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09
言未已,当有锦衣卫趋入,将两人反翦而去。不一时,已到长安门,但见徐老头儿,正朝服出来,三法司等一同恭迓,相偕入厅事中,据案列坐。两人奉召入厅,跪在下面,徐阶也未尝絮问,只从袖中取出原疏,掷令世蕃自阅。世蕃瞧罢,吓得面色如土,只好连声呼冤。徐阶笑道:『严公子!你也不必狡赖了,朝廷已探得确凿,方命我等质问,以昭信实。』
世蕃着急道:『徐公!徐公!你定要埋死我父子吗?』
何不立取彼首。
徐阶道:『自作孽,不可活,怨我何为?』
言毕,便语三法司道:『我等且退堂罢!』
法司应命,仍令世蕃等还系。徐阶匆匆趋出,还至私第亲自缮疏,极言事已勘实,如交通倭寇,潜谋叛逆,具有显证,请速正典刑,借泄公愤!这疏上去,好似世蕃的催命符,不到一日,即有旨令将世蕃、龙文处斩。
世蕃还系时,已与龙文道:『此番休了。』奸党齐来探望,世蕃只俯首沉吟,不发一言。还有何想·既而下诏处斩,两人急得没法,只得抱头痛哭。其时世蕃家人,多到狱中,请世蕃寄书回家,与父诀别。当下取过纸笔,磨墨展毫,送至世蕃面前。世蕃执笔在手,泪珠儿簌簌流下,一张白纸,半张湿透,手亦发颤起来,不能书字。也有今日。转瞬间监斩官至,押出两人,如法捆绑,斩决市曹。难为了数十个如夫人。
朝旨又削严嵩为民,令江西抚按籍没家产。抚按等不敢怠慢,立至严府查抄,共得黄金三万余两,白金三百余万两,珍异充斥,几逾天府。更鞫彭孔及严氏家人,得蔽匿奸盗,占夺民田子女等状,计二十七人,一律发配,将严嵩驱出门外,家屋发封。嵩寄食墓舍后,二年饿死。相士之言,不为不验。二十余年的大奸相,终弄到这般结局,可见古今无不败的权奸,乐得清白乃心,何苦贪心不足哩。大声呼喝,不啻暮鼓晨钟。
嗣是徐阶当国,疏请增置阁臣,乃以吏部尚书严讷,礼部尚书李春芳,并兼武英殿大学士,参预机务,一面再惩严党,将鄢懋卿、万寀,袁应枢等,充戍边疆,了结奸案。
总督东南军务胡宗宪,因素党严嵩,心不自安,又见倭患未靖,恐遭谴责,乃于一岁中两获白鹿,赍献京师,并令幕下才士徐文长,附上表章,极称帝德格天,祥呈仙鹿等因。世宗览表,见他文辞骈丽,雅颂同音,不由的极口的赞赏,当晋授宗宪为兵部尚书,兼节制巡抚,如三边故事。且告谢元极宝殿及太庙,大受朝贺。已而宗宪复献白龟二枚,五色芝五茎,草表的大手笔,又仗着徐文长先生。名副其实。世宗越加喜欢,赐名龟曰玉龟,芝曰仙芝,告谢如前。赍宗宪有加礼。
小子叙到此处,不得不将徐文长履历,略行叙述。越中妇孺,多道文长轶事,故不得不提出略叙。
文长名渭,浙江山阴人氏,少具隽才,且通兵法,惟素性落拓不羁,所作文词,多半不中绳墨,因此屡试不合,仅得一衿。至宗宪出督浙东,喜揽文士,如归安人茅坤,鄞人沈明臣等,均招致幕府。文长亦以才名见知,受聘入幕,除代主文牍外,且屡为宗宪主谋。凡擒徐海,诱汪直,统由文长筹画出来,所以宗宪很是优待。后来宗宪被逮,文长脱归,佯狂越中,卒致病死。至今越中妇孺,谈及徐文长三字,多能传述轶闻,说他如何忮刻,其实都是佯狂时候的故事,文长特借此取乐,聊解牢骚呢。力为文长解免。
