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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新版红楼梦作者:曹雪芹发布:福哥

2020-5-25 02:50

    话说袭人见了自己吐的鲜血在地,也就冷了半截。想着往日常听人说:『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了。』想起此言,不觉将素日想着后来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眼中不觉滴下泪来。宝玉见她哭了,也不觉心酸起来,因问道:『你心里觉得怎么样?』袭人勉强笑道:『好好的,觉怎么呢。』宝玉的意思即刻便要叫人烫黄酒要山羊血黎洞丸来。袭人拉了他的手,笑道:『你这一闹不打紧,闹起多少人来,倒抱怨我轻狂。分明人不知道,倒闹得人知道了,你也不好,我也不好。正经明儿你打发小子问问王太医去,弄点子药吃吃就好了。人不知鬼不觉的可不好?』宝玉听了有理,也只得罢了,向案上斟了茶来,给袭人漱了口。袭人知道宝玉心内是不安稳的,待要不叫他服侍,他又必不依;二则定要惊动别人,不如由他去罢,因此只在榻上由宝玉去服侍。一交五更,宝玉也顾不得梳洗,忙穿衣出来,便往王济仁来,亲自确问。王济仁问其原故,不过是伤损,便说了个丸药名字,怎么服,怎么敷。宝玉记了,回园依方调治。不在话下。

    这日正是端阳佳节,蒲艾簪门,虎符系臂。午间,王夫人治了酒席,请薛家母女等赏午。宝玉见宝钗淡淡的,也不和他说话,便知是昨儿的原故。王夫人见宝玉没精打彩,也只当是昨日金钏儿之事,他不好意思的,索性不理他。林黛玉见宝玉懒懒的,只当是他因为得罪了宝钗的原故,心中不自在,形容也就懒懒的。凤姐儿昨日晚间王夫人就告诉了她宝玉、金钏儿的事,知道王夫人不自在,连见了宝玉尚未挽回,自己如何敢说笑呢,也就随着王夫人的气色行事,更觉淡淡的。贾迎春姊妹见众人无意思,也都无意思了。因此,大家坐了一坐就散了。

    林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她想的也有个道理,她说,『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到散时岂不清冷?既清冷则生伤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开时令人爱慕,谢时则增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故此人以为喜之时,她反以为悲。那宝玉的情性只愿常聚,生怕一时散了添悲;那花只愿常开,生怕一时谢了没趣;只到筵散花谢,虽有万种悲伤,也就无可如何了。因此,今日之筵,大家无兴散了,林黛玉倒不觉得怎么,倒是宝玉心中闷闷不乐,回至自己房中,长吁短叹。偏生晴雯上来换衣服,不防又把扇子失了手跌在地下,将股子跌折。宝玉因叹道:『蠢才!蠢才!将来怎么样?明日你自己当家立业,难道也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晴雯冷笑道:『二爷近来气大得很,行动就给脸子瞧。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寻我的不是。要踢要打凭爷处治就是了。就是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先时连那么样的玻璃缸、玛瑙碗不知弄坏了多少,也没见个大气儿,这会子一把扇子就这么着了。何苦来!要嫌我们就打发我们,再挑好的使。好离好散的倒不好?』宝玉听了这些话,气得浑身乱战,因说道:『你不用忙,将来有散的日子!』

    袭人在那边早已听见,忙赶过来向宝玉道:『好好的,又怎么了?可是我说的一时我不到,就有事故儿!』晴雯听了冷笑道:『姐姐既会说,就该早来,也省了爷生气。自古以来,就是你一个人服侍爷的,我们原没服侍过。因为你服侍得好,昨日才挨窝心脚;我们不会服侍的,到明儿还不知是个什么罪呢!』袭人听了这话,又是恼,又是愧,待要说几句话,又见宝玉已经气得黄了脸,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推晴雯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们的不是。』晴雯听她说『我们』两个字,自然是她和宝玉了,不觉又添了醋意,冷笑几声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哪里就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了!』袭人羞得脸紫胀起来,想一想,原是自己把

