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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一百九十六嘉祐七年壬寅,一〇六二
起仁宗嘉祐七年正月尽是年六月
春正月己酉朔,大庆殿受朝。
乙卯,文思使、带御器械李继和为内侍押班。两省都知、押班,并选年五十以上及有边功者参用。去年继和当次补,而年四十九,至是始命之。
御史中丞王畴等言:“闻纠察在京刑狱司尝奏:‘府司及两军巡皆省府所属,其录大辟之翻异者,请下御史台。’窃惟府县之政,各存官司,台局所领,自有故事一。若每因一囚翻异,即用御史推劾,是风宪之职,下与府司、军巡共治京狱也,恐不可遽行。”从之。刘敞尝建言,乞别差官劾两军巡大辟翻异者。王畴所争或由此。敞奏已附四年七月末。
壬戌,御宣德门观灯,顾从臣曰:“此因岁时与万姓同乐尔,非朕独肆游观也。”先是,谏官杨畋、司马光等以去年水灾,乞罢上元观灯,故特宣谕之。
乙亥,诏太常礼院,自今南郊以太祖皇帝定配,改温成皇后庙为祠殿,岁时令宫臣以常馔致祭。
初,谏官杨畋上言:“洪范五行传曰:‘简宗庙则水不润下。’又曰:‘听之不聪,厥罚常水。’去年夏秋之交,久雨伤稼,澶州河决,东南数路大水为灾。陛下临御以来,容受直谏,非听之不聪也;以孝事亲,非简于宗庙也。然而灾异数见,臣愚殆以为万几之听,必有失于当者;七庙之享,必有失于顺者。惟陛下精思而矫正之。”于是诏太常礼院检详郊庙未顺之事。乃言:“按孝经曰:‘郊祀后稷以配天。’春秋曰:‘自外至者,无主不止。’然则天地之理,必有所配者,皆侑神作主之意也。且祖一而已,始受命也;宗无豫数,待有德也。自宗而下,功德显著,自可崇庙祏之制,百世不迁,垂之无穷。至于对越天地,则神无二主,所以奉上帝之尊,示不敢渎。唐垂拱中,始用三祖同配,至开元十一年,明堂亲享遂罢之。皇祐五年诏书:‘今南郊且奉三圣并侑,后复迭配如旧礼。’未几,复降诏:‘三圣并侑为定制。’虽出孝思,然其事颇违经礼。又温成皇后立庙城南,四时祭奠,以待制、舍人摄事,玉帛祼献,登歌设乐,并同太庙之礼,盖当时有司失于讲求。昔高宗遭变,饰己思咎,祖己训以祀无丰于昵,而况以嬖宠列于秩礼,非所以享天心,奉祖宗之意也。”复下两制议,而翰林学士王珪等议曰:“追尊尊以享帝,义之至;推亲亲以享亲,仁之极。尊尊不可以渎,故郊无二主;亲亲不可以僭,故庙止其先。今三后并侑,欲以致孝也,而适所以渎乎享帝;后宫有庙,欲以广恩也,而适所以渎乎飨亲二。请如礼官所议。”故降是诏。
二月辛巳,按正月自己酉朔至辛巳,已三十三日,则此当书二月,原本脱误。知蕲州、屯田员外郎张田提举荆湖南路刑狱。谏官司马光再疏言田倾邪险薄,不可任以监司,寻改知湖州。
初,江、湖漕盐既杂恶,又官估高,故百姓利食私盐,而并海民以鱼盐为业,用工省而得利厚,由是盗贩者众。又贩者皆不逞无赖,捕之急则起为盗贼。而江、淮间虽衣冠士人,狃于厚利,或以贩盐为事。江西则虔州地连广南,而福建之汀州亦与虔接,盐既弗善,汀故不产盐,二州民多盗贩广南盐以射利。每岁秋冬,田事既毕,往往数十百为群,持甲兵、旗鼓,往来虔、汀、漳、潮三、循、梅、惠、广八州之地。所至劫人谷帛,掠人妇女,与巡捕吏卒斗格,至杀伤吏卒,则起为盗,依阻险要,捕不能得,或赦其罪招之。岁月浸淫滋多。而虔州官粜盐四,岁才及百万斤五,朝廷以为患。
自庆历中,广东转运使李敷、王繇请运广州盐于南雄州,以给虔、吉六。敷等即运四百余万斤于南雄州,而江南转运使初以为非便,不往取。其后户部判官周湛等八人复请运广盐入虔州,江西亦请自具本钱取之。皇祐五年,始诏屯田员外郎施元长七乘驿会江西、广东转运使司议利害。至和初,元长与转运使阎询八、元绛皆请如湛等议,而发运使许元以为不可,三司是元言,遂止。
嘉祐中,知连州曾奉先请商人贩广南盐入虔、汀州,所过州县收其算。知汀州林东乔请放虔、汀、漳、循、梅、潮、惠七州盐通商。通判真州阮士龙请毋运岭外盐入虔州,第岁运淮南盐七百万斤至虔,二万斤九至汀,使民间足盐,寇盗自息。虞部员外郎朱泌请令虔州增散蚕盐钱。知潮州吕璹、知梅州王叔亦皆论其利害。或者又请官自置铺一〇,役兵卒运广南、福建盐至虔州。或请榷虔州官盐价以平其直。论者不一。
朝廷尝遣职方员外郎黄炳乘驿会所属监司及知州军、通判议。于是炳等合议,以谓虔州食淮南盐已久,不可改。第损近岁所增官估,斤为钱四十,以十县五等户夏税率百钱令籴盐二斤,随夏税入钱偿官。继命提点铸钱沈扶覆视可否。扶及江西福建广东转运使、虔州官吏,又请选江西漕船,团为十纲,以三班使臣部之,直取通、泰、楚都仓盐。既又命比部员外郎曾楷诣广南,与监司复议通广南盐,而转运判官陈从益一一请即惠、循、梅、潮置五都仓贮盐,令虔州募盐铺户入钱二州,趋五仓受盐,还三州贸易。所谓变私盐为官盐,易盗贼为商旅。朝廷难之,卒用炳、扶等策,然岁才增粜六十余万斤一二。
