不完全。第一,據【華陽國志】、【三國志·諸葛亮傳】,以及【亮傳】裴松之注引孫盛【異同雜記】,當時主張召回姜維,奪其兵權的,並非只有黃皓,還有諸葛瞻和董厥。諸葛瞻是諸葛亮的兒子,在這次戰爭中壯烈犧牲;董厥被諸葛亮稱作『良士』,顯然也不是什麼『小人』。但他們都主張撤銷姜維的大將軍職務,也都遷就將護黃皓董厥還隨劉禪投降曹魏。所以這事不可以道德論,也不能把賬都算在黃皓頭上。第二,黃皓雖然誤了事,卻也沒有干預姜維在前方的軍事行動,杖還是姜維打的。胡三省注【資治通鑒】時,就認為姜維對蜀漢之亡有責任。這當然也可以討論,但至少說明問題比較複雜。第三,黃皓只是誤事,並沒有誤國,因為他並沒有主張投降。主張投降三是譙周。所以,許多人認為,蜀漢之亡還有一個原因,即譙周誤國。

那麼,譙周果真誤國嗎?

不防還是先把當時的情況說一遍。前面說過,魏軍發兵洛陽,是在曹魏景元四年西元263年的八月。到十月份,鄧艾軍就從陰平今甘肅省文縣出發,經江由即江油,今四川省平武、綿竹今四川省德陽市,一路殺到了雒縣今四川省廣漢市。這就到達成都的大門口了。據【三國志·譙周傳】,當時蜀漢君臣被黃皓忽悠,以為魏軍不會馬上就來敵不便至,根本就沒做任何準備不作城守調度。沒想到鄧艾的部隊竟然『長驅而前』,因此立馬慌了手腳,以至於城中居民驚慌失措,紛紛跑進荒郊野外,擋都擋不住百姓擾擾,皆迸山野,不可禁制。劉禪召集群臣會議,也是『計無所出』。一派主張『奔吳』,因為東吳是盟友蜀之與吳,本為和過,或許可以收留自己;一派主張『奔南』,因為『南中七郡,阻險鬥絕,易以自守』,或許可以躲避一時。究竟應該『奔吳』,還是應該『奔南』,朝堂之上,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這時,譙周說話了。

譙周的意見,是既不同意『奔吳』,也不主張『奔南』。為什麼不能『奔吳』呢?譙周說,自古以來,從來就沒有到了別的國家,到了另一個皇帝那裡,寄人籬下,還可以再當天子的無寄他國為天子者也。所以,我們皇上到了東吳,也只能稱臣今若入吳,故當臣服。既然同樣是稱臣,為什麼不挑一個大國,要挑小國且政理不殊,則大能吞小,此數之自然也。由此可見,魏國能夠吞併吳國,吳國不能吞併魏國,這是沒有疑問的魏能並吳,吳不能並魏,明矣。到那時,我們難道再投降一次不成?如果說投降是屈辱,那麼,受兩次屈辱,與只受一次,哪個更羞辱一些再辱之,何與一辱?此為不能『奔吳』之理。

至於『奔南』,譙周說,倒也不是不可以,但要早做準備當早為計,然後可果。現在,敵軍很快就會兵臨城下大敵以近,我們也很快就會大禍臨頭禍敗將及。那些小兵小卒、小民小吏的心思,沒有一個是靠得住的群小之心,無一可保。只怕我們一出門,他們就動手了恐發足之日,其變不測,哪裡還到得了南方何至南之有乎

對於譙周的這一番理論,劉禪君臣並無一人反對。只有個別人反問說,現在已經快打到成都了,恐怕他不會接受投降,那又怎麼辦恐不受降,如之何?譙周說,現在東吳尚未臣服,肯定受降,他也不得不受降。受降之後,還不得不給我們禮遇。如果魏國居然不封土地、爵位給陛下,我譙周願意親自前往京師依照古義據理力爭周請身詣京都,以古義爭之。結果,蜀漢君臣誰都沒有話說眾人無以易周之理。劉禪倒是仍很憂鬱,他還是想逃到南方去。於是,譙周又上疏劉禪,講了一通南方絕不可去的道理,主要意思是南方少數民族原本不服以為愁怨,見我『窮追』,必反無疑。劉禪也就打消了念頭。