    话说错了。宝玉一面道:『你们气不忿,我明儿偏抬举她!』袭人忙拉了宝玉的手道:『她一个胡涂人,你和他分争什么?况且你素日又是有担待的。比这大的过去了多少,今儿是怎么了?』晴雯又冷笑道:『我原是胡涂人,哪里配和我说话呢!』袭人听说道:『姑娘倒是和我拌嘴呢,是和二爷拌嘴呢?要是心里恼我,你只和我说,不犯着当着二爷吵;要是恼二爷,不该这们吵得万人知道。我才也不过为了事,进来劝开了,大家保重。姑娘倒寻上我的晦气。又不像是恼我,又不像是恼二爷,夹枪带棒,终久是个什么主意?我就不多说,让你说去。』说着便往外走。宝玉向晴雯道:『你也不用生气,我也猜着你的心事了。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发你出去好不好?』晴雯听见这话,不觉又伤起心来,含泪说道:『我为什么出去?要嫌我,变着法儿打发我去,也不能够。』宝玉道:『我何曾经过这么个吵闹?一定是你要出去了。不如回太太,打发你出去吧。』说着,站起来就要走。袭人忙回身拦住,笑道:『往哪里去?』宝玉道:『回太太去。』袭人笑道:『好没意思!认真个的去回,你也不怕臊了?便是她认真要去,也等把这气下去了,等无事中说话儿回了太太也不迟。这会子急急的当作一件正经事去回,岂不叫太太犯疑?』宝玉道:』太太必不犯疑,我只明说是她闹着要去的。』晴雯哭道:『我多早晚闹着要去了?饶生了气,还拿话压派我。只管去回,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宝玉道:『这也奇了。你又不去,你又闹些什么?我经不起这么吵,不如去了倒干净。』说着一定要去回。袭人见拦不住,只得跪下了。碧痕、秋纹、麝月等众丫鬟见吵闹,都鸦雀无闻的在外头听消息,这会子听见袭人跪下央求,便一齐进来都跪下了。宝玉忙把袭人扶起来,叹了一声,在床上坐下,叫众人起来,向袭人道:『叫我怎么样才好!这个心使碎了,也没人知道。』说着,不觉滴下泪来。袭人见宝玉流下泪来,自己也就哭了。

    晴雯在旁哭着,方欲说话,只见林黛玉进来,便出去了。林黛玉笑道:『大节下怎么好好的哭起来?难道是为争粽子吃,争恼了不成?』宝玉和袭人嗤的一笑。黛玉道:『二哥哥不告诉我,我问你就知道了。』一面说,一面拍着袭人的肩,笑道:『好嫂子,你告诉我。必定是你两个拌了嘴了。告诉妹妹,替你们和劝和劝。』袭人推她道:『林姑娘你闹什么?我们一个丫头,姑娘只是混说。』黛玉笑道:『你说你是丫头,我只拿你当嫂子待。』宝玉道:『你何苦来替她招骂名儿。饶这么着,还有人说闲话,还搁得住你来说她。』袭人笑道:『林姑娘!你不知道我的心事,除非一口气,不来死了倒也罢了。』林黛玉笑道:『你死了,别人不知怎么样,我先就哭死了。』宝玉笑道:『你死了,我做和尚去。』袭人笑道:『你老实些罢,何苦还说这些话。』林黛玉将两个指头一伸,抿嘴笑道:『做了两个和尚了。我从今以后都记着你做和尚的遭数儿。』宝玉听了,知道是他点前日的话,自己一笑也就罢了。