先是,屯田员外郎蔡挺知南安军,常条奏利害。至是,擢挺权提点江西刑狱,使之制置。挺令民首纳私藏兵械,以给巡捕吏卒。令贩黄鱼笼挟盐不及二十斤一三,徒不及五人,不以甲兵自随者,止输算,勿捕。淮南既团新纲漕盐,挺增为十二纲,纲二十五艘,鏁袱至州乃发。输官有余,则以畀漕舟吏卒,官复以半贾取之。由是减侵盗之弊,盐遂差善。又损粜价,岁课视旧额增至三百余万斤,乃罢扶等所率籴盐钱一四。异时汀州人欲贩盐,辄先伐鼓山谷中,召愿从者与期日,率常得数百人已上与俱行。至是一五,州县督责耆保,有伐鼓者辄捕送,盗贩者稍稍畏缩。朝廷以挺为能,留之江西,积数年乃徙。久之一六,江西盐皆团纲运致如虔州焉。挺以二月辛巳权江西宪,九月丙寅落权字;治平元年四月庚寅,理转运使资序;二年三月丙寅,改陕西运副。熙宁三年七月,张颉论蔡挺措置,视此略不同,今两存之。按宋史载二月己卯朔,更江西盐法,与此不合。
癸卯,诏兖国公主入内,安州观察使、驸马都尉李玮知卫州,玮所生母杨氏归其兄璋,公主乳母韩氏出居外,公主宅勾当内臣梁怀吉归前省,诸色祗应人皆散遣之。
玮貌陋性朴,公主常佣奴视之,韩氏复相离间。公主尝与怀吉饮,杨氏窥之,公主怒,殴杨氏,夜开禁门,诉于帝所。言者皆咎公主。怀吉等既坐责,公主恚怼,欲自尽,或纵火欲焚第,以邀上必召怀吉等还。上不得已,亦为召之。谏官杨畋、司马光、龚鼎臣等皆力谏,上弗听。光又言:“太宗时,姚坦为兖王翌善,有过必谏。左右教王诈疾,逾月,太宗召王乳母入,问起居状,乳母曰:‘王无疾,以姚坦故,𤾀𤾀成疾尔。’太宗怒曰:‘王年少,不知为此,汝辈教之。’杖乳母数十,召坦慰勉之。齐国献穆大长公主,太宗之子,真宗之妹,陛下之姑,而谦恭率礼,天下称其贤。愿陛下教子以太宗为法,公主事夫以献穆为法。”然公主意终恶玮,不肯复入中阁,状若狂易,欲自尽者数矣。苗贤妃与俞充仪谋,使内臣王务滋管勾驸马宅,以伺玮过。玮素谨,务滋不得其过,乃告苗、俞曰:“但得上旨,务滋请以卮酒了之。”苗、俞白上,上不答。顷之,上与皇后同坐,俞又白之,皇后曰:“陛下念章懿皇后,故玮得尚主。今奈何欲为此!”都知任守忠在旁曰:“皇后言是也。”务滋谋讫不行,寻有是命。此据司马氏记闻及奏议。怀吉先配西京洒埽班,在五年十月庚申。其复召不得时月。
权陕西转运副使薛向言:“陕西之兵,厢、禁军凡二十五万。其间老弱、病患、伎巧占破数乃过半,请下诸路,拣其不任征役者汰之,敢占伎巧者论如法。”从之。
学士院言:“臣僚上表并札子陈请事,唯宰臣、亲王、枢密使方降手诏、手书,自参知政事、枢密副使已下,即无体例。去年三月,因枢密副使陈旭请郡,内批令降不允手诏。当直学士胡宿论奏,以手诏体重,乞依故事,不从。窃恐成例,隳废旧典,乞自今除宰相、亲王、枢密使有所陈请,依例或降手诏、手书,自余臣僚更不降手诏、手书,许从本院执奏。”从之。此据会要增入。上以手诏召旭事,见去年四月庚辰。
三月辛亥,按:据宋史本纪,辛亥当系于三月,此本盖有脱误,今增入。诏礼部贡举。
壬子,兖国公主降封沂国公主,安州观察使李玮为建州观察使,落驸马都尉。自公主入禁中,玮兄璋上言:“玮愚𫘤,不足以承天恩,乞赐离绝。”上将许之,司马光又言:“陛下始者追念章懿太后,故使玮尚主,欲以申固姻戚,常贵其家。今玮母子离析,家事流落,大小忧愁,殆不聊生,岂陛下初意哉!近者章懿太后忌日,陛下阅奁中故物,思平生居处,独能无雨露之戚、凄怆之心乎!玮既蒙斥,公主亦不得无罪。”上感悟,遂并责公主,待李氏恩礼不衰,且赐玮黄金二百两,谓曰:“凡人富贵,亦不必为主婿也。”此亦据司马光记闻。
癸丑,大宗正司言右卫大将军一七、岳州团练使宗实乞还泰州防御使、知宗正寺告敕。不许。
乙卯,礼部侍郎、参知政事孙抃为观文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同群牧制置使。
抃居两府,年益耄,颓惰无所可否,又善忘,语言举止多可笑,好事者至传以为口实。性不便骑马,或惊,虽通逵必下而趋。时枢密使张昪一八请老,朝论以抃当次补,必不胜任。殿中侍御史韩缜因进见,极言抃不才,虽无显过,保身持禄,实怀奸之大者,乞置诸散地。监察御史里行傅尧俞亦言:“抃望实俱轻,徒以高科,久居清列。荐更二府,积有岁时,当万几之繁,无一毫之助。昏塞之语,日以流闻,传笑士民,取轻夷狄。每进趋轩陛,百僚具瞻,劳力之臣,为之解体。宜赐罢免,少抑贪幸。”后数日,辅臣朝退,韩琦、曾公亮独留,抃下殿谓欧阳修曰:“丞相留身何也?”修曰:“得非奏君耶?”抃曰:“抃有何事?”修曰:“韩御史言君,君不知耶?”抃乃顿足摘耳曰:“殊不知也!”遂移疾求免,上许之。