既不能『奔吳』,也不能『奔南』,那就只有投降。顯然,劉禪投降與譙周關係很大。甚至可以說,劉禪就是譙周勸降的。比如陳壽就說,劉禪一家平安無事劉氏無虞,蜀漢百姓免遭戰亂一邦蒙賴,都是得益于譙周的謀劃周之謀也

這當然是正面的說法。作為西晉的臣子和譙周的學生,他大約也只能這麼說。但在持不同立場的人看來,這也等於認定譙周是『頭號賣國賊』。因此,痛駡譙周『誤國』,痛駡譙周『無恥』,痛駡譙周是『卑鄙小人』的聲音,在歷史上就不絕於耳。譙周,似乎被牢牢地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其實這也是可以商量的。第一,當時朝堂之上討論蜀漢政權何去何從,劉禪君臣均無戰意。他們與譙周的不同,只不過他們主張跑,譙周主張降。甚至,他們也不反降,只不過擔心降不了恐不受降,如之何。等到譙周拍著胸脯做出保證,也就都不說話了。由此可見,沒有譙周,他們只怕也會降。第二,譙周的話,雖然是『投降理論』,卻不等於『賣國理論』。就算是『賣國理論』,也不等於『一派胡言』。實際上,譙周的很多話是有道理的,比如『群小之心,無一可保』,比如南方乃『患國之人』,『必複反叛』。這些都是事實。第三,就算譙周『賣國』,也未必是『小人』。因為當時在『三國』之上,還有『天下』。天下究竟是要重歸一統的。在天下一統的過程中,投降者又豈在少數?包括被諸葛亮譽為『良士』的董厥都是。如果都要算作『賣國賊』,豈非打擊面太寬?

實際上譙周也不是什麼『小人』。從【三國志·譙周傳】我們得知,他是一個孤兒,跟著母親和兄長生活,長大後迷戀古籍潛心學問耽古篤學,終於成為非常博學的人,【三國志·杜瓊傳】稱他為『通儒』。當然,學問好,不等於人品好。學問挺大而人品極差的人,我們見得還少嗎?但譙周似乎不是。他不但沒有什麼『不良記錄』,反倒有許多值得稱道的地方。比方說,他家裡比較窮,卻絲毫不影響他對學術的熱愛,本傳的說法是『家貧,未嘗問產業,誦讀典籍,欣然獨笑,以忘寢食』。如此安貧樂道,像是小人嗎?又比方說,他這個人,大約是有些其貌不揚又不修邊幅,而且說話直來直去的體貌素樸,性推誠不飾。所以,他第一次見諸葛亮是,所有的人都笑。本傳裴松之注引【蜀記】說,當時執法官要求處分那些笑譙周的人。諸葛亮說,算了算了,我都忍不住,何況別人孤尚不能忍,況左右乎!但是,諸葛亮病逝,第一個跑到前線奔喪的就是譙周。這像是小人嗎?再比方說,諸葛亮去世後,劉禪常常出去遊山玩水,還要增加宮廷樂隊。當時官居太子家令的譙周便上疏力諫,希望劉禪『奉修先帝所施,下為子孫節儉之教』。這又像是小人嗎?

譙周既然不是『小人』,為什麼又要『賣國』呢?也只有一種解釋,就是他認為這個『國』該『賣』。或者說,他認為蜀漢早就該亡,甚至希望蜀漢滅亡。為什麼蜀漢該亡?因為天下必須統一,也必定統一。而且,在譙周看來,能夠統一天下的,就是曹魏。曹魏而非蜀漢,才是代漢而立的『天命所歸』。

