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09
却说严嵩父子,跪在夏言榻前,泪珠似雨点一般,洒将下来,妇女惯会落泪,不意堂堂宰相,也与妇女相等,故孔子谓小人女子,皆为难养。夏言再三请起,严嵩道:『少师若肯赏脸,我父子方可起来。』
夏言明知为参奏事,恰不得不问着何故?严嵩方将来意说明,世蕃又磕头哀求,自陈悔过。夏言笑道:『这事想是误传了,我并无参劾的意思,请贤桥梓一概放心!』
严嵩道:『少师不可欺人。』
夏言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尽管放心起来,不要折煞我罢!』
言必践信,原是君子所为,但施诸小人,未免失当。
严嵩父子,方称谢而起。彼此又谈数语,方才告别。夏言只说了『恕送』二字,依旧拥被坐着。架子太大。
严嵩归家,暗想世蕃虽得免劾,总不免受言所辱,意中很是怀恨,日与同党阴谋,设计害言。言却毫不及觉。有时言与嵩入直西苑,世宗屡遣左右宫监,伺察二人动静,无非好猜。与言相遇,言辄傲然不顾,看他似奴隶一般;转入嵩处,嵩必邀他就座,或相与握手,暗中便把黄白物,塞入宫监袖中。本是傥来物,何足爱惜。
看官!你想钱可通神,何人不爱此物?得人钱财,替人消灾,自然在世宗面前称赞严嵩的好处。那夏言不但没钱,还要摆着架子,逞些威风,大家都是恨他,背地里常有怨声,世宗问着,还有何人与言关切,略短称长;而且设醮的青词,世宗视为非常郑重,平日所用,必须仰仗二相手笔,言年渐衰迈,又因政务匆忙,无非令幕客具草,糊糊涂涂的呈将上去,世宗每看不入眼,弃掷地上。
嵩虽年老,恰有儿子世蕃帮忙,世蕃狡黠性成,善能揣摩帝意,所撰青词,语语打入世宗心坎中,世宗总道是严嵩自撰,所以越加宠幸。只世蕃仗着父势,并没有改过贪心,仍旧伸手死要,严嵩倒也告诫数次,偏世蕃不从,嵩恐夏言举发,上疏遣世蕃归家。世宗反驰使召还,加授世蕃太常寺少卿。世蕃日横,嵩因见主眷日隆,索性由他胡行罢了。这且慢表。
且说嘉靖三年,大同五堡兵作乱,诱鞑靼部入寇,虽经佥都御史蔡天祐等,抚定叛众,只鞑靼兵屡出没塞外。鞑靼势本中衰,至达延可汗嗣立,达延可汗系脱古思帖木儿六世孙。颇有雄略,统一诸部,自称大元大可汗,复南下略河套地,奄有朔漠,分漠南漠北为二部。漠北地封幼子札赉尔,号为喀尔喀部,漠南地分封子孙,令次子巴尔色居西部,赐名吉囊。亦作济农。吉囊二字,是副王的意思。嫡孙卜赤居东部,号为察哈尔部,达延汗殁,卜赤嗣为可汗,巴尔色亦病死,子究弼哩克袭父遗职,移居河套,为鄂尔多斯部的始祖,巴尔色弟俺答,居阴山附近,为土默特部的始祖,彼此不相统属。未几究弼哩克又死,俺答并有二部,势日强盛,与究弼哩克子狼台吉,屡寇明边。明将发兵抵御,互有胜负。约略叙明。
嘉靖二十五年,兵部侍郎曾铣,总督陕西三边军务,锐意图功,辄有杀获。且建议规复河套,上书力请道:
寇居河套,侵扰边鄙,今将百年。出套则寇宣大三关,以震畿服;入套则寇延宁甘固,以扰关中,深山大川,势固在彼而不在我。臣枕戈汗马,切齿痛心,窃尝计之:秋高马肥,弓劲矢利,彼聚而攻,我散而守,则彼胜;冬深水枯,马无宿藁,春寒阴雨,壤无燥土,彼势渐弱,我乘其敝,则中国胜。臣请以锐卒六百,益以山东枪手二千,多备矢石,每当秋夏之交,携五十日之饷,水陆并进,乘其无备,直捣巢穴。材官驺发,炮火雷击,则彼不能支。岁岁为之,每出益励,彼势必折,将遁而出套之恐后矢。俟其远出,然后因祖宗之故疆,并河为塞,修筑墩隍,建置卫所,处分戍卒,讲求屯政,以省全陕之转输,壮中国之形势,此中兴之大烈也。夫臣方议筑边,又议复套者,以筑边不过数十年计耳。复套则驱斥凶残,临河作阵,乃国家万年久远之计,惟陛下裁之!