枢密副使、礼部侍郎赵概为参知政事,翰林学士、右司郎中、知制诰、权知开封府吴奎为右谏议大夫、枢密副使。
丙辰,召右正言、知蔡州王陶赴谏院供职。陶言:“臣与唐介、范师道、吕诲、赵抃同出为郡,今独召臣与师道,非是。请还介等职任。”时师道亦自福州召为盐铁副使,诲、抃及介皆未迁故也。
丁巳,诏审官院一九奏补京朝官初该磨勘者,自今须有举主一员,方听改官。
庚申,龙图阁直学士、左司郎中兼侍讲钱象先为右谏议大夫、知蔡州。象先善讲说,语约而义明。上间有所顾问,必依经以对,因讽谕政事,遂及时务,有启迪之益,号知经术。留侍经筵前后十五年,时被恩礼。故事,讲官分日迭讲。象先已得请补外,上曰:“大夫行有日,可独彻所讲秩二〇。”于是同列罢讲者十日。
刑部郎中、天章阁侍讲、崇文院检讨吕公著为天章阁待制兼侍讲。公著初召试中书,将除知制诰,三辞不就,故有是命。
辛酉,参知政事欧阳修提举三馆、秘阁写校书籍。
壬申二一,徐州言彭城县白鹤乡地生面,凡十余顷,民皆取食。上遣内侍窦承秀往视之。占曰:“地生面,民将饥也。”既而濠州亦言锺离县地生面,民取食之。
丁亥,按三月已有辛亥,此不应复有丁亥,必有错悮。作凝机殿于禁中。
夏四月,按:四月下脱去干支,查宋史,颁编敕系壬午日。宰相韩琦等上所修嘉祐编敕,起庆历四年,尽嘉祐三年,凡十二巻。其元降敕但行约束而不立刑名者,又析为续附,合帙凡五巻。视庆历敕,大辟增六,流减五十,徒增六十有一,杖增七十三,笞增三十有八,配隶增三十,大辟而下奏裁听旨增四十五云。
壬申,按宋史,五月系丁未朔,壬申距丁未三十六日,不应在四月也,此处亦悮。改命起居舍人、知制诰兼侍讲司马光为天章阁待制。先是,光与吕公著并召试中书,光已试而公著终辞。及除知制诰二二,光乃自言:“拙于文辞,本当辞召,初疑朝廷不许,故黾勉从命。继闻公著终辞得请,臣始悔恨向之不辞二三,而妄意朝廷决不许也。”章九上,卒改他官。
己丑,夏国主谅祚上表求太宗御制诗草、隶书石本二四,欲建书阁宝藏之,且进马五十疋,求九经、唐史、册府元龟及本朝正至朝贺仪。诏赐九经,还其马。谅祚又求尚主,诏答以昔尝赐姓,不许。
五月丁未朔,命起居舍人、天章阁待制兼侍讲司马光仍知谏院。
光上疏曰:
臣以驽蹇之质,再为谏官,荷陛下宠禄之优,责任之重,夙夜震恐,不遑宁处。每思竭愚忠以报塞万一,顾琐琐细务,皆不足以烦渎圣听。窃以国家之治乱本于礼,而风俗之善恶系于习。赤子之啼,无有五方,其声一也。及其长,则言语不通,饮食不同,有至死莫能相为者。是无他焉,所习异也。至于古今亦然。有服古之衣冠于今之世,则骇于州里矣;服今之衣冠于古之世,则僇于有司矣。衣冠焉有是非哉?习与不习而已矣。夫民朝夕见之,其心安焉,以为天下之事,正应如此,一旦驱之使去此就彼,则无不忧疑而莫肯从矣。昔秦废井田而民愁怨,王莽复井田而民亦愁怨。赵武灵王变华俗效胡服而群下不悦二五,后魏孝文帝变胡服效华俗而群下亦不悦。由此观之,世俗之情,安于所习,骇所未见,固其常也。是故上行下效谓之风,薰烝渐渍谓之化,沦胥委靡谓之流,众心安定谓之俗。及夫风化已失,流俗已成,则虽有辨智弗能谕也,强毅不能制也,重赏不能劝也,严刑不能止也,自非圣人得位而临之,积百年之功,莫之能变也。
周易履之象曰:“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故天子之令,必行于庶人,使天下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率从。诗曰:“勉勉我王,纲纪四方。”此礼之本也。昔三代之王皆习民以礼,故子孙数百年享天之禄。及其衰也,虽以晋、楚、齐、秦之强,不敢暴蔑王室,岂有力不足哉?知天下之不已与也。于是乎翼戴王命以威怀诸侯,而诸侯莫敢不从,所以然者,犹有先王之遗风余俗未绝于民故也。其后日以衰薄,下陵上替。晋平公之世,鲁子服回如晋,还,谓季孙意如曰:“晋之公室将遂卑矣。六卿强而傲,将因是以习。习实为常,能无卑乎!”其后赵、魏、韩氏卒分晋国,习于君臣之分不明故也。
降及汉氏,虽不能若三代之盛王,然犹尊君卑臣,敦尚名节,以行义取士,以儒术化民。是以王莽之乱,民思刘氏而卒复之。赤眉虽群盗,犹立宗室以从民望;王郎矫托名氏,而燕、赵响应。董卓之乱,袁绍以诛卓为名,而州郡云合。曹操挟献帝以令诸侯,而天下莫能与之敌。操之心岂不欲废汉而自立哉!然没身不敢为者,畏天下之人疾之也。
自魏、晋以降,人主始贵通才而贱守节,人臣始尚浮华而薄儒术,以先王之礼为糟粕而不行,以纯固之士为鄙朴而不用。于是风俗日坏,入于偷薄,叛君不以为耻,犯上不以为非,惟利是从,不顾名节。至于有唐之衰,麾下之士有屠逐元帅者,朝廷不能讨,因而抚之,拔于行伍,授以旄钺。其始也,取偷安一时而已,及其久也,则众庶习于闻见,以为事理当然,不为非礼,不为无义。是以在上者惴惴焉畏其下,在下者暌暌焉伺其上。平居则酒肉金帛,甘言屈体,以相媚悦;得间则铦锋利饻,狼心诡计,以相屠脍。成者为贤,败者为愚,不复论尊卑之序,是非之理。陵夷至于五代,天下荡然,莫知礼义为何物矣。是以世祚不永,远者十余年,近者四五年二六,败亡相属,生民涂炭。