這樣說,有證據嗎?有。據【三國志】的【杜瓊傳】。杜瓊也是大學問家,而且是譙周的前輩,譙周經常向他討教。有一次,譙周向杜瓊請教了『代漢者,當途高』的問題。所謂『代漢者,當途高』,是東漢末年的政治民謠。意思是說,必將取代大漢的,一定是正當大路又高大魁偉的。這話早就在流傳了,而且被袁術利用過,因為袁術字『公路』。公路,在袁術看來就是『當途高』了。但是袁術並沒有得逞。這樣一來,什麼是『當途高』,就必須重新解釋;而益州學術界的解釋,則認為『當途高』就是魏。

最早提出這種新解釋的,是益州的大學問家周舒。他的這種說法在蜀地流傳最廣,【三國志·周群傳】就說『鄉党學者私傳其語』。但周舒只說『當途高者魏也』,沒有解釋它為什麼就是魏。於是譙周就去問杜瓊。杜瓊說,這道理還不簡單?魏,就是厥的名字呀魏,闕名也!這裡我們要解釋一下,就是古代天子、諸侯的宮門外、路兩邊,有一對高大的建築物,叫做『闕』或者『觀』音貫。因為它們高大魁偉、巍然而立,所以又叫『魏』或者『魏闕』。魏闕下面兩邊,是懸掛政令的地方,所以又叫『象魏』。也因此,魏闕或者象闕,就成了朝廷的代名詞。比如【莊子】的【讓王】篇,就說那些身在民間卻不忘朝廷的人,是『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魏闕或者象闕,既正當大路又高大魁偉,豈非不折不扣地『當途高』?杜瓊對譙周就正是這樣魏,闕名也,當途而高。他還說,前賢們這樣講,乃是一種隱喻呀聖人取類而言耳

杜瓊這麼說,譙周似乎還很猶豫。杜瓊又問,難道還有什麼奇怪的嗎?譙周說,學生還是不太明白。杜瓊說,這有什麼不明白的!你想想,古時候的官府、官員,有叫『曹』的嗎?漢以後呢?都叫『曹』了。這裡也要解釋一下,就是漢代的制度,是皇帝所在曰宮,所屬曰尚比如尚書;宰相所在曰府,所屬曰曹比如東曹、西曹。這叫皇宮相府、宮尚府曹。府,其實就是政府。政府的辦事機構叫『曹』,曹的長官叫『曹掾』,吏員叫『屬曹』,勤務兵叫『侍曹』。用杜瓊的話說,就是『名官盡言曹,吏言屬曹,卒言侍曹』。這個『曹』,當然不是曹操的『曹』。但為什麼這麼巧呢?杜瓊認為,這就是天意了此殆天意也!也就是說,在杜瓊看來,屬曹、侍曹,就是屬於曹氏、侍奉曹氏。又是『屬曹』、『侍曹』,又是『當途而高』,這下子譙周明白了:上天是要由曹魏來統一天下呀!

於是譙周也開始散佈諸如此類的言論,還拿劉備父子的名字做文章。他說,咱們的先帝叫什麼名字?備。備是什麼意思?具備。說得白一點,就是『足夠了』。當今聖上叫什麼名字?禪。禪是什麼意思?禪讓。說得白一點,就是『讓出去』嘛!

這還不算,景耀五年西元262年,也就是蜀國滅亡的前一年,劉禪宮中的大樹無故而折,譙周又在柱子上寫了一條『反動標語』,說是『眾而大,期之會;具而授,若何複』。這話陳壽做了解釋。他說,眾,就是草,因為『曹』有群的意思,眾的意思【廣韻·豪韻】曰:『曹,眾也,群也』。大,就是魏,因為『魏』通『魏』,有高大的意思。具,就是具備,也就是劉備。授,就是禪讓,也就是劉禪。因此,所謂『眾而大,期之會』,就是說,曹魏啊曹魏,你又眾多,又高大,天下人都盼望著彙集到你那裡。所謂『具而授,若何複』,則是說,蜀漢啊蜀漢,農民一個已經足夠,一個準備禪讓,還有什麼『後來人』嗎?