这疏呈入,有旨下兵部复议。兵部以筑边复套,俱系难事,两事相较,还是复套为难,筑边较易,请先事筑边,缓图复套。世宗转问夏言,言独请如铣议。世宗乃颁谕道:『河套久为寇据,乘便侵边,连岁边民,横遭荼毒,朕每宵旰忧劳,可奈边臣无策,坐视迁延,没一人为朕分忧。今侍郎曾铣,倡议复套,志虑忠纯,深堪嘉尚,但作事谋始,轻敌必败,著令铣与诸边臣,悉心筹议,务求长算。兵部可发银三十万两与铣,听他修边饷兵,便宜调度,期践原议,勿懈初衷!』
叙入此谕,见得世宗初意,本从铣奏。
铣得谕后,自然募集士卒,添筑寨堡,忙碌了好几月,督兵出寨,击退寇众,斩馘数十人,获牛马橐驼九百有五十,械器八百五十余件,上表奏捷。世宗按功增俸,并赐白金紵币有差。曾铣遂会同陕西巡抚谢兰,延绥巡抚杨守谦,宁夏巡抚王邦瑞,及三镇总兵,协议复套方略,且条陈机要,附上营阵八图,世宗很是嘉纳。奏下,兵部尚书王以旗等,亦见风使帆,复陈曾铣先后奏请,均可施行云云。
会值大内失火,方后崩逝,应上回。世宗颇加戒惧,命释杨爵等出狱,应五十九回。一面诏求直言。那时阴贼险狠的严嵩,得了机会,疏陈:『灾异原因,由曾铣开边启衅,误国大计所致。夏言表里雷同,淆乱国事,应同加罪惩处,借迓天庥。』
东拉西扯,毫没道理。
嵩疏一上,廷臣遂陆续上本,大都归咎铣、言两人。明明是严嵩主使。
世宗竟背了前言,别翻一调,谕言:『逐贼河套,师果有名否?兵食果有余,成功可必否?一曾铣原不足惜,倘或兵连祸结,涂炭生灵,试问何人负责』等语。大人说错话,话过便是这等举动。这谕一下,中外多诧异不置。接连是罢夏言官,逮铣诣京,出兵部尚书王以旗,凡从前与议复套官吏,分别惩罚。世宗自问应否加罚·一番攘外安内的政策,片刻冰消。
这严嵩心尚未足。定要借着此事,害死夏言,方肯罢休。先是咸宁侯仇鸾,仇钺子。镇守甘肃,素行贪黩,为铣所劾,逮入京师下狱。鸾与嵩本是同党,嵩遂从中设法,暗令子世蕃替鸾草疏,辩诉冤屈,并诬铣克扣军饷,纳贿夏言,由言继妻父苏纲过付,确凿无讹。世宗到此,也未尝彻底查究,便饬法司谳案,援照交结近侍律,斩铣西市,妻子流二千里。铣有智略,颇善用兵,性尤廉洁,死后家无余资,都人俱为称冤,惟严嵩以下一班走狗,扳倒曾铣,就是扳倒夏言。
铣既坐斩,言自然不能免罪了。当下有诏逮言,言才出都抵通州,闻铣已定谳,吃一大惊,从车上跌下,忍痛唏嘘道:『这遭我死了。』在途次缮着奏疏,痛诋严嵩,略谓:『仇鸾方系狱中,皇上降谕,未及二日,鸾何从得知?此必严嵩等诈为鸾疏,构陷臣等。严嵩静言庸违似共工,谦恭下士似王莽,奸巧弄权,父子专政,似司马懿,臣的生命,在严嵩掌握,惟圣恩曲赐保全。』
你从前何不预劾,至此已是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