及大宋受命,太祖、太宗知天下之祸生于无礼也,于是以神武聪明,躬勤万几,征伐刑赏,断于圣志,然后人主之势重,而群臣慑服矣。于是翦削藩镇,齐以法度,择文吏为之佐,以夺其杀生之柄,揽其金谷之富;选其麾下精锐之士,聚诸京师,以备宿卫,制其腹心,落其爪牙,使不得陆梁,然后天子诸侯之分明,而悖乱之原塞矣。于是节度使之权归于州,镇将之权归于县。又分天下为十余路,各置转运使,以察州县百吏之臧否,复汉部刺史之职,使朝廷之令必行于转运使,转运使之令必行于州,州之令必行于县,县之令必行于吏民,然后上下之叙正二七,而纪纲立矣。于是申明军法,使自押官以上,各有阶级,以相临统,小有违犯,罪皆殊死,然后行伍之政肃,而士用命矣。此皆礼之大节也,故能四征不庭,莫不率服,汛埽九州,以涉禹之迹。至于真宗,重之以明德,继二圣之志,夙夜孜孜,宣布善化,销铄恶俗,以至于今,治平百年,顽民殄绝,众心咸安。此乃旷世难成之业,陛下当战战栗栗,守而勿失者也。
臣窃见陛下有中宗之严恭,文王之小心,而小大之政多谦让不决,委之臣下。诚所委之人常得忠贤则可矣,万一有奸邪在焉,岂不危甚矣哉!古人所谓委任而责成功者,择人而授之职业,丛脞之务,不身亲之也。至于爵禄废置,杀生予夺,不由己出不可也。洪范曰:“惟辟作威,惟辟作福。臣之有作威作福,害于而家,凶于而国。”威福之柄失于人,而习以为常,则不可复收矣。此明主之所谨也。
又顷以西鄙用兵,权置经略安抚使,一路之兵,得以便宜从事。及西事已平,因而不废,其河东一路二八,总二十二州、军,曏时节度使之权,不能及矣。唐始置沿边八节度,亦如是而已,以其权任太重,故后世有跋扈之臣。洛诰曰:“毋若火始焰焰,厥攸灼叙,弗其绝。”言谨其微也。
又将相大臣典诸州者,多以贵倨自恃,转运使欲振举职业,往往故违戾而不肯从。夫将相大臣在朝廷之时,则转运使名位固相远矣。及在外为知州,则转运使统诸州职也,焉得以一身之贵,庇一州之事,转运使不得问哉!汉刺史以六百石吏督察二千石,岂以名位之贵贱哉!
又自景祐以来,国家怠于久安,乐因循而务省事,执事之臣颇行姑息之政。于是胥吏讙哗而斥逐御史中丞,辇官悖慢二九而废退宰相。卫士凶逆,其狱不穷奸,泽加于旧。军人骂三司使,而法官以为非犯阶级,疑于用法,朝廷虽特诛其人,而已停之卒复收养之。其余有一夫流言于道路,而为之变令推恩者多矣。凡此数者,殊非所以习民于上下之分也。夫朝廷者,四方之表仪也。朝廷之政如是,则四方必有甚矣。于是元帅畏偏裨,偏裨畏将校,将校畏士卒。奸邪怯懦之臣,至有简省教阅,使之骄惰;保庇羸老,使之繁冗;屈挠正法,使之纵恣;诋訾粟帛,使之愤惋;甘言谄笑,靡所不至。于是士卒翕然誉之,而归怨于上矣。彼既为之,则此效之;下既言之,则上从之;前既行之,则后袭之。苟彼为而此不效,下言而上不从,前行而后不袭,则怨怒聚于其身,而祸乱生矣。长此不已,日滋月益,民之耳目,习而安之,此有以异唐之季世乎?后魏孝明帝时,征西将军张彝子仲瑀上封事,欲抑损武人,不预清品,羽林、虎贲千余人焚彝第,杀彝父子,官为收捕凶强者八人斩之,其余大赦以安之。怀朔镇人高欢,时奉使至洛阳见之,归而散家财以结客,曰:“朝政如此,事可知矣。”于是始有飞扬之志。由是观之,纪纲不立,则奸雄生心矣。夫祖宗苦身焦思,以变衰唐之俗,而陛下高拱熟视,以成后魏之风,此臣之所为陛下痛惜也。
臣愚以为陛下当奋刚健之志,宣明神之德,凡群臣奏事,皆察其邪正,辨其臧否,熟问深思,求合于道,然后赏罚黜陟,断而行之,则天下孰不旷然悦喜!诗曰:“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君子如祉,乱庶遄已。”盖言无所臧否之为患大也。经略安抚使,有征讨之事则置之,无事则当废之。傥未能废,则军事迫急,不暇奏知者,使专之可也。其余民事,皆委之州县,一断于法,或法重情轻,情重法轻,可杀可徒,可宥可赦,并听本州申奏,决之朝廷,何必出于经略安抚使哉!转运使规划号令,行下诸州,违戾不从者,朝廷当辨其曲直。若事理实可施行,而州将恃贵势故违之者,当罪州将,勿罪转运使。将校士卒之于州县及所统之官或公卿大臣,有悖慢无礼者,明著阶级之法三〇,使断者不疑。将帅之官,废法违道,以取悦于下,归怨于上者,当随其轻重,诛窜废黜。公正无私,御众严整者,当量其才能,擢用褎赏。如是则上之人难动而下用命矣。上之人难动而下用命,此所以尊朝廷也。上下已明,纲纪已定,然后修儒术,隆教化,进敦笃,退浮华,使礼义兴行,风俗纯美,则国家万世无疆之休,犹倚南山坐平原也。又上疏论财利曰:
古之王者,藏之于民,降而不能,乃藏之于仓廪府库。故上不足则取之于下,下不足则资之于上,此上下所以相保也。今民既困矣,而仓廪府库又虚,陛下傥不深以为忧,而早为之谋,臣恐国家异日之患,不在于他,在于财力屈竭而已矣。今朝廷不循其本而救其末三一,措置宽恤民力之官三二,分命使者,旁午四出,争言便宜,以变更旧制。米盐靡密之事,皆非朝廷所当预者,张设科条,不可数纪。或不如其旧,益为民患;或朝三暮四,移左于右。其间果能利民者,不过放散县官之物以予民尔。是诚损上益下,王者之仁政也。然臣闻古之圣王,养之有道,用之有节,上有余财,然后推以予民,是以上下交足,而颂声作矣。今入者日寡,出者日滋,是所谓厌其原,开其渎,其竭可立而待也。公家既竭,不取诸民,将焉取之?是徒有利民之名,而无利民之实,果何益哉!夫宽恤民力,在于择人,不在立法。若守令得人,则民力虽欲毋宽,其可得乎?守令非其人,而徒立苛法,适所以扰民尔。自置此官以来,于今累年,臣访之民间,未闻其困弊小廖于前也。然则为今之术奈何?曰:在随材用人而久任之,在养其本原而徐取之,在减损浮冗而省用之。
何谓随材用人而久任之?夫人之材性,各有所宜,虽周、孔之材,不能遍为人之所为,况其下乎!固当就其所长而用之。今朝廷用人则不然,顾其出身资叙何如耳,不复问其材之所堪也。故在两禁,则欲其为严助、司马相如;任将帅,则欲其为卫青、霍去病;典州郡三三,则欲其为龚遂、黄霸;尹京邑,则欲其为张敞、赵广汉;司财利,则欲其为孔仅、桑宏羊,世岂有如此人哉!故财用之所以匮乏者三四,由朝廷不择专晓钱谷之人为之故也。国初,三司使或以诸卫将军、诸司使为之,判官则朝士晓钱谷者皆得为之,不必用文辞之士也。先朝以数路用人,文辞之士寘之馆阁,晓钱谷者为三司判官,晓刑狱者为开封府推、判官,三者职业不同,趣舍各异,莫相涉也。然后人主以时引对,访问以察之,使令以试之,积久以观之,核其真伪,辨其臧否,考其功效,然后进之退之。未必历其职者,皆须进用,不可复退也。故群臣各宣其用,而万事交举矣。夫官久于其业而后明,功久于其事而后成。是以古者世官相承,以为氏姓。先朝陈恕领三司十余年,至今称能治财赋者,以恕为首。岂恕之材智独异于人哉三五?盖得久从事于其职故也。至于副使、判官,堪其事者,亦未数易也。是以先帝屡行大礼,东封西祀,广修宫观,而财用有余者,用人专而任之久故也。近岁三司使、副使、判官,大率用文辞之士为之,以为进用之资涂,不复问其习与不习于钱谷也。彼文辞之士,习钱谷者固有之矣,然不能专也。于是乎有以簿书为烦而不省,以钱谷为鄙而不问者矣。又居官者出入迁徙,有如邮舍,或未能尽识吏人之面,知职业之所主,已舍去矣。臣顷者判度支勾院甫三年尔三六,自三司使下至检法官,改易皆遍,甚者或更历数人。虽有恪勤之人,夙夜尽心,以治其职,人情稍通,纲纪麤立,则舍之而去。后来者意见各殊,则曏之所为,一皆废坏。况怠惰之人,因循苟且,惟思便身,不顾公家者!如此而望太仓有红腐之粟,水衡有贯朽之钱,臣未知其可也三七。
凡有司官莫不欲久于其任,而食货为甚。何则?二十七年耕,然后有九年之食。今居官者不满三岁,安得有二十七年之效乎?臣愚以为朝廷宜精选朝士之晓练钱谷者,不问其始所以进,或进士,或诸科,或门荫,先使之治钱谷小事,有功则使之权发遣三司判官事。及三年而察之,实效显著,然后得权三司判官事。又三年更有实效,然后得为正三司判官。其无实效者,皆退归常调,勿复收用。其诸路转运使,不复以路分相压,使之久于其任,有实效者,或自权为正,自转运副使为转运使。无实效者,亦退归常调,勿复收用。每三司副使阙,则选三司判官及诸路转运使功效尤著者以补之。三司使阙,亦选于副使以补之。三司使久于其任,能使用度丰衍,公私富实者,增其秩,使与两府同,而勿改其职。如此则异日财用之丰耗不离于己,不得诿之他人,必务为永久之规矣。其文辞之士,则自有资涂,不必使为钱谷之吏以轻之也。
何谓养其本原而徐取之?善治财者,养其所自来,而取其所有余,故用之不竭,而上下交足也三八。不善治财者,反此。夫农、工、商贾者,财之所自来也。农尽力,则田善收而谷有余矣。工尽巧,则器斯坚而用有余矣。商贾流通,则有无交而货有余矣。彼有余而我取之,虽多不病矣。今之有司自谓能治财者,臣见之矣,冻馁其民而丰积聚者也,埽土以市禄位而不恤后人者也,捃拾麻麦而丧邱山者也,保惜一钱而费万金者也,不操白刃而为寇攘者也,奸巧簿书而罔君上者也。必曰养其所自来而收其所有余,则闻者以为笑矣。夫使稼穑者饶乐,而游惰者困苦,则农尽力矣。坚好便用者获利,浮伪侈靡者不售三九,则工尽巧矣。公家之利,舍其细而取其大,散诸近而取诸远,则商贾流通矣。农、工、商贾皆乐其业而安其富,则公家何求而不获乎?