這就是譙周的思想和言論,也是他後來要『出賣』蜀國、主張投降的意義。顯然,譙周的『賣國』,不是道德品質問題,而是政治立場問題。說白了,他就是要擁護曹魏,反對蜀漢。毫無疑問,周舒也好,杜瓊也好,譙周也好,他們的言論都是牽強附會、強詞奪理、裝神弄鬼。但是第一,當時興這一套;第二,人們也吃這一套。【三國志·杜瓊傳】說,蜀漢滅亡後,大家都說譙周算得真准咸以周言為驗。其實哪裡是算得准,是那些人都盼望著曹魏勝利,蜀漢滅亡。

那麼,蜀漢又是怎麼得罪了他們呢?

也有四點。

第一是『分利不均』。實際上,只要看看反對蜀漢的都是些什麼人,就不難明白這一點。周舒,巴西閬中人;杜瓊,蜀郡成都人;譙周,巴西西沖人。這是散佈『反動言論』的。此外,還有圖謀不軌被諸葛亮所殺的彭羕,廣漢人;斷言東漢將亡、劉備將失荊州,後來被劉備所殺的張裕,蜀郡人;劉備時期裝聾作啞『閉門不出』,好不容易被諸葛亮請出山來又『乞老病求歸』的杜微,梓潼涪縣人。很清楚,清一色都是益州人。

再看劉備、諸葛亮信任重用的人,關羽、張飛、馬超、黃忠、趙雲不算,其他的如龐統,荊州襄陽人;法正,扶風郿縣人;許靖,汝南平輿人;糜竺,東海朐音qǘ縣人;董和,南郡枝江人;魏延,荊州義陽人;楊儀,荊州襄陽人;馬謖,襄陽宜城人;蔣琬,零陵湘鄉人;費禕,江夏鄳音méng縣人;姜維,天水冀縣人。這些人有的屬於荊州集團,有的屬於東州集團,但都不是益州人。當然,土著也有受信任的,比如費詩,犍為南安人;黃權,巴西閬中人;王平,巴西宕渠人。不過他們的受信任都要大打折扣,或者先不受信任如王平,或者後不受信任如黃權,或者中間出問題如費詩

平心而論,這個問題,諸葛亮不是沒有意識到,也不是沒有做工作。比如楊洪,犍為武陽人,就是諸葛亮一手提拔的。據【三國志·楊洪傳】,當時,李嚴在犍為當太守,楊洪在他手下做功曹辦事員。因為反對郡政府搬家,楊洪與李嚴分手,到了成都,被諸葛亮發現是人才。結果,李嚴還在犍為,楊洪就當了蜀郡太守嚴未去犍為而洪已為蜀郡。楊洪提拔的門下書佐抄寫文書的辦事員何祗,幾年後也當了廣漢太守,而這時楊洪也還仍然是蜀郡太守時洪亦在蜀郡。所以,當時益州人士都佩服諸葛亮人盡其才是以稀土鹹服諸葛亮能盡人之器用也。此外,被諸葛亮信任重用,同時也敬重佩服諸葛亮的益州人士,也還有一些,比如蜀郡成都人張裔等等。

不過,這些努力都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既不能改變既定的組織路線荊州第一,東州第二,益州第三,又無法消除益州集團的顧慮。他們的賬算得很清楚:蛋糕就這麼大,吃的人多了,到嘴的就少了,何況『分利不均』?劉璋的時代,他們是『二等公民』。劉備一來,他們變成『三等』了,怎麼會願意?還不如讓曹魏來統治。

那麼,曹魏來了,益州集團就不會變成『四等臣民』嗎?不會。因為曹魏要奪取的是天下,不是在益州占山為王。何況曹丕接班後,實行的是『九品中正制』,也就是由各地名流擔任本郡『中正官』,負責推舉本籍人士。這對益州士族是有利的。果然,司馬昭滅蜀後,就將原屬荊州集團和東州集團的官員都調回中原,實施『蜀人治蜀』。這就更讓益州集團記得,他們反蜀是反對了。