    一时黛玉去后,就有人来说『薛大爷请』,宝玉只得去了。原来是吃酒,不能推辞,只得尽席而散。晚间回来,已带了几分酒,踉跄来至自己院内,只见院中早把乘凉枕榻设下,榻上有个人睡着。宝玉只当是袭人,一面在榻沿上坐下,一面推她,问道:『疼得好些了?』只见那人翻身起来说:『何苦来,又招我!』宝玉一看,原来不是袭人,却是晴雯。宝玉将她一拉,拉在身旁坐下,笑道:『你的性子越发惯娇了。早起就是跌了扇子,也不过说了两句,你就说上那些话。你说我也罢了,袭人好意来劝,你又括上她,你自己想想,该不该?』晴雯道:『怪热的,拉拉扯扯作什么!叫人来看见像什么!我这身子也不配坐在这里。』宝玉笑道:『你既知道不配,为什么睡着呢?』晴雯没得说,嗤的又笑了,说:『你不来,使得;你来了,就不配了。起来,让我洗澡去。袭人、麝月都洗了澡,我叫了她们来。』宝玉笑道:『我才又吃了好些酒,还得洗一洗。你既没有洗,拿了水来,咱们两个洗。』晴雯摇手笑道:『罢,罢,我不敢惹爷。还记得碧痕打发你洗澡,足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作什么呢?我们也不好进去的。后来洗完了,进去瞧瞧,地下的水淹着床腿儿,连席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是怎么洗的,叫人笑了几天。我也没那工夫收拾,也不用同我洗去。今儿也凉快,那会子洗了可也不用再洗。我倒舀一盆水来,你洗洗脸通通头。才刚鸳鸯送了好些果子来,都湃在那水晶缸里呢,叫她们打发你吃。』宝玉笑道:『既这么着,你也不许洗去,只洗洗手来拿果子来吃罢。』晴雯笑道:『我慌张得很,连扇子还跌折了,那里还配打发吃果子!倘或再打破了盘子,更了不得了。』宝玉笑道:『你爱打就打,这些东西原不过是借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气时拿它出气。就如杯盘,原是盛东西的,你喜听那一声响,就故意的碎了也可以使得,只是别在生气时拿他出气。这就是爱物了。』晴雯听了笑道:『既这么说,你就拿扇子来我撕。我最喜欢撕的。』宝玉听了,便笑着递与她。晴雯果然接过来,『嗤』的一声撕了两半,接着『嗤嗤』又听几声。宝玉在旁笑着说:『响的好,再撕响些!』正说着,只见麝月走过来笑道:『少作些孽罢!』宝玉赶上来,一把将她手里的扇子也夺了递与晴雯。晴雯接了,也撕作几半子,二人都大笑。麝月道:『这是怎么说,拿我的东西开心儿?』宝玉笑道:『打开扇子匣子你拣去,什么好东西!』麝月道:『既这么说,就把匣子搬了出来,让她尽力的撕,岂不好?』宝玉笑道:『你就搬去。』麝月道:『我可不造这孽。她也没折了手,叫她自己搬去。』晴雯笑着,便倚在床上说道:『我也乏了,明儿再撕罢。』宝玉笑道:『古人云,「千金难买一笑」,几把扇子能值几何?』一面说着,一面叫袭人。袭人才换了衣服走出来,小丫头佳蕙过来拾去破扇,大家乘凉,不消细说。

    至次日午间,王夫人、薛宝钗、林黛玉众姊妹正在贾母房内坐着,就有人回:『史大姑娘来了。』一时果见史湘云带领众多丫鬟、媳妇走进院来。宝钗、黛玉等忙迎至阶下相见。青年姊妹间经月不见,一旦相逢,其亲密自不必说得。一时进入房中,请安问好,都见过了。贾母因说:『天热,把外头的衣服脱了罢。』史湘云忙起身宽衣。王夫人因笑道:『也没见穿上这些作什么?』史湘云笑道:『都是二婶婶叫穿的,谁愿意穿这些!』宝钗一旁笑道:『姨娘不知道,她穿衣裳还更爱穿别人的衣裳。可记得旧年三四月里,他在这里住着,把宝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额子也勒上,猛一瞧倒像是宝兄弟,就是多两个坠子。她站在那椅子后边,哄得老太太只是叫「宝玉,你过来,仔细那上头挂的灯穗子招下灰来迷了眼」她只是笑,也不过去。后来大家撑不住笑了,老太太才笑了,说「倒扮上男人好看了」。』林黛玉道:『这算什么。惟有前年正月里接了她来,住了没两日,下起雪来,老太太和舅母那日想是才拜了影回来,老太太的一个新新的大红猩猩毡斗篷放在那里,谁知眼错不见她就披了,又大又长,她就拿了条汗巾子拦腰系上,和丫头们在后院子扑雪人儿去,一跤栽到沟跟前,弄了一身泥水。』说着,大家想着前情都笑了。宝钗笑向那周奶妈道:『周妈,你们姑娘还是那么淘气不么?』周奶笑道:『了。』迎春笑道:『淘气也罢了,我就嫌她爱说话。也没见睡在那里还是咭咭呱呱,笑一阵,说一阵,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些话。』王夫人道:『只怕如今好了。前儿有人家来相看,眼见有婆婆家了,还是那么着。』贾母因问:『今儿还是住着,还是家去呢?』周奶妈笑道:『老太太没有看见衣服都带了来,可不住两天?』史湘云问道:『宝玉哥哥不在家么?』宝钗笑道:『她再不想着别人,只想宝兄弟,两个人好玩的。这可见还没改了淘气呢。』贾母道:『如今你们大了,别提小名儿了。』