夫农,天下之首务也,古人之所重,而今人之所轻四〇。岂独轻之,又困苦莫先焉!何以言之?彼农者,苦身劳力,衣麤食粝,官之百赋出焉,百役归焉,岁丰贱贸其谷,以应官私之求,岁凶则流离冻馁,先众人填沟壑。如此而望浮食之民转而缘南亩,难矣!彼直生而不知市井之乐尔,苟或知之,则去而不返矣。故以今天下之民度之,农者不过二三,而浮食者常七八矣,欲仓廪之实,其可得乎?臣愚以为凡农民租税之外,宜无有所预,衙前当募人为之,以优重相补,不足则以坊郭上户为之。彼坊郭之民,部送纲运,典领仓库,不费二三,而农民常费八九。何则?儇利戆愚之性不同故也。其余轻役,则以农民为之。岁丰则官为平籴,使谷有所归;岁凶则先案籍以赡农民,而后及浮食者。民有能自耕种积谷多者四一,不籍以为家资之数。如此则谷重而农劝矣。彼百工者,以时俗为心者也。时俗贵用物而贱浮伪,则百工变而从之矣。时俗者,以在上之人为心者也。在上好朴素而恶淫侈,则时俗变而从之矣。其百工在官者,亦当择人而监之,功致为上,华靡为下,物勒工名,谨考其良苦而诛赏之,取其用不取其数,则器用无不精矣四二。彼商贾者,志于利而已矣。今县官数以一切之计,变法更令,弃信而夺之,彼无利则弃业而从他,县官安能止之哉!是以茶盐弃捐,征税耗损,凡以此也。然则县官之利何得哉!善治财者不然,将取之必予之,将敛之必散之,故曰计之不足,而岁计之有余。此乃白圭、猗顿之所知,岂国家选贤择能以治财,其用智顾不如白圭、猗顿邪?患在国家任之不久,责近效而遗远谋故也。
夫伐薪者,剖其条枚,养其本根,则薪不绝矣,若并根本而伐之,其得薪岂不多哉?后无继矣。是非难知之道也。然则有司不为者,彼其心曰:“吾居官不日而迁,不立效于目前以自显,顾养财以遗后之人使为功,吾何赖焉?”是非特有司之罪也,亦朝廷用人之法驱之使然也。
何谓减损浮冗而省用之?吾太祖初得天下之时四三,止有一百一十一州尔,江南、两浙、西川富饶之土,皆为异域,又承五代荒乱之余,府库空竭,豪杰棋布于海内,戎狄窥觎于边境,戎车岁驾,四方多虞。当是之时,内给百官,外奉军旅,诛除僭伪,赏赐钜万,未尝闻财用不足,如今日之汲汲也。陛下承祖宗之业,奄有四百余州,天下一统,戎狄款塞,富饶之土,贡赋相属,承平积久,百姓阜安,是宜财用羡溢,百倍于前。奈何竭府库之所蓄,罄率土之所有,当天下无事之时,遑遑焉专救经费而不足?万一有不可期之灾患四四,将何以待之乎!夫以国初之狭隘艰难,财用宜不足而有余;今日之广大安宁,财用宜有余而不足,陛下亦尝熟思其所以然之理乎?得非太祖所养者,皆有功有用之人,陛下所养者,未必尽有功用乎?
窃见陛下天性恭俭,不好侈靡,宫室苑囿,皆因祖宗之旧,无所更造,或隳顿荒翳,不加修治,饮膳衣服,器皿帷帐,适足供用,不极精华,或苦恶敝绽,亦不更易,虽唐、虞之土阶三尺,茅茨不翦,殆无以过。然左右侍御之人,宗戚贵臣之家,第宅园囿,服食器用,穷天下之珍怪,极一时之鲜明,惟意所欲,无复分限,以豪华相尚,以俭朴相訾,恶常而好新,月异而岁殊。是以费用不足,则求请无厌,宽贷不耻。甚者或依凭诏令以发府库之财,假托供奉以靡县官之物,真伪莫辨,多少不会。陛下圣度宽仁,不欲拒塞;恶闻人过,不加案诘。至于颁赐外廷之臣,亦皆逾溢常数,不循旧规。如曏者皇女初生,所散包子之类四五,费用不可胜纪。臣尝闻耆旧之言,先朝公主在宫中,俸钱不过月五千,其余后宫,月给大抵仿此。非时未尝轻有赐予四六,赐予亦不甚丰。窃闻近日俸给赐予,比于先朝何啻数十倍矣。汉明帝曰:“我子岂宜与先帝子等乎!”夫等犹不可,又况过之!是以祖宗之积,穷于赐予,困于浮费,臣不能知其详,以外望度之,什耗七八矣,内藏已虚,而浸淫于左藏矣。夫府库者,聚天下之财以为民也,非以奉一人之私也。祖宗所为置内藏者,以备饥馑兵革非常之费,非以供陛下奉养赐予之具也。今内藏库专以内臣掌之,不领于三司,其出纳之多少,积蓄之虚实,簿书之是非,有司莫得而知也。若皆以奉养赐予而尽之,一旦有饥馑兵革之事,三司经费自不能周,内藏又无所仰,敛之于民,则民以困竭,得无狼狈而不支乎?此臣夙夜所懔懔也。今陛下所以有唐、虞之德,而无唐、虞之治者,其失在于不忍而好予。不忍则不诛有罪,好予则不待有功。不诛有罪,则奸邪欺罔而不忌;不待有功,则贪佞徼幸而无厌。治道之所以不格于上下者,凡以此也。昔韩昭侯有敝袴,命藏之,侍者曰:“君亦不仁矣!不赐左右而藏之。”昭侯曰:“吾闻明主爱一嚬一笑,嚬有为嚬,笑有为笑。今袴岂特嚬笑哉!吾必待有功者。”彼小国诸侯,犹能重赏如是,而国以富强,况以四海之主,不行无功徼幸之赏,杜塞甘言卑辞之请,则唐、虞之治,何远之有哉!夫府库金帛,皆生民之膏血,州县之吏鞭挞其丁壮,冻馁其老弱,铢铢寸寸而聚也。今以富大之州终岁之积,输之京师,适足以供陛下一朝恩泽之赐,贵臣一日燕饮之费,陛下何独不忍于目前之群臣,而忍于天下之百姓乎!夫以陛下恭俭之德,拟于唐、虞,而百姓穷困之弊,钧于秦、汉。秦、汉竭天下之力以奉一身,陛下竭天下之力以资众人,其用心虽殊,其病民一也。此臣之所以尤戚戚者也。
又宫掖者,风俗之源也;贵近者,众庶之法也。故宫掖之所尚,则外必为之;贵近之所好,则下必效之,自然之势也。是以内自京师士大夫,外及远方之人,下及军中士伍,畎亩农民,其服食器用,比于数十年之前,皆华靡而不实矣。曏之所有,今人见之,皆以为鄙陋而笑之矣。夫天地之产有常而人数日繁,耕者寖寡而游手日众,嗜欲无极而风俗日奢,欲财力之无屈,得乎哉?又府史胥徒之属,居无廪禄,进无荣望,皆以啖民为生者也。上自公府省寺、诸路监司、州县、乡村、仓场、库务之吏,词讼追呼、租税繇役、出纳会计,凡有毫厘之事关其手者,非赂遗则不行。是以百姓破家坏产者,非县官赋役独能使之然也,大半尽于吏家矣。此民之所以重困者也。又国家比来政令宽弛,百职隳废,在上者简倨而不加省察,在下者侵盗而恣为奸利。是以每有营造贸卖,其所费财物什倍于前,而所收功利曾不一二。此国用之所以尤不足者也。又自古百官皆有常员,而国家磨勘之法,满岁则迁,日滋月益四七,无复限极,是以一官至数百人,则俸禄有增而无损矣。又近岁养兵务多不务精,夫兵多而不精,则力用寡而衣粮费四八,衣粮费则府库耗,府库耗则赐赉稀。是以不足者岂惟民哉,兵亦贫矣。策之失者,无甚于此也。凡此数者,皆所以竭民财者也。陛下安得熟视而无所变更邪?
