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09
遂出阁复旨。越日,诸大臣奉诏入议,至左顺门,当由刘健提议道:『事将成了,愿诸公同心协力,誓戮群邪。』
尚书许进道:『过激亦恐生变。』
健背首不答。许进之言,非无见地,刘健等亦未免过甚耳。忽见太监李荣,手持诸大臣奏牍,临门传旨道:『有旨问诸先生。诸先生爱君忧国,所言良是,但奴辈入侍有年,皇上不忍立诛,幸诸先生少从宽恕,缓缓的处治便了。』
大众相顾无言。韩文独抗声数八人罪,侍郎王鏊亦续言道:『八人不去,乱本不除。』
荣答道:『上意原欲惩治八人。』
王鏊又道:『倘再不惩治,将奈何?』
荣答道:『不敢欺诸先生,荣颈中未尝裹铁,怎得欺人误国?』
刘健乃语诸大臣道:『皇上既许惩此八人,尚有何言?惟事在速断,迟转生变,明日如不果行,再当与诸公伏阙力争。』
诸大臣齐声应诺,乃相率退归。
武宗意尚未决,由司礼监王岳,联络太监范亨、徐智等,再四密议,决议明旦发旨捕奸。时吏部尚书一职,已改任了焦芳,芳与瑾素来交好,闻得这般消息,忙着人走报。瑾正与七个好友密议此事,得报后,都吓得面如土色,伏案而哭。独瑾尚从容自若,冷笑道:『你我的头颅,今日尚架住颈上,有口能言,有舌能掉,何必慌张如此?』
不愧为八虎首领。
七人闻言,当即问计,瑾整衣起身道:『随我来!』
七人乃随瑾而行。瑾当先引导,径诣大内,时已天暮,武宗秉烛独坐,心中忐忑不定。瑾率七人环跪座前,叩头有声。武宗正要启问,瑾先流涕奏陈道:『今日非万岁施恩,奴辈要磔死喂狗了。』
说得武宗忽然动容,便道:『朕未降旨拿问,如何遽出此言?』
瑾又呜咽道:『外臣交劾奴辈,全由王岳一人主使,岳与奴辈同侍左右,如何起意加害?』
武宗道:『怕不是么!』
瑾又道:『王岳外结阁臣,内制皇上,恐奴辈从中作梗,所以先发制人,试思狗马鹰犬,何损万机,岳乃造事生风,倾排异己,其情可见。就是阁臣近日,亦多骄蹇,不循礼法,若使司礼监得人,遇事裁制,左班官亦怎敢如此?』
轻轻数语,已将内外臣工,一网打尽。
武宗道:『王岳如此奸刁,理应加罪。只阁员多先帝遗臣,一时不便处置。』
瑾又率七人叩首泣奏道:『奴辈死不足惜,恐众大臣挟制万岁,监督自由,那时要太阿倒持呢。』
对症发药,真是工谗。
武宗素性好动,所虑惟此,不禁勃然怒道:『朕为一国主,岂受阁臣监制么?』
中计了。
瑾又道:『但求宸衷速断,免致掣肘。』
再逼一句,凶险尤甚。
武宗即提起硃笔,立书命刘瑾入掌司礼监,兼提督团营,邱聚提督东厂,谷大用提督西厂,张永等分司营务,饬锦衣卫速逮王岳下狱。数语写毕,交与刘瑾,照旨行事。瑾等皆大欢喜,叩谢退出,当夜拿住王岳,并将范亨、徐智等,一律拘至,拷掠一顿。
到了天明,诸大臣入朝候旨,不意内旨传出,情事大变,料知事不可为,于是刘健、谢迁、李东阳皆上疏求去。瑾矫旨准健、迁致仕,独留李东阳。东阳再上书道:『臣与健、迁,责任相同,独留臣在朝,何以谢天下?』
有旨驳斥。看官道是何故?原来阁议时健尝推案,迁亦主张诛佞,惟东阳缄默无言,所以健、迁被黜,东阳独留。究竟是少说的好,无怪忠臣短气。一面令尚书焦芳,入为文渊阁大学士,侍郎王鏊,兼翰林学士,入阁预机务。鏊曾议除八人,乃尚得入阁,想是官运尚亨。充发太监王岳等至南京。岳与亨次途中,为刺客所杀。惟徐智被击折臂,幸亏逃避得快,还得保全性命。这个刺客,看官不必细猜,想总是瑾等所遣了。刘健、谢迁,致仕出都,李东阳祖道饯行,饮甫数杯,即叹息道:『公等归乡,留我在此,也是无益,可惜不得与公同行。』言毕为之泣下。
健正色道:『何必多哭!假使当日多出一言,也与我辈同去了。』
东阳不禁惭沮,俟健、迁别后,怅怅而返。小子有诗咏道:
名利从来不两全,忠臣自好尽归田。
怪他伴食委蛇久,甘与权阉作并肩。
嗣是中外大权,悉归刘瑾,瑾遂横行无忌,种种不法情形,待至下回再叙。
自李广畏惧自杀,按籍始知其贪婪,于是孝宗又黜佞崇贤,刻意求治,此如日月之明,偶遭云翳,一经披现,则仍露清光,未有不令人瞻仰者也。惜乎天不假年,享年仅三十有六,即行崩逝。嗣主践阼,八竖弄权,刘健等矢志除奸,力争朝右,不得谓非忠臣,但瑾等甫恃主宠,为恶未稔,果其徙置南京,睽隔天颜,当亦不致祸国,必欲迫之死地,则困兽犹斗,况人乎?尚书许进之言,颇耐深味,惜乎刘健等之未及察也。要之嫉恶不可不严,尤不可过严,能如汉之郭林宗,唐之郭汾阳,则何人不可容?何事不可成?否则两不相容,势成冰炭,小人得志,而君子无噍类矣。明代多气节士,不能挽回气运,意在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