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09
却说鞑靼部酋俺答,自受封顺义王后,累年通使,贡问不绝。万历九年,俺答病殁,朝旨赐祭七坛,采币十二双,布百匹,三娘子率子黄台吉上表称谢,并贡名马。黄台吉系俺答长子,年已渐老,不喜弄兵,且迷信佛教,听从番僧,禁止杀掠,因此西北塞外,相安无事。
先是王崇古、方逢时次第督边,亦次第卸职,继任总督,叫作吴兑,兑颇驾驭有方,各部相率畏服,贡市无失期。三娘子尤心慕华风,随时款塞,尝至总督府谒兑。兑视若儿女,情甚亲昵。有时三娘子函索金珠翠钿,兑必随市给与,借敦睦谊。或各部稍稍梗化,三娘子总预先报闻,兑得筹备不懈。黄台吉袭封顺义王,改名乞庆哈,也恭顺无愆,奉命惟谨。
惟黄台吉素性渔色,先配五阑比妓,后经西僧怂恿,纳妇一百八人,取象数珠。多妻若此,安得不病?怎奈百余番妇,姿色多是平常,没一个比得三娘子。黄台吉暗暗垂涎,欲据三娘子为妻。三娘子嫌他老病,不肯迁就,意将率属他徙。
适吴兑卸任,另授郑洛为总督,洛抵任,闻知此事,私下叹念道:『若三娘子别属,我朝封这黄台吉,有何用处?』乃遣使往说三娘子道:『汝不妨归王,天朝当封汝为夫人。汝若他去,不过一个寻常妇人,有什么显荣呢?』
子收父妾,胡俗固然,但不应出诸中国大员之口。
三娘子为利害所逼,乃顺了黄台吉的意思,与他成为夫妇。两口儿和好度日,倏忽间已是四年。谁料黄台吉得病又亡,三娘子仍作哀嫠。那时黄台吉子扯力克,应分袭位,倒是一个翩翩公子,气宇轩昂,其时把汉那吉已死,遗妻大成比妓,为扯力克所纳。三娘子曾生一儿,名叫不他失礼,本欲收比妓为妻,偏偏被扯力克夺去,心中很是不悦,连三娘子也有怨词,竟至挈子他徙。
郑洛闻报,又欲替他调停,先遣人往说三娘子,劝她下嫁扯力克,三娘子颇也乐从,前时少妇配老夫,尚且肯允,至此老妇配少夫,自然格外乐从。只要扯力克尽逐诸妾,方肯应命。洛乃复传谕扯力克道:『娘子三世归顺,汝能与娘子结婚,仍使你袭封,否则当别封他人了。』
扯力克欣然应诺,且愿依三娘子规约,把所有姬妾,一并斥还;竟整了冠服,备齐舆马,亲到三娘子帐中,成合婚礼。三娘子华年虽暮,色态如前,眉妩风流,差幸新来张敞,脂香美满,何期晚遇韩郎,谐成了欢喜缘,完结了相思债。曾感念冰人郑总督否?