话休叙烦,且说胡宗宪位置愈高,责任愈重,他平时颇有胆略,与倭寇大小数十战,屡得胜仗,每临战阵,亦必亲冒矢石,戎服督师,不少畏缩。嘉靖三十八年,江北庙湾,及江南三川沙,连破倭寇,江、浙倭患稍息,流劫闽、广。宗宪既节制东南,所有闽、广军务,亦应归他调遣,凡总兵勋戚大臣,走谒白事,均从偏门入见,庭参跪拜。宗宪直受不辞,稍稍违忤,即被斥责。以此身为怨府,积毁渐多。且自严氏衰落,廷臣多钩考严党,宗宪虽然有功,总难逃严党二字。到了嘉靖四十一年,已经谤书满箧,刺语盈廷。
世宗本是个好猜的主子,今日加褒,明日加谴,几成常事,至给事中陆宗仪等,劾他为严氏余党,始终自恣等罪,遂下旨夺宗宪职,放归田里。越年复有廷臣续弹,有诏逮问,宗宪被逮至京,自恐首领不保,服毒身亡。颇为宗宪下曲笔,然谓其难逃严党,已成定评。
宗宪一死,倭益猖獗,竟陷入福建兴化府,焚掠一空。自倭寇蹂躏东南,州县卫所,屡被残破,从未扰及府城。兴化为南闽名郡,夙称殷富,既被陷入,远近震动,幸有一位应运而生的名将,为国宣劳,得破宿寇。终以此平定东南,这位名将是谁,就是定远人戚继光。个儿郎齐声喝采。
继光字元敬,世袭登州卫都指挥佥事,初隶胡宗宪部下,任职参将,能自创新法,出奇制胜。闽患日急,巡抚游得震飞章入告,且请调浙江义乌兵往援,统以继光。世宗准奏,并起复丁忧参政谭纶,及都督刘显,总兵俞大猷,合援兴化。刘显自广东赴援,部兵不满七百人,惮寇众不敢进,但在府城三十里外,隔江驻兵。俞大猷前被宗宪所劾,遣戍大同,至是复官南下,兵非素统,仓猝不便攻城,亦暂作壁上观,专待继光来会。
倭寇据兴化城三月,奸淫掳掠,无所不至,既饱私欲,乃移据平海卫,都指挥欧阳深战死。事闻于朝,罢巡抚游得震,代以谭纶,令速复平海卫所。适戚继光引义乌兵至,乃令继光将中军,刘显率左,大猷率右,进攻平海。倭寇忙来迎战,第一路遇着戚继光,正拟摇旗呐喊,冲将过去,不防戚家军中,鼓角骤鸣,各军都执筒喷射,放出无数石灰,白茫茫似起烟雾,迷住眼目,连东西南北的方向,一时都辨不清楚。倭兵正在擦目,戚家军已经杀到,手中所执的兵器,并非刀枪剑戟,乃是一二丈长的筤筅,随手扫荡,打得倭兵头破血流,东歪西倒。
这筤筅究是何物?据戚继光所著【练兵实记】上载著,系将长大的毛竹,用快刀截去嫩梢细叶,四面削尖枝节,锋快如刀,与狼牙棒、铁蒺藜相似,一名叫作狼筅,系继光自行创制的兵器。
倭兵从未见过这般器械,惊得手足无措,急忙四散奔逃。哪知逃到左边,与刘显相遇,一阵乱砍,杀死无数。逃到右边,与俞大猷相值,一阵乱搠,又杀得一个不留。还有返奔的倭人,经继光驱军杀上,头颅乱滚,颈血飞喷,顿时克复平海卫,把余倭尽行杀死,转攻兴化,已剩得一座空城,所有留守的倭兵,统皆遁去。这番厮杀,共斩虏首二千数百级,被掠的丁壮妇女,救还三千人。小子有诗赞戚继光道:
偏师制胜仗兵韬,小丑幺么宁许逃。
若使名豪能代出,亚东何自起风涛?
欲知以后倭寇情形,且从下回再表。
严世蕃贪婪狡诈,几达极点,而偏遇一徐阶,层层窥破,着着防备,竟致世蕃授首,如庞涓之遇孙膑,周瑜之遇诸葛孔明,虽有谲谋,无从逃避,看似世蕃之不幸,实则贪诈小人,必有此日。不然,人何乐为正直而不为贪诈乎?严氏党与,多非善类,惟胡宗宪智勇深沉,力捍寇患,不可谓非专阃材,乃以趋附严、赵,终至身败名裂。一失足成千古恨,有识者应为宗宪慨矣。书中褒贬甚公,抑扬悉当,而叙及戚继光一段,虽与俞大猷、刘显等,并类叙明,笔中亦自有高下,非仅仅依事直书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