臣愚伏愿陛下观今日之弊,思将来之患,深自抑损,先由近始。凡宗室外戚,后宫内臣,以至外廷之臣,俸给赐予,皆循祖宗旧规,勿复得援用近岁侥幸之例。其逾越常分,妄有干求者,一皆塞绝,分毫不许。若祈请不已者,宜严加惩谴,以警其余。凡文思院、后苑作所为奇巧珍玩之物,不急而无用者,一皆罢省。内自妃嫔,外自宗戚、臣庶之家,敢以奢丽之物夸眩相高,及贡献赂遗以求悦媚者,亦明治其罪,而焚毁其物于四达之衢。专用朴素以率先天下,矫正风俗,然后登用廉良,诛退贪残,保佑公直,销除奸蠹,澄清庶官,选练战士,不禄无功,不食无用。如此行之久而不懈,臣见御府之财将朽蠹而无所容贮,太仓之粟将弥漫而不可盖藏,农夫弃粮于畎亩,商贾让财于道路矣!孰与今日汲汲以应目前之求,懔懔以忧将来之困乎!
夫食货者,天下之急务,今穷乏如是,而宰相不以为忧,意者以为非己之职故也。臣愿复置总计使之官,使宰相领之,凡天下之金帛钱谷,隶于三司及不隶三司如内藏、奉宸库之类四九,总计使皆统之。小事则官长专达,大事则谋于总计使而后行之,岁终则上其出入之数于总计使,量入以为出。若入寡而出多,则总计使察其所以然之理,求其费用之可省者以奏而省之,必使岁余三分之一以为储蓄,备御不虞。凡三司使、副使、判官,转运使及掌内藏、奉宸等库之官,皆委总计使察计能否,考其功状以奏而诛赏之。若总计使久试无效,则乞陛下罢退其人,更置之。议者必以为宰相论道经邦,燮理阴阳,不当领钱谷之职,是皆愚人不知治体者之言。昔舜举八恺,使主后土,奏庶艰食,贸迁有无,地平天成,九功惟叙;周礼冢宰以九职、九赋、九式、九贡之法治财用;唐制以宰相领盐铁、度支、户部;国初亦以宰相都提三司、水陆发运等使。是则钱谷自古及今皆宰相之职也。今译经润文,犹以宰相领之,岂有食货国之大政,而谓之非宰相之事乎!必若府库空竭,闾阎愁困,四方之民流转死亡,而曰我能论道经邦,燮理阴阳,非愚臣之所知也。治平元年十二月,更定三司判官久任法,或因光此疏也。
己酉,龙图阁直学士、吏部员外郎兼侍讲、知谏院杨畋卒,赠右谏议大夫。畋素谨畏,每奏事,必发封数四而后上之。及卒,家无余资。特赐黄金二百两。及端午赐讲读官御飞白书扇,亦遣使特赐,置其柩所。
己未,知荆南府、工部侍郎李参为群牧使。执政初议,欲用参为三司使,孙抃独不可,曰:“此人若主计,外台承风刻削,则天下益困敝矣。”乃不果用。
庚申,大宗正司言,右卫大将军、岳州团练使宗实缴还泰州五〇防御使、知宗正事敕告。诏不许。
庚午,枢密副使、给事中包拯卒,赠礼部尚书,谥孝肃。拯性峭直,然奏议平允,常恶俗吏苛刻,务为敦厚。虽疾恶甚至人情所不及,即推以忠恕五一。不为苟合,未尝伪色辞以悦人。不作私书,至于干请,无故人亲党一皆绝之。居家俭约,衣服器用饮食,虽贵,如初官时。
六月癸未,单州团练使刘永年为汝州团练使、知代州。
契丹取山木积十余里,辇载相属于路,前守惧生事,不敢遏。永年曰:“契丹伐木境中而不治,他日将不可复制。”遣人纵火,一夕尽焚之。上其事,帝称善。契丹移文代州,捕纵火盗,永年报曰:“盗固有罪,然在我境,何预汝事!”契丹不敢复言。
鄜延经略司言:“得宥州牒,夏国改西市监军司为保泰军,威州监军司为静塞军,绥州监军司为祥祐军,左厢监军司为神勇军。”且言:“谅祚举措,近岁多不循旧规,恐更僭拟朝廷名号,渐不可长。乞择一才臣下诏诘问,以杜奸萌。”从之。
于是遣供备库副使张宗道五二赐谅祚生辰礼物。宗道初入境,迎者至,欲先宗道行马,及就坐,又欲居东,宗道固争之。迎者曰:“主人居左,礼之常也,天使何疑焉?”宗道曰:“宗道与夏主比肩以事天子,夏主若自来,当为宾主。尔陪臣也,安得为主人!当循故事,宗道居上位。”争久不决,迎者曰:“君有几首,乃敢如是!”宗道大笑曰:“宗道有一首尔,来日已别家人。今日欲取宗道首则取之,宗道之死得其所矣!但夏国必不敢耳。”迎者曰:“译者失辞,某自谓无两首尔。”宗道曰:“译者失辞,何不斩译者?”乃先宗道。迎者曰:“二国之欢,有如鱼水。”宗道曰:“然。天朝,水也;夏国,鱼也。水可无鱼,鱼不可无水。”
丁亥,秘阁上补写御览书籍。先是,欧伤修言:“秘阁初为太宗藏书之府,并以黄绫装潢,号曰太清本。后因宣取入内,多留禁中,而书颇不完。请降旧本,令补写之。”遂诏龙图天章宝文阁、太清楼管勾内臣,检所阙书录上五三,于门下省补写五四。至是上之,赐判秘阁范镇及管勾补写官银绢有差。
一自有故事“故”原作“事”,据宋本、宋撮要本改。
二而适所以渎乎飨亲“乎”字原脱,据同上二本、阁本及欧阳修太常因革礼巻九补。
三虔汀漳潮“潮”原作“湖”,据下文及宋本、宋撮要本、长编纪事本末巻四五给虔州盐、宋史巻一八二食货志改。
四而虔州官粜盐“粜”原作“籴”,据上引宋史、编年纲目巻一六、宋史全文巻九下改。
五岁才及百万斤“万”字原脱,据同上三书补。
六以给虔吉宋史巻一八二食货志,本句下有“未报”二字,疑是。
七屯田员外郎施元长“郎”字原脱,据阁本及上引宋史、长编纪事本末巻四五易东南盐补。
八阎询原作“阎词”,据宋本、宋撮要本及上引长编纪事本末、宋史巻三三三阎询传、治迹统类巻二九祖宗用度损益改。
九二万斤宋史巻一八二食货志作“二百万斤”,疑是。