郑洛为她请封,得旨封三娘子为忠顺夫人,扯力克袭封如旧。三娘子历配三主,累操兵枋,常为中国保边守塞,始终不衰。山、陕一带诸边境,商民安堵,鸡犬无惊。
哪知到了嘉靖二十年,宁夏地方,竟出了一个哱拜,纠众作乱,又未免煽动兵戈。
这哱拜本鞑靼部种,先时曾得罪酋长,叩关入降,隶守备郑印麾下,屡立战功,得任都指挥。未几以副总兵致仕,子承恩袭职。承恩初生时,哱拜梦空中天裂,堕一妖物,状貌似虎,奔入妻寝。他正欲拔剑除妖,不意呱呱一声,惊醒睡梦,起床入视,已产一男。他也不知是凶是吉,只好抚养起来,取名承恩。承恩渐长,狼状枭形,番人本多犷悍,哱拜视为常事,反以他狰狞可畏,非常钟爱。
至哱拜告老,承恩袭为都指挥,凑巧洮河以西,适有寇警,巡边御史周弘禴,举承恩及指挥土文秀,并哱拜义子哱云等,率兵往征,正拟指日出发,会值巡抚党馨,奉总督郑洛檄文,调遣土文秀西援,哱拜时虽家居,尚多蓄苍头军,声言报国,至是闻文秀被调,不禁嗟叹道:『文秀虽经战阵,难道能独当一面么?』
遂亲诣郑洛辕门,陈明来意,并愿以所部三千人,与子承恩从征。洛极力嘉奖,乐从拜请。
于是文秀、承恩,陆续启行。
偏这巡抚党馨,恨他自荐,只给承恩羸马。承恩怏怏就道,到了金城,寇骑辟易,追杀数百人。奏凯归来,取道塞外,见诸镇兵皆懦弱无用,遂藐视中外,渐益骄横。馨不以为功,反欲按名核粮,吹毛索瘢,嗣闻承恩娶民女为妾,遂责他违律诱婚,加杖二十。明是有意激变。
看官!试想承恩骄戾性成,哪肯受这般委屈?就是他老子哱拜,亦觉自损脸面,怨望得很。还有土文秀、哱云两人,例应因功升授,偏也由馨中阻,未得偿愿。数人毒气,遂齐向巡抚署中喷去。冤冤相凑,戍卒衣粮,久欠勿给,军锋刘东旸,心甚不平,往谒哱拜,迭诉党馨虐待情形。哱拜微笑道:『汝等亦太无能为,怪不得被他侮弄。』
两语够了。
东旸闻言,奋然径去,遂纠合同志许朝等,借白事为名,哄入帅府,总兵张维忠,素乏威望,见众拥入,吓得手足无措。东旸等各出白刃,胁执副使石继芳,拥入军门。党馨闻变,急逃匿水洞中。只有此胆,何故妄行。
旋被东旸等觅得,牵至书院,历数罪状,把他杀死。该杀。石继芳亦身首两分。遂纵火焚公署,收符印,释罪囚,大掠城中;硬迫张维忠,以侵粮激变报闻。维忠不堪受迫,自缢而亡。死得无名。
东旸遂自称总兵,奉哱拜为谋主,承恩、许朝为左右副将,哱云、文秀为左右参将,当下分道四出,陷玉泉营及广武,连破汉西四十七堡。惟文秀进围平卤,守将萧如薰,率兵登陴,誓死固守。如薰妻杨氏,系总督杨兆女,语如薰道:『汝为忠臣,妾何难为忠臣妇。』
可入女诫。
遂尽出簪珥,慰劳军士妻女,由杨氏亲自带领,作为一队娘子军,助兵守城。文秀攻围数月,竟不能下。东旸复分兵过河,欲取灵州,且诱河套各部,愿割花马池一带,听他驻牧,势甚猖獗。总督尚书魏学曾,飞檄副总兵李昫,权署总兵,统师进剿。昫遣游击吴显、赵武、张奇等,转战而西,所有汉西四十七堡,次第克复。惟宁夏镇城,尚为贼据。
河套部酋著力兔,带领番兵三千骑,来援东旸,进屯演武场。东旸益掠城中子女,馈献套部,套人大悦,扬言与哱王子已为一家,差不多有休戚与共的情形。哱云引著力兔再攻平卤,萧如薰伏兵南关,佯率羸卒出城,挑战诱敌。哱云仗着锐气,当先驰杀,如薰且战且行,绕城南奔;看看南关将近,一声号炮,伏兵尽发,将哱云困在垓心,四面注射强弩,霎时间将哱云射死。著力兔尚在后队,闻前军被围,情知中计,遂麾众北走,出塞遁去。利则相亲,害则相舍,外人之不足恃也如此。朝旨特擢萧如薰为总兵,调麻贵为副总兵,进攻宁夏,并赐魏学曾尚方剑,督军恢复,便宜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