    刚说着,只见宝玉来了,笑道:『云妹妹来了。前儿打发人接你去怎么不来?』王夫人道:『这里老太太才说这一个,他又来提名道姓的了。』林黛玉道:『你哥哥得了好东西,等着你呢。』史湘云道:『什么好东西?』宝玉笑道:『你信她呢!几日不见越发高了。』湘云笑道:『袭人姐姐好?』宝玉道:『多谢你记挂。』湘云道:『我给她带了好东西来了。』说着,拿出手帕子来,挽着一个疙瘩。宝玉道:『什么好的?你倒不如把前儿送来的那种绛纹石戒指儿带两个给她。』湘云笑道:『这是什么?』说着便打开。众人看时,果然就是上次送来的那绛纹戒指,一包四个。林黛玉笑道:『你们瞧瞧她这主意。前儿一般的打发人给我们送了来,你就把她的也带了来岂不省事?今儿巴巴的自己带了来,我当又是什么新奇东西,原来还是它。真真你是个胡涂人。』史湘云笑道:『你才胡涂呢!我把这理说出来,大家评一评谁胡涂。给你们送东西,就是使来的不用说话,拿进来一看,自然就知是送姑娘们的了;若带她们的东西,这须得我先告诉来人,这是哪一个丫头的,那是哪一个丫头的。那使来的人明白还好,再胡涂些,丫头的名字他也不记得,混闹胡说的,反连你们的东西都搅胡涂了。若是打发个女人来,素日知道的还罢了,偏生前儿又打发小子来,可怎么说丫头们的名字呢?横竖我来给她们带来,岂不清白!』说着,把四个戒指放下,说道:『袭人姐姐一个,鸳鸯姐姐一个,金钏儿姐姐一个,平儿姐姐一个:这倒是四个人的,难道小子们也记得这么清白?』众人听了都笑道:『果然明白。』宝玉笑道:『还是这么会说话,不让人。』林黛玉听了冷笑道:『她不会说话,她的金麒麟也会说话。』一面说着便起身走了。幸而诸人都不曾听见,只有薛宝钗抿嘴一笑。宝玉听见了,倒自己后悔又说错了话,忽见宝钗一笑,由不得也笑了。宝钗见宝玉笑了,忙起身走开,找了林黛玉去说笑。