第二是『治蜀過嚴』。眾所周知,諸葛亮執政,實行的是依法治國,而且令行禁止執法如山。這原本是對的,但也難免引起一些人的不滿。【三國志·諸葛亮傳】裴松之注引【蜀記】中甚至有這樣的話:『亮刑法峻急,刻剝百姓,自君子小人咸懷怨歎。』這個說法是『未聞善政以刻祿為稱』。第二,陳壽對此另有說法,他在【三國志·諸葛亮傳】的評語中說的是『刑政雖峻而怨者』。一個是『鹹懷怨歎』,一個是『而無怨者』,這就矛盾。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雖然寧信正史,不信野史,即『蜀人無怨』。

我的看法,是兩說並不矛盾。因為諸葛亮治蜀雖然偏『嚴』,但基本上『嚴』地公正當然也有不夠公平的時候,比如冤殺益州豪族常房,就被裴松之認為是『妄殺不辜』。公平,是諸葛亮大得人心之處。實際上,陳壽對此是有解釋的。陳壽說,為什麼諸葛亮『刑政雖峻而無怨者』呢?就因為他『用心平而勸誡明』。平,就是公正;明,就是公開。既公開又公正,也就公平。不過,公平不等於不嚴俊事實上陳壽也承認『峻』。所以,民眾雖然不會抱怨不公平刑政雖峻而無怨者,卻仍然會抱怨太嚴峻自君子小人咸懷怨歎。也所以,【三國志】的說法和【蜀記】的說法都對。

第三是『戰事太多』。諸葛亮『數出祁山』,姜維『九伐中原』,這些都是益州集團反對的事,譙周還專門發表了他的【仇國論】。在這篇文章中,譙周明確指出,現在並非秦朝末年既非秦末鼎沸之時,倒像是戰國初期實有六國並據之勢。所以,咱們當不了漢高祖,頂多能爭取當個周文王故可為文王,難為漢祖。如果不審時度勢,一味窮兵黷武如遂極武黷征,勢必土崩瓦解土崩勢成,可就神仙也救不得了雖有智者將不能謀之矣

譙周此論,無疑是一篇『反戰宣言』,代表了益州集團對諸葛亮、姜維等人不自量力連年發動戰爭的強烈不滿,也是益州集團對蜀漢當局的一次公開叫板。奇怪的是,譙周並沒有受到任何處分,後來還官升一級,成為光祿大夫,地位僅次於九卿。這至少說明,譙周的論調很有一些市場。甚至就連朝廷當中許多人,也私下裡以為然。

第四是『人民甚苦』。正如【三國志·後主傳】裴松之注引【蜀記】,劉禪投降時,蜀國人民有二十八萬戶,人口有九十四萬人,軍隊有十萬二千,官吏有四萬。也就是說,平均每九個人就要養活一個士兵,每七戶就要供奉一個官吏。蜀國人民,實在是負擔不起了!

當然,由於諸葛亮以身作則,蜀漢官員總體上比較廉潔。要不然,這個政權早就垮臺了。但我們要記住,老百姓更關心的,還是自己能夠吃飽肚子。看來,蜀漢當局並沒有能夠做到這一點。據【三國志﹒薛綜傳】裴松之注引【漢晉春秋】,當時出使蜀國的薛珝音栩回國以後就對孫權說,我看蜀國是差不多了。為什麼呢?走進他們的朝堂聽不到正義的聲音入其朝不聞正言,走進他們的田野看不見健康的臉色經其野民皆菜色。是啊,這樣的國家,豈有不亡之理?就算諸葛亮再生,怕也無力回天吧!

所以,和鍾會剛剛出兵,有一個名叫張悌的人就斷定蜀漢的必將滅亡。理由之一,就是當局窮兵黷武玩戎黷武,人民苦不堪言民疲卒敝。他三話,記載在【三國志﹒孫皓傳】裴松之注引【襄陽記】裡,也記載在【資治通鑒】裡。張悌和薛珝都是吳人,他們預言蜀漢必亡,果然亡了。那麼,他們自己的東吳又如何呢?

請看下集:風雲際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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