一〇或者又请官自置铺“铺”原作“捕”,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及长编纪事本末巻四五易东南盐改。
一一转运判官陈从益“益”字原脱,据宋撮要本及同上书补。
一二然岁才增粜六十余万斤“粜”原作“籴”,据阁本及同上书、宋史巻一八二食货志改。
一三令贩黄鱼笼挟盐不及二十斤“笼”原作“龙”,“挟”原作“披”,据宋会要食货二四之一、编年纲目巻一六、宋史全文巻九下改。
一四乃罢扶等所率籴盐钱“钱”字原脱,据宋史巻一八二食货志补。
一五至是“是”字原脱,据宋撮要本及同上书、长编纪事本末巻四五易东南盐补。
一六久之“之”原作“而”,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及同上二书、宋史全文巻九下改。
一七右卫大将军原作“右屯卫大将军”,据宋史巻一二仁宗纪、宋会要帝系四之一三改。
一八张昪原作“张昇”,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改。
一九审官院原作“审刑院”,据宋会要职官一一之四改。
二〇可独彻所讲秩宋史巻三三〇钱象先传作“宜讲彻一编”,疑此处“秩”当作“帙”。
二一壬申原作“壬辰”,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及宋史巻一二仁宗纪改。
二二及除知制诰“除”原作“降”,据宋本、宋撮要本及编年纲目巻一六、宋史全文巻九下改。
二三臣始悔恨向之不辞宋本、宋撮要本、阁本及上引宋史全文,“向”下有“者”字。
二四太宗御制诗草隶书石本“草”原作“章”,据同上三本改。
二五而群下不悦“下”字原脱,据宋本、宋撮要本及司马光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巻二二谨习疏补。
二六四五年宋本、宋撮要本及同上书、编年纲目巻一六皆作“四三年”。
二七然后上下之叙正“叙正”二字原倒,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及同上二书乙正。
二八其河东一路“一”原作“置”,据同上三本及同上二书改。
二九辇官悖慢“辇官”原作“军官”,据宋本、宋撮要本及同上二书改。
三〇明著阶级之法“阶”原作“陛”,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及上引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改。
三一不循其本而救其末“救”原作“投”,据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巻二三论财利疏改。
三二措置宽恤民力之官“措”,同上书作“特”。
三三典州郡“州”字原脱,据宋本、宋撮要本及同上书补。
三四故财用之所以匮乏者“以匮乏”原作“乏以匮”,据同上二本、阁本及同上书乙正。
三五岂恕之材智独异于人哉“岂”字原脱,“材”原作“财”,据同上三本及同上书补改。
三六甫三年尔“三”,同上书作“二”。
三七臣未知其可也宋本、宋撮要本作“臣未知其可期也”。
三八而上下交足也“足”原作“定”,据同上二本、阁本及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巻二三论财利疏改。
三九浮伪侈靡者不售“侈”原作“侵”,据宋本、宋撮要本及同上书改。
四〇而今人之所轻“人”字原脱,据同上二本及同上书补。
四一民有能自耕种积谷多者“有”原作“亦”,据同上二本及同上书改。
四二则器用无不精矣“器”原作“工”,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及同上书改。
四三吾太祖初得天下之时“吾”,宋本、宋撮要本及同上书作“昔”。
四四万一有不可期之灾患“一”字原脱,据同上二本及同上书补。
四五所散包子之类“包”原作“色”,据同上二本及同上书改。
四六非时未尝轻有赐予“未尝”原作“不当”,据同上书改。
四七日滋月益“益”原作“溢”,据宋本、宋撮要本及同上书改。
四八则力用寡而衣粮费“力用”二字原倒,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及同上书乙正。
四九隶于三司及不隶三司如内藏奉宸库之类“及不隶三司”五字原脱,据宋本、宋撮要本及同上书补。
五〇泰州原作“秦州”,据宋撮要本、阁本及上文二月癸丑条改。
五一即推以忠恕宋史巻三一六包拯传作“而未尝不推以忠恕”。
五二于是遣供备库副使张宗道“库”原作“军”,据宋撮要本改。
五三检所阙书录上“阙”原作“阅”,据宋本、宋撮要本及宋会要崇儒四之九改。
五四于门下省补写“省”原作“者”,据同上二本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