    贾母向湘云道:『吃了茶,歇一歇,瞧瞧你的嫂子们去。园子里也凉快,同你姐姐们去逛逛。』湘云答应了,将三个戒指儿包上,歇了一歇,便起身要瞧凤姐等人去。众奶娘丫头跟着,到了凤姐那里,说笑了一回,出来便往大观园来。见过了李宫裁,少坐片时,便往怡红院来找袭人。因回头说道:『你们不必跟着,只管瞧你们的朋友亲戚去,留下翠缕服侍就是了。』众人听了,自去寻姑觅嫂,早剩下湘云、翠缕两个人。翠缕道:『这荷花怎么还不开?』史湘云道:『时候没到。』翠缕道:『这也和咱们家池子里的一样,也是楼子花?』湘云道:『他们这个还不如咱们的呢。』翠缕道:『他们那边有棵石榴,接连四五枝,真是楼子上起楼子,这也难为它长。』史湘云道:『花草也是同人一样,气脉充足,长得就好。』翠缕把脸一扭,说道:『我不信这话。若说同人一样,我怎么不见头上又长出一个头来的人?』湘云听了,由不得一笑,说道:『我说你不用说话,你偏好说。这叫人怎么好答言?天地间都赋阴阳二气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变万化,都是阴阳顺逆,多少一生出来,人罕见的就奇,究竟理还是一样。』翠缕道:『这么说起来,从古至今,开天辟地,都是些阴阳了?』湘云笑道:『胡涂东西!越说越放屁。什么「都是些阴阳」,难道还有个阴阳不成!「阴」「阳」两个字还只是一个字,阳尽了就成阴,阴尽了就成阳,不是阴尽了又有个阳生出来,阳尽了又有个阴生出来。』翠缕道:『这胡涂死了我!什么是个阴阳,没影没形的。我只问姑娘,这阴阳是怎么个样儿?』湘云道:『阴阳可有什么样儿,不过是个气,器物赋了成形。比如天是阳,地就是阴;水是阴,火就是阳;日是阳,月就是阴。』翠缕听了笑道:『是了,是了,我今儿可明白了。怪道人都管着日头叫「太阳」呢,算命的管着月亮叫什么「太阴星」,就是这个理了。』湘云笑道:『阿弥陀佛!刚刚的明白了。』翠缕道:『这些大东西有阴阳也罢了,难道那些蚊子、虼蚤、蠓虫儿、花儿、草儿、瓦片儿、砖头儿也有阴阳不成?』湘云道:『怎么没有阴阳呢?比如那一个树叶儿还分阴阳呢,那边向上朝阳的就是阳,这边背阴覆下的就是阴。』翠缕听了,点头笑道:『原来这样,我可明白了。只是咱们这手里的扇子,怎么是阳,怎么是阴呢?』湘云道:『这边正面就是阳,那边反面就为阴。』翠缕又点头笑了,还要拿几件东西问,因想不起个什么来,猛低头就看见湘云宫绦上系的金麒麟,便提起来问道:『姑娘,这个难道也有阴阳?』湘云道:『走兽飞禽,雄为阳,雌为阴;牝为阴,牡为阳。怎么没有呢!』翠缕道:『这是公的,是母的?』湘云道:『这连我也不知道。』翠缕道:『这也罢了,怎么东西都有阴阳,咱们人倒没有阴阳呢?』湘云照脸啐了一口道:『下流东西,好生走罢!越问越问出好的来了!』翠缕笑道:『这有什么不告诉我的呢?我也知道了,不用难我。』湘云笑道:『你知道什么?』翠缕道:『姑娘是阳,我就是阴。』说湘云拿手帕子捂着嘴,呵呵大笑起来。翠缕道:『说是了,就笑得这样!』湘云道:『很是,很是。』翠缕道:『人规矩主子为阳,奴才为阴,我连这个大道理也不懂得?』湘云笑道:『你很懂得。』

    一面说,一面走,刚到蔷薇架下,湘云道:『你瞧,那是谁掉的首饰?金晃晃在那里。』翠缕听了,忙赶上拾起来,手里攥着,笑道:『可分出阴阳来了。』说着,便拿史湘云的麒麟瞧。湘云要他拣的瞧,翠缕只管不放手,笑道:『是件宝贝,姑娘瞧不得。这是从那里来的?好奇怪!我从来在这里没见有人有这个。』湘云道:『拿来我瞧瞧。』翠缕将手一撒,笑道:『请看。』湘云举目一验,却是文彩辉煌的一个金麒麟,比自己佩的又大又有文彩。湘云伸手擎在掌上,只是默默不语。正自出神,忽见宝玉从那边来了,笑问道:『你两个在这日头底下作什么呢?怎么不找袭人去?』湘云连忙将那麒麟藏了,说道:『正要去呢。咱们一同走。』说着,大家进入怡红院来。袭人正在阶下倚槛追风,忽见湘云来了,连忙下来迎接,携手笑道:『许久不来,想念得人了不得。』一时进房归坐,宝玉因笑道:『你该早来,我得了一件好东西,专等你呢。』说着,便向怀内摸掏,掏了半天,『啊呀』了一声,便问袭人『那个东西你收起来了么?』袭人道:『什么东西?』宝玉道:『前儿得的麒麟。』袭人道:『你天天带在身上的,怎么问我?』宝玉听了,将手一拍,说道:『这可丢了,往哪里去找呢!』顿时黄了脸,就要起身寻去找。湘云方知是他遗落的,便笑问道:『你几时又有了麒麟了?』宝玉道:『前儿好容易得的呢,不知多早晚丢了,我也胡涂了。』湘云笑道:『幸而是完的东西,还是这么慌张。』说着,将手一撒,『你瞧瞧,是这个不是?』宝玉一见,由不得欢喜非常,因说道:『可不是它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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