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09
写毕,即命内侍赉送内阁。其实内阁中已无一人,内侍只将硃谕置诸案上,匆匆自去。
怀宗又命召周后、袁贵烜妃,及太子永王、定王入宫,原来怀宗生有七子,长名慈瓖,已立为皇太子,次名慈焕,早殇,三名慈炯,封定王,这三子俱系周后所出;第四子名慈炤,封永王,五名慈焕,早殇,俱系田贵妃所出,还有第六第七两子,亦产自田妃,甫生即逝。百忙中偏要细叙,此为详人所略之笔,即如前时所述诸王,亦必表明世系,亦是此意。此时尚存三子,奉召入宫。周后、袁贵妃亦至,怀宗嘱咐三子,寥寥数语,即命内侍分送三人,往周、田二外戚家。周后拊太子、二王,凄声泣别,怀宗泣语周后道:『尔为国母,理应殉国。』
后乃顿首道:『妾侍陛下十有八年,未蒙陛下听妾一言,致有今日,今陛下命妾死,妾何敢不死?』
语毕乃起,解带自缢。
怀宗又命袁贵妃道:『你也可随后去罢!』
贵妃亦叩头泣别,自去寻死。
怀宗又召长公主到来,公主年甫十五,不胜悲恸。怀宗亦流泪与语道:『你何故降生我家?』
言已,用左手掩面,右手拔刀出鞘,砍伤公主左臂,公主晕绝地上。袁贵妃自缢复苏,又由怀宗刃伤左肩,并砍死妃嫔数人。乃谕王承恩道:『你快去取酒来!』
承恩携酒以进,怀宗命他对饮,连尽数觥,遂易靴出中南门,手持三眼枪,偕承恩等十数人,往成国公朱纯臣第,阍人闭门不纳,怀宗长叹数声,转至安定门,门坚不可启。仰视天色熹微,亟回御前殿,鸣钟召百官,并没有一人到来。乃返入南宫,猛记起懿安皇后,尚居慈庆宫,遂谕内侍道:『你去请张娘娘自裁,勿坏我皇祖爷体面。』
内侍领旨去讫,未几返报,张娘娘已归天了。怀宗平时,颇敬礼张后,每届元日,必衣冠朝谒。后隔帘答以两拜,至是亦投缳自尽。或谓懿安后青衣蒙头,徒步投成国公第,殊不足信。怀宗复啮了指血,自书遗诏,藏入衣襟,然后再上煤山,至寿皇亭自经,年只三十五岁。太监王承恩,与帝对缢,时为崇祯十七年甲申三月十九日。特书以志明亡。
李自成毡笠缥衣,乘乌骏马,入承天门,伪丞相牛金星,尚书宋企郊等,骑马后随。自成弯弓指门,语牛、宋两人道:『我若射中天字,必得一统。』
当下张弓注射,一箭射去,偏在天字下面插住,自成不禁愕然。金星忙道:『中天字下,当中分天下。』
自成乃喜,投弓而入,登皇极殿,大索帝后不得。至次日,始有人报帝尸所在,乃令舁至东华门,但见帝披发覆面,身着蓝袍,跣左足,右朱履,襟中留有遗诏,指血模糊,约略可辨。语云:
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致逆贼直逼京师,此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毋伤百姓一人。
自成又索后尸,经群贼从宫中舁出,后身着朝服,周身用线密缝,容色如生,遂由自成伪命,敛用柳棺,覆以蓬厂,寻移殡昌平州,州民醵钱募夫,合葬田贵妃墓。先是禁城已陷,宫中大乱,尚衣监何新入宫,见长公主仆地,亟与费宫人救醒公主,背负而出。袁贵妃气尚未绝,亦另由内侍等救去。宫人魏氏大呼道:『贼入大内,我辈宜早为计。』
遂跃入御河。从死的宫人,约有一二百名。惟费宫人年方十六,德容庄丽,独先与公主易服,匿眢井中,至闯贼入宫,四觅宫娥,从眢井中钩出费氏,拥见自成。费宫人道:『我乃长公主,汝辈不得无礼。』
自成见她美艳,意欲纳为妃妾,乃问及宫监,言非公主,乃赐爱将罗某。罗大喜,携费出宫,费宫人又道:『我实天潢贵胄,不可苟合,汝能祭先帝,从容尽礼,我便从汝。』
罗立从所请,于是行合卺礼。众贼毕贺,罗醉酣始入,费宫人又置酒饮罗,连奉数巨觥,罗益心喜,便语费道:『我得汝,愿亦足了。但欲草疏谢王,苦不能文,如何是好?』
费宫人道:『这有何难,我能代为,汝且先寝!』
罗已大醉,欢然就卧。费乃命侍女出房,挑灯独坐,待夜阑人寂,静悄悄的走至榻前,听得鼾声如雷,便从怀中取出匕首,卷起翠袖,用尽平生气力,将匕首刺入罗喉。罗颈血直喷,三跃三仆,方才殒命。读至此,稍觉令人一快。费氏自语道:『我一女子,杀一贼帅,也算不徒死了。』
遂把匕首向颈中一横,也即死节。小子有诗咏费宫人道:
裙鉯队里出英雄,仗剑枭仇溅血红。
主殉国家儿殉主,千秋忠烈仰明宫。
还有一段明亡的残局,请看官再阅下回。
怀宗在位十七年,丧乱累累,几无一日安枕,而卒不免于亡。观其下诏罪己,闻者不感,飞檄勤王,征者未赴,甚至后妃自尽,子女沦胥,啮血书诏,披发投缳,何其惨也?说者谓怀宗求治太急,所用非人,是固然矣。吾谓其生平大误,尤在于宠任阉珰,各镇将帅,必令阉人监军,屡次失败,犹未之悟。至三边尽没,仍用阉竖出守要区,宁武一役,第得一忠臣周遇吉,外此无闻焉。极之贼逼都下,尚听阉人主张,勋戚大臣,皆不得预。教猱升木,谁之过欤?我读此回,为怀宗悲,尤不能不为怀宗责。臣误君,君亦误臣,何怀宗